声明:本书由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 穿越之秦宫夜长 作者:宫人草 第1章 楔子 “浩楠,跑步去!”天没亮,十二月西安,滴水成冰,浩楠奇葩父亲就来敲门了。 父亲是陆军上将,浩楠已经被她强势爸爸折磨了十几年,浩楠毫无反抗余地。有一次,睡醒了,她故意揶揄父亲说:“爸,我昨晚梦见你前世是秦始皇!” 父亲瞪了她一眼,说道:“十分钟后,我操场等你!” 这话她听了十几年,就像一道菜,一个口味吃了十几年,闻着就想吐。 上学时候,同学们都艳羡她,她是一位将军女儿,官二代,多神气! 可是浩楠知道自己有多窝气! 父亲眼里只有需要磨练士兵,没有女儿! 你看父亲给她取得名字,浩楠。浩,博大;楠,像金丝楠木般结实,栋梁之才,还得是能撑起故宫这般皇家宫殿材质。可是父亲不知道,她有多厌恶这个名字!浩楠,好男,就跟脸上贴着好色标签一样。 每一次,不怀好意同学,故意拉长声,叫她,浩——楠。她就囧得想找个防空洞躲起来,可惜警报没有拉响,防空洞连门都不开,她上哪儿躲去,因此每次她都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听见。 大学,她有了一个外号:楠竹! 不知道父亲要是知道,会不会气地跳脚。 做将军女儿,那种不易,只能别人艳羡目光里,偷偷咽到肚子里。 从小她就喜欢美术、舞蹈、音乐,梦想自己做一个袅娜蹁跹舞者,或者是一个充满艺术范文艺女青年。 可是父亲脸一绷,就说,那些都是花架子!搞艺术人,不是疯疯癫癫,就是神经兮兮。做我女儿,就做顶天立地人。 身为部队文工团骨干母亲竟然持一样观点,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父亲强行让她学理科。高中三年,除了偷偷地学绘画,浩楠就想一件事,赶紧考上外地高校,离开这个法西斯统治家庭,好是上海、广州。出国是不可能,将军女儿出国,有叛国嫌疑。 谁知,到高考填志愿,父亲发话了:到北京上大学吧!清华、北大、人大都行。 浩楠装作委屈地说:爸,我理综,好像有点考砸了!估计那些名校够不着,我喜欢复旦,你让我到上海去吧。 你就报北京大学,只要分数不差太多,爸来想办法。 结果,浩楠被北大录取,学考古这个爆冷专业。 浩楠一咬牙,就冲着可以离开父亲专横统治,考古就考古,她认了。大不了毕业后到潘家园摆地摊。 一想到北京远得足以让父亲鞭长莫及,浩楠就窃笑不已。可是她忘了,时代已经发展到手机已经人手一部年代。 每天早上,不管刮风下雨,六点一到,父亲就会准时来电话,永远是那句话:“浩楠,跑步去!” 她感到悲催,她怎么逃,也逃不出父亲手掌心。 四年下来,因为她这个雷打不动父亲,她成了校园奇葩——同学眼中另类,老师眼中楷模。 毕业后,她正想到潘家园摆地摊,父亲一个电话,就把她中国梦,给打碎了。 “浩楠,你回西安吧,到秦陵兵马俑博物馆上班来!” 一想到从此就要跟泥人和文物打交道,浩楠就觉得暗无天日。 她攒了几天劲,十几年来,第一次对父亲发号施令,表示抗议,“爸,我想留北京工作,故宫博物馆今天到学校招人,我很有希望。” 她撒谎,试图搬出故宫博物馆压秦陵兵马俑。 比宏大,比规模,比名气,故宫都不比兵马俑逊色。 哪知父亲一口否决了,“你回西安吧,博物馆呆一段时间,父亲再给你找个好职业。” 父亲不会想让浩楠继承他衣钵,当个女将军吧。 难怪社会上,大家都谩骂这是一个拼爹时代。可是谁知道浩楠真心不想拼爹。 浩楠只觉得悲催,她自由被父亲强势绑架,捆得紧紧,挣脱不了! 她其实想大声喊:爸,其实我愿意北京街头摆地摊!可是十几年来,服从父亲命令,已经成为习惯,深入到浩楠骨髓里。 她回到西安,来到兵马俑博物馆上班。 还好,她上大学时候,背着父亲系统地学了美术,尤其是人体雕塑和素描。 对着兵马俑写生,倒也是一件乐事。 可是博物馆工作日子,到底枯燥。 她每天接触就是三类人:一类是爱文物成痴研究人员;一类是收门票,钱数到手软管理人员;一类是被兵马俑阵势给唬倒,啧啧称奇游客。 而可恨是,浩楠这三类人都不是。来兵马俑博物馆半年多了,浩楠除了画素描,无所事事,她整天坐着胡思乱想,其中有两个问题一直纠结她。 第一:这将军俑是谁?你看他,高大威武,五官棱角分明,气势昂藏,身着铠甲,手半握拳,举腰间,一副战场上指挥若定样子。 都说这俑坑里兵马俑都是依照真身塑成,那这将军,他会是谁? 大秦朝统一过程中,涌现一大批优秀将领。会是拔七十二城,一生征战无败绩武安君白起吗?白起是被秦始皇老爹赐死,死得冤,始皇肯定会忌讳他灵魂会不忠,应该不会是他。 是王翦吗?王翦始皇统一进程中,功高震史,可是王翦秦灭楚时就六十多岁了。这尊俑所塑将军这正当盛年,应该不是王翦。那会是谁?会是王翦儿子王贲?李信?杨端?还是蒙恬、蒙毅兄弟?不确定。或许是这些名噪千古将军中一个,或者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掌管皇宫宿卫郎中令。 秦始皇疑心重,虽然没有对功臣猛将大开杀戒,但对他们总是心存芥蒂,会放心让他们带领千军万马,守护皇陵吗? 浩楠研究过来,研究过去,什么也没研究出来,不过可以肯定一点是:这位将军肯定是个威猛级帅哥,虽然还比不上金城武,至少比成龙、李连杰要养眼多。 浩楠纠结第二个问题就是:兵马俑坑是不是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神秘始皇陵地宫。她想,始皇建造这么庞大兵马俑,肯定不是为了给后人收门票,赚钱用,它是为了守护始皇王陵和亡灵。 如果是这样,这里肯定会有一条暗道直达始皇地宫,这些兵马俑,是守护始皇亡灵不受侵扰护卫军。怎么会凭空地摆老远地方,也没个道可以直达? 到博物馆上班,浩楠有生以来体会到做将军女儿好处——没人管她。浩楠不用对着大家喊——我爸是李刚,可是大家都知道,他爸是上将,手握重兵,她是官二代,谁敢得罪! 于是,浩楠每天都有充足时间,瞎想,闲逛,再挂一个好听名字:搞研究。 她几乎每天都绕着博物馆晃悠几圈,用脚跺跺,用手拍拍,测测哪里可能存暗道。 她还幻想哪天一脚踏空,直接掉到秦朝去,小说里穿越不都是这么写吗? 哪知,浩楠没过几天悠闲无拘束日子,父亲大人指令又来了。 “把这些司法考试书,好好学习,准备参加今年司法考试。” “爸,我是学考古。” “让你学考古专业,是冲着北大名校去。爸可不是指望你一辈子跟出土文物打交道。你也不适合。” “那我适合做什么?” “到政府部门做公务员。考法律,到公检法系统,做一个司法人员!” 坑爹! “那我大学四年,不白上了!” 父亲说,“咱白上了,你现、将来永远都是北大高材生,这可是一顶白钻级高帽。” 父亲为浩楠做好职业规划后,开始着手为浩楠物色如意郎君。她家现动不动就有青年将领,政府年轻官员来拜访。 浩楠简直要被父亲搞疯了!都什么年代了,她家还时兴相亲,讲究门当户对。 浩楠想,哪怕变成一只恶心蟑螂、老鼠都好,可以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以随意躲藏。 你瞧,今天她要被强迫打扮成淑女,跟父亲老战友儿子见面。那人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郝建。郝建,好贱! 看来他爹跟浩楠他爹一样,都是奇葩,都是这样给儿女不负责任取名字,还自以为名字取得充满阳刚之气,透着威武之风。 母亲说,这位郝建年少有为,才三十不到,就已经是团长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浩楠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嘀咕:官二代,保不定是拼爹拼出来,有什么稀罕! 你看那个郝建,坐着,站着,都直挺挺。浩楠只觉得生硬,父亲却赞赏有加,她真怕父亲把她婚事包办了,对方就是这位郝建先生,如果那样,夫妻同床high时,他是不是也这么直条条横着,跟僵尸似。浩楠不经意一笑,觉得自己很邪恶! 浩楠逮个机会,溜出大院,到外面透气,一摸腰间,吓了一跳,她竹节鸣蝉玉佩呢?那是奶奶临终前给她,奶奶曾说,这是一件很老古物,很珍贵,要好生保管。 据她浩楠多年考古专业学习,她可以肯定那是一件先秦古物。 怎么就丢了? 浩楠仔细回想,今天博物馆时候,她接父亲电话时,还呢? 她回去房里找了一圈,没找着。好不容易掐到郝建父子离开,浩楠急忙找了一个空子,溜出去,回博物馆,找她玉佩。 秦玥直奔将军俑所位置去,因为今天她大半时间都临摹这尊俑,对着这尊俑发呆。 浩楠将这尊将军俑三米范围内,划个界限,开始摸针似寻找。扒拉一双手全是灰尘,而可恶是这些灰尘还是秦朝留下灰尘。他不知道这些灰尘,秦始皇是不是踏过?蒙恬,蒙毅是不是踏过;李斯、赵高是不是踏过?还有眼前这个将军俑真身是不是踏过? 想到这,摸着这些灰尘,浩楠都感觉闻到了脚臭味! 浩楠摸到将军俑底座,发现底座上竟然有一个很不显眼摁窝。这摁窝要不是趴到跟前,根本就看不见。 浩楠用手指一点,底座竟然弹开一个小窗口,里面赫然放着一把兽首短剑,金玉镶柄,埋藏千年,依然寒光凛冽。 “这难道是这将军生前佩剑!”浩楠用丝帕包住剑柄,抽出短剑,吹掉上面灰尘,仔细端祥,忽然觉得,这位将军俑姿势,手上流出空位置,就是握着这把短剑。 浩楠把剑柄轻轻安放到将军俑手心里,居然分毫不差。 就这时浩楠听到“砰”地,将军俑旁边突然出现一个豁口,上前一看,似乎是一条暗道,通往前面幽深地方。 “难道这就是通往秦始皇地宫暗道。”浩楠惊喜异常,也许她将成为发现始皇陵第一人,千古垂名! 她得赶紧报告馆长,她打电话给馆长,他手机通话中, 浩楠借着手机光亮,探头往隧道里张望,忽然,一道炫目光,从隧道里发出,浩楠感到一股巨大引力将她往隧道里吸 秦始皇,显灵了!爸呀,救我 第2章 招魂(捉虫) 仲夏时节,刚才太阳还挂当空,**辣地晒得人眩晕。 一时间就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苍茫雨幕中,卫卿白府,红墙青瓦,雕梁画栋,卫都野王西街鹤立鸡群。 白府富丽堂皇让卫国许多王室子孙都为之逊色。 天忽然变色,卫府白夫人正担心今天相约出去采莲四个女儿,会不会被大雨淋着。 一向稳妥家老白成,小跑着进了内府,胸部起伏,喘着气,一脸热汗。 “夫人,不好了!” “眉英呢?传话不是她吗,家老怎么自己急巴巴地跑进内堂来了。” 夫人坐案前,侍女正端着盘,奉上一掌参茶。 夫人接过参茶,茗了一口,眉头微皱,脸上有些不悦道。 夫人一向是个讲究人,夏日内堂里置着冰块,放着时令瓜果,室内始终保持着清凉、馨香。家老一身汗津津地进来,地毯上滩了一地泥水。 白夫人鼻翼飘过一股异味,这让她感到不舒服。 再说,遇事得端得住!卫府有规矩,男性下人是不能随意进内堂。家老这副着急忙慌样子,实有失他们上卿府高贵门楣风范。 “夫人,仆隶让人进来传话,门边上少僮说,负责传话眉英姑娘,这会子不,让仆隶外头等,可事情紧急,仆隶斗胆就自己冲进来了。”家老解释说。 家老白成已经白发苍苍,他白家掌事已经十几二十年,白夫人虽然不悦,也不好责罚他,她气定神闲地问:“怎么啦?” “夫人,四小姐被惊吓昏厥不醒了!”家老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汗珠,没等气喘平息,急匆匆地说。 “什么?”夫人将手中参茶,重重地往托盘上一放,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 “夫人,四小姐被惊吓昏厥不醒了!”家老加重语气说道。 “怎么回事?”夫人趋身来到家老跟前逼问道。 “今天,小姐们出去采莲,午后太阳毒辣,就准备回府。从淇水行船上下来,往回走,突然暴雨倾泻,附近没有可以躲雨屋檐人家。一行人避到一棵大树下。谁曾想,闪电过后,一个巨雷击中大树,四小姐被惊吓昏倒。大家一直呼唤她,掐她人中,四小姐怎么都没反应,始终不省人事。仆隶一路马跑回来给夫人报讯来了。”白成把事情缘由说了一遍。 “四小姐有没有被雷击中。”白夫人一听自己宝贝女儿出事,心慌窒闷,忐忑地脸色都变了。 “没有,雷只是击中了大树,大树被劈开了一条大缝。”家老想起来后怕。 “别人都没事吧。” “还好!”其实一行人都被吓得不轻,到现大家都惊魂未定,只是还能扛着住,没有像四小姐一样倒下。 “她们回来了吗?”夫人追问。 “应该到府门了。” 夫人二话没说,拖曳着长裙,步出内堂,侍候下人赶紧打着油伞跟上,奔向大门。 大门口雨幕中,大姐若然把妹妹从马车里抱了下来,让她头伏自己胸前,二姐嫣然、三姐怡然左右帮着托着,淋着雨,脚步纷沓地饶过前殿抱夏,沿着青砖铺成甬道,往内堂走。夫人迎面而来,隔着一箭之地。 “怎么还淋着雨?”看到几个姐妹被雨淋狼狈样,夫人心疼,“你们还不去给小姐们遮上!”夫人对身边侍女叱道。 侍女们面面相觑,走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多带雨具。 “夏日雨水总是来得突然,你们应该把雨具都备好,随时取用。用时候,东西还仓库里压着,你们平时都操心什么呢?”夫人不满地斥责。 正说着,四姐妹离夫人越来越近了。 “别管我了,去把伞给小姐们打上。”夫人对打伞侍女青豆说。 “娘,我们已经淋成这样!伞还是您打着,我们赶紧把四妹抱回屋里。” 说话是二姐嫣然。 “欣儿你这是怎么了?” 夫人扑过去,看见四女儿欣然,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夫人触目崩心。 这时后面拥出几个侍女,拿着雨具,七手八脚地把四姐妹遮上,大雨打油伞上,噼噼啪啪! “回清凉阁,备马车去请夏太医来!”夫人吩咐。 清凉阁,下人们为四小姐欣然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罗衫。 她仰躺榻上,面目姣好如玉,眉如浅月弯弯,抿着小嘴,闭着眼,神态安然,一副睡着样子,却任人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夏太医把脉,夫人和众姐妹秉着呼吸,看着他。 “夏大人,我女儿,这是怎么了?”夫人心急如焚地问道。 “奇怪,甚是奇怪!小姐脉象并无异常,应该没什么大碍,她竟然昏迷不醒,老夫行医五十年了,还从未遇见过这样情况。”夏太医一副匪夷所思样子。 “夏大人,你是说小女她没事!”夫人转忧为喜,绷紧地面部放松了。 “夫人,但请放心!令千金应该没什么大碍。”夏太医站了起来,“许是暑气入侵,身体疲乏,又受了惊吓,让小姐歇息,为她准备一些清凉解暑羹汤,加些荷叶,薄荷,绿豆,弄些鲜果汁,不定时给她喂一些。晚上若是出现躁动,发烧,用毛巾敷敷,明天老夫再来给她号号脉。” 夏太医助手,收拾起行医用具,拎上包。 一行人出了欣然闺房。 “让您暑热天,下着大雨,亲自跑一趟,真是有劳夏大人了。夏大人还请到厅堂坐坐,喝杯茶!我们家老爷被君侯召入宫,估计很就会回府。前些天,白家茶庄进了一批来自南国茶,老爷这些天还念叨着什么时候请夏大人一起品茗下棋,消夏。今天夏大人既然来了,一定坐坐,我派人去君侯宫前守候,只要老爷出来,就吩咐下人把他拽回来。”夫人神情地说。 “夫人要是跟老夫这么客气,那可见外了。老夫已经好久没下棋了,手痒地,早想找上卿大人杀几盘。可是,改天吧,今天医馆里有一个病人,王孙公子,狩猎时候被野兽伤着,伤口发炎,高烧不退,老夫得亲自盯着,人命关天,不敢有半点懈怠。” “既是这样,我就不便强留了!”白夫人识大体地说,“家老,备车送夏大人回医馆。” “夫人,别麻烦了。医馆不远,就隔着两条街,老夫穿几个里弄就到了。” “夏大人自从宫中退出职事后,一直不肯坐车,招摇过市,可今天下着雨,无论如何,您就破个例。” 马车把夏太医送走了。 夫人坚持不回宫休息,再欣然屋里搭个便榻,和若然、嫣然、怡然三姐妹一起,守了欣然一夜。 欣然一夜甜睡,没有发烧,连翻身都没有。 连续三天夏太医都来把脉,欣然脉象正常,面色红润,就是不见醒转。 白夫人开始慌了! 夏太医说:“夫人,令千金这个情景你得请巫师了!” “巫师?”白夫人一时不解。 “招魂,令千金这不是病,是掉魂了!” 太阳悄悄地滑落进西山,留下一道金色晚霞镶天边。野王城东、南、北三座城门已经紧闭。只有西门还敞开着。 白家请巫师为昏迷不醒四小姐招魂。 一行人簇拥着十几名巫师,从那颗老树下,做完法事,往野王城来,踏过吊桥,进了西门。 巫师走前面,白家亲人、下人跟后面。 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个小舟型高台,高台上迎风站着一个巫女,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笼,竹笼里装着欣然平时穿贴身衣物。 十几名巫师,身穿长袍,束红腰带,头戴锦鸡羽毛装饰长冠,脚蹬深口布鞋,踩着禹步往西大街白府方向而来。 那名带队巫师倒退着走,他穿着有别于其他巫师,黑色祭袍,祭袍上绣着狰狞圣兽图像,手中高举招魂幡。 招魂幡上欣然画像栩栩如生,罗衫曳地,巧笑嫣然。 《招魂曲》响起! 巫音、铜锣、大镲、小镲、扛锣子、手鼓合鸣。 美丽巫女呼拖着长腔,呼唤道: “魂兮归来!” 声音清亮悦耳,如一帘瀑布水从高空砸下,激荡有声。 倒退着走巫师展开嘹亮音喉大声吟唱道: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归来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归反故室,敬而无妨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魂兮归来! 大张旗鼓招魂礼过后,白欣然奇迹般醒了。 可是白家下人都纷纷传言,巫师把四小姐魂魄招错了! 听说,四小姐醒来后,像换了一个人似,连父母姐妹她都不认识了,她经常望着屋子发呆,连下人侍候她衣吃饭,她都排斥。 她每天早上,卯时就起床,把长发用丝带随意一扎,就出去跑步。 跑出去,就忘了回闺房路。 夫人心急如焚,亲自去请夏太医来,为欣然再次诊断。 夏太医说,四小姐可能是受了惊吓,失忆了。 “失忆?”白家上下都不可置信,“她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这不好说,可能很就恢复,也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甚至她可能永远记不起过往。”夏太医哀怜地说。 “夏大人,这有什么药可以医治吗?” 夏太医摇头! 第3章 梦魇 秦国,蕲年宫。 他又做梦了! 梦里,父亲冷漠目光盯着他,凛冽彻骨! 梦里,母亲歇斯底里地喊:“你就是一个废物!” 啪,一记响亮耳光,掴向母亲。 “你个贱人!你个贱商女人!”他父亲低吼。 他梦见父亲撕扯着母亲头发,梦见父亲把母亲全身衣服撕碎,梦见父亲往母亲身上泼秽物。 秽物黏母亲俏丽双峰上,沿着蓓蕾向下滴;秽物顺着母亲j□j,往下流,淤积母亲j□j。 空旷甘泉宫里回荡着母亲像母狼一样地嘶叫。 母亲叫,他按捺愤怒低吼,从梦里吼出来! 值夜太监、宫女,纷沓脚步,将他从梦魇里拖了出来! “大王,大王!” 赵高跪榻前三步之遥,小心翼翼地唤道。 秦王倏地从床上做起来,出一身冷汗,风吹过后背凉飕飕。 “出去!”他低吼。 簇拥进来人都慌忙退出。 偌大蕲年宫飘荡着空洞和寂寞。他习惯性地蹙眉,眉心竖着一个川字。 他有着同龄人不曾有深沉和沧桑。 十岁那年,发生那件事,成了他心头上一个膈应疤,恶魔一般缠着他。 那一年,他和母亲住甘泉宫,白天仲父安排他课业、习武。晚上,他累地瘫床上睡得正香。 子夜,他隐隐听到脚步声,睡梦里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砭骨寒意。 睁开眼,摇曳烛光中,一个巨大黑影,摊他卧榻边沿,一双冷漠而充满杀气眼睛瞪视着他。 他惊跳起来,那人一甩衣袖,像幽灵一般隐没重重帷幔中。 即使光线昏暗,他也知道那是他父亲,他拱肩缩背样子,他太熟悉了! 父亲邯郸做人质,那种落魄留下印记,即使他现衮服冕旒,堂而皇之,但他骨子里猥琐,总会不时流露,尤其不经意时候。 那一夜他再没睡着。 第二天,他后园湖边练剑,猛然又感到后面有一道凛冽目光。 他猛地回头,就那一瞬间,他被人用力地搡进湖里,湖底下是软厚而腥臭淤泥。他往淤泥里陷,他使劲挣扎,湖水没过他胸,没过他咽喉,直至灌进他口鼻,他窒闷,恐惧,仿佛看到死神露着狰狞地面孔向他逼近······ 他死命呼救······ 他,没有死,是仲父把他救起来。 他躺甘泉宫母亲榻上,高烧,惊悸,抽搐。 他恍惚中听见母亲哽咽、哀嚎,呼唤。 可是他感觉自己一直飘荡,疼痛,挣扎。 半夜,他被吵闹声惊醒,他听见母亲低吼。 “是你干,是吗?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然对政儿下手。” “他就是一个孽种,你看他长得哪点像我。”那是父亲声音,他愤怒时候,总是扯着嗓子像公鸡一般尖叫。 “长得像你这副熊样有什么好!”母亲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你说,那个小孽畜是不是你这个贱人和他杂种。”父亲几近崩溃地呐喊。 “赢异人,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冠冕堂皇生活,是谁给你费力奔波而来。你不想想你邯郸那个落魄样,不想想,要不是他,你早就尸骨无存了。你以为你穿上这身冕服,戴上这顶玉冠,你就真就高不可攀,真就要让所有人都匍匐你脚下。”母亲不屑地嚷嚷。 “闭嘴,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商j□j。寡人身上流淌是秦国王室尊贵血液,你们不过是有几个臭钱下等商人,能攀上我,是你们几世修来福。” “呸,你就是一团糊不上墙烂泥,你就是一个废物!你连男人都不是,你那玩意只是耷拉着,危急时候尿裤子,你后宫有那么多美人,有什么用,不过是个摆设!”母亲疯了! “啪!”他听见一记响亮耳光。 “你敢打我!”母亲冲过去。 父亲抽起一个青铜摆件冲母亲当头砸了下来,母亲昏厥了! 等她醒来,她被父亲剥光衣服绑梁柱上,嘴里塞着布条。 父亲母亲丰腴绝美身体上啐痰,用烛火燎母亲j□j上毛,母亲挣扎,绳子嵌进了她粉嫩皮肤。父亲依然不解恨,他往母亲身上泼秽物,变态报复,然后扬长而去。 之后三年,父亲再也没有来过甘泉宫。他私下召集方士,炼丹吃药,想后宫美女身上证明他是男人,他是统治这个强大国家王。 不过三年,父亲耗元气,死女人肚皮上。 他就成了秦国王,那年,他才十三岁! 白府清凉阁。 欣然卧榻上辗转反侧,觉得内心空洞而凄迷,周围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这堂皇白府,这雅致清凉阁,甚至卧榻上自称是她大姐人,对她来说,都是生疏。 欣然悄悄地起身,来到窗前,吱呀一声,推开乌木窗,窗外繁星灿烂,夜色苍茫。 卧榻上,若然翻了个身,伸手一摸,见身边空着,她一下醒了过来, “欣然,欣然!” “大姐我这!”黑暗中,欣然应道。 “欣然,怎么啦,你怎么不睡觉?”若然披着衣衫起来。 “大姐,我睡不着!我努力地想,想得头痛,我还想不起任何东西,仿佛我过去就是一杯寡淡开水,一片空白。”欣然黑漆漆眼神黑夜里,闪着光,她表情困惑而沮丧。 大姐心疼,拿了一件衣裳过来,给她披上,将她额前碎发,夹到耳边,柔声说:“想不起来,就别费力去想了。以后慢慢就会记起来。” “大姐,我失忆前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欣然语气透着丝丝凄惶。 “那天,我们四姐妹到淇水采莲,回来时候,一棵树下躲雨,一个巨雷打那颗大树上,你吓昏倒了!”若然转到欣然跟前,俯下身,拉着妹妹手,量轻描淡写地说事情缘由,虽然她自己想起那恐怖场景,到现依然心有余悸。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欣然懊丧。 “有些事情,忘记了好,大姐现想起来还后怕呢。”若然宽慰妹妹。 “然后呢?” “回来以后,你就昏睡了五天五夜,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大姐捏着妹妹冰冷手,温存地笑道。 “大姐,我怎么没见过爸爸?” “爸爸,这是什么怪异称呼,你以前一直叫爹。”若然瞪大眼睛说道。 “爸爸!”欣然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蹦出这个称呼,她睡梦里,出现过一个很模糊身影,他总是不容置疑地说:浩楠,跑步去! “大姐,浩楠是谁?”欣然抿嘴,目光凄迷。 “浩楠?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吗?”大姐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有这号人,她疑惑地看着妹妹反问道。 “我随口胡诌,大姐你还没告诉我,爹呢?”欣然不能拿梦境跟大姐较真,只好轻轻带过。说爹这个称呼时候,欣然没来由地感到别扭。 “哦,君侯让爹出使魏国了。”若然转身,趿拉着锦履,将擎灯上烛火拨亮,拿来两个柔软靠几,放榻上,准备和妹妹长谈。 “欣赏,来,我们坐到卧榻上聊!”若然招呼道。 “大姐,咱们家很显赫吗?”欣然倚着靠几上,睁大眼睛盯着若然,流露着依恋。 “那当然,咱们白家本是商人世家,咱们太祖白圭曾弃商从政,一度官居大魏国宰相。后来,大魏国从安邑迁都大梁,饱受秦国骚扰,战乱不休。咱们就举家迁到卫国。父亲说,卫国自古多君子,国内局势比较稳当,而且白家有很多商号都卫国。” “从大卫国,迁到卫国?”欣然没能明白,有点被绕晕。 “此卫和彼魏是有区别,我们现居住地方,是殷商后人聚集地卫国。咱们祖上为相是分晋而立魏国,明白吗?” “哦!”欣然点点头,好像知识库里有这些概念。 “这个小卫国都城,从濮阳迁到野王不久,咱爹现是卫国大夫,爵位是上卿。可是我们白家经商积累财富,富可敌国,几辈子都用不完。”若然喜形于色地说。 欣然浅浅一笑,对这些她没什么感觉。 “可是爹一直有个遗憾。”大姐用手一托腮帮,情绪一下低落了。 “什么遗憾?” “没有一个男丁继承白家庞大家业。”若然幽幽地说。 “咱家就我们四姐妹吗?我没有哥哥,或弟弟。” 若然点点头,沮丧了好一会儿,“父亲为了给咱家填个男丁,纳了两房妾室。” “爹还有两个老婆?” “嗯!你二姐嫣然就是梅姨生。后来母亲怀上你时候,大家都说这胎肯定是男。”若然目光有点游移,好像沉浸过去回忆中。 “我又让爹失望了。” “那倒也不是,自从你出世,爹就想通了,他说,我有四朵金花就足够了。什么男丁不男丁,这年头,狼烟四起,男人得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养大了也由不得父母。还是女儿好,女儿贴心!”若然说着,轻轻一笑,露出两排洁白而整齐牙齿,这让她笑容看起来甜美而温馨。 “爹真是这么说。” “我想爹心里总是会有遗憾,但是他真很疼爱我们四姐妹。” “怎么这么晚了,你们姐妹还聊天?”说话间,白夫人竟然穿戴齐整地进来了。 “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若然起身扶着母亲,榻前坐下,欣然也下榻跟若然旁边,心里却没有若然对母亲那种亲昵感。 “家臣来消息说,你父亲今晚会回来,我还等他呢。” 母亲面容上荡漾着饱满幸福。 “娘,你每次听说爹回来,总要等他。爹不是嘱咐过,他回来不定时,你就不用等了。” “傻孩子,女人得为男人留一掌回家灯。”白夫人伸开手,一左一右,把俩女儿揽怀里。若然很自然地将头倚着母亲肩上,欣然虽然没有挣脱开,却明显感觉不自然,她身子不由自觉地绷紧。母亲似乎感觉到欣然异样,伸手摸她头,像是安抚。 “母亲,我们家夜晚通道上,都点着灯,从来不熄灭。”若然抬起头,有些不解地说。 “傻孩子,这能一样吗?等你有了自己牵挂人,你就会明白为娘心了。”白夫人微微一笑,面容和蔼可亲。若然身旁若有所思。 “欣儿,你怎么样?”白夫人转过身,很体贴问。这个小女儿以前是喜欢黏着父母,自从失忆后,她变得和家人生疏多了,眼睛里甚至偶尔会流露出惶恐。 夫人心疼不已。为了照顾欣然,她让几个姐姐轮流陪妹妹。 “娘,我好着呢。”欣然嘴角一拉,挤出一点笑意,其实她心里空空,一点也不好。 夫人贴身侍女眉英打着帘子,滴溜溜地进来了。她穿着粉色翠花绕襟深衣,十五六岁光景,长得脆生生。眉英人长得清爽,做事也利落,是夫人身边得脸侍女。 她进来道了个万福,说: “夫人,二小姐,四小姐,老爷回来了!” 第4章 上卿① 苍茫夜色中,一行人举着庭燎,簇拥着一辆驷马豪车行走野王西街大道上,向着白府方向稳步驶来。马车前面挂着两盏明角灯,前后左右都有执戈带剑甲士,策马护卫。 一干人等,鞍马劳顿,风尘仆仆。马蹄铁掌踏青砖铺就大道上,哒哒有声。 马车上端坐就是刚从魏国出使回来卫国上卿白泽——白府庞大家业继承人。白泽品性有儒家经世致用,兼有道家虚怀若谷。他贤德和他财富比肩,列国都享有盛名。 白泽听说小女儿欣然出了意外,心急如焚。他不顾路途颠簸,不投宿,不加休息地连夜赶路,急着回府。 远处传来夫打声,已然到了子夜时分。 长途奔波,精壮马车和护卫都已经精疲力。好离府邸已经不远了,白府门前高挂两盏大宫灯,夜幕中清晰可见。 车夫提起精神,收起长鞭,驷马几个健步,白府赫然眼前。车夫昂起头,吁地一声长喝,马应声止步,停白府厚重朱漆大门前一丈之地。 府门前两边蹲守石麒麟,呲牙咧嘴,张牙舞爪,让白府高大门楣,威风凛凛。 一行人停下脚步,如释重负。 车夫跳下马车,躬身打开帘子,往地下放木墩。 白上卿理了理衣冠,弯腰从车上探出头,踩着木墩,下了马车。 抬头看见自家门前灯火,一种家亲切和温暖,油然而生。 就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家老白成领着几名府中家丁,提着纱灯,出来迎接老爷回府。 两相照面,白成一躬身,道:“老爷,您回来了!” “嗯!”强打精神仍不掩疲倦白上卿,略微点了点头,“大家都还没有休息?”白上卿见白府依然灯火通明。 “几个小姐歇下了,夫人还等老爷。下人们多半没睡,随时听老爷夫人差遣。”家老白成颔首回道。 众人簇拥着白上卿,一路走到中堂,就各自分散去了。 白上卿回到内堂,自有夫人,两房姨太太,以及贴身婢女侍候。 时辰过得真,欣然直觉得就打个盹儿功夫,睁眼,天已经大亮了。因为昨晚睡得晚,欣然第一次没有大早起来。起床时候,大姐已经回她自己闺房了。 欣然赶时间梳洗去上房给爹娘请安,侍女香仪给她梳头时候,一脸喜悦地告诉她。白家大小姐白若然将名花有主了,这个主就是鼎鼎大名魏公子无忌。他是魏王弟弟,因为高才大义,礼贤下士,名倾天下。 “你怎么知道?”欣然虽然现还记不起事,对白家人感到生疏,但是几个姐姐对她好,这几天她时时刻刻体会地到。一想到大姐将远嫁他方,她没来由地感到心里失落极了。 “老爷带回来消息,白府上下都传遍了!”香仪兴致盎然地说。 既是老爷传出消息,估计就假不了了! 香仪给欣然用半发,脑中间绾了个蓬松饱满发髻,发髻左边擦了一根翡翠步摇,余发垂后背,发梢用一根白丝带,稍微拢了一下。看到镜子里,远山黛眉秋水目,花样妙容,欣然左瞧瞧,右看看,心里犯嘀咕:这是我吗?如果是我,怎么感觉这么陌生? 欣然坐铜镜前,内心凄然,呆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起身,去上房。 欣然刚要抬脚踏出门槛,脑子里有一个念想一闪而过,总觉得忘记带什么了,又返身回屋。再细想,却怎么都记不起来。 她站屋子中央,目光从卧榻,到梳妆台,到窗棂上,梭巡一周,试图让自己想起刚才一闪而过事,可终究是徒劳。 欣然沮丧溢于言表! “四小姐,你怎么啦?”香仪发现欣然地异常,关切地问道。 “总觉得忘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欣然不自觉地抿了一下樱唇,神情迷离地说。 “是这个吗?”香苏打开首饰盒,取出一个竹节玉蝉佩,递到欣然跟前。 “对,就是它!”欣然喜形于色。 前几天,二姐对她说,这竹节玉蝉佩是父亲从楚国带回来,是产自荆山美玉,玉质好自然不用说,重要是这玉佩雕饰别致。 父亲还说,女孩子佩戴玉饰不是凤鸟就是花草,俗气!不像这玉佩,竹子和蝉搭配,别致,高雅,又有高洁寓意。欣然虽然现还记不起父亲长什么模样,可母亲和姐姐言语中,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对父亲敬重,她也没来由地想取悦父亲。 欣然将玉佩挂腰间,这玉佩上彩线璎珞打得真细致,漂亮!香仪说,这是二姐嫣然手艺。 虽然,大姐、三姐对欣然是热情而关照,二姐总是淡淡,可是欣然却没来由打心里贴心二姐。二姐长得极美,性情又舒雅。她亭中抚一琴曲,能让人有置于九天云上般逍遥感觉。 香仪还说,欣然从小就膜拜二姐嫣然! 私下和三姐怡然闲聊时候,提起二姐嫣然。三姐总是说,二姐那人怪得很!欣赏从来不觉得二姐怪。 不过从怡然话里可以知道,白夫人不是很喜欢二姐,确切说,是白夫人不喜欢嫣然亲生母亲梅姨。因为梅姨出现,白夫人一度被丈夫冷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殃及这只鱼就是嫣然。 关于梅姨,那可是白上卿年轻时一段人皆知风流韵事。 十几年前,白泽还没有走入仕途,列国之间奔走行商。 阳春三月,陈国旧地妫水畔,白泽牵着马,带着随从到河边饮水,对面有一伙年轻女子浣纱,其中一个女子俏丽出众,风姿绰约。她低着头,清澈河水,将她曼妙身姿,娇媚面容,倒映水里,白泽一看就心旌摇曳。 梅姨不是那种如西子般弱柳扶风美,她是庄姜2般健硕美,美得大气,端庄。 白泽喜欢她美,也心心念着,以她健康肯定可以为白家承继香火。 就白泽心里打如意算盘时间,那名女子已经和一伙姑娘,忙完手中活,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白泽沿着妫水畔,打听一天,也没打听到,她是哪家姑娘。 后来因为要事缠身,白泽行色匆匆地离开陈国旧地。 回到卫国后,白泽心里一直惦念那位姑娘。 第二年开春,白泽奔赴妫水畔,希望还能跟那位仅有一面之缘女子,不期而遇。 白泽一面派人四处打听那名女子下落,他整日徘徊妫水河畔,想着守株待兔。 终究事与愿违,一连半个月下来,他没有守到兔,下人也没有打听到关于那位女子蛛丝马迹。 白泽失望极了。正当他准备放弃时,却突然集市上,与那位女子触不及防地邂逅,就那擦肩而过一刹那,白泽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 尾随她一路,得知她是旧陈国一个破落贵族家女儿。老爷子,虽然已经没有了锦衣玉食,钟鸣鼎食富贵生活,可是那份贵族傲气,却一直秉着。一听白泽是个商人,怎么都不肯把爱女嫁给他。白泽把祖上当过魏国宰相白圭都搬出来,说明自己不单单是个商人,家族也有高贵血统。 可是,好说歹说,老爷子就是不点头。 白泽没办法,就承诺说:“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谋得官位爵位。到时驷马高车,迎娶你女儿。” 老爷子,想了半天,抬了一下眼皮,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从席子上起身,端着贵族架势走开了。 从陈国旧地回来后,白泽积极结交权贵。凭着祖上赫赫威名,凭着白家殷实家业。有道是,仕路难行,钱铺路!白泽很就成为卫国大夫,获得上卿爵位。 白泽高头大马把梅姨从陈国迎娶回来,白夫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那份不痛自然不必说。她再怎么贤惠,也不能对自己丈夫这样对一个女子用情,视若无睹。她没有撒泼,闹上吊自杀,已经不错了,心里存芥蒂,自然难免。 还好,梅姨倒是个省心人,虽然得到白泽格外宠爱,却也没有半点张狂焦躁,看来她那老贵族父亲,对她还是管教有方。 梅姨刚进门第二年,就怀孕生下嫣然。之后梅姨再没有妊娠。白泽又娶一房妾室——柳姨,未有子嗣。 白泽感叹,看来自己命中注定无子,既然这样,就认了吧。 于是,白泽转而悉心栽培几个女儿,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欣然沿着回廊没走几步,迎面碰见了二姐嫣然。 嫣然一袭曳地青碧罗衫,垂云髻,鬓角随意别着一朵栀子花,气质超然,透着一股积雪红梅般清冽。 她冲欣然,淡淡一笑,招呼道:“四妹!” “二姐!”欣然难掩内心欢愉,娇嗔地唤道。 “欣然,我们正要找你来呢!嫣然也,刚好凑一块了。”大姐和三姐,从假山后转出来,兴匆匆地向她们走来,说话是若然。 “大姐,三姐,你们怎么来了?”欣然见到若然、怡然,心中欢喜。 “爹回来了!我们四姐妹相邀一起去给爹和娘请安去!”三姐怡然,眉眼含笑道。 “我看你是惦记着爹会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吧。”大姐若然打趣道。 “大姐,看你说得,让人感觉我多俗气!”怡然一嘟嘴,假嗔道。 “你不俗气,谁信?你要是个男,肯定是个整天提着一杆秤称金币主。”大姐边说边比划,逗得连欣然都破口而笑。 “哈哈,有人马上就要出嫁了,嫁得远远,看你以后再怎么欺负我!”怡然冲着若然做鬼脸,揶揄道。 “你再胡说,我撕你嘴!”若然害臊,一脸羞红。怡然跑开,若然追她,两人绕着假山东躲西藏。两姐妹,你追我赶,笑声不断。 嫣然牵拉着嘴角,笑得婉约而细致。 “大清早,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两姐妹闹得正欢,响起白夫人嗔怪地声音。原来是白上卿惦念小女儿,携着夫人,过来了。 上卿大人,不惑之年,你看他一袭藏青色深衣,青玉束冠,依然俊朗英挺,气势昂藏。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若然和怡然一看见父母,停止了打闹,像蝴蝶般翩飞到双亲身边,拽着胳膊,一左一右,气喘吁吁,脸上荡漾着一脸甜笑。 嫣然趋上前,道了个万福,说道:“爹,大娘,早!” 欣然见了,也依葫芦画瓢道:“爹,娘,早!” “嗯!”白上卿,噙着笑意,点头。 白夫人见一向机敏乖巧小女儿,出事以后,总是迷离而茫然,内心凄恻,她伸手将欣然拉到跟前,以示宽慰。 “你看嫣然多懂礼数,哪像你们两姐妹,咋咋呼呼地。”白夫人用手指点了一下怡然鼻子,不忘鼓励欣然,“你看,现欣然跟着二姐,也乖巧多了!” “爹娘,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样才亲切吗!爹,您说是不是?”怡然睁大眼睛,眼神流光溢彩! “讲礼仪,这一点,你们可得跟嫣然学习。孔子说:不懂礼,不足以立。礼仪可是立身处世根本。”白上卿不忘时时教诲女儿。 “是!”怡然走到父母跟前,恭恭敬敬地道个万福,正儿八经地拉长声应道。惹得大家一阵笑。 “爹,娘,你们这么早过来干嘛?”笑完之后,若然问道。 “我们中堂等你们来请安,半天不见动静,还当你们又睡懒觉了。想着过来把你们好生一顿敲醒。你们爹大老远回来,许久没见,亏你们也不惦记。”白夫人看着几个如花似玉女儿,满心幸福,丰腴脸上,笑意融融,连眼角细纹都舒展多了,她假意懊恼道。 “爹娘,你可冤枉我们了,我们正是来邀四妹一起去给你们请安,你们急不可耐,自己先巴巴地跑来讨了。”怡然笑着说。 “欣然,你怎样啦!”白上卿见小女儿,神态与往常大不相同,拉到跟前,关切地问。 欣然摇头,目光陡然黯淡而凄迷,她嗫嚅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没事,孩子,你一定会好!”见到女儿眼中黯然,白上卿有些揪心,“爹与世名医扁鹊有交情,爹已经打听到,他现客居邯郸。爹明天就带你去邯郸,让他给你诊治。” “ 第5章 怪人 天下着雨,是那种滂沱大雨!稀里哗啦,仿佛老天宣泄极度愤怒。 黄土车道上,泥泞不堪,马车泥里摇摇晃晃地走,大半天也赶不了多少路。 从卫国赶往邯郸马车里,坐着欣然和她侍女香仪。 长途奔波,疲倦不消说,令人恼火就是这天气。 俗话说:懒人不出门,出门天不肯。 她欣然虽不是懒人,但真极少出门,一出门就碰上雨水淅沥沥,也够霉气! 好有香仪陪着,聊聊天,还能解解闷。 香仪一路上,跟欣然讲了许多关于欣然失忆前,白府发生事,香仪描述里,欣然对白府,对自己认识变得形象,立体起来了。 从香仪勾勒中,欣然认识到以前自己一直是聪慧、可爱四小姐。当然也不排除,那是香仪有意讨好她。 “进入赵国,就开始下雨,一下起来,还没完没了。”欣然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往外探了探头,有些不耐烦地说。 “就是,要不是下雨,看看外面赵地锦绣风光,时间过得就多了。”香仪掀开马车另一边帘子,瞅着窗外,吁了一口气,附和道。她单薄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左右地摇晃,“四小姐,你累不累?累了躺一会儿。” 马车里面宽敞得很,临行前考虑到女儿旅途劳苦,白夫人里面添了一张卧榻,坐累了可以躺着歇歇。 “我还是坐着吧,那卧榻虽然母亲铺着厚实毛毯,可是躺着还是颠得很。坐着不过臀部受点罪,躺着整个身子都摇晃,估计摇晃久了,身子都散架了。”欣然冲着香仪笑着说道。 “也是,小姐那么爱美,躺卧榻上,一摇晃,保不定就鬓发蓬乱,衣衫不整了。”香仪一笑,有两个浅浅酒窝,看着可心。 欣然掀着帘子,眺望雨中赵国。 入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凉!欣然情不自禁地掖紧身上风氅。 离邯郸还有一些距离,慢慢熬吧! 帘外雨幕遮蔽了天地,辽阔平原上一片苍茫,麦子已经收割了!耕田上依然有穿着蓑衣忙碌农民。就车道上边,一块耕地上,两个老农扶着锄具,隔着老远闲聊,农夫中气十足,声音响亮。 “长平之战后,赵国阴雨天气,一年比一年多!”一个老人感叹道。 “可不是,这都是赵国家家户户妻儿老小眼泪,四十万男儿呀,那是赵国根基呀!”对面老人,附和道。 “秦人狠呐!”老人愤恨地啐了一口痰,撩起铁锹,用力地铲土,仿佛脚下地,就是可恨秦人,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另一个老人呆愣了良久,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是抹汗水、雨水,还是眼泪。或许这四十万里就有他亲人。 四十万这庞大数据,几乎占了赵国全国总人口十分之一。 秦人活埋赵军四十万将士,这事列国传扬,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马车唧唧歪歪地往前挪。 父亲白泽打着油伞,突然来到欣然做马车跟前,唤道:“欣然!怎么样?还好吧!” 欣然看见父亲,喜形于色,“爹,我挺好。雨下得大,您进来!” 白上卿掀开帘子,跳上马车。欣然急忙往里挪挪,想着给父亲腾出地,谁知香仪一见老爷过来,早就站起来,微微躬着身侍立一旁。 白上卿身子进了马车,转身关了油伞,将伞上雨滴,用力甩甩,挂门帘边,拿起门边一块抹布,想着把沾满泥水雨靴,擦干净。香仪急忙趋上前,说:“老爷,我来!” “没事,我自己抹一下就行,香仪你也坐,这么摇晃,站不稳要摔跟头。” “还是我来吧,这些粗活,本来就是我们下人干。老爷何等尊贵之人,岂能让老爷亲自动手。”香仪蹲下去,伸手向上卿大人要抹布。 “爹,你还是让香仪来吧,她细心得很。”欣然说道。 “那就麻烦香仪了!”白上卿呵呵一笑,不再坚持,爽地把抹布递给香仪。 “欣然,你累着没有?”白上卿眼神里都是关切。 “爹,我还好!离邯郸还远吗?” “近了,如果不是雨天,早就到了。不过也了,多再两天行程。你要是累了,咱们找个客栈先投宿,等雨小一些再走不迟。”上卿大人伸着腿,边让香仪擦靴子,边跟欣然聊着。 “爹,我随你安排!” “嗯!一路上你有没有不舒服感觉?比如头昏,头痛什么。”白上卿看着女儿,心里担忧溢于言表。 欣然摇摇头,“除了记不起事,其他一切都好,头也不痛,身子也利索。爹,你说得那个神医扁鹊,他真能治好我失忆症吗?”欣然眼睛紧盯着父亲,希望父亲可以给她确切答案。那种记不起事,那种忘记了自己过往,忘记了周围熟悉人,甚至连看着自己都感到陌生茫然和无助,只有欣然自己知道有多痛苦。 “我们让他看看就知道了。”父亲谨慎地说。 “爹,秦军真像世人传说那样嗜血残暴吗?”欣然不想为难父亲,她转移话题道。 “秦国一心要吞并六国,这每一场兼并战,都打得惨烈。”父亲扬起脸,肃容道。 “爹,秦国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欣然一脸天真。 “六国兵力联合起来,几十倍于秦国。秦国要想统一六国,就得消灭六国有生力量。秦国商鞅变法后,按军功授爵,六**士项上人头,都是秦军谋得财富和地位凭借。” “这样屠杀,未免太残忍了,不是听说秦国相国吕不韦要秦国推行儒家仁思想吗?他还把大儒淳于越聘为秦少主课业老师。” “这不过是吕不韦一厢情愿。听说秦国这位少主,可是个不简单人,据说他痴迷法家学说。他现还未举行冠礼亲政。只有他才是秦国真正主宰!” 父女俩说话当口,香仪已经把白上卿一双满是污泥靴子,擦得油光铮亮! “看,爹跟你聊着,都忘了说正事了。”白上卿缩回腿,将长衫整了整,噙着笑说。 “爹,什么事?你说。” “爹有一个朋友就住这附近,爹想去看看他。” “就这附近吗?这郊野?”欣然觉得像父亲这么有身份人,结交肯定都是贵族豪门,这里荒郊野外,即使有人家,也不过是寻常农户,所以有些不可置信地疑问。 “爹这朋友是一个避世隐者,是一个贤达之人,爹难得来邯郸一趟,想找他叙叙旧。” “爹,要不要女儿也陪你去拜访拜访这位高人。” “这雨下得大,路也不好走。下次吧,下次爹再带你去。”白上卿犹豫了一下,拍拍女儿肩膀,”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驿馆,我已经吩咐让他们带着你,先驿馆歇歇,爹去去就回。” “爹,那你就去吧。我们驿馆等您!”欣然露齿笑着说。 “那爹走了!” 白上卿打着雨伞,就带了一名贴身随从,从大道旁边一条小径,纵深走,身影很就消失雨幕中。 欣然目送着父亲走远,正想着放下帘子。突然她看见,离大道不远一块洼地里似乎躺着一个人,如果不是眼细,肯定一闪就过去了。 “香仪那边好像躺着个人!”欣然指着帘外说道。 “好像是!那人不会死了吧?”香仪目光难掩胆怯。 “如果是死尸,附近村民早把他抬走埋了。那人不会是饿得走不动路了吧!”欣然,没来由地牵挂起来,“香仪我去看看。” “小姐,这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忍饥挨饿人!小姐我们别不管了吧。那要是个坏人,无赖,被缠上,那麻烦就休止了。” “不行,这么大冷天,躺地上,肯定是饿得不行了,见死不救,会折寿。”欣然冲着香仪严肃地说。 “那我陪你去看看。”香仪没办法,就说。 “算了,这里就一把伞,我去看看。” “小姐这怎么行?······” 不等香仪说完,欣然就招呼车夫停下马车,自己下了车,靠近那片洼地。地上果真仰躺着一个人,年纪不过十几二十岁光景。他闭着眼,紧紧地抿着唇。雨水肆意地打他脸上,他躺着一动不动。 “哎,你没事吧?”欣然上前问道。 没有回答,四周安静出奇,只有雨打油伞上,稀里哗啦。 欣然弯腰、伸手想探探他鼻息。 那人突然睁开眼,细长眼睛里有迷离水雾。 “你没死呀!”欣然被吓了一跳,不自觉跳开一步,与他隔开半步之遥,雨伞水,沿着伞面,流泻到他脸上。欣然不忍,靠上前,为他打伞。 “他总是冷冷地看着我,他眼睛我周围无处不,他夜夜闯进我梦里呵斥我!”那人突然没头没脑地囔囔道。 第6章 招魂幡① “什么?”欣然没听清楚。 他又眯上眼,嘴皮噏动,重复了一遍:“他总是冷冷地看着我,他眼睛我周围无处不,他夜夜闯进我梦里呵斥我!” 看来有人困扰了他很久。 “谁?” 他身子一僵,嘴唇嗫动一下,欣然察觉到他眼神不经意地向右瞟了一下。顺着视线,欣然看到他身边放着一副丝绸卷轴,离欣然脚下不远。 欣然拿起卷轴,打开,是一副帛画。画上是一位中年男子,切云高冠,眉眼耷拉着,眼神飘忽,下颌浑圆,一张脸上唯独鼻子陡峭突兀。 “你说得是他?”欣然看着帛画,问道。 那没有回答,他躺地上,一动不动。雨水淋湿后散乱鬓发,丝丝缕缕地贴他面颊上。他眯着眼睛,眼帘抖动。他紧抿着冻地有些青紫嘴唇,下巴僵硬地绷着。他还没有束冠,应该还未成年,可他脸上却呈现出同龄人不曾有刚毅和成熟。 “他是谁?”欣然又问。 “我也想知道。”他嘀咕道。 “你不认识他?”欣然感到奇怪。 那人摇摇头! 欣然不明白他摇头意思是,他不认识帛画上人,还是不是不认识帛画上人,正要细问。 他突然又咕哝道:“如果一个人死得冤,他会阴魂不散吗?” “不会,人都会投胎转世,这辈子活得不好,老天会补偿他下辈子。”欣然很果决地说。 那人眼睛突然睁开,眼眸闪着光,他腾地坐了起来,洒了欣然一身泥水,只听见“叮”地一声,从他腰间滑落下一个明黄色而透明东西,那人没有急于去捡掉落东西,而是手捂着额头,身子有些摇晃。 “你怎么啦!” “晕!”他简洁地吐出一个字,欣然看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 “你没事吧?谁叫你这么冷,躺雨水里,该不是得病了吧?”欣然面露关切,拿下他手,用自己手,摸了一下他额头,“还好,没发烧!” “饿!”那人身子微微一颤,嗫嚅道。 “我去给你拿吃。”欣然跑到马车里,拿了一些干粮和干肉,“给,你吃点,如果还是感觉不好,就去找个医生瞧瞧。” “我不接受别人施舍!”让欣然没想到是,那人根本不领情,他冷冷地说。 欣然手尴尬地停半空。欣然急了,申斥道:“你这人咋这样!谁还没个需要救济时候,你大雨天躺雨水里,平白糟蹋自己身体,你父母要是看见你这样自暴自弃,他们得多伤心!” “父母?他们?哼哼”那人一阵冷笑,欣然有点毛骨悚然地感觉。 “不会是你伤透他们心,他们把你逐出家门了吧?”欣然小心翼翼地说。 那人听了,瞪大眼睛看着欣然,满脸地怒气。 “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别生气!”欣然赶紧赔不是,心里暗道:香仪说得对,保不准这家伙是个狠角色,可别一片好心,到时惹祸上身,“这些干粮,干肉你拿着,暂时充充饥。我知道社会行走义士,都讲究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源泉相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报答,天下这么大,我们以后也许根本碰不着面,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欣然仔细看着他脸上细微变化,生怕自己一句话不对,他霍得亮出剑。欣然可不要不明不白地死荒郊野外。 那人露出诡异地笑,笑得欣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欣然避开他目光,抬头看见大道上马车,心里踏实多了。 没想到那人也转身瞄了一眼大道上一对人马,“你是从外地来?” 欣然没来由地戒备起来,很小心地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 “我不想平白受人恩惠,我用这个换你手中干粮,行吗?”那人将刚才掉落地上明黄色佩饰,摊手上,伸到欣然跟前,面色和悦地说。可能他也意识到自己吓到这位好心小姑娘了。 “这是什么?它看起来很名贵。”欣然没有立即答应,试探地问道。 “它是琥珀,它中间有一个美人形红心。因此它就叫琥珀美人心。我想你会喜欢。”那人把琥珀美人心,递到欣然跟前,“跟你换干粮。”他眼神坚定,不容拒绝。 “这东西太名贵,我不想占人便宜。”欣然婉言拒绝道。 “如果你用干粮救了我一命,我命难道不比这琥珀值钱吗?”他解颐道。 “那你等一会!”欣然把手中干粮和干肉,放他身上,跑开,到马车上,又拿了一些卤肉、一皮囊清酒,还有一袋金币,返回递给那人说,“这些都给你,这样你就少吃些亏。” 那人拉过欣然手,把琥珀放她手上,撕开纸包很斯文地吃起肉来。 “伞也给你!我该走了!”欣然松了口气,准备撤。 “别,伞我不要,你给我打伞,不然这干粮泡着雨水,就吃不了了。”他从泥水里站起来,找了一块突起石头坐下,向欣然招手。他说话总是有一种凛然气势,即便求助别人,也带着命令似语气,不但不容别人质疑,简直就是必须遵照执行。 欣然心想,算了,好人做到底。 那人吃了一大块卤肉,掰了一些干粮,就着清酒,吃得喷香。 欣然为他打着伞,耐心地等他吃完。 雨下得慢慢小了,淅淅沥沥。 那人吃完,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他走到沟渠边,把手上油腻冲干净,拿出怀中一个帕子,帕子已经湿了,他拧干后,擦了擦手,擦了擦嘴。 欣然垫着脚尖给他打伞。他不说话,欣然也不多问, 突然,那人打了一声响亮而悠长呼啸,远处平原上,跑来一匹高大枣红色骅骝马,他跳上马背,不置一词,骑马飞奔而去。 真是个怪人!为他服务半天,临走,两个谢字都吝惜。欣然心里不禁咕哝。 欣然转身正要往回走,突然发现,那人把帛画落下了。 她拾起帛画,正想叫他回来,可他骑着马,一溜烟,早就没影了。 欣然打开帛画,又仔细端祥。 “赶紧扔了,那玩意可不吉利!”突然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欣然背后响起。 欣然转身,看见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雨衣女人,倚着白杨树,站着她身后。 “你说什么?”欣然有些惊奇。 “你手上那个。”那女冲着欣然,努努嘴。 “不过一副帛画。”欣然不以为然地说。 “它不是一般帛画,它是招魂幡。”女人脸上有一丝诡异。 “什么是招魂幡?” “盖着死人棺椁上。” “啊!”欣然吓得不轻,急忙把手中帛画甩了出去。帛画上人雨水中,扭曲着脸,那眼神看起来如此怪异,仿佛刹那间变成幽灵眼睛。欣然一下子倒退了好几步。 “欣然,你怎么跑这来了?”是父亲白泽声音。 “爹!”欣然上前一把拽住父亲胳膊,一副惊恐脸色。 “怎么啦?”父亲揽住了欣然,眼睛却看着那个穿雨衣女子,微带愠色地说:“这位姑娘是” 白泽以为是那女子恐吓欣然了。 “爹,跟她没关系,是那幅画。”欣然胆怯用手指指那副帛画。 “它是哪儿来了?”父亲问道。 “刚才一位少年落下。”欣然说道。 “不过一幅画,既然跟我们无关,就不用搭理了。刚才老夫误解这位姑娘,不知这姑娘怎么称呼?”白泽抱拳施礼道。 谁知,那女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姑娘这是?”白泽大惑不解。 “请老爷收留我吧!我父兄死战场,母亲含恨而终,本来家中还有些薄产,聊以度日。可是,沿街地痞无赖时常上门纠缠不休,小女子只能出外漂泊。肯请老爷收留我,赏我一口饭吃,给我一个安生之地,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恩情。”说完就不停地磕头。 欣然同情心登时泛滥,扯了扯父亲袍袖,小声地说:“爹,她真可怜,我们收留她吧。” 白泽心里还度量。本来以白家家世,收留几个人府上使用,一点不是问题,关键是,白泽不了解这姑娘底细,不敢贸然下决定。 “你起来说话!”白泽上前扶起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女人长得面嫩,眉目清爽,举止神态端正,不像是轻浮、刁钻市井女人。 “老爷,家父曾经是齐国稗下学子,小女子也略通文墨,针线刺绣也拿手。”那女子看出了白泽犹豫,揣度,搬出自己家世,试图打动白泽。 “你叫什么名字?”果然白泽一听,心思活络了。 “云裳。”那女子芳唇轻启道。 “哦!”白泽捋了一把胡子,一副沉思状。 “老爷,你愿意收留我了吗?如果不愿意小女子也不愿强求。” 云裳说完,作势要走。 “爹!”欣然拉长声央求道。 “好吧!姑娘,你就跟着我们吧!锦衣玉食不敢保证,不过吃穿用度自然不用愁。”白泽终于点头了! “多谢老爷,多谢小姐!”云裳躬身道谢。 第7章 阵势 秦国,咸阳。 赵太后带着随从,突然驾临蕲年宫。 蕲年宫太监、宫女,来不及到殿外迎接,太后已经气势汹汹地进殿了。 太后鬓发如云,副笄六珈,拖曳着金丝彩绣文锦象服,面挂寒霜,往大殿中央一站,蕲年宫下人吓得腿脚哆嗦,乌压压匍匐一地,“参见太后娘娘!” “赵高,大王呢?”太后站定,扫视蕲年宫一遭,转过身,凤目一瞪,直截了当地厉声叱问。 “这······”秦王失踪,要是有个意外,蕲年宫随侍人,都要被殉葬,甚至祸及家族。事态严重,赵高嘴皮嗫嚅,已经惊出一身透汗,心里拿捏措辞应对太后盘问。 “这什么?”太后逼问道。 “太后娘娘,大王出宫了!”赵高知道再瞒不住,就如实说道。 “大王私自出宫,为什么没人禀告哀家?”太后绕着赵高走了一圈,赵高跪着,撅着屁股也跟着旋转了一圈。 “大王吩咐,谁敢伸张就把谁用油锅烹了!”赵高胆颤心惊道。 正这时,禁卫军进殿禀告:“启禀太后娘娘!吕相国觐见!” 太后大步出迎。 吕不韦趋步上前,稽首道:“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吕相,政儿不见了!”太后立吕不韦跟前,搓着手,心急火燎地说。 “微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娘娘还请安心,大王年岁已经不小,心里自有主张。先好好问问身边侍候人。”吕不韦镇定自若地宽慰道。 太后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作为一国太后,要临危不乱,应变不惊才是。太后委委佗佗地坐回高台上,吕不韦躬身侍立左下侧。 “赵高,大王为什么要出宫?”太后端着架子,神情肃然地继续盘问。 “近一段时间,大王老是噩梦缠身,有时候几乎不休不眠到天亮。”赵高诚惶诚恐地回奏道。 太后与吕相对视一眼,惊问道:“让宫里太医给瞧过没有?” 赵高回答:“太医说了,心病药难医!” “一群废物!”太后拍案而起,斥责道。 “太后娘娘息怒!”下人伏地求饶。 太后站起来,难抑心中怒火,高台上踯躅,她突然一甩袖,蹬蹬几步下了高台,逼到赵高跟前,叱问道: “赵高,你是大王身边信得过人,你说,大王到底去哪儿了?” “太后娘娘,奴才该死!那天大王只说微服出宫去咸阳城走走,大王不让奴才跟着,就带了几名随身羽林军,大王几日不见,奴才也心急如焚。奴才已经派人四处找寻,一定很会有大王下落。”赵高惶恐道。 “你敢搪塞哀家。来人,拖出去杖打二十,看你还敢嘴硬!”太后怒容满面,就差没有头上冒气了。 “娘娘饶命!”赵高扯着尖细地嗓门求饶道。 “拖出去!”太后怒不可遏。 “母后何苦为难蕲年宫下人”秦王突然出现大殿门口,他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穿透偌大蕲年宫大殿。 “政儿,你去哪里了?母后担心死了!”太后三步并两步地窜到秦王跟前,双手紧紧地抓着秦王双臂,上下打量,生怕有半点闪失。 秦王一脸疲倦,“母后,孩儿只是出宫去查探民情了!” “大王!”吕不韦也趋身上前打招呼道。 “仲父也!”秦王淡淡地说。 “大王平安回来就好!”吕不韦也松了一口气。 卫国野王,卫元君宫室。 卫国是周朝老牌诸侯国,当今之世,可以与他比老资格恐怕只有燕国了。许多小诸侯国都被大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啃得差不多了, 唯独卫国风雨飘摇、干戈连绵战国,竟然侥幸得以保存。 卫国公室有一条生存法则:做踏踏实实一株墙头草!谁强就依附谁。 卫国地处中原腹部,无表里山河可以凭借,无沃野千里可以称霸,几百年来,是一个地道而老实诸侯国。既然没有了争强好胜野心,就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好,因此卫国出了很多商人,如鼎鼎大名吕不韦,孔子得意门生,大富商子贡。 卫地富庶,郑卫之风迤逦。 世人都说卫国多君子,其实卫国也多美人。 卫国民风荡漾,桑间濮上风情摇曳,孔夫子曾斥责,郑卫靡靡之风盛行,可《诗经》收录郑卫之风,却比任何诸侯国都多。无怪乎,老夫子说,食色性也! 卫国公室,与列国外交,一直有一条潜规:往各国奉送金币和美女。 夜已深,卫元君寝殿,依然鼓乐喧嚣,歌舞升平! 寺人和宫女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舞姬们袅娜蹁跹舞蹈,卫元君却已经打起瞌睡,他身子倚靠榻上,脑袋耷拉着,下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国君这副无精打采德性。 卫元君有个怪癖,就是喜欢通宵莺歌燕舞中打瞌睡。 要是让他一个人独宿偌大寝殿,他会感到寂寞得窒息,即使身边揉着好几个美人,他也烦躁不安,无法成眠。 他喜欢把舞姬们精心排练舞蹈当做催眠曲。兴起时候,拉出一个舞姬,拉上重重帷幔就开始**一番,外面人都可以从细纱薄幔中,看见他临幸女人剪影,他似乎很乐意为大家演出,像猎场狩猎般山呼海啸,以此来展现他一国之君雄浑气势。 就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世子角带着贴身随从,进来了。 世子已经成年,一袭青色深衣,穿身上极其挺括,偎贴。他表情端肃,举止彬彬有礼,一副君子风范。 卫元君见世子觐见,伸了伸懒腰,让侍女扶了起来,倚着靠几,半依着,“角,这么晚了,你有事?” 世子角稽首道:“君父,白府差人传话说,白上卿已经从魏国回来,魏公子无忌,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了。” “怎么不见白泽进宫面见寡人?” 卫元君拉长腔调,微有愠色道。 “听说,白泽小女儿,被巨雷惊吓,失忆了。白泽赶回野王后,就立即驱车带她去赵国找当世名医扁鹊医治。” “他女儿事,竟然比寡人国事还要重要?”卫元君不可置信地说。 “君父,还是这白府面子大。之前出使魏国几位使者,到魏公子府拜访,表达要结为秦晋之好意愿,魏公子都婉言谢绝了。没想到,这次魏公子竟然答应这么爽。既然白上卿与魏国结亲是事已经落实,上卿也算立了功劳,君父就不要怪罪了。” “这年头,寡人堂堂世袭几百年君侯,都没有一个富商面子大。世道坏了!”卫元君摇摇头,浑浊眼睛里,满是无奈和怨愤。 “君父,婚期就安排这月底黄道吉日,你看怎么样?”世子角,已经习惯了君父呶呶不休怨愤,没有接他那茬,挑正事问道。 “嗯!”卫元君点头,表示赞成。 “孩儿再没有别事,就不打扰君父休息了。”卫元君挥挥手,世子角躬身退出。 “等等,你去告诉白府,寡人到时会亲自到白府贺喜他们喜结良缘!” 卫元君叫住世子吩咐道。 “君父,这······”世子不解。 “叫你去,你去就是了!”卫元君不耐烦,不想多做解释。 “是!”太子领命退出。 殿外夜色苍茫,繁星灿烂。 清早,白府下人,都早早起来,将府内外,打扫一片清明。 白上卿带爱女欣然去赵国求医了,魏国已经派使者送来了丰厚聘礼。 魏公子王族贵胄,人品贵重。白家对这门婚事自然极为满意。全家上下都喜笑眉开地为大小姐若然操办婚事。府里到处都挂上大红色沙罗,上上下下,一排喜气洋洋气氛。 白夫人正内堂端坐,若然和怡然也殿内。眉英传话说,世子角亲自登门造访,白上卿不,白夫人到厅堂上接见了世子。 怡然见殿内都是魏国给大姐下地大箱小箱聘礼。金玉象牙,珍珠玳瑁,齐纨鲁缟等等,琳琅满目,炫目夺眼。 怡然边翻看,边啧啧称奇。 “今天好像嫣然都没照面。”大姐若然比较淡定,她好像突然想起嫣然,随口问道。 “她呀!这回肯定正跟她那个庆卿缠绵呢?真搞不懂,二姐怎么会喜欢那个破落贵族,只要他一来,他们就整日黏一起。爹竟然不反对,以我们家家世和地位,和那样出身人纠缠一起,真是掉价。”怡然手里拿着一个珊瑚手串,把玩着,一说起二姐,她脸上总是一副不屑表情。 “怡然,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觉得庆卿这人挺好,一表人才,仪表堂堂。虽然家世差了点,可是有才华,有能力,现这个世道朝为布衣,暮为卿士人,俯拾皆是,你可不要瞧不起人,我觉得庆卿绝对是个人中之龙,即便困顿也是暂时。哎?我怎么突然觉得庆卿好像有些日子没来了,自从欣然失忆,就一直没见他踪影。” “大姐,你怎么忘了?前阵子他跟爹一起去魏国了,也才刚回来。” “哦,对啊!”大姐恍然大悟道。 “大姐,你说爹不反对嫣然和庆卿一起,是不是有意让庆卿入赘我们家?如果是这样,他可是大老鼠掉进米缸里了。”怡然突发奇想道。 “我倒没想过这茬。”若然听妹妹这么一说,想到父亲一向对庆卿器重,心里觉得诧异,觉得怡然言之有理,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说。 “你们说谁像大老鼠掉进米缸里了呢?”白夫人听了个话尾,满脸悦色地进到内堂里。 怡然正要说,若然给她使了个眼色阻止,“娘,我俩就随便聊。您不是去接见世子吗,怎么这么就回来了?” “世子已经走了。”白夫人进来坐下,吁了一口气道,定定神。 “这么匆忙,什么事呀?”怡然上前帮母亲捏胳膊捏腿,讨好道。 “喜事!”白夫人兴致勃勃,却故意卖关子。 “娘,什么喜事,你说!”怡然耐不住催问道。 “世子说,国君要若然出嫁当日,亲自驾临祝贺。”白夫人满面笑容。 “哇!大姐好大面子!”怡然欢呼起来。 卫元君要亲临府上贺喜,这无疑给白家一个大恩惠,虽然白若然出嫁魏国是出于卫元君结交魏国王室政治需要,但是白家人对这门婚事很满意。因此也就不觉得委屈。 卫元君来了,白家嫁女等级自然就提高了。 试想,国君都来了,满朝公卿贵族谁敢不来。 第8章 欲念 咸阳宫,一身疲倦秦王,泡温泉泳池了。 他眯着眼,蹙眉,眉心挂着一个川字。 梦魇纠缠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他忽然间,感到释然。 “一个人这辈子活得不好,老天会补偿他下辈子。” 一个年级轻轻小姑娘,一句话,就让他开悟了。 想起那位小姑娘,他嘴角不经意地笑了笑。 心头症结没有了,可是王宫政治权利争夺阴霾却依然笼罩。仲父把政,母后强权,宗族长幼虎视眈眈。如果大秦不是一个法治国家,早就朝纲倾斜,天翻地覆了! 马上他就要亲政,四面八方政治力量,暗流涌动,对他来说,死或让别人死,永远是他生活主调。一想到国事尚有千头万绪,秦王再没心思,温泉里躲清闲。 他跳了出来,披一件宽袍罗衫,健步回寝殿,穿过重重帷幔,依稀看见榻上有一个黑影像一条蟒蛇般缠绕。 秦王几大步来到榻前,入目是一位轻纱笼罩妙龄美女,她奇峰迭起,凹凸有致。 妖娆魅惑! 秦王内心属于人性本能**被撩拨,一股热流从下向上窜动。 美女蛇游走过来,环上他脖子,像蛇吐信子一样,用舌尖,拨弄他喉结,用结实两峰,紧贴着他胸部,摩挲。 他干咽了一下,j□j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j□j,全身血液开始膨胀。 美女蛇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肆意,她喘息着,含着他耳垂,呼着软绵绵热气,让人全身酥软。 秦王双手一环,抱着她滚到柔软榻上 美女蛇蛇信子,舔舐着他红润而清透唇,叩开他贝齿,侵入,缠绕。 正**汹涌时候,突然,他闻到一股秽物腐味。母亲被全身泼满秽物绑梁柱上一幕,乍然出现,他一阵恶心,所有**瞬间坍塌。 他腾地跳起来,往外疾走,脑后抛下一个字:滚! 秋伊别苑位于白府西南,二姐嫣然母女就住这。 虽然位置偏安一隅,气派和场面不能与正室主殿媲美,可是却清净、雅丽、别致。 里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芳香扑鼻。 一个青年男子倚着廊柱,用近乎宠溺目光,看着嫣然投掷鱼饵,喂鱼。他就是若然和怡然口中庆卿,他一袭白色罗衣,白玉束冠,眉目上扬,眼眸深邃,脸上表情深沉含蓄,笑意淡若尘烟,这一点与嫣然如出一辙。 嫣然眉目流盼,脸上流光溢彩。 “欣然,她没事吧?”庆卿问道。 庆卿和白府来往已经很多年,一直以来欣然都把她大哥哥来崇拜。 那时候,每次来到白府,白府若然和嫣然都已青春妙龄,见到男子不免含羞带怯,欣然见他,却格外亲切。还记得那次,欣然和一般小朋友玩,被人欺负,进来看见庆卿,一把拉住他说:“哥哥,他们欺负我,你帮我灭了他们!”全家人听了都笑做一团。 嫣然摇头,“她什么都记不起来,连爹娘她似乎都不认识了,我看见她为此郁郁寡欢,很是苦闷。” “这事发生得太意外了,你是不是也吓坏了。” “嗯,当时感觉头皮发麻,心都蹦到嗓子眼了,那情景不敢回想,想起来后怕!”嫣然说起来依然神色惊恐。 庆卿伸手将她揽怀里,轻拍着她香肩,抚慰道:“不怕,老话都说,经历过劫难人,后福无限。” 嫣然倚怀里,心里踏实而温暖。一缕幽香沁入庆卿心脾,让他心变得好柔软!他俯下身,温热嘴唇触碰她光洁额头,内心春情荡漾。 “嫣然,我经常想你想得心灼痛!你知道吗?”庆卿揉着嫣然咕哝道,那话语中黏腻着浓情蜜意,嫣然轻微地点头,“等大姐婚事办完,我想向你父亲提亲。嫣然,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可能给不了你像白府这样富贵尊荣,可是我可以向你然诺,一生呵护你!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庆卿蹲嫣然跟前,执着嫣然手,诚挚而热切。 “我娘说,荣华富贵都是浮云,一个女人有一个知冷知热,一心一意男人疼爱,就是一辈子幸福。庆卿你待我好,我看眼里,记心里。” 嫣然眼眸闪着光,脸颊绯红,笑容潋滟,只有他面前,嫣然才会如此灿烂。 白上卿带着欣然到了邯郸。 邯郸有白家商号,白家那里有宅邸。 邯郸府邸白泽不常来住,只是偶尔行商到此,作为一个驻足点。 府邸交给一个远房侄子代为打理,雇了一些佣人帮助日常事务。 白上卿带着欣然现府邸里安顿下来,云裳就贴身侍候欣然。 一路车马劳顿,欣然衣沐浴后,就歇下了,自从她失忆后,她经常也不能寐。 不过今晚她睡得很踏实,梦里她看见一匹枣红色马向他飞奔过来,走到近处一看,竟是今天遇见那个少年,他含着笑,细长眉眼荡漾着别样温柔。 她又梦见一个穿着奇怪衣服中年男人,拿着一个很重包袱,搭她肩上,对她命令道:“浩楠,背上它,跟上队伍,她们走多远,你就走多远,不许掉队!” 她还梦见自己肩上扛着一个奇形怪状东西,瞄准一个靶子,射击。 醒来后,发现自己累得腰酸背疼,出了一身臭汗。 她不知道自己是长期坐马车累得,还是梦里,被那个奇怪中年男人折磨。 “云裳,芸香!”欣然唤道。 怎么都不,大清早,她们都上哪儿去了! 欣然瞥见云裳包裹,用粗麻布包着,里面露出一截纹绣极其精美绸缎下摆。 欣然感到困惑,云裳昨天还说自己身世如何凄凉,她包里怎么有那么华贵衣裳。 欣然盯着云裳包袱,疑惑不解。 云裳端着一盆水进来了,见欣然脸上表情,上前把衣摆掖好,笑着说:“姑娘家,为自己做嫁衣!没舍得穿。” 欣然觉得自己刚才狐疑表情太露骨了,即使云裳家境不好,像她这样长相姑娘,有件漂亮衣裳,也不稀奇,自己大惊小怪,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云裳,你多心了,我没多想!”为了转移这个尴尬话题,“我大姐这个月底就要出嫁了,我娘给她定了一件华丽嫁衣,美得炫目!” “是吗?那要恭喜大小姐了!那我们是不是很就要赶回卫国,参加大小姐婚礼呀?” “嗯!”欣然点头,想起大姐若然,欣然满脑子都是大姐对她体贴和照顾,大姐就要出嫁了,欣然有些不舍。 “小姐,我侍候你梳洗吧!”云裳说。 欣然坐铜镜前,芸香进来了,上前道:“还是让我来吧!” “芸香,你上哪儿去了?” “把一路上换洗衣物,拿出去清洗一下,晾上了!今天天气好,早上洗了,晚上就能收。一路上都是雨天,衣物放衣箱里,感觉都有味了,小姐以前容不得任何怪味了。”芸香从云裳手里接过篦子,为欣然梳头。 云裳去整理完房间出去了。 芸香说:“小姐,这云裳说自己贫苦人家出身,你看她一双手细嫩地像没干过粗活,我今天让她帮着洗衣服,打扫院子,她竟然都不会。小姐,你说这云裳四体不勤,不会是······”芸香把话噎住了。 “你怀疑她是,风尘女子?”欣然听着芸香那口气,猜测道。 “你看她那做派,像是养尊处优惯了。” “别瞎说,我看云裳挺正派一个人,模样长得俊俏,可能家里骄纵了一些,你以后好好带带她,这些话,再别说了,要让云裳听见,可不好。这可是无端羞辱人。她现虽然落魄,可是咱不能作践人家。” “小姐,我记住了!”芸香乖巧地说。 这时,白上卿穿戴齐整进来了! “老爷!”芸香躬身道。 “嗯!”白上卿微微点了点头。 “爹!”欣然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虽然白上卿时时告诫女儿们,要知书达礼,可是看到一向和自己亲昵女儿突然跟他这么客气,心里不免感到有些难受,上前扶起女儿,爱怜地说:“一路把你颠簸坏了吧!” “还好!休息了一宿,已经不感觉疲乏了!”白上卿离欣然很近,欣然莫名地感到局促,为了掩饰自己,她努力地笑笑。 “爹,今天就准备去把名医扁鹊请到家里来,如果你觉得身子还困顿,爹就让你再休息一两天。”白上卿拉着女儿手,席上坐下,满脸慈爱地说。 “不用了,我们看完病,还要赶着回去参加大姐婚礼。”欣然明白爹急着赶回家,主持大姐婚礼,虽然还是疲乏未消,却乖巧地说。 “爹也是惦记着这事,不然也不用这么匆忙。”白上卿拍拍女儿手背,有些歉意说。 当然除了歉意让小女儿长途奔波,也歉意不能亲自为大女儿操办婚事。以他白上卿地位和财富,请个医生到家里来诊治,本不是难事,可是扁鹊却是个例外,不是他不肯出诊,而是他自己也已经是个耄耋老人。让一个老名医千里迢迢去卫国给他女儿看病,不说扁鹊愿不愿意,这样请求,白上卿他也开不了口。 “爹,欣然能理解。” “那好!你准备好,待会儿医师来了,爹派人过来传你。” “好!” 白上卿交代完出去了。 第9章 食色 秦王步冲出寝殿,怒气匆匆,高声呼喝道:“赵高!” 赵高和一帮侍奉宫女、太监,肃立门外,心里正琢磨着,今晚,秦王和美人**一刻,纵横捭阖,必定少年意气风发。想到兴奋处,他心里都无端地腾起一阵燥热! 谁知秦王竟然气汹汹地出来,一见那阵势,就知道情形不对。赵高兴奋劲登时从云端坠地,双膝一软,急忙跪下,膝行置前,“王,奴才!” “混蛋!”秦王低吼道。 “王,息怒!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是吕相国意思。相国说,大王即将加冠成年,可以承雨露之欢,为王室开枝散叶。”赵高看着王神色,谨小慎微地,一字一句,怕自己一言不慎,脑袋就搬家了! “他倒关管得宽!”秦王低哼完,撂下赵高,往温泉泳池奔去,一头扎进水里,沉到水下,闭气不出。 赵高和一干太监、宫女,泳池外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秦王泳池是禁地,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赵高折回寝殿内,卧榻上美人一头雾水,悲咽不止。 赵高上前,叱问:“贱人,你是怎么服侍大王?” 那美女蛇,草草披上一件轻纱罗衫,滚下榻,伏地请罪。 “本来都好好地,大王,他,突然就······,呜!呜!呜!”美人呜咽。 她无法启齿刚才发生那一幕,也无法解释究竟为什么,秦王会突然偃旗息鼓。她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她被女官药物催情,浴火难抑,她以为是自己太放荡,引起秦王反感,毕竟秦王还未有过男女之乐。 也许她到死都不会知道,秦王是因为她口腔中突然涌出异味,撩起了心中痛楚,瞬间熄火。 赵高见跪眼前美人,双峰耸立,结实饱满,那惹火身材,那娇媚容貌,连赵高这个阉人,看了,都忍不住咽口水。 前些天,吕相国私下跟赵高闲聊,问起了秦王生活,赵高无意间提前,秦王年少,生活检点,到现还未近女色。吕不韦表示担忧,秦王已经成年,马上就要举行冠礼,为秦王遴选王后,设六宫前,应该让让秦王开开荤戒,以免大婚之时,出糗! 按说,吕不韦作为相国,不该干预秦王私生活。赵高也可以把和吕相谈话,仅仅当做一种闲暇是随意私聊。可是赵高却上心了。 咸阳宫里,有是各国献给秦国美女,这些美人闲置着,也浪费她们大好青春年华,赵高就准备从中挑选几位给少年秦王试水。 他到安置各国进贡美女朝奉宫挑选。 各国进贡美女,已经是千里挑一,赵高又从这千里挑一美女中,挑了一个妖娆美丽,让宫里女官查验了身体,教授**之术,送进寝殿侍寝前,沐浴,熏香。 女官将杏仁、丁香、草麻子、白白矾非子、香附子捣成碎末,温水花化开,涂女阴上,用宫廷古老秘术催情! 没想到多方费力,不但没讨好秦王,还惹得他龙颜大怒,要不是搬出吕不韦当挡箭牌,说不定秦王一怒之下,就把他劈成两半了!赵高一肚子怒气,飞起一脚,照着美人峭立玉峰,踢过去,怒斥道: “没用东西,拖出去杖打二十。” “大人饶命!”美人来不及揉搓被踢得生疼蓓蕾,马上就面临屁股开花命运,她悲悯地呼救,被赵高置若罔闻。 天刚拂晓,赵高进寝宫,唤醒秦王,“大王,今天吕相安排大儒讲习治国之道。奴才们服侍大王衣晨洗。” 秦王起身,舒展一下身体,宫女们鱼贯而入。 “王,你琥珀美人心呢?”赵高服侍秦王衣时候,突然大惊失色道。 “出去时候丢了!”秦王轻描淡写地说。 “王,这琥珀美人可是您珍爱佩饰,它散发松香味,是你喜欢味道。丢哪儿了,奴才们马上给您去找。” “不用找了。”穿着齐整秦王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 明堂里,少年秦王端坐案几前,接受吕相国安排关于治国理政课业学习,陪读有秦王异母兄弟成蟜,蒙鹜大将军孙子蒙恬、蒙毅,还有上将军王翦孙子王贲。 大儒淳于越讲习儒家仁治国方略。从小骁勇善战王贲听了哈气连天,王弟成蟜是一副嬉皮笑脸样子,只有秦王一直端坐,像是听得煞有介事。 淳于越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秦王问:“老师,孔子认为天下大道究竟为何?” “大道,为仁。” “何为仁?” “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恭、宽、信、敏、惠。恭而不辱,宽而得众,信则人任焉,敏者有功,惠者足以使人。” “老师,大争之世,你给我们讲‘仁’。要是听你,秦国就成了宋襄公屁股了①?”王贲突然插话道。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淳于越一脸尴尬。 “老师,孔夫子说,食色性也!请问这话作何解释?”成蟜成心捣乱道。 “这!”大儒有些无措,面对眼前几个不是王族贵胄,就是盖世功臣之后,淳于越呵斥不得,解释起来这话,也不妥,正踌躇。 “老师,孔夫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2,这话是说谁呀?是说卫灵公那糟老头总被南子那美人左右,还是说连孔老夫子也因为南子美貌心猿意马?”成蟜又咄咄逼人地说。 “这,哎!”淳于越面对成蟜刁难,一时语噎。 几个孩子为自己恶作剧,难倒老师,敲着案几,故意夸张地笑得前俯后仰。 “咳,咳!”突然门口传来了几声假咳嗽,吕不韦一脸端肃地站门口,几个孩子,当即坐好,敛起笑容,不敢做声。 赵国邯郸白家别苑,欣然等名医扁鹊,父亲已经派马车去接了。 欣然廊檐上,端着一个小漆盒,喂鹦鹉,逗鹦鹉,“说,四小姐好!” 绿鹦鹉拍拍翅膀,学舌道:“说,四小姐好!” “傻鹦鹉,我才是四小姐,你就说,四小姐好!”欣然笑着纠正。 “你就说,四小姐好!”鹦鹉煞有介事地说。 “真饶舌!”欣然无奈,叹了口气。 谁知鹦鹉也说:“真饶舌!”还学着欣然叹了口气。 欣然噗嗤笑了出来。 “小姐,这是什么,芸香之前怎么没见过?” 芸香正整理欣然衣物,手上拿着那个琥珀出来问欣然。 “它是一颗琥珀,它有一个好听名字叫琥珀美人心!” 欣然想起那个雨中怪异少年,眼神有点飘忽。 “小姐,你这是打哪儿来?我怎么不知道。” 芸香贴身侍候欣然,她对欣然身上物件,了然于胸。 “昨天,我用干粮和那个躺雨中少年换。” 欣然给鹦鹉丢了一粒玉米,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它看起来很精致名贵,用一点干粮就换来,太划算了吧。”芸香有点不可置信。 “我还给了他一袋金币。”欣然转身笑着补充道。 “这琥珀如此润泽清透,我看十袋金币也值。你看这璎珞也打得好。”芸香端祥着,夸赞道,“咦,小姐,这琥珀松香味好浓呀!”芸香把琥珀放鼻翼嗅嗅,惊奇地说。 “是吗?我怎么没发现。”欣然接过去闻了闻,觉得这松香味闻起来很舒服。昨天,下着大雨,琥珀掉进雨水里,可能把这味道暂时冲淡了,欣然把琥珀美人心递给芸香,“确实很香,帮我收好!” “是,小姐!”芸香应道。 没想到鹦鹉也跟着说:“是,小姐!”惹得欣然和芸香都笑了。 “芸香,你先忙活着,我到花园走走,熟悉熟悉这老宅!” “小姐,你别走远!” “嗯!” 芸香进屋继续拾掇,竟然发现云裳那个麻布包,塞墙柜一个不起眼缝隙里,她正要把它拉出来。 “别动我包!”云裳突然从后面厉声喝道,还带着一脸愠色。 “谁动你包了!你没侍候过贵人,不懂规矩,下人东西,就该拿到自己房里,怎么可以随意塞主人房间角落里,主人房间要始终保持整洁、雅致!谁都把鸡零狗碎东西往犄角旮旯里塞,你当做这是杂物间呢?”芸香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忘了,我这就拿走。”云裳发现自己说话口气未免太大了,破坏了和谐,急忙道歉。 芸香可是四小姐跟前得脸人,整个白府上下,都对她客客气气,一个不知来历,被老爷和小姐半道收留人,竟然这般颐指气使。芸香心里火气不打一处来,不客气地数落道。 芸香后来再没见那个讨人厌麻布包。 云裳托付府里一个木匠为她订了一个结实木箱,她把包里东西放到箱子里,锁了起来,放她床榻边,用一块粗布盖得严实。 芸香和云裳住一个屋,一看见云裳她这阵势,芸香心里就恼火,敢情别人就眼浅,就没见过好东西,就觊觎她那点破玩意,真是没见过世面小门小户出身,带出小家子气! 芸香打心眼里鄙夷她这种做派。 不过芸香后来发现,屋里总有一股淡淡混合香,她没屋里熏过香呀! 乘云裳出去,她用灵敏鼻子嗅香味来源,竟然发现是云裳那个木箱里发出。 第10章 就医 欣然来到花园,看见一个相貌平实,一脸憨厚老者,花园里修苗木,他手上拿着一株开着紫色小花草,粗大根绞盘一起。 欣然看了饶有兴致地上前问道:“老伯,你手上拿这是什么?” “四小姐,你不认识我了?”那老人看到欣然,一脸笑容,层层叠叠皱纹像一颗石子扔进湖面,荡漾出波纹,他呵呵笑道。 欣然努力地收索记忆,脑子里始终没有这个人印象。她伸手挠挠头,尴尬地笑,不想说自己失忆了,那是她伤痛。 “你或许记不起来了!”老人仿佛有些失望,他比划道:“那年我去卫国时候,你也就这么高。我给卫国白府送了一些,我精心培育花卉苗木和盆景,你喜爱不得了。天天黏着我,跟我后面,让我教你,怎么才能把蝴蝶兰花朵培育得大而且花色纯正。那时候,你弄得一鼻子,一身都是泥,下人来让你回去,你死活不肯,后来还是白夫人亲自来,把你拖走。你都不记得了?那时,你就管我叫花匠伯,不记得也是正常,毕竟那时你还小,再说我们这些干粗活,一抓一大把,小姐你哪能都记住呢?”花匠伯呶呶不休道。 “哦!是,有印象了,花匠伯,你培育花真美!”欣然不想让老人家失望,假装恍然大悟,“花匠伯,你手上那是什么呀?” “这是秦艽。这秦艽既可以做苗圃,供欣赏,它根还是很好药材。咱们白家商铺里就有这种药,这药可以治疗手足麻木,胃热虚劳发热。若孕妇胎动不安,秦艽、甘草炙、鹿角胶炒,各半两,用水一盏煎服,有奇效。” 花匠伯如数家珍道,看来花匠伯不仅是个培育草木好手,还深谙医药之道,就是人老了,有些唠叨。 “花匠伯,你懂得真多!”欣然真心佩服。 “就这些个,我天天侍弄它们,它们就跟我闺女儿子一样,能不了如指掌吗?”花匠伯挤出一脸褶子,荡漾出一脸得意,却好不夸张,“四小姐,你看那边蝴蝶兰,已经开了,开得极好。朵朵都像贵妇人般饱满优雅,还散着浓浓香气。你不去看看?” “是吗?我现就去过去欣赏欣赏。”欣然确实很喜欢蝴蝶兰。 正要过去看看,芸香来找她了,“小姐,神医扁鹊来了!老爷传你过去。”芸香迈着小碎步,走到跟前,一看老人,面露喜色道:“花匠伯,你好!你培育花真美!” “丫头,你还记得我呀?”老人显然很高兴,芸香竟然对他有印象。 “当然,你这手艺,白府上下都夸赞呢!”芸香竖起拇指说道。 花匠伯呵呵笑道。 “哦!花匠伯,抱歉!我爹叫我,等下我忙完了,再来看你辛苦培育和蝴蝶兰。”欣然要急着去看病,就告辞道。 “四小姐,你忙去,等一会儿,我让小厮给你往房里摆两盘,肯定又好看,又香。”花匠伯挥挥手,和蔼可亲地说。 “那多谢花匠伯了!”欣然致谢,芸香也跟老人挥了挥手。 欣然携着芸香来到前堂,见屋里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老者,虽然年纪大了,却没有半点腐朽感觉,神清气爽,俨然是一位老神仙。 欣然想,这肯定就是父亲口中神医扁鹊了。 “欣然,来,拜见秦爷爷!”上卿白泽招呼欣然道。 欣然有些愕然,他不是神医扁鹊吗?那应该叫扁鹊爷爷,或者扁爷爷呀。 欣然有些困惑,却还是彬彬有礼地上前施礼道:“秦爷爷好!” 欣然不知道,其实扁鹊,姓秦,名越人。传说他年轻时候,一家客馆当主事,一个叫长桑君客人,扁鹊待他恭敬有礼,长桑君感念扁鹊温厚。一天私下招呼他说,“我有秘方,我老了,现传给你,你不要泄露出去。”扁鹊说:“我一定恭敬照办!”长桑君拿出一袋药,递给扁鹊说:“用没有落地水做药引,喝下这药,三十天后,你就能看见人五脏六腑。”扁鹊照做,结果成为一世名医。 人们只知道扁鹊已经很老很老了,可他现究竟有多少岁,谁都说不准。 “好,好!”老先生捋捋又白又长胡子,微微点头。 “秦老先生,这就是小女欣然。”白上卿介绍到。 “小姑娘长得细致,上卿大人真是有福气,闺女个个如花似玉。”扁鹊含笑道。 “哪里,白某这一生没有子嗣,就几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这次千里迢迢从卫国赶来,特意惊动老先生跑一趟,就是因为小女得了怪病,想请老先生瞧瞧。” “令千金,不像是有病之人。”老人将欣然上下打量一番说道。 “秦老先生真是慧眼如炬,小女她身体康健,就是受了惊吓,不时感到头昏头胀,记不起事了。”白上卿不无忧虑地说。 “哦!小姐过来,让老夫给你号号脉。”扁鹊向欣然招手道。 欣然上前,跪扁鹊对面席子上,将右手搁案几上,老先生用几根手指搭她腕上,欣然内心有些忐忑。 “小姐这种病,是因为受到惊吓,脉气阻断,经络不通所致。上卿大人无需忧虑,小姐这病无大碍,可能只是暂时忘却,但是不会影响她生活。老夫可以帮她针灸,帮她行气畅通,治愈头昏脑胀,没有问题,但是记忆恢复可能需要一个过程。” “秦老先生,小女这种情况恢复起来会很长时间吗?”白上卿一脸忧虑。 “恕老夫直言,这不好说,可能有一天,她忽然就想起来了,也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 欣然听了不免有些沮丧。 扁鹊让药童拿来药箱,对欣然进行了针灸。 针灸完之后,欣然觉得忽然间神清气爽了很多,脑袋不再昏沉沉地了。 上卿白泽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扁鹊! 竟然连神医都认为只能慢慢恢复,白泽也就接受了,好欣然身体无大碍,正常生活没有什么问题,就只能这样了,等身体自行恢复吧。 白泽决定休息两天就赶回卫国,毕竟大女儿婚期即。 欣然出来一趟,虽然没有治好失忆症,可是她身体好多了,自从那次被惊吓,她被头痛困扰,时不时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怕父母担忧,一直不予声张,现这些毛病经过神医扁鹊针灸都治好了,虽然辛苦,收获也不少,而且见了世面,开了眼界,欣然情绪乐观多了。 和来时大不一样,回卫国路上晴空万里,天高云淡。 一路上欣然都掀开帘子,惊奇地张望着幅员辽阔赵国大地,白泽见女儿心情开朗了许多,不禁心下高兴,也算不虚此行。 马车一路大道上奔波,一路驶到了黄昏,夜幕即将降临。 上卿一行人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因为客栈客房紧俏。欣然,芸香,云裳挤了一个屋里。 半夜欣然忽然醒来,有一种不知身何处感觉,脑子里忽然晃过很多奇异场景。 浩楠记忆欣然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支离破碎地复苏一点,她脑子里闪过北京故宫红墙金瓦,绵延出万里长城雄壮,甚至浮现站舰艇上乘风破浪,感受大海浩瀚,可是这些记忆脑子里清晰却感觉很遥远很遥远,欣然嘲笑自己一定做梦,突然她听见悉悉索索声音。 借着窗外隐隐约约闯进来月光,她看见云裳从卧榻上起来,蹑手蹑脚地想开门出去。 欣然问道:“云裳,你怎么啦?” “小姐,你还没睡!我想去茅房一下。”云裳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不把灯点亮?” “我怕吵着你们休息,大家都颠簸了一天,肯定乏得很!”云裳说得情有可原。 “外头黑,你提一盏灯,如果害怕叫醒芸香,让她跟你一起去。”欣然体贴地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芸香已经被她们说话吵醒了。 “不用,我自己就行了。”云裳很坚决。 芸香和她关系比较淡,一看她这样,也就没有坚持。 云裳去了很久,欣然不放心,让芸香起来到窗边看看,浓重夜色中,玄月西陲,繁星灿烂,隐隐约约芸香好像看见客栈门口有两个人影,交错一起,好像交头接耳。芸香不确定,那是不是云裳,就回头嘀咕:“这云裳,好生奇怪!小姐,她这大半夜不休息,搞什么鬼呢?” “看你说,谁还没个三急?”欣然还以为芸香是因为被云裳吵醒,没法睡觉,有怨言。 “小姐,我心里总是觉得云裳古怪,让人不踏实。”芸香说出自己真实感受。 “那肯定是你心眼小,你别老跟云裳龌龊了。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怪可怜!”欣然不喜欢人小肚鸡肠,没有怜悯心,因此出言责备芸香。 芸香正要说什么,听见楼梯口想起脚步声,肯定云裳回来了,不便说什么。 果然云裳推门进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芸香没好气地说。 “客栈不熟,不知道茅房哪儿,摸来摸去,废了好一会儿功夫。”云裳解释道。 “天色不早,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欣然怕两个人起争执,闹得不愉,急忙说道。 芸香上榻没多久,就听到她均匀地呼吸,想必是睡着了。 云裳却一直没动静,不知有没有睡着,可是欣然却一直无法入睡,她为突然出现脑子里画面困惑不解。 难道她以前去过那些地方? 她摇摇头,无法确定。 她辗转到天破晓,才迷迷糊糊地合了一会儿眼。 她做梦了,梦见自己坐一辆马车上,嘎嘎作响,一直往前追赶一匹枣红色大马,一直追,前面漫天尘土,肆意飞扬,她全身颠簸地酸痛,汗水湿透全身。前方骑马背上身影,却越走越远······ “欣然,欣然,这孩子怎么睡得出了一身汗!”是爹声音。 欣然睁开眼,爹赫然就榻前,所有人都已经起床,梳洗完毕,就等欣然了。 第11章 嫁衣 明天,白府大小姐若然就要出阁! 白家这回已经高朋满座,喜气满盈。 若然铜镜前试穿嫁衣,怡然一边悠闲地吃干果。 铜镜巨大,嵌房间墙上,占据了整面墙。 “怡然,你觉得怎样?”若然看着铜镜子里自己一身华贵:鲜红嫁衣,裙摆拽地,高贵华丽。彩绣鸳鸯,并蒂莲,锦鸡纹饰,金线钩边,活灵活现,吉祥如意。 若然端祥着镜中自己,属于嫁娘娇羞,欣喜,溢于言表。 “非常好看!”若然穿着嫁衣已经摆弄了一个早上,怡然已经有点视觉疲劳,边磕着松子、白果,边漫不经心地敷衍。 “你就那么不耐烦呀!”若然有些恼了。 “大姐,同样问题,你已经问了一个早上了。”怡然总是直肠子。 “人家不是让你看看,哪儿不合适还来得及修改。你却总是含糊其辞地敷衍我。” 若然有些不高兴。 “大姐,那么大铜镜,哪个角落你照不到呀?衣服穿你身上,你自己清楚合适不合适了,还用问我。”怡然嚼着坚果,一副不以为然表情,嘀咕道。 若然一听,有些气恼,回头一想,怡然就是这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臭德行,要想从她那里得到有建设性意见,还不如去问阿猫阿狗呢,若然安抚自己,她换了个话题,“怡然,你说,爹和欣然能赶得及回来吗?” “这可保不准,赵国邯郸到卫国野王,千里迢迢。听说父亲他们去时候,一直大雨倾盆,估计耽误了不少行程。”怡然撅撅嘴皮,没心没肺地说。 “如果他们赶不回来,这么大场面,爹不,谁能撑持呀?”若然昂扬情绪,一下跌到低谷了。 “爹也真是,四妹已经那样了,又不急一时,撂下这么大摊子事,去邯郸了。大姐,看来爹心里,你不如四妹重要。”怡然没脸色地,胡说道。 “怡然,你怎么这样说话!不用脑子!呆一边吃你去。” 看来,若然真恼了,可能是怡然戳着她痛楚了,可不是,她是白家大女儿,婚姻这么大事,爹若赶不回来,她心里会很不痛。再说这门亲事是爹一手促成,她只是听别人传颂魏公子多么贤德,可是她和他,从来都没有照过面,她心里黑漆漆,一点底都没有。 听了怡然话,若然心里窝火了。 “大姐,你干嘛恼我,我不过实话实说吗?”怡然一听大姐训斥她,登时就委屈地叫嚷开。 若然不想再搭理怡然,气鼓鼓地坐到榻上去。 “大姐,我们回来了!” 是欣然声音。 若然一阵惊喜,“欣然回来,爹就回来了!” “哇,大姐,你穿上嫁衣真是太漂亮了!”欣然欢欣雀跃地跑进屋,一见穿着华丽嫁衣大姐,夸张地叫嚷道。 “欣然,你回来了!”若然也很高兴。 “本来我都准备好,见面给你一个大拥抱,不过现我怕弄皱你嫁衣,抱就免了,大姐我搂搂你。”欣然过来,兴奋地搂着若然脖子,还她脸上亲了一下。从未见到欣然这样热情,搞得若然有点手足无措。 “欣然,三姐还搁这坐着呢,你怎么跟没看见似。”怡然不满地咕哝。 “三姐!”欣然冲过去,把三姐抱了个满怀,也亲了三姐一口。欣然冷不丁地举动,差点把怡然撩翻地。 “欣然,你这疯丫头!去了邯郸一趟,你着魔了。见人就啃,你当我们是大馍馍呢?”怡然推开欣然,抬起衣袖,不停地蹭脸。 欣然笑得花枝乱颤。 “欣然,你好了!”大姐语气欢愉。 “好了,你看我哪点不好。”欣然大姐跟前转了一个圈,沙罗裙摆,像一把伞一样铺开,旋转。 “你终于记起来了。”怡然叫嚷道。 “记得,这是我美丽端庄大姐,这是我心直口三姐。咦!二姐呢!”欣然指了指若然,怡然,突然发现怎么少了二姐。 “四妹,你回来了!”正说着,嫣然门口出现了。 “二姐!”欣然冲过去,抱着二姐脖子,跳来跳去,又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瞧瞧,四妹疯癫样,外人要是见了她这阵势,还以为她有龙阳之好①呢。”怡然啐道。 “三姐,什么是龙阳之好呀?”欣然松开嫣然,回头好奇地问。 “怡然,你又瞎胡说什么。”大姐若然斥责怡然,这种龌龊话,清清白白女孩子,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三姐随口胡诌。”怡然自知口误,急忙掩饰道。 “欣然,你别把嫣然堵门口。”若然看到欣然心情登时豁亮,招呼道:“嫣然,你进来坐。” “看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咦,二姐,好漂亮雕漆盒,这是什么呀?”欣然这回才注意到嫣然手上端着大大小小三个盒子。 “哦,这是母亲大人差我送给大姐礼物。”嫣然浅浅一笑,她总是一副气定悠闲样子,优雅地让人膜拜不及。 “一家人,梅姨还这么客气!”若然客套道。 “哎呀!我也给大姐带礼物了,还马车上呢,我去取。”欣然恍然大悟,然后一溜烟跑出去了。 嫣然打开大那个盒子,说:“大姐,这玉佩是我母亲一点心意,上面璎珞也是她老人家亲手打制。” “哇!这么漂亮玉佩,这么细致璎珞。梅姨这手工,我看咱们白府人,再没有人可以与她媲美了。”若然接过来玉佩啧啧赞叹,笑颜如花,“嫣然,替我谢谢梅姨!” “大姐喜欢,母亲就高兴。这是我一点心意。”嫣然打开小那个忍冬花雕漆盒,说道。 里面是一个精巧白玉瓶。 “这里面是什么?”怡然拿起玉瓶,好奇地问。 “这是我提取百花精华露,很香,只要衣服上洒一滴,可以保持一天香气。”嫣然微笑道。 怡然打开一闻,真香气扑鼻,递到若然跟前,若然一闻觉得甜香无比。 “二妹真是心思精巧,这香气馝馞自然,比起熏香烟熏缭绕不知好多少倍。”若然很高兴。 “还有这个,是庆卿托我带给大姐。”嫣然打开剩下那个漆盒,说道。 里面是一对白玉手镯! “这是你为庆卿准备吧!”怡然嘴。若然用手肘捅了一下怡然,笑道:“替大姐谢谢庆卿美意!让他破费了。” “只要大姐喜欢就好!”嫣然说话总是淡淡。 “梅姨,你,庆卿,都很好,大姐非常喜欢,有劳你们费心了。” “大姐,你何必客气!”嫣然嘴角噙笑。 “大姐,这还有我呢!”欣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后面芸香抱着好几个纸盒子,参差错落。 还没等芸香放下,欣然急不可耐地扒拉出一个盒子,差点让别盒子,都掉地上。嫣然急忙上前搭把手,若然笑着上前,把盒子整齐堆案上,怡然却那悠然自得地说:“四妹,你别着急!我们又不会跟你抢。” “你倒是帮着点,那儿说风凉话!”大姐若然啐道。 “就几个盒子,你们四个都凑到了一块,我再过去,我们几个就该碰得头晕脑胀了。”怡然嗤笑道。 “你就是懒!”大姐叱道。 “大姐,这是我从邯郸给你带回来。”欣然撕开纸盒,拿出一个金玉镶边首饰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根点翠凤钗,双凤相对嘶鸣,活灵活现,翠鸟羽毛极其鲜亮,湖蓝色,透着耀眼光泽。 “我看看。”怡然凑过来,“一般凤鸟造型,虽然不够独特,但是手工很细致,这翠鸟羽毛亮泽,光鲜。不过点翠给人感觉是冷艳,我觉得送给二姐倒挺合适。” “我想,大姐结婚涂个喜庆,鸾凤和鸣,好彩头!是吧?”被怡然一说,欣然心力突然没底了。毕竟大姐首饰很多,不够独特,欣然担心大姐不喜欢。 “欣然,它非常好看,大姐很喜欢。来,你帮大姐擦到发髻上。”若然看到欣然神情有些黯然,白了怡然一眼,说道。 欣然把凤钗擦到若然发髻上,好看是好看,就是跟嫁衣喜庆大相径庭,显得有点突兀。 “三姐说得对!大姐,我不会挑东西。”欣然沮丧。 “没事,大姐先收着,可以搭配别衣服戴。欣然你挑,大姐真很喜欢,大姐首饰多,但你这个,对于大姐来说,就是珍贵。”大姐见欣然难受,宽慰道。 “大姐,我回来路上,经过女娲娘娘庙,我进去给你求了个福签,祝你以后生活幸福美满,多子多福。”欣然从袖兜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大姐。 谁知,大姐突然一把把欣然抱到怀里,泪眼哗哗。 “大姐,你怎么啦?”欣然吓坏了。 “大姐,这是高兴,我们小欣然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大姐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若然一说,怡然和嫣然都伤感开了,几个姐妹拥一起,饮泣声声。 芸香一看,赶紧解围道,“大小姐大喜日子,大家应该高兴才是。四小姐,你还给二小姐,三小姐她们带礼物了,怎么不给她们拆开看看?” “是,是,你看我把你们招惹。”若然先止住哭,拿丝帕拭去眼角泪,为了让大家不再伤心,大姐打趣道:“看看欣然是不是给怡然带回一只大蛤蟆了。” “给你都是华丽首饰,凭啥就给我送一个大蛤蟆呀?”怡然不满地嚷嚷道。 “这还不知道呀,你就是一个钱串子,欣然给你送一个蟾蜍,只吃不拉,那是敛财。”大姐笑道。 “四妹,你要送,怎么也得送个金蟾蜍。”怡然笑地夸张。 “三姐,我给你送一坨金色······”欣然故意停顿一下。 “什么?”怡然急不可耐地说。 “屎!”欣然噗嗤笑道,见怡然怒目圆瞪地扑过来,欣然跑开,“屎不是金色吗?” “你敢恶心我,看我不打你!”两姐妹绕着大姐就打闹开了。 屋里伤感情绪一扫而光! 第12章 嫣然 “看你们姐妹怎么又闹成一团了?” 怡然和欣然还打闹,白夫人带着侍女眉英进来,见到屋里场景,脸上带着溺爱笑容。 “娘,你救我,三姐她欺负我!”欣然气喘吁吁地,躲到母亲身后,装可怜。 “娘,你可别向着她,她竟然恶心我!”怡然一副不依不饶样子。 “你妹妹刚回来,身体还累着呢,你这般撵着她,把她累坏了,娘可不饶你!” 白夫人举起手,作势要打怡然,明显带着偏袒口气。 若然上前拉住怡然,玩笑地说: “她呀!一个早上都坐着吃,就是吃饱了撑得慌人,存心寻衅滋事。” “娘,大姐,你们太偏心眼了,都向着欣然。算了,今天看大姐大喜份上,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怡然倒是爽朗,一屁股坐回去,又开始磕她坚果,十足吃货。 就这么个吃法,竟然还是一副瘦骨嶙峋样子,对怡然来说,仿佛吃东西不过是为了给嘴巴找份差事,她肠胃也跟她性子一样,直溜溜,平白糟蹋食物。 “欣儿回来,也不跟娘打个招呼,直接奔大姐这儿来了。你出去一趟,娘有多惦记,你知道吗?”白夫人假装生气,嗔道。 “娘,你呀,搁我。”欣然用手摁着心窝,盯着白夫人,一脸诚恳地,“天天想,夜夜想想。” “出去一趟,嘴巴涂蜜了似,就会哄娘开心!”白夫人笑着把欣然搂怀里,见欣然恢复了往日开朗,健康,她打心眼里高兴。 “四妹这碗甜心粥,就跟那六月里冰镇莲子羹,娘怎么就吃不腻,我闻着就恶心。”怡然吐着干果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酸酸。 几个亲姐妹和母亲说说笑笑,嫣然落了单,她悄悄地退出充满欢声笑语大姐闺房,欣然看见二姐背影像一株遗世独立腊梅,清冽、凄艳。 欣然没来由地感到心疼! 她撇下母亲追了出去。 “二姐!”欣然轻声地唤道,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到她。 欣然注意到二姐愣了一下,抬起手,眼角拂了一下,动作很不经意,要是欣然不仔细,根本不会注意到。 “欣然,有事?”二姐转过身,她眼睛里迷蒙着水雾。 “二姐,我们让你伤心了!” 欣然惴惴不安地说。 “没有,欣然你想多了!二姐有事先回去。你刚回来,一定很累,先回屋歇着吧。”嫣然挤出一点笑,掩饰道。 “二姐,这是我给你带礼物,不知道你喜欢喜欢?”欣然凑到二姐跟前,将一个盒子从背后拿出来,双手捧到嫣然面前。 “谢谢!”笑意嫣然绝美脸上荡漾。欣然对嫣然一直总是那么细腻、贴心。 嫣然接过盒子,托着手心里,非常珍视。 “二姐,你打开看看。”欣然做出一副搞怪表情,本意是逗逗嫣然,试图拂去她心头阴霾。 “你不会盒子里装蛤蟆、蜘蛛或蜈蚣之类,骇人东西吧?”嫣然轻笑,假装一脸防备。 “二姐,你可得有心里准备。”故意装出促狭表情,睁大眼睛说道。 “算了,我还是先不打开了,等庆卿时候,我再打开,谁知道,你这小精怪会盒子里放什么,说不定安个暗器,放点恶心东西,我一打开,喷我一脸。”嫣然假装胆怯地说。 “二姐!我以前经常捉弄你吗?” 欣然还想不起过去事,但从二姐表情里,可以看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样子。 “反正有阴影。”嫣然煞有介事地说。 “庆卿,你就敢打开?”欣然想不出来是谁,又不好直接问庆卿是谁,故意嘟囔说。 “对了,昨天庆卿来时候,还提起你,为你担心呢!” 嫣然说起庆卿,一脸幸福,欣然看眼里,虽然脑子里对这个人记忆已经空白,但是能感觉他对二姐来说,一定意义非凡。 “我二姐夫呀?”欣然试探地问。 “你以前可是把他当大侠一般崇拜,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被人欺负,你拉着庆卿袖子说,哥哥,你去帮我灭了他们!” 嫣然学着欣然幼童时口气,描绘得绘声绘色。 嫣然说起庆卿时,脸上笑是那么舒心、温暖,只有那一刻,才让人感觉不到,她如白梅般清冽。 欣然跟着笑,为了嫣然高兴,为了自己孩童稚嫩和好玩。 “二姐,你真不想打开看看。”欣然一本正经地说。 “我早就耐不住了!”嫣然笑道,她翘着兰花指,手指轻轻一掀,盖打开了。盒子装着里一个小人形青玉埙① “好别致乐器!”嫣然拿手心里,一脸欣喜。 嫣然搁嘴边一吹,埙声清脆响亮,低回婉转。 秦国旧都雍城。 古诸侯国时代秦国旧王城雍地宫,厚重古朴。 自从商鞅变法迁都咸阳后。失去政治中心地位雍城,就像一位失宠老女人,虽然喜欢端着往日气派,却已经没有了可以骄傲底气。 华阳太后就跟雍旧王城一样。 她被做太子,做到老孝文王宠幸,自己没有子嗣,听信了吕不韦忽悠,怂恿孝文王册立子楚为太子。孝文王好不容易坐上王座,才三天,就驾鹤西去,她这个王后尊位,屁股还没做热就让位给赵姬。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后,而且太后才当三年,又成了太王太后。 她跟赵姬年岁差不了多少,她竟然成了任秦王祖母。硬生生地被叫老了! 子楚利用华阳太后蹭上王位之后,也再没怎么搭理她。 华阳太后打心里瞧不起赵姬,嫌弃她地位卑下。 赵姬是何等人,和吕不韦一撺掇,就把华阳太后撩了雍城旧地,自己占据着偌大咸阳宫为所欲为。 华阳太后一想起来,就来气。不喜欢赵姬,也就连带着不待见赵姬儿子嬴政。 华阳太后把庄襄王另一个儿子成蟜视若至宝。 华阳太后身边还聚拢着一般秦国老贵族,他们被六国客卿挤兑,失去了实权,只留下一个个冠冕堂皇虚爵,满肚子都是牢骚。整日间围着华阳太后嘤嘤嗡嗡像苍蝇寻着臭肉似。 已经是午间时分,雾霾依然笼罩,压得人有喘不过去感觉。 下人们侍候华阳太后用过午膳。 华阳太后躺雍清宫后园子里藤椅上,跟前一畦萱草,已经开得破败不堪。 华阳太后望天,天如锅盖般倒扣,觉得无趣极了。她起来拖曳着长裙,来到一湾水边喂鱼,听到远处苑囿中传来山呼海啸般喧哗,问身边人怎么回事。 底下人回禀道:“二殿下,跟一伙人王孙子弟斗兽呢?” “这个成蟜,真是没出息!就知道玩,把他叫到哀家跟前来。” 下人应诺出去。 一会儿,成蟜就被宣到华阳太后跟前。 成蟜一副十足贵公子哥形象,青色深衣,金线纹锦,批发,两颊碎发,编成两个辫子,盘后脑勺,辫梢缀着珠玉,看起来像锦鸡拖曳着华丽短尾。 “你不是到咸阳宫陪你王兄侍读吗?”华阳太后端着架子,声音凛然地质问道。 “是,可是以后就不用了。”成蟜两手一摊,一副漫不经心样子。 “为什么?”华阳太后不解。 “吕相国说我搅扰课堂,羞辱老师,干扰王兄学习,就派人把我送回雍地宫了。” “你到底干什么了?”华阳太后呵斥道。 “我没干什么!我只是问问讲习儒家大道淳于越老师,孔子究竟有没有被南子美j□j惑。卫灵公是被南子美貌迷惑糊涂吗?” “你小小年纪,脑子里填塞就是这些个龌龊东西!”华阳太后气得想扇成蟜耳光,手抬到半空,又放了下来,气哼哼地说:“瞧你这点出息!” 华阳太后清楚,与王室贵胄来说,哪个女人敢说自己不是以美色侍奉人,有几个像帝王能像齐宣王那样愿意娶一个像钟无盐那样貌丑女人为后。即便齐宣王立她为后,也不见得就会宠爱她,美貌对女人来说,那是通行后宫一张根本王牌。 这道理谁都懂,却不能冠冕堂皇地摆到桌面上,也算孔子是个直肠子,敢实话实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 “我们秦国向来尊奉法家治国,吕不韦竟然请来山东大儒为秦王讲仁政治国,简直荒谬!这样课,不听也罢。不过成蟜,你可不能荒废年华,你要学孟尝君,效仿魏公子广蓄门客,网罗天下英才,为自己以后有所作为,打实基础。祖母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呀!”华阳太后吁了一口气,压住怒火,语重心长又意味深长地说。 “孙儿明白!”成蟜颔首道。 第13章 算盘 白夫人还若然房里盘旋,一个侍女进来回禀,“夫人,老爷有事让家老过来了。家老这会子候过堂里,让他进来吗?” “眉英,你出去看看。”夫人吩咐道,接着不无埋怨地对着女儿,小声唠叨道:“一回来就钻到二房,上房都不见人影,有事了开始找我了?” 姐妹三人,面面相觑,对于娘亲抱怨,她们不是第一次听到,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帮衬谁都不妥当,聪明话,只能装聋作哑,就全当做一阵风从耳边刮过,理会不得。 谁知,今天怡然就不识趣,她啐道:“爹就是偏爱梅姨,一把年纪了,还整日腻梅姨房里,你侬我侬!” 若然给怡然飞了一个白眼,让她别再胡说,这不是成心给娘亲添堵吗?哪知怡然根本不理会,还自顾自地想到啥就说啥,“娘,爹我们四姐妹中,疼爱嫣然了。爹竟然不反对嫣然跟那个破落户庆卿一起,爹是不是想让庆卿入赘咱们家呀?” “怡然,你别胡说!”若然和欣然,已经看见母亲脸色大变,像暴雨前乌云滚滚。 谁知怡然还是不知死活,继续鼓捣,“我看爹这份意图很明显,将来,爹把我们三姐妹都嫁出去,唯独让嫣然招婿,那娘这家里还有什么地位?我这是提前让娘有个心理准备。否则到时,事情发生时候,娘感到措手不及。” “怡然,你闭嘴,你再胡说,你出去!”若然忍无可忍地对怡然,呵斥道。 “大姐,你干嘛生那么大气,我这叫有先见之明,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家偌大家业落到外人手里。”怡然撇嘴道 白夫人脸上结了寒霜,显然怡然话,戳中了她痛处。 这时,眉英趋步进到内堂回话道:“夫人,卫元君即刻驾临府上,老爷让夫人和小姐们准备一下,到府门前跪迎!” “知道了!”夫人神态,已经恢复了,可那眼眸中戾色,却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卫元君驷马高车,摆着仪仗,一帮大夫随行,浩浩荡荡,向白府而来。 卫国富庶,虽然卫国现只能大国夹缝里,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可是,这却丝毫不影响,卫元君自以为是公侯至尊,百年老贵族气派。 规模浩大仪仗,甲卫森森,旌旗斧钺,声势浩大。卫元君坐马车上,脸上透着一副睥睨天下凛然气势。 卫元君被簇拥着来到白府,白府门楣显赫,富丽堂皇,无处不洋溢着喜庆。上卿白泽帅阖家来府门前跪迎,卫元君踩着脚蹬,搭着宦者肩,下了马车,走几步,亲自扶起跪地白泽,让白家上下人平身。 卫元君瞥见白家四姐妹,个个风姿绰约,貌美如花,尤其二小姐嫣然,修长挺拔,气质超然。卫元君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 第二日,吉时到! 魏国迎亲队伍,锣鼓喧嚣,管弦和鸣,吹拉弹奏着婚礼进行曲——《桃之夭夭》,热热闹闹地来到白府。 大姐若然凤冠霞帔,穿戴齐整。你看她眉目如画,面色酡红,今天肯定是美娘。 白府女眷正忙着把榻上那床百子嬉戏图锦被装箱。 这时,外面应酬、忙碌白夫人,喜气盈盈地进来了。嫣然和她母亲梅姨,还有柳姨都。 白夫人跟房里女眷客气地寒暄几句,就来到若然跟前,就像每位母亲一样,伸手为女儿理了理嫁衣,将凤冠正了正。内心虽然为女儿有个好归宿高兴,可是想到女儿即将成为他人妇,以后远隔千里迢迢,内心不禁一阵酸楚,未张嘴就哽咽开了。惹得几个姐妹也上前拥一起,哭作一团。 女眷纷纷上前劝慰道:“夫人,今天大小姐大喜,你该高兴才是。” 眉英到白夫人跟前提醒道:“吉时就到了,大小姐都哭花脸了,赶紧补个妆,魏国姑爷已经到门外候着了。” 夫人和众姐妹艰难地忍住悲伤,止住哭泣。 若然让侍女补个妆,屈膝向白夫人跪下道别。白夫人急忙扶起女儿。 若然抽咽着说:“爹娘养育之恩,爹娘教诲,若然铭记心。若然走后,请爹娘一定保重身体。” 白夫人哽咽说不出话,只是一味点头。 若然转身对怡然和欣然,嘱咐,“娘关节不好,逢刮风下雨都会疼,你们记得冬天时候,为娘把护膝戴好,不要随意摘掉。还有,娘肚子寒,夏天别让娘吃太多冰镇冷饮。娘枕头,要记得按季节换枕芯里填充物,经常把枕头拿出来阳光下晾晒,以免潮湿,娘晚上睡不踏实。娘不喜欢屋里有异味,怡然,以后你别老是上娘屋里吃东西,你爱吃榴莲,娘怕闻那种味道了。” 白夫人一听女儿这些贴心话,心里加伤心不舍,眼泪啪啪流,丝帕擦了左眼,右眼哗啦啦,擦了右眼,左眼淅沥沥。 大家都上前抚慰白夫人。 “大姐,你才准备出阁,还没当上娘亲,怎么就开始呶呶不休了。”怡然抹着眼泪,嘟囔道。 “若然,你就放心吧!娘屋里侍女都心细着呢。”白夫人为了让大女儿放心,宽慰道。 “娘,你平时骄纵怡然,她总是肆无忌惮,下人们哪敢数落她。”若然啐道。 “大姐,你赶紧走,以后就没人管我了!”怡然嘴上这么说,却转身呜呜地哭开了,一看就是言不由衷。 “你个没心没肺家伙!”若然假装生气地嗔道。 “夫人,大小姐,吉时已到,老爷派家老来催了!”眉英被悄悄叫出去,一会儿进来说道。 “知道了!”夫人应道。 红娘搀着若然,出了闺房,过走廊,穿出庭院,一路祝福声中,走到白府朱漆大门前。白夫人、梅姨、柳姨以及白家姐妹,白府亲眷以及下人都簇拥出来了。迎亲驷驾马车,马身披红绸,锦羽装饰马车,华丽,庄重而喜庆。 魏公子无忌,丰朗俊逸,一身大红从驷马车驾上下来,拱手为礼。欣然第一次看见这位名满天下魏国王室公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内心叹服,果然名不虚传。 白泽迎门侧,双手作揖,风吹过,他衣袂翩翩。魏公子对他恭敬地颔首,行礼。 白泽从红娘手中牵过大女儿手,将她交给魏公子。 魏公子牵过若然手,将她慢慢地扶上马车。 那一刻,欣然激动却满心不舍,她从始至终盯着魏公子一举一动,魏公子对大姐热情而周到,可是欣然不知为什么,却他眼眸深处仿佛看到了一丝颓靡。 魏公子窃符救赵,联合五国兵力大败不可一世秦国,何等英雄了得。可他眼眸中为什么会有一种颓势,欣然摇摇头,骂自己胡思乱想。 魏国迎亲队伍,装载着白府丰厚嫁妆,浩浩荡荡地沿着野王城西街,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众人眼界中。 白夫人泪眼汪汪地看着女儿远嫁他方,众姐妹默然回府,回到大姐空荡房间,欣然和怡然抱一起,哭作一团。 若然出嫁第二天,白府喜气还没散去。卫元君急急地宣上卿白泽觐见。 卫元君内寝召见了白上卿。 卫元君三层台阶上,端坐席子上,面前是一张巨大紫檀木雕花大案。 白上卿站下面,默然不语,一脸沉重。 卫元君从白府回来,心里就有了一番打算。 秦国少主嬴政加冠即,卫国想让白府嫣然,以卫国王室公主身份,入秦侍主,以结亲秦国。 “白上卿,你看如何?”卫元君见上卿大夫,听到他想法,迟迟不言,出言询问道。 白泽踌躇半响,说道:“臣二女儿蒲柳之质,从小被她母亲娇惯,随意任性,实不堪胜此重任,还请君侯另选才德兼备子女,享受此殊荣。” “白上卿何必谦虚,放眼野王城,寡人再也找不出像上卿女儿这般容貌气质出众女子。还请上卿大夫为卫国存亡,成全寡人。若卿家女儿受秦王恩宠,对上卿大夫来说,也是无上荣光之事。” “臣不愿和秦王王室有任何攀结。”上卿白泽断然地说。 “上卿大夫所言差矣!据寡人所知,上卿大人承揽了赵魏两国对秦国粮食药材贸易。上卿大夫每年从秦国捞取钱币,可不少呀!”卫元君脸上透着,一副老谋深算诡诈。 “白家祖上和吕不韦家族,关系甚厚,这是吕不韦当权后,信得过白家,将这档生意交给白某,这是经商,但不等于白家就愿意与秦国王室有什么瓜葛。”白上卿据理力争。 “寡人说过,白家二小姐是以卫国公主身份,接受秦王六国选妃,不需要白家与秦王室有什么瓜葛。”卫元君脸上已经露出不悦神情。 “君侯,微臣大女儿已经按你意思攀结魏国王室了,微臣膝下无子,将几个女儿视若珍宝,微臣从未想过要用女儿来攀亲结贵,谋取自己荣华富贵。”白泽一身凛然,心里想,大不了,这点小官,他不当便了,依他白泽家世和财富,他不稀罕这些,也没必要用自己心爱女儿换取卫君欢颜。 “白上卿,寡人跟你好言好语,你别不识抬举。”卫元君拍案而起,疾言厉色,接着一字一句地威胁道:“寡人知道上卿大夫虽然是白家唯一继承人,可是你却不姓白,若寡人将此公诸天下,上卿大夫好仔细想想,会是怎样后果?” 卫元君说完,不管一旁呆愣白泽,拂袖而去。 白泽突然像遭到惊天巨雷轰击一般,呆愣大殿上良久,脚步像灌铅一样,蹒跚地出了卫元君寝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白府。 第14章 樱桃 赫赫白府,因为大姐若然出嫁了,那种突然间缺失感觉一直无形笼罩着。 欣然和怡然,这两天都蔫蔫地呆自己房里,一副意兴阑珊样子。 白家大院西南角,嫣然母女居住庭院。一如既往幽静。 一道幽深回廊,向前延展。 回廊顶部,随性搭着疏疏落落木条,木条上爬着肆意蔓延薜荔藤萝,牵枝引蔓;杜若蘅芜,芳香馥郁;紫藤垂带飘飘,淡紫浅白花一咕噜一咕噜,绽放得鲜活,明朗。 藤萝顺着回廊一路蔓延到前方青瓦画栋阁楼,垂檐绕柱还不够,犹自往雕花栏杆下山石上爬,几只小鸟峭立枝头嫩芽上,啾啾而鸣,未见其形,已闻其鸣,幽禁而不落寞,小院有了一种出尘与室外恬静,悠然! 嫣然,总还是那副淡淡样子,喜欢自己一个人摆弄院子里花花草草。 庆卿这两天没过来,连那天大姐出嫁,他都缺席,嫣然不明白他忙什么。 不过以她对庆卿了解,估计他又是把自己关院里,看书,练剑。 庆卿曾经跟她说,他想到别诸侯国游说入仕,只是舍不得离她太远。 嫣然想,等她嫁给庆卿后,跟她一起周游列国,做一对像萧史弄玉一般神仙眷侣。 什么荣华富贵,嫣然从不稀罕。 这会子,嫣然正提溜着一个小竹篮,驻足鸳鸯藤架下上,纤纤素手,一起一落,摘取藤上忍冬花。忍冬花晒干,泡水喝,清热解毒,久服益身延年。 “二姐!” 回廊处传来欣然如铃儿般呼唤,密实藤蔓遮蔽了人视野,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脚步,从回廊向小院,逼近。 应该是欣然向院子里飞奔过来了。嫣然正要放下竹篮,迎出去,欣然已经像一只蝴蝶翩飞而来,站她跟前,娇喘吁吁,汗光点点。 “谁撵着你了,跑这么上气不接下气?”嫣然拿出丝帕为妹妹爱怜地擦擦,嗔道。 “今天爹进宫谒见君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爹臭着一张脸回来了。”欣然附二姐耳边,嘀咕道。 “你碰见了?”嫣然问。 “我小径里看见爹,跟他打招呼了,爹一副心事重重样子,像根本听见一样,急匆匆地回上房了。刚才,我想去上房拜见娘亲,听到爹气哼哼地,屋里哐当当,好像什么东西遭罪了。我就溜之大吉,跑你这儿来了!”欣然吐吐舌头,爆料她着小道消息。 嫣然没太理会,抬起头,见欣然后面还跟着一位侍女,面生得很。 “这位是”嫣然向欣然询问道。 “哦!这位是我从赵国带回来侍女,她叫云裳。”欣然拉过云裳,“云裳,这是我二姐!” “二小姐好!”云裳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 “嗯!”嫣然淡淡地点了个头,没再多说,嫣然一向就是这样淡泊富贵,淡泊人事。 “二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四小姐应该给画一幅帛画,留存。”云裳说道。 “四妹会画画吗?我怎么不知道”嫣然疑惑地问 “我以前不会吗?”这回轮到欣然困惑了。 “二小姐,四小姐画得可好了,像把人印帛画上般,活灵活现。 “是吗?四妹,你什么时候偷学,怎么藏这么得紧呀,倒是二姐肤浅,会点什么就卖弄开了。”嫣然难得有这样心情逗趣。 “二姐,看你说,梅姨吗?”欣然见嫣然对它带来消息,并不感兴趣,也就不再八婆。昨天怡然看见她画大姐,惊讶地就跟看见鬼似,欣然也疑惑,自己怎么突然有一手绘画手艺,再说画画不是匠人手艺吗?也没什么值得炫耀,她不愿纠缠这事,转而问道。 “我母亲能去哪儿,她屋里做针线呢。”嫣然抿嘴一笑说,语气里有一丝凉意。 欣然正要说去看看梅姨,梅姨已经出来了。 “是欣然来了!”梅姨虽然年纪大了,依然眉目流转,身姿窈窕,尤其那娴雅气质,流淌着水一般温柔。难怪一把年纪白上卿,依然对她流连忘返。 “梅姨,是不是我咋咋呼呼地,搅扰你清净了?”欣然钻到梅姨跟前,衔着笑说。 “哪有?嫣然跟我一个性子,都安静很,外人要是不知道,还当我这是修仙修道呢,你来了,正好添些热闹,不然,我这院里出声就那几只小鸟了。”梅姨指着那几只小鸟,玩笑道。 “梅姨,我可比那几只小鸟聒噪。你要是怕烦,现把我赶走还来得及。” “看你说,梅姨疼都来不及,哪舍得赶走,走,屋里坐。”梅姨笑容可掬地,拉过欣然手,往屋里带。 “梅姨,这是我从邯郸回来,给你带一件小礼物。”欣然突然想起来似,挣开梅姨手,从云裳手中,接过一个包装精美纸盒,双手奉给梅姨。 “欣然真是有心,梅姨谢谢你了!”梅姨笑着接过去,递给身边丫头,嘱咐,“欣然千里迢迢从邯郸带回来,记得收好!” 侍女郑重其事地接过纸盒,颔首,拿回屋里了。 “哇!梅姨,你给二姐做嫁衣呀!”欣然踏进梅姨房间,看见梅姨惯常坐席位上,摊着一件大红衣服,上面华丽纹饰都是成双成对。 梅姨笑笑,算是承认。 “梅姨,你这手工,是传承谁技艺,怎么这么精细,鲜活。”欣然啧啧赞叹。 “谁要是能像梅姨这般清闲又坐得住,肯定就能磨出这手艺。”梅姨淡淡语气中,透着一丝忧伤。 “梅姨,赶明儿我拜你为师。”欣然煞有介事地说。 “好呀!对了,欣然,你去了一趟邯郸,身子都好了吗?”梅姨关切道。 “我也说不上,被扁鹊神医针灸了一下,过去头昏脑涨毛病倒是没有了。可是过去事,还是不大能想得起来,有时候做梦时候,总会出现奇奇怪怪画面,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经历过,现被我遗忘了。”欣然如实地说。 “没事,慢慢就会想起来,现身子利索就好!何苦纠结那些不痛事!”梅姨安慰道。 “凭什么!凭什么?” 上卿白泽上房气恼地踱来踱去,气鼓鼓地蹦出几个字。 白夫人从席位上站起来,说道:“老爷,到底怎么啦?问你半天,也不吭声,这回说句没头没脑话,什么意思呀?” 白夫人干着急。 白上卿就跟没听见似,依然自顾自地转圈,白夫人耐不住了,有些气恼,“怎么啦?你倒是给句话呀!你总是这样晃过来晃过去,转得我头都晕了。” “他们又盯上我们女儿了!”白泽气哼哼地,总算蹦出话了。 “他们是谁?谁看上我们家女儿了?”白夫人还是没听懂。 “王室!”白泽牙痒痒地挤出两个字。 “王室?难道是卫元君要纳我们女儿为侍妾?”白夫人脑袋哄了一下,没来由地心慌。不说这卫国王室已经门庭沦落为一般封君,光卫元君已经花甲之年,谁愿意再把自己闺女送入宫廷遭活罪。 “不是!”白泽否决道。 “不是就好!”白夫人抚着心脏,算是把心放回去了。 “好什么好?君侯要拿我们女儿献媚别诸侯国。” “什么?”夫人安回去心,又蹦蹦到嗓子眼了,不禁气恼,“老爷,你今天说话怎么老是语无伦次,你这是掉我胃口,还是故意考验我心脏承受力,你倒是一句话把事情说清楚呀!” “这事,我怎么开口,若然刚刚应王室要求结亲魏国,嫁给魏公子。好歹魏公子人品贵重,我们也就答应了,君侯现又打我们二女儿主意,说让她以卫国公主名义,参加秦少主六国选妃。凭什么,凭什么拿我们家闺女终身幸福,做他们献媚讨巧铺路石。”白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你说是嫣然呀!”白夫人一下子气定神闲了。 “听你这口气,感觉是嫣然,你就无所谓了!”白泽瞠目道。 “老爷,你这是哪里话。老爷偏爱嫣然,大伙都看得出来。不过现今秦国独霸天下,若嫣然能得宠于秦少主,也是她福气。老爷,你说是吧?”白夫人想起怡然昨个说话,一心担心丈夫用嫣然招婿,从此她白家嫡夫人身份一落千丈,正暗自恼火,一听竟有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就能把嫣然远嫁他方事,她竟然没来由地感到暗自高兴。 “白家不愿意和秦国王室有任何瓜葛,这是祖训!” “老爷,你先消消气,这事保不定还有转圜余地,我们不妨斡旋一番。费一些钱财,去笼络一下君侯身边人,让他们给君侯吹吹凉风,说不定君侯就改变主意了。” “夫人这么说,有道理。看我肯定是气糊涂了,不想辙子,竟这撒气,想来我白泽也不是面团,可以任人揉捏。我这就去活动去。” 白泽打定主意,毅然转身出去了。 白夫人一脸悠然地席子上坐了下来,仿佛陷入沉思,眉英轻唤道:“夫人!” “嗯!”夫人,抬了一下眼皮。 “你燕窝羹熬好了,搁案上已经凉了。 夫人你喝点吧!” “嗯!”夫人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眉英端着玉盘,跪下,将熬好燕窝羹,舀到一盏玉碗上,恭恭敬敬地端到夫人跟前,放案上。 “眉英,你说白家四姐妹,谁长得好看?”白夫人突然像是很随意地,聊家常般问道。 “四个小姐,个个都貌美如花!”眉英刚才就屋里,知道白夫人这话里话外意思,为了不开罪夫人,她谨慎地说。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像嫣然那样所谓气质卓然,风致楚楚女人。”白夫人追问道。 “也不见得吧,大小姐端庄贤淑,三小姐爽朗机敏,四小姐娇媚可爱。各有所长,不同人有不同喜好,就像不同人偏爱不同水果一样。” “如果用水果形容女人话,嫣然应该是樱桃,令人置掌心呵护**远胜于放到嘴里吃。是吗?” “夫人想法,很奇特,不过民间有句话,叫樱桃好吃树难栽!”眉英察言观色道。 “樱桃好吃树难栽!哈哈,这话说得好!”夫人脸上笑,甚是怪异,“眉英,扶我去卧一会儿!剩下燕窝羹,就赏给你了!” 第15章 野王 野王,卫国王宫。 卫元君眯着眼,似睡非睡地倚靠卧榻上。 宫廷舞姬按部就班,不带感情地,机械地舞动着水袖,那舞姿仿佛秋风吹过枯枝败叶,简直一片狼藉,甚至连吹拉弹唱乐者,都已经有点昏昏欲睡。 世子角榻前,一副忧心忡忡样子,他几次抬眼瞥自己君父,几次欲言又止。 刚才他本来要告退,可是卫元君说,不急!现没有得到君父许可,他显然不能悄悄退走。 他不确定君父是不是早已咿咿呀呀舞乐中酣然入睡了。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耐不住,轻唤道:“君父!” 半晌,卫元君才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打开一道眼缝,“嗯”了一声,表示他还醒着。 “君父,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君父示下。” 世子角话音落下,许久不见回声,角端起一爵酒一饮而,强摁住心头窜起火苗,卫元君这副温吞吞性子着实让耐性极好世子,也没来由地着火。 足有一盏茶功夫,卫元君吱声道:“你是为君父逼迫白家进献二女儿攀结秦国事,不解吧?” “是,以白家地位和财富,似乎不会轻易受制于人。我们何不选择别贵族女子,虽然容貌气质比不上白家女子,但是只要我们卫国向秦国表示了诚意,不就可以了吗?”世子角谨慎地说。 “糊涂!”卫元君猛地坐起来斥责道。 世子角一惊,立马俯身长跪,“儿臣浅薄,请君父息怒!” “有钱又怎么样?白家再有钱,也不过是贱商,他卫国官居上卿大夫,是寡人赐予,他若敢不从,寡人难道连他一个小小商人还收拾不了。寡人可以让他白泽一夜之间六国身败名裂,无所遁形。”卫元君没来由地怒不可遏。 白泽带着真金白银四处活动。 晚间时分,一脸疲倦地回到府第,白夫人亲自奉茶,问道:“老爷,情况如何?” “等着看,现还说不准。”白泽仰头长叹一声,含糊其辞地。半响,他突然怒目一瞪,拍案而起,咕哝道:“卫元君,这只老狐狸,不知从什么来路,探听到我们白家底细,捏着我短处,要挟我,不然我白泽能随意让他牵着鼻子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卫元君虽是小国寡君,好歹他是君,我们是臣,卫国七大战国中小如鸡卵,不过对我们白家来说,却是一座撼不动山,我倒有个想法,也许是妇人之见,说出来,老爷你看看,值不值得考虑一下。”白夫人殷勤说。 “你说说看。”白泽弹了弹粘身上一根毛发,眼皮耷拉,漫不经心地说。 “要不老爷出远门一趟,避避风头,只要老爷不,白府可以以没人做主为由,拖延时间,等秦国六国选妃结束,卫元君就自然不会再打嫣然主意。”白夫人踱到白泽跟前,说道。 白泽一听,眼睛一亮,转头看着白夫人,若有所思。 “有道理,夫人说得有道理,只要我不呆白府,我不出面点头同意,君侯不可能明火执仗,上门抢人吧。”白泽一拍案几站了起来,“成,就这么着!对外就说我带小女儿出去就医了。拖个一年半载,这事保不定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不知道卫元君会不会狗急跳墙,真将白家事公诸天下,到时,哎!”白夫人欲言又止。 “我白泽没有正面拂逆他,量他也不敢立马就跟我翻脸。再说,他把我们白府底细抖落出来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保不定还惹祸上身,我估计他会好好掂量掂量。”白泽胸有成竹地说。 “什么?卫元君打咱们家嫣然主意!”梅姨还埋头一针一线地为嫣然刺绣嫁衣上繁琐纹饰,听到丈夫白泽说出这几日困扰,讶然地同时,把绣针直接戳进了食指,食指登时汩汩冒出了血珠。 白泽急忙上前,拿出丝帕包住梅姨地手指,不无嗔怪道:“你倒是小心一点!”言语责备,流露出来却是关心。 “听到这样消息,我怎么能泰然处之?”一向神态安然梅姨,这回脸上掩饰不住惊慌与无措。 “你先别着急,我这不是想办法吗?我已经私下去活动,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你先别乱了阵脚,还有这事,怎么都不能让嫣然知道。”白泽叮嘱道。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一直指望她跟前承欢,现怎么突然摊上这么一遭事。”梅姨禁不住啜泣开。 “那天卫元君突然要驾临白府,名义上说是为若然出阁贺喜,保不定就是揣着歪主意来。 也怪老夫,没有留个心眼,让几个女儿都呆屋里就行了,顶多担个怠慢,礼仪不周,也不至于嫣然被他们瞄上。”白泽拳头一捏,一锤砸向身边木柜,木柜被重重一震,哗啦啦地掉下好几个小物件。 “现说这些,都没用,我已经中意庆卿做我女婿,我还指望他后半辈子孝敬我,让我有个安稳晚年可以依靠。再说,嫣然性子高傲,哪能低得下头,去侍奉君王,适应宫里尔虞我诈生活,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梅姨哽咽地说。 “看你说什么怨气话,你不是有我吗?再说,我也不会忍心把嫣然送入咸阳宫,从此过不见天日生活。” “你有偌大家业,忙碌仕途,还有你正牌夫人,还有柳姨!到我这也就一羹稀汤分量了。嫣然她是我生活全部。”梅姨怄气地说。 “这些年委屈你了!”白泽揽过梅姨,安抚道。 梅姨倚白泽怀里,饮泣吞声,卷曲纤长睫毛被一层水雾迷蒙。 白泽抚摸着怀里梅姨,许久,幽幽地说: “我打算带欣然去一趟秦国。” “嫣然你就不管了吗?”梅姨抬起头,不满地诘问。 “我带欣然去秦国,只是找一个说辞暂时离开卫国,卫元君打嫣然主意,只要我不,白府无人做主,君侯就一时半会,不会把嫣然怎样?这是其一;其二,我们白家与秦相吕不韦一向私交甚厚,我去找找他,他随意一句话,就能让卫元君让卫元君打消动我们家嫣然念头。” “真?”梅姨登时心宽了许多,“那你要去多久?” “顶多个把月。” 秦国,蕲年宫。 已经是子夜时分,值夜班宫女,太监,已经耷拉着脑袋,打起瞌睡了。秦王还紫檀木雕螭大案前废寝忘食地翻阅竹简。 秦国法律调整社会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为了亲政后,可以迅速熟悉政事,年轻秦王夜以继日,焚膏继晷地熟悉政务,梳理秦法! 秦王还埋首于如山竹简中,他对自己有严格要求,一天没有看完六十石竹简是不会休息。何况,近一段时间,迫于形势,一直失眠,与其睁眼到天亮,不如翻阅竹简,好打发漫长夜。 这时,王戊突然垫着脚进了蕲年宫。 王戊是咸阳宫卫尉,是秦王体己侍者,本是一名身怀绝技世外高人。秦王机缘巧合遇见他,多方努力才争取让他到咸阳宫效忠。 王戊进入书房,轻声唤道:“大王!” “嗯!王戊!”秦王抬起头,见到卫尉王戊,显然他有点惊诧,“有事?”秦王简洁地询问。 “甘泉宫太后那边,派人过来,说有要事谒见大王!” “这回?”秦王眉头一皱,有些不可置信。 “对!”王戊肯定地点头 “宣!”秦王理了理手边竹简,简短地说。 不一会儿,一行三人,一个前,两个后,抱着一个黑匣子进殿,神态肃然! “参见大王!”三人稽首行礼。 “起来说话!深夜谒见本王,不知母后有何圣谕?”秦王一脸端肃,他理智和沉稳,一点都不像是弱冠少年。俨然是一个处世老练王者。 “太后娘娘,让老奴将这黑匣子亲手交给大王。”那名太监将黑匣子双手奉上,王戊接过,趋步来到秦王跟前,跪下将黑匣子呈给秦王。 秦王看他们郑重其事样子,知道匣中定然不是等闲物品。他凛冽目光扫了一眼黑匣子,逼向跪地上甘泉宫侍者,问道: “里面是什么?” “大王打开就知道了。”那名侍者神态肃然地说。 秦王瞟了一眼他,招手,让身边太监过来,冲着匣子努努嘴。太监会意,解开黑匣子表面黒绸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黑匣子,见无异常,才端到秦王跟前,秦王一眼瞥见,匣子里物什,一愣,嘴皮噏动:“虎符!” 秦王抬头看着地下跪着,来自甘泉宫三位侍者,满眼都是询问意味。 “我等只是奉命而来,将匣子交予大王,太后再没有别指示。匣子已经送到,我等需速回甘泉宫复命!”三位侍者施礼退下。 秦王看了看王戊,大惑不解。 第16章 松香味 秦都咸阳大街小巷干净得出奇,如果连街上倒草木灰都要被剁手,估计再没有人敢随便乱倒垃了,那时秦王朝律例就是这么明文规定。 欣然陪着父亲坐着马车,从卫国野王来到了咸阳,进了咸阳城,就被咸阳恢宏磅礴气势震慑。 卫国野王城跟偌大咸阳相比,真只能算是小门小户。即使欣然到过赵国首都邯郸,可是邯郸气派和巍峨方面跟咸阳也不能同日而语。 咸阳城,就像当今秦国一样,巍巍凛凛,盛气逼人。 青砖铺就宽阔大道,纵横笔直,一路绵延,看不见头。秦楼酒肆,店铺云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欣然掀开马车门帘,贪婪地看着秩序井然咸阳城大街小巷,一路上街衢热闹,人来人往。各地商人汇集咸阳,六国士人蜂拥到秦国,盘踞秦国。 “爹,我们打算咸阳呆多久?”欣然从窗外收回目光,神态依然兴致盎然,她问父亲,言语流露出,希望秦国可以多盘旋些时日渴望。 “看情况吧!” 父亲一副若有所思样子,一路上父亲都心事重重,欣然问起来时候,父亲总是拍拍她肩膀,慈爱地说:“父亲生意上遇到一些麻烦,不过没事,事情总会解决。” 欣然相信父亲,她心里父亲是一座足以膜拜山。 “爹,我们来到咸阳就是为了解决这事吗?”欣然睁大眼睛问道。 “嗯!”父亲含糊其辞地点头称是。 马车穿过西市,白泽对女儿嘱咐道:“欣然,我们白家骊山僻处有一个别苑,你和家臣,先到那里驻足,爹到咸阳有些事情先处理一下,到时再去找你。” “爹,我可以去咸阳城逛逛,等您一起回骊山别苑?”欣然看着父亲,眼神满是依恋。 “爹事,办起来可能比较麻烦,什么时候办成,爹心里还没个准信,你先回别苑,这连日来,长途奔袭,你一定累了,你先回去好好歇歇,改日爹再陪你好好逛逛咸阳城,行吗?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连大街小巷,一个胡同都不落下,好不好?”白泽怕自己太郑重其事,让欣然感到沉重,因此面带微笑地比划着说道。 “好!”欣然果然点头雀跃道。 爹跳下马车,又回头嘱咐了些话,吩咐随从好生照顾好小姐,自己带几个家臣隐没街市繁华中。 欣然坐马车上,掀着帘子,探头往外瞧热闹。马车慢悠悠地往骊山别苑走,后面跟着十几名骑着马随从。 一辆黑色半敞篷马车,与她擦肩而过,欣然味道一股浓郁而香甜松香味。寻香望去,依稀看见一个人侧脸,有点似曾相识,正纳闷,待仔细瞧,马车已经走远。 远嫁到魏国若然,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魏国都城大梁,履行完一整套繁琐结婚礼仪,她被送入了洞房。 婚初夜,作为嫁娘若然既紧张又憧憬那美妙,动情缠绵。 她洞房里,隔着红绸,看着烛台上兰烛摇晃,想象着与夫君,共剪西窗烛浪漫和温馨。 她巴巴地等待,每一次门外响起脚步声,那声音仿佛碾过她心房,她没来由心跳,燥热,她娇羞无比,内心却充斥着被拥抱和占有渴望。 可是,她终究失望了。 那一晚,夜很深,很深了! 下人们都打起了瞌睡,她还睁大眼睛等待她郎,直到黎明曙光初现,魏公子才被一伙人抬进了洞房,他喝醉了,满身酒气,不省人事。 若然煎熬中度过了她婚第一夜。 她和衣而卧,刚觉得眯了一会儿眼,醒来时候,魏公子早已不见身影。 此后一连大半个月,将近二十个日日夜夜,她再没有跟魏公子照过面。 今夜,满天星辰格外璀璨,闪烁,像夜眼睛般充满惆怅。 若然一个人坐得太久了,久得仿佛已经桑海苍田。 侍候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夫人,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您是不是” 未等侍女把话说完,若然凛冽目光扫了她一眼,她识趣地把话噎住了。 烛火燃得噼里啪啦地响,若然猛地站了起来,口气冷硬地命令道:“去,派人给魏公子传话,就说我找她。” “夫人,已经——子时了!”宫人们哗啦啦地跪下,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子时了,公子府夜夜笙箫,到处都飘荡着丝竹管弦声音。你不要告诉我,你们主子已经休息了,我要见他。” “夫人!”宫女们面露难色地说,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和夫人大婚后,这半月来公子一直不府中。” “你们胡说!”若然不相信。她自己取下玉钩上大氅披上,几个大步跨出寝宫大门。 宫女慌忙地跟上,跪下请示道:“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带我去见你们家公子!”若然转身坚定地说。 “这!”侍女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应承。 “没有人告诉我是吧,别怪我白若然撒泼,今夜我倒是要当面问问魏公子,他这是什么意思,与其把人平白晾着,不如给一纸休书来得痛!” 若然豁出去了,她压抑了太久了,像火山喷发一样,已经难以遏制,与其这样坐冷板凳,被人背后说三道四,还不如痛痛找魏无忌要个说法,白若然天生就不是愿意委屈至死不敢哼人。 “夫人,奴才不敢胡说,公子真不府中!”几个宫女诚恳地说。 “公子哪里去?”若然逼问道。 “这小们也不知道。” 第二天晌午,秦王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甘泉宫走走。 秦王九岁从邯郸回到咸阳,他一直和母后赵姬住甘泉宫,整整四年,直到他登基为秦王,他才搬到了蕲年宫。 四年,一千多个日夜,甘泉宫生活,留给他只有挥之不去阴影和梦魇。他从未有过再踏足甘泉宫念头,但是因为昨晚深夜,母后突然将虎符,秘密送到蕲年宫,他猛然有去甘泉宫走一遭强烈**,以他敏锐,他嗅觉到甘泉宫不同寻常。 太后和吕不韦有私情,秦王心里跟明镜似。近来,太后明目张胆地封了一个叫嫪毐人为长信侯。秦国,自从商鞅变法取消爵位世袭后,除了王室成员,功勋卓著人,哪有一个宫里当差太监被随意封侯封地,而且,据说,这位甘泉宫一个小小太监,竟然咸阳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甚至有人传闻嫪毐是他堂堂大秦国君假父,简直荒唐! 秦王气愤至极! 秦王来到甘泉宫,身边就带着王戊一人,甘泉宫禁卫森严,丝毫不亚于蕲年宫。秦王未亲政之前,太后是咸阳宫实际主宰,她和吕不韦一内一外,把控秦国朝局,秦国老贵族,因此恨得牙痒痒。 这是个午休时候, 秦王知道母后赵姬从来没有午休习惯,她是一个精力充沛女人。 他记得小时候,每到晌午,母后喜欢后花园虬枝苍松下,倚靠躺椅上,摇着团扇,享受片刻难得清净,这个时候她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 秦王突然想这时候来看看,母后是不是还是她记忆中母后。 甘泉宫富丽堂皇,香木作栋橼,楠木为梁柱,门扉上镂雕花纹。后花园很大,松柏古树,奇葩异草,点缀其中,中间一弯池塘,半塘荷花,让肃然深宫,竟有了一种有了江南水乡柔媚。 秦王悄无声息地来到后花园,沿路碰见许多服侍太后侍者和宫女,秦王示意他们噤声。他远处看到了母亲背影,心里窜起一股温暖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缓步来到太后身后,真皮靴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希望给母后一个诧异。 秦王没有想到,太后不是悠闲地摇着团扇,她竟然全神贯注地绣一个小孩肚兜,脸上流露,是一脸慈爱! 赵姬感到异样,转身看到赫然立身后秦王,下意识地行为,竟是想藏起来手中东西,可是跟前没有可以隐藏地方,再说秦王已经看见了,藏也没有意义了。 太后慌张神色一闪而过,她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儿子,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了,讪笑道:“政儿,今天怎么想起到甘泉宫来了?” 秦王没有吭声,他细长眼睛依旧盯着赵姬手中肚兜,脸上像冷凝了铁块。 太后嗫嚅地说:“不过是女人家伙计,不想晌午时候打瞌睡,弄个针线活做做,打发时间而已。” “母后既然精力不济,应该适时休息才是。”秦王毫无表情地说。 “没事,母后身体好着呢!”赵姬伸手拍了拍粘衣衫上线头,理了理头发,她乌云般长发盘成大发髻,依然保持着纹丝不乱,“政儿,你坐!难得你想起,来看看母后,我们母子坐下来聊聊!”太后指着跟前一张席子,说道。 秦王愣了一下,没有接腔,但还是赵姬跟前坐下了。 “你近课业学得怎么样?”赵姬问道。 “仲父让门客编写了《吕氏春秋》,正让孩儿研习呢?” “政儿,那可是你仲父为你以后治国理政专门编撰,融合了百家智慧和理念,你读了以后觉得怎么样?” “杂!”秦王就短短地一个字。 秦王回到蕲年宫,对着大殿墙壁,站了很久很久,心仿佛掉进了冰窟窿,冷得打颤,他大袖里攥着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他都感觉不到疼。 后他对王戊命令道:“秘密监控甘泉宫,有任何异样,即刻向寡人汇报!” 第17章 抓狂 骊山山势逶迤,树木葱茏。山上苍松翠柏,远看宛如一条苍黛色巨龙盘踞。 傍晚骊山别苑,笼罩一片霞光中,金灿灿地,像渡了一层光辉。 父亲还没回来,欣然陌生宅院,百无聊赖。 欣然沿着木板铺栈道,往山腰上走。 “四小姐,你去哪儿?” 隔着老远,后面传来别苑管事关切地询问。 “我随便走走!”欣然漫不经心地回答。 “四小姐,别走远了!”管事不放心,叮嘱道。 “知道了!”风把欣然声音,飘飘荡荡地吹出老远。 欣然沿着栈道,一路蹦跳往前,大风吹拂着披氅,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御风而行,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别样意。到了栈道头,沿着一条小路斜穿出去,她闻到一股奇异香,寻香而去,前面有个山谷,一潭碧绿湖水,夕阳下,静谧凝辉! 湖水很干净,清澈见底,湖面有一层淡淡水雾袅娜,仿佛轻纱笼罩。 湖边绿草茵茵,兰花飘香! 欣然张开双臂,舒展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清冽甜香沁入心脾! 她坐湖边一块石头上,脱下鞋袜,把脚泡水里,晃动着两脚,看着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自得其乐。 突然,她听见有声响,细耳倾听,是粗重喷气夹杂着咀嚼声音。 那声音寂静山谷中,听得格外瘆耳。 “不会是山中猛兽吧?”欣然想到此,猛地心里一紧,登时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再没兴致泡脚,匆忙把鞋袜穿好,猫着腰,趋前看个究竟,绕过重重灌木,转过一块巨石,但见一匹高大枣红色骏马,抖擞着长长鬃毛,正低头悠闲地吃草。 见有人来了,它还抬起头,欣然马硕大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剪影。 还好,只是一匹马!欣然拍拍胸口,心里暗道。 就这时,一个人从她背后猛地用手臂扣住她细长脖子。 欣然心惊肉跳,一下子气血上扬,身子崩得紧紧。 “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欣然强作镇定地呵斥道。 那人不言语,扣住脖颈手,用力一收,欣然登时呼吸不顺畅,脸都憋成酱紫色。 “不会吧,难道,我就莫名其妙地死这里。”一丝恐惧掠过,欣然求生本能觉醒。 欣然没有用手去掰扣脖颈上手腕,而是使出浑身力气,用手肘向后猛力捣去,只听一声冷哼,那人肯定始料不到,看似柔弱欣然,竟然猝不及防地反击,而且用力不轻。 欣然感觉扣脖子上手一松,她立马缩头,从那人手臂禁锢中,挣脱出来,跳开一步。 欣然迅速用手抄起一块石头,不示弱地瞪视着对方。 四目相对,欣然惊叫出声:“是你!” 那人凛然目光里,也同样闪过一缕诧异。 偷袭欣然人,竟然是欣然去赵国邯郸路上好心救助少年。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呀?不说我曾经帮助过你,就是咱们素不相识,你也不能没照面就想害人呀!看你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不是打劫营生吧?”欣然揉揉脖子,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诘问道。 那人眯着细长眼睛,打量着欣然,脸上淡淡,“我不过想吓吓你,反倒是你狠命一肘子过来,简直要把我打成内伤。你一个女孩子家,哪来那么大蛮力,你练过武呀?” “谁叫你偷袭我,我正当防卫,还能不使出浑身力气。”欣然把手上石头扔掉,嘴一撇道。 欣然也感到奇怪,她遇到危险时候,有一种本能格斗脱险意识脑中浮现。也许小时候父亲请人教她练过危险时候怎么防御,反正欣然现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人揉揉痛处,蹙眉。 “你没事吧,真打重了?”欣然见他那样,心里不忍。 “你要看看。”那人促狭地说,说着作势要把衣襟撩开。 “你!”欣然脸一红,转身掩脸。 半响,欣然没听见身后有动静。 转过身,看见那人去牵马了。 “你要走?”欣然追上前问道。 那人一手拉着马牵绳,一手用手指为马梳理长长鬃毛。听到欣然问话,他抬起头,瞄了一眼欣然,没有说话,欣然觉得他眼眸深如古井。 “我们也算认识了,我叫白欣然,你怎么称呼呀?” “我?”那人有些迟疑,“他们叫我王。” “王什么?” 欣然以为王是姓。 “我叫政。”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自然地说。 “你叫王政?”欣然看他有些吞吞吐吐,不解。 “不,你可以称呼我王,或者是政。” “王,或者是政。”欣然有些奇怪,嘴上囔囔地重复道,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么是王,要么是政,而不是王政。一看那人神态,似乎没有想多解释,欣然觉得没必要与他纠结这些,名字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 “政,你是秦国人?”欣然又问 。 “嗯!”政点了点头。 “那你那天,怎么跑到赵国去了?我一直以为你是赵国人呢。”欣然一副无事闲聊架势。 谁知,那人突然神色一变,目光凛凛,满脸是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冷漠。 欣然没来由感到背后丝丝凉意,心想:“真是个怪人!” 欣然懊恼自己,真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欣然觉得没劲,不想再理会那人,挺直了身子,仰着头,转身走了。 欣然心里陡然升起一种破败不堪感觉,挥之不去。沿着小径,她跌跌撞撞地撒丫子跑,想离那人远远地,想早点地回到别苑。 为了摆脱这种不痛,她沿着栈道一路飞奔,气喘吁吁地跑回别苑。 欣然看到父亲马车停门前,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了。 欣然立马高兴了起来。 “爹!” 欣然步进屋,兴冲冲地嚷道。 父亲确实屋里,几个随从正忙着帮父亲把从马车上卸下物品,整齐地堆放到屋里。 见到欣然,白上卿一脸慈爱地说: “欣然,你去哪儿啦?” “爹,我就附近走走。您事情忙完了吗?”欣然声音蹦跳着欢。 “对了,爹回来就是要跟你说,商号里出了一点事端,爹得亲自去一趟赵国处理问题。爹带着你鞍马劳顿,怕累着你,你就这别苑里住一段时间,闷得慌话,你就到附近走走,或者带人去咸阳城逛逛,等爹回来,好不好?” “爹,你要去多久?”一想到父亲要走,把自己独自一个人扔别苑里,欣然登时觉得心里空落落。 “爹,去一趟很就会回来。回来之后,咱们就回卫国,你一定想你娘和姐姐们了吧?”爹许诺道。 “嗯!”欣然点头,感觉喉咙一紧,想哭,忍住了,可眼泪却不争气地眼眶里打转,乘父亲不注意,借端茶姿势,欣然偷偷地擦掉,“爹,你喝口水。” “哦!”白上卿接过茶水,感觉到女儿异样,他爱抚地撇撇女儿,说:“欣儿,爹不好,爹太忙,冷落你了。” “爹,我没事,我都长这么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你放心忙去吧。”欣然乖巧地说。 晨曦微露,欣然就起床了,陌生床榻,让她一夜辗转,盼着点到天明。 她穿着一身便装,头发用丝带随意一扎,就出门沿着栈道,晨跑。 跑到栈道头,欣然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小径穿过去,想到峡谷里移植一些兰草,回去时候,给二姐带几盆,嫣然一定会很喜欢。 刚上斜坡,正要下山谷,就听见山谷里传来“哼哧哼哧”喘气声,向下俯瞰,见一个人正挥舞着长剑,奋力地砍削灌木,树枝。 又是那个叫政怪人,过了一夜,他怎么还这里。看他一副怒气冲冲样子,肯定是拿那些可怜草木出气。 那怪人爱生气只管生气,欣然不想理会,可是他肆意破坏这里这么优雅环境,欣然就不能不管了,她一口气冲下山谷,大声制止道:“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呀,你自己生气,干嘛拿这些无辜草木撒野?” 那人听见欣然声音,身子一颤,几个健步逼到欣然跟前,剑锋一转,用长剑抵着欣然脖子。 脸色煞白,目光森冷。 “小哥,刀剑无眼,不要动不动就指着人,你嗜血成魔了。”欣然气愤,毫无畏惧地逼视他,看见他脸色不对,不由地同情心泛滥,“喂,你怎么了?大清早,干嘛这么抓狂呀?” “混蛋,她简直犯贱!她把自己当什么了?母猪吗?”他愤怒地低吼。 “她是谁呀?”欣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政听到欣然问话,身子一僵,哐当一声,把长剑摞到地上,转身扑通跳进湖里,平滑水面上登时一个巨大波纹抖动开。 波纹慢慢变小,直道水面恢复到光滑如镜,那人没了声息,仿佛消失了一般。 欣然想,这人不会自杀吧,没看见也就罢了,既然她眼皮底下寻短见,欣然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喂,政,你没事吧,你出来,什么事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你不要想不开,随意糟践自己呀。”欣然冲着水面,喊开。 空谷回荡着欣然声音,湖面上却依然平静无声息,那人仿佛被湖水吞噬了一般。 欣然急得跺脚,顾不得多想,一纵身也跳进湖里,憋住气往水下摸索。 第18章 秦艽① 欣然憋气潜入湖底,寻找政身影。 湖很深,水森冷森冷。底下乱石嶙峋,石头上长满苔藓和水草。水草随着水波摇摇晃晃,水下看起来影影绰绰,莫名地让人产生一种诡异感觉。还好,偶尔有小鱼吐着泡泡从欣然跟前游过,让她感到活物存。 欣然乱石缝中搜索找人。 湖面看似只是一弯小水泊,可是湖底却极其宽敞。欣然湖底地东西南北地摸索,中间浮出水面换了几次气,找遍整个湖底,始终没有找到政踪影,政仿佛被湖水里怪兽生吞活剥了似。 时间悄然滑过,想到人不能湖底下长时间潜水不呼吸欣然怕他遭遇危险,着急地大声叫嚷,浩大山谷,回荡着欣然凄厉呼声。 那一刻,仿佛了连鸟雀蝉鸣都停止,欣然听到自己心脏敲锣打鼓般跳动,一个活生生人,忽然她眼前消失,随着时间流逝,此刻凶多吉少。虽然她跟政连这次算上也才见过三次面,总共没说上几句话,可是,如果他有不测,欣然会内疚一辈子。 欣然声泪俱下,歇斯底里地呼唤,一遍一遍潜入湖底,一次一次失望地浮出水面,如此折腾了足有一个时辰,欣然精疲力,游到湖边,倚靠一块巨石上,边哭,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政声音突然欣然左侧想起。 他好端端,看着欣然,深邃眼眸里有一道蓝光闪耀,他脸依然冰冷,可是唇线却舒展和缓。 “不会!我跟你非亲非故,你爱死死去,我为什么要伤心!”欣然见到政,惊喜之余,气恼自己被轻易捉弄,违心地嚷道。 “那你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政看着哭得一脸狼狈欣然,内心没来由地感到温暖。 “谁哭了?满脸湖水你没看见。我高兴,我高兴得很,哈哈哈!”欣然一抹脸,不承认,她扮了个鬼脸,假意干笑几声,突然觉得,气不过,挥动双手猛地往政身上泼水。 政杵那儿任欣然胡闹,直到欣然双臂酸麻才停下来,喘气。 湿漉漉罗衫包裹着欣然已经玲珑曼妙身姿,丰满胸部随着急促地呼吸,跃动。 政内心潜藏**被莫名地撩拨,他身子一缩,钻进湖底,向欣然靠近,猛地把欣然拽到水里,两人像水草一样水里纠缠。 欣然灵巧,挣脱开,脸红心跳地迅速游回岸边。政浮出水面,一脸揶揄地看着落荒而逃欣然。 欣然生气,拾起一块石头,朝他扔过去,嘴里嘟囔:“让你使坏!” 政一闪身,躲过去了。 欣然坐下,穿上鞋袜,想着赶紧离这个危险人物远一些。 突然,政“哎呦”一声冷哼,欣然看见他身体抖动。 “你别耍花样,我不会上当。”欣然见状,故意漫不经心地地说。 “我抽筋了!”政痛苦地挣扎,他两只手费力地抓着岩石,全身剧烈地颤抖,脸上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欣然看他一脸痛苦样,不像是装出来,“你没事吧,别吓唬我!” 欣然来不及脱鞋,扑倒政跟前,使出浑身力气将政费力地拽上湖边,政躺草坪上,身子抽搐,全身卷成了一团,脸色惨白,眼睛紧闭,他牙关咬得紧紧,是忍受剧烈疼痛。 “你忍着,我去找人来。” 欣然吓得手足无措,想到搬救兵。 “别,不要!”他拒绝,声音很虚弱,欣然她没听见,已经跑远了。 当欣然带着人来到空谷时候,政已经昏厥过去了。 醒来时候,他发现自己躺榻上,欣然跟外面一个老伯对话。 “四小姐,这是谁呀?” “成叔,你先别问这个,他病得不轻,你赶紧找个医师来,给他瞧瞧。”欣然焦急地说。 “对,救人要紧!”管事成叔,点头说道。 “不要!”政使出浑身地力气大声阻止道,他语气总是带着一股凛然气势。 欣然见他醒了,跑进屋,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我们马上派人去给你请医师。” “不要,我休息一会就好了!”政坚决地拒绝道。 “年轻人,有病就得治,可不要学齐桓公讳疾忌医。”管事进来劝道。 “那我还是走吧!”政挣扎着身体,起来,想离开。 “好了,好了,你说不请医师就不请,我们听你。你这么虚弱,这样子离开,你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呢,万一什么出了事,怎么向你家人交代,你躺好!”欣然见他执拗,就顺着他,安抚他,命令他躺下,“成叔,你去端一碗参汤来,给他提提神。” 管事成叔应诺出去,暗暗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一个犟种!” 管事让女佣李婶端来了一银碗参汤。 “来喝口参汤,提提神。”欣然接过银碗,舀了一勺,吹凉,送到政跟前。 政略微犹豫!伸手端过碗,“我自己来吧。” 欣然看见他手还微微地颤抖。 “还是我来吧,今天我就给你当回下人吧,下次见面时候,记得给我付雇佣费。”欣然玩笑道。 “你这千金小姐,身价高,要是我付不起,怎么办?”政难得有玩笑兴致。 “没事,上次你用这个,跟我换干粮,我占了大便宜,那多出来部分,就当做你给我今天服侍你佣金了。”欣然笑笑,从怀里掏出那个价值不菲琥珀美人心,政跟前晃晃,说道。 “你一直带着。”政眼眸一亮说道。 “据说这个世间少有,戴着这么名贵东西,拿来显摆呀。”欣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赶紧喝参汤,呆会凉了!” 欣然正要喂他,突然政身体又开始抖动起来。 不是他抽搐又要发作吧。 “政,我们还是请个医师来给你看看吧。”欣然关切地恳求道。 “我这病,医师来了也没用。”政无奈地摇摇头。 “以前,就发生过类似状况吗?”欣然话音刚落,就后悔了。政这人敏感多疑,一不小心,他就气恼,翻脸不认人了。正要说,就当我没问过。 谁知,政竟然爽地点了一下头。 “嗯,我极度愤怒时候。”他很简洁地说。 “不是我惹着你吧?”欣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突然间,政脸变得凝重起来,他费力地摇了摇头。 欣然想起他山谷里一番没头没脑骂人话。想必是政口中被骂做母猪人,惹着她了。 欣然虽然觉得政性格很怪,但一直感觉他是一个休养挺好人,不知道那人是因为什么激怒政,让他竟然口不择言。 既然政不愿意多说,欣然也不便探问人家**。 欣然突然想起来,“对了,赵国时候,花匠伯告诉过我,秦艽可以治疗手足抽搐,李婶你去山上采一些野生秦艽下来,熬了汤药,喝了试试。” “四小姐,秦艽长什么样?”李婶问道。 “给我拿张缣帛来,我给你画一下,你照着画找就行。” 欣然凭着记忆,把秦艽模样描摹出来,递给李婶。 “四小姐,你画得活生生,这东西我经常见,只是以前不知道管它叫什么。我这就去找。”李婶看了帛书上秦艽,把帛书还给欣然,利索地出去忙活了。 政从欣然手上拿过缣帛,看啦看,嘴角不经意浮出一点笑意。 政喝了秦艽熬汤,身子果然不再抽搐了。到了傍晚,他突然发起热来。欣然亲自照顾他,用热毛巾给他敷额头,折腾半宿,政睡去,欣然嘱咐下人盯着,自己也回房歇息。 天刚亮,欣然惦记政身体,大早过来看他,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看见他向外侧躺着,那张不设防脸,现出了年轻人独有清和朝气。他长得很俊美,是那带着刚劲美,天庭饱满,鼻子丰隆,眉毛疏密爽朗,不厚重呆滞,一眼望去,有迎风翱翔飞舞之势。静若蚌含珠般内敛,动若春木抽芽般生机勃勃。 欣然捧着一张毯子,悄悄靠近,想给他盖上。刚刚靠近他身子一步一地,俯身时候。政猛地出手,把欣然搡开,欣然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一个趔趄坐地下,臀部一阵剧烈疼痛,她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嚎叫出来,眼泪眼睛里蓄得太满了,啪嗒啪嗒往下掉。 政惊醒,见自己误伤欣然,上前扶起她,解释道:“我从小刀光剑影里长大,戒心很强,以后我睡觉时候,你不要靠近我!” “谁想你睡觉时候靠近你啦!不过见你身子虚,怕你冻着又要人家来照顾你,不过想给你盖个毯子,谁知道你,好心当做驴肝肺。”欣然气恼地把毯子往他身上一甩,出去了。 “哎,你没事吧?”政冲着欣然背影问道。 “死不了!”欣然出了寝室,沿着回廊,往外走,头也不回,气鼓鼓是回了一句。。 第19章 耍性 欣然郁闷,后园水榭旁,拿着瓦片往水里撇。 瓦片贴着水面,蜻蜓点水般往前跳跃,飞地窜动,直奔到水对岸。平静湖面上,隔着几尺,就漾起一个小波纹,波纹慢慢扩大,直到一条线上波纹,交织一起。 欣然像玩,又像撒气! 政倚着廊檐,细长眼睛眯着,盯着水面,眼神却飘忽得很远很远,黑色薄衣随风轻轻飞扬。 欣然捡起一块大石头,猛力投到离政很近水面上。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政机敏地跳开,还好躲闪得,不然,这么大水花,衣服肯定被淋得湿漉漉了。 欣然觉得出了口恶气,笑得前俯后仰。 政看着欣然胡闹,摇头,脸上一副似笑非笑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欣然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嚷道:“大叔,你别老绷着一张脸,跟我欠你几万金似。” “谁大叔了?我不过年长你几岁,不至于比你大一辈分吧。”政不满地抗议道。 “你老是寒着脸,皱着眉,你鱼尾纹都出来了,我喊你大叔,没叫你大伯,那都是我嘴下留情了。”欣然笑容潋滟,夸张地说。 “有吗?”听到欣然话,政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额头和眼角,也许吧,他总是失眠,熬夜,总是忧心忡忡,总是劳心劳力,活得像压着一座山一样,确跟同龄人比较来,他从神态和气质上看,都是少年老成。 看到政默然,欣然没好意思再捉弄她,关心道:“你没事了吧?” “嗯!”政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你病要是复发,很危险。当世名医扁鹊赵国,你要是有时间话,可以去赵国请他给你看看,或许可以根治。”欣然想起昨天他抽搐样子,为他担心,关切建议道。 “扁鹊?他还世?”政听到欣然提到这个传说中人物,有些不可置信。 “嗯,上次碰到你时候,我就是去赵国找他。”欣然认真地点头说道。 “或许我可以派人把他接到秦国。”政沉吟了一下,说道。 “不行,秦爷爷,他年岁大了,虽然还精神矍铄,但肯定受不了长途跋涉。”欣然摇头,郑重其事地说。 “哦!那我考虑!”政慎重地说,说完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座别苑不大,建得却相当别致,木质结构楼房,亭台水榭错落有致,重要是里面环境干净整齐,“你一直都住这吗?”政突然问道。 “没有,我刚到这没两天,这住估计也住不了多久。” “你不是秦国人?” “当然不是,我是卫国人。” “我仲父也是卫国人。”政脱口而出道,“战国初期,魏国一家独霸,巨商白圭入仕,官至宰相,他直系后人白泽,现今卫国爵位上卿,富可敌国,听你说,你也姓白,你跟白家有关系吗?” “嘻嘻,白泽就是我父亲,白圭那是我先祖。”欣然笑着自豪地说。 “那你可是名门贵胄之后呀。”政说这话时候,眼光很复杂。 “是吗?”欣然以为自己是不是无意中炫耀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含糊其辞道。 为了缓解尴尬,欣然跑到后园中间空旷场地上。场地边缘放着一个铜壶,左侧一座凉亭里,梁上挂着箭箙,里面装着满满一袋箭。 那是别苑下人们无聊时候,玩投壶游戏用。 欣然抽出一根箭,瞄准,扔过去,箭稳稳当当地擦到壶里,连试三次,次次投中。 政很是诧异,不禁拍掌喝彩。 “你也来一个!” 欣然拿着箭,递给政,说道。 政接过羽箭,瞄准,用力一掷,砸中壶口,铜壶摇晃了一下,羽箭擦过壶嘴,直愣愣地插到地上。 “用力太猛了!”欣然提示到,“再来一次!看你了。” 政左右调整了一下步伐,活动活动手臂,接过欣然手中羽箭,再一次向铜壶投掷。 羽箭壶口,打了个转,啪地一声,又掉到地上。 政看着铜壶,摇了摇头,。 御书房学习,休息时候,侍读成蟜、王贲和蒙恬兄弟,经常玩投壶游戏,他每次都内心嗤之以鼻,总觉得这么简单游戏,玩来玩去,无益处,不过是浪费时间。现看来,这简单游戏,也是需要技巧和熟练。 欣然拍着手,笑着说:“哈哈,三局两胜,下一轮不用投,都是你输。” “我没跟你打赌呀?” “投壶就是赌局,你可别赖!”欣然哧哧地笑,自己耍赖道。 “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我这人就行。”政没有跟她较真,嘴角不经意地牵拉一下,溢出一丝淡淡笑容,带点嘲弄地问道,反正他什么都给得起。 “你,我可侍候不起。”欣然嘴一撇,想起这人一身怪癖,保不准什么时候一句话,就放脸,早上还没靠近他,就被他搡翻,跌得现屁股还有点疼,“我就要你一天时间。” “做什么?”政直视欣然,眸光闪亮。 “陪我去打猎!”欣然脱口而出道。 “就你?”政指着欣然,质疑道。 “怎么小瞧我!我是特种兵出生。”欣然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感到诧异,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怎么会有“特种兵”这个说出来自己都觉得陌生词汇。 “什么是特种兵?”政疑惑,秦国百万雄狮中,有车兵,轻骑兵,步兵,没听过有特种兵这种称谓。 “我随口胡诌地,你去不去?”欣然捡起一块石头,丢到水里,噗通一声,水滴四溅,看着水花,掩饰内心困窘。 “打猎可不是儿戏,有危险。”政皱皱眉头提醒道。 “你那么危险我都不怕。那些飞禽走兽还有什么可怕?”欣然想起那天山谷被政突然偷袭,差点没命,想起那一刻窒息感觉,她至今还感到惊恐。 “我无意伤害你,好不好?”秦王沉吟片刻,虚弱地辩解道。 “掐人脖子,还说无意伤害。你不要跟我说,这是你见面跟人家打招呼方式。”那么大力气,那么猛劲掐,说闹着玩,谁信,欣然抢白道。 不过欣然觉得他那时肯定被愤怒冲昏了头,愤怒是魔鬼!一定是。 “走!”政略微衡量一下,爽而简洁地说。 什么打猎,就当出去逛逛,不往丛林深处走就是,骊山上飞禽走兽多,像老虎,野猪那样攻击力强猛兽,都盘踞深山,像鹿、羚羊,獾猪之类猎物,就是跑得,打得着就是幸运,打不着也不会受伤害,想到这,政应允了。 欣然从马厩里牵出一匹纯白色高头大头,换了一身湖蓝色男装,把长长头发用巾帻包好,腰悬宝剑,背着弓箭,骑马背上,英姿飒爽。 管事成叔见他们要出去,不放心地说:“四小姐,你带几个随从吧。” “不用了,成叔,劳师动众没必要,我们就附近走走,一会儿就会来。”欣然说完一扬马鞭,马四蹄腾空,飞奔而去。 政冲着成叔一拱手,骑上他骅骝马,跟上。 他们骑着马,沿着骊山逶迤山势边缘,穿梭。 一声长嘶,一只托着华丽尾羽锦鸡,从一丛浓密灌木中,腾冲而起,欣然敏捷地撘弓射箭。 箭呼啸着破空而去,只听扑地一个闷声,锦鸡中箭落地。 “身手不错嘛!”政有些惊奇,喝彩道。 “那当然,不敢说,百步穿杨,这么点距离,怎么也得百发百中。”欣然头一仰,一脸得意地说。 “哎,你这一身本领,是怎么练出来?”政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前一阵子,我被霹雳巨雷惊吓,卧病不起,醒来之后,头昏脑涨,怎么都想不起以前事了,后来,我爹带我去赵国找扁鹊神医医治,就是碰见你那一次。秦爷爷帮我针灸了一下,我头痛好了,但从前事,还是不大能想地起来,可我脑中会不时浮现出很多奇怪画面,那时我穿着一身绿装,背着沉重行囊山林里,跋涉,野外求生,还经常扛着一个沉重铁质机械,不停地射击场,训练。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爹小时候,就是这么近乎残酷地训练我。”欣然一脸茫然,语气带着沉重。 “你没问问你父亲,他是不是想让你成为妇好那样女将军吗?”政调侃道。 “我没问父亲,我现他们面前,一般不提我失忆事,不想让家里人为我担心。什么女将军?我们白家到我父亲这,只有四个女儿,庞大家业无人继承,也许是父亲从小把我当男儿养,希望我能继承他衣钵,乱世中,保住白家一两百年基业。”欣然无奈地摇摇头,难得见到她一脸庄重。 远处传来瀌瀌马蹄声。 放眼望去,一对全身甲胄武士,正往欣然和政所方向,疾驰而来。 “哎!官兵来了,我们不会是闯进王室猎场了?”列国都知道秦法严苛,看到来人那副威风凛凛气势,欣然有些惊慌嘟囔道, “别紧张,他们是找我。”政看着欣然,安抚道。 是王戊领着一对人马来了,一行人来到跟前,飞身下马。 王戊拱手道:“王!” 王戊刚吐了一个字,政凌厉目光,一横,王戊把后半截话,噎回去了。政一挥手,王戊带着人就退出一箭之地。 “他叫你王,你还真是叫王。“欣然突然想起山谷时候,政说,大家叫我王,你可以叫我政,欣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是秦王?” “你看像吗?”政抿嘴一笑,用手敲了一下欣然脑壳,“我是政!什么王,你听错了,他明明叫我头,我们秦国管将军就叫头,我手下吐音含糊,他楚国长大,不记得孔夫子说过:楚人说楚语,越人说越语,中原咱说雅言。”政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敢情是我听错了?”欣然摸摸头,满脸狐疑,她记得很清楚,昨天他明明说,大家叫我王,当今之世,谁敢轻易说,我是王。 “发什么呆呀!”秦王见欣然不语,寻思,问道。 “哦,没什么!你有要事,你忙去吧,我反正离家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等一下,我派人送你回去。”政说道。 “不用!走了。”欣然拒绝,利索地上马,打马而去,给政留下一个俏丽背影。 政恢复了秦王威严,手一挥,王戊识相地趋前。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秦王不自觉地皱眉。 “大王,您一夜未归,赵太后和吕相国心急如焚,下令封锁消息,命令三千羽林军,全部出动搜索。太后说,今天酉时前,我等要是再找不着大王,明天就要将微臣等交给廷尉问罪。”王戊战战兢兢地说。 第20章 若然 若然不是一个轻易就放弃人,对待终身幸福这件事也一样。 自从成亲后,魏公子就来过他们寝宫两回,一回是婚洞房花烛夜被侍者抬进来。第二回。是他主动来,就晨曦微露时候,他垫着脚步,进到寝宫,刚迈进一只脚,就看到若然坐梳妆镜前,一脸悲戚,他眼神流露出惊诧。 若然猜测,或许他是诧异,会迎面照见她。 魏公子犹豫了一下,把另外一只脚也收进来,勉强地笑一笑,对若然道:“早!” 若然冷冷地盯着他,淡淡地说:“公子,这是女子闺阁,你走错了吧。” 魏公子听了有些错愕,一席青色深衣,紧贴着他瘦长身子,神情落寞而萧索,看起来像风中摇曳一株修竹。魏公子瞟了一眼,寝宫内,依旧喜气一片红装饰,然后尴尬地摊了摊手。嘴唇噏动几下,没说什么,半晌,对着空气摇了摇头。 若然看他呆愣了一会儿,走到墙角从玉钩上取下披挂,回头看了一眼若然,那眼神里流露出来,不是若然想要歉疚,是颓唐和深深落寞。 若然惶惑,这难道真是曾经名贯六国,显达高义战国四君子之一魏公子无忌吗?他联合六国大败蒙鹜率领秦国虎狼之师,却因为魏安厘王忌讳,被束之高阁,他回到自己封地,难道他想用这样自暴自弃方式,让自己曾经璀璨生命,像枯败落叶一样,凋零,化作泥土。 若然心颤抖! 魏公子依然选择缄默,他看看若然,犹豫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去。 “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若然冲着他背影,冲口而出。 “对不起!”魏公子头没回,淡淡地说了这三个字。 “我想要不是这三个字。”若然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她哽咽道。 “你正青春年少,你还有机会可以选择加灿烂人生。” “是为了她吗?”若然抹掉眼泪,直白地问道。 “谁?”魏公子身子一凛,有些颤抖地说。 “城郊外,那茅舍里姑娘。你经常去哪里。”若然不避讳地说。 “你怎么知道。”魏公子转过身,若然看到他眼眸里闪耀着异样光,这光刺伤了她心。 “我跟踪你,已经好久了!”若然坦然地说,“是因为她盘踞你心里,让你再容不下任何人吗?” 魏公子先摇头,又点头。“我亏欠她,一辈子无法偿还。” “那我呢?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答应娶我?”若然仰头质问道。 “是大王胁迫我。用她性命胁迫我,要是我不答应,大王就要杀了她。” 魏公子无奈地说道。 “你好惨忍!”若然被他话,击伤,顿时有一种天旋地转感觉,脚步踉跄,她抚着身边梁柱,努力绷住自己,不让自己跌倒,喘息片刻,若然咬牙切齿道,“她你心里真那么重要?那我呢?我青春幸福就可以随随便便,被践踏。”若然情绪被彻底撕裂,声嘶力竭地哀嚎,涕泪滂沱。 魏公子心被若然痛苦,震慑了。沉重负疚和哀愍,让他无法迈步,他情不自禁地走到若然跟前,把她揽到怀里, 若然抱着她,伤心饮泣,她渴望他怀抱温暖,已经很久很久。 【二] 又是一夜无眠,秦王大案前,为一捆讨论关于依法治国竹简,熬到天亮。 吕不韦为了指导年轻秦王,特意召集门客三千,编撰了《吕氏春秋》,还咸阳城头,悬赏求错。真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何意图,为了学术百家争鸣吗,还是为了纯粹测试一下,吕不韦他权柄有没有人,敢去撼动。 年轻秦王,对此举很不以为然,甚至内心嗤之以鼻。 《吕氏春秋》就放他案头,显眼地方,秦王也曾经翻阅过,总觉得迂阔、庞杂,那套说辞对于治国来说,不过隔靴搔痒。 王戊昨天给他送来了几卷竹简,说是一位士子向韩王进谏策论。秦王一拿起竹简,就爱不释手。 竹简上文章恣纵直捷,凌厉陡削,波澜壮阔,急切负气,语挟风霜,居高临下,洋溢着法家专断峻刻作风。 所谓“冰炭不同器,寒暑不兼至。” 文章处处彰显着一种威威霸气,这种霸气俨然是当今秦国气候,这种霸气投合了秦王睥睨天下豪气。 竹简里谈到讲到如何有效地将商鞅“明法”、申不害“任术”和慎到“乘势”,有效结合起来,建立一个中央集权全制度。谈到如何强兵强国,如何通过严刑峻法,达到社会秩序井然,如何防范诸侯割据,如何防范臣下擅权,这卷竹简构筑了一个国家未来一整套政治体系。 这些让年轻秦王看得热血沸腾。 这个宏伟蓝图,正是他心中所渴慕未来秦国。 一夜苦读,天亮时候,秦王来到咸阳宫后院 ,这里苍松遒劲,假山乱石嶙峋。 秦王喜欢刚劲美,后院里,一弯池塘,围绕着水都是生命力极其旺盛古树,唯一一株开花树,就是百年腊梅,那些娇滴滴花呀,草呀,秦王已经早命人全部清理掉,他崇尚生命应该像苍天大树一般伟岸,顽强! 他甚至不喜欢玉,玉玲珑却脆弱,他喜欢琥珀,那是松树经历千万精华,他相信琥珀世间有灵性东西。 入秋了,苍松依然鲜绿,昭示着蓬勃生机,风吹过,枝头沙沙响。 秦王倚树而立,望着清澈见底水泊,出神。 一夜不睡,他觉得太阳穴,有些隐隐地疼,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失眠,长年累月权谋机关,让他每时每刻都戒备,每时每刻感官都异乎寻常警觉,他已经习惯,有时甚至忘了疲倦。哪怕被别人觉得年少之人,活成不惑之年。 盯着碧波池塘,他想起了欣然,那个开朗,乐观,一双爽气女孩,她他眼中如明月般清朗。 欣然水榭旁,弄了几个陶盆,把从山谷里,移来兰花,栽种上。 突然间,鼻翼飘过一缕淡淡地松香,一回头,政赫然立身后。 “哇,你走路怎么跟猫似,一点没声响。”欣然一脸灿烂地说。 “是你自己太认真了吧。”政难得有好心情,“怎么,你也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不喜欢。”欣然回答很干脆,“不过我二姐喜欢,赶明儿回卫国时候,给她带回去,她会很高兴,她一定会把它们培植非常好。我二姐,人长得美,气质是如兰生幽林。”欣然满脸都是膜拜神色。 “那么好,女神吗?”秦王冷不丁地说,他后宫有各国进贡许多美女,秦王对于仅有美貌女人,没有太高兴致,他母后就很美,可是她····· 政皱眉—— 第21章 禁苑 旭日东升,阳光和煦。 骊山别苑笼罩一片晨曦中,透着梦幻般迤逦。 骊山别苑后院水榭旁,是一片树林,柏树耸直,松树礌砢遒劲,乌犀树①高大,萌葛2枝柔叶细,娇花明媚 。 林中置了一张吊床。政躺吊床上,打起盹来,这里环境清幽,他精神感到松弛,身心舒畅,方觉得,一夜无眠,身体早已困倦。 政半天没动静,只有吊床悠然地晃动。 欣然想到上次靠近他,被他猛劲搡开,心有余悸。 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话少人,就没有特意找话和他搭茬。 欣然一直蹲水榭旁草地上,碎土,装盆,细心地培植兰草,鼻翼间馨香缭绕。 兰花那撩人而带神秘感幽香,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花卉香气不能比拟。 蕙兰清香,春兰浓香,建兰木樨香,报岁兰檀香味,那味道高雅且清而幽。 兰花不但花香,花也美。 你看,那株春剑淡紫色,艳丽耀目,容貌窈窕,风韵高雅,香浓味纯。还有一株难得一见寒兰,叶片细长,叶姿幽雅潇洒,碧绿清秀,花色纯白洁净无瑕。与二姐嫣然气质如出一辙。 孔子曾说,芷兰生于林,不以无人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欣然相信二姐一定会非常喜欢。 日头已经高了,欣然把几盆花弄好,站起来,抖了一下,沾染身上干枝、细末,到水边把手上泥土,洗干净,一盆一盆地将花,搬到墙根阴凉处。 父亲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时间就好打发了!想起远嫁魏国大姐若然,想到家二姐、三姐,夫人和梅姨,欣然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回头看看,躺吊床上躲清闲政,欣然笑意浅浅酒窝中漾起。 不愿意靠近他,找不自。 欣然捡起地上掉落一朵木犀花花苞,朝他丢过去。 木犀花空中划了一个优美弧线,朝着政鼻端,跌落下来。政猛地惊醒,本能地迅捷出手,猛力抓住突袭他物什。耳边响起欣然细碎笑声,摊开手心,那朵木犀花花已经被揉得七零八碎,只有淡淡花香,还缭绕掌心。 “反应够。”欣然笑得灿烂,忍不住赞叹道,“怎么,你昨晚没睡好呀?” “嗯!”政淡淡地应声,把手心上零碎花瓣,甩到地下。从吊床上跳了下来,见欣然已经忙完,“弄完了?” “嗯,都搁那儿了,你看它们多好看。这兰花可娇气,养它们可是个费神活。”欣然指指墙角,看着自己一上午忙活成果,心里美滋滋。 “以后,你别再去那个山谷了。”政突然说道。 “为什么?”欣然不解。 “那里马上就被划为禁苑。秦王已附近修建巨大陵寝,那个区域也规划范围内。” “不是说秦王还未成年吗?干嘛那么早准备修陵墓。”欣然困惑。 “刀光剑影,权谋机关算政治斗争,向来只讲阴险毒辣,谁会顾及年纪大小。”政答非所问,嘴里冒出话,如此森冷,暖阳下仿佛都冒着丝丝凉气。 从古到今,纵观列国,垂髫少年,白发苍苍,死于宫廷斗争不计其数。年轻秦王,那咸阳宫中间高高上王位,有多少人觊觎,内有宗室跃跃欲试,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多少被阴养剑客、死士摩拳擦掌,欲置他死地而后。 “还好,我手脚,弄出了几盆兰草,封就封吧,反正我这也呆不了多久。”欣然无法理解政冷不丁那句话,不过,这对她来说,无所谓地,大不了不去就是了,她一耸肩说道。 “有没有兴致,去逛逛咸阳城,看看我们大秦都城那磅礴气势。”政意识到不应该对眼前这位女孩,说这些过于严肃话,他隐没了脸上煞气,盛情地邀请,褐色眼眸光中流动着令人无法抗拒期盼。 “嗯!”欣然拉长音,犹豫。 “不放心我吗,我不会劫持你。”政眯着细长眼,眼角处溢出淡淡笑意。 “我们好像不是很熟。”欣然有所戒备。 “人与人之间,熟不熟,那得看缘分,有人日日相见,却可能是死敌,一面之缘却可能是朋友,就好比你我。”政话意味深长,“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有我,任何人也不敢把你怎样。” 他承诺,言语中流露着巍巍霸气,让欣然没来由卸防。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欣然思虑良久,点头答应了,她相信自己直觉,觉得政是一个值得信赖人。 驰道上,一辆马车,骨碌碌地往前走。 车上坐着一身黑衣暗纹政和一身白色士子装束欣然。 马车御者是王戊,一路上他都抿着嘴,神情严肃,对四周始终保持着十二分警觉。 马车从骊山上下来,驰进市区。 列国人眼中,秦人如虎狼森森,可这并没有阻滞许多人来秦,求生存,图发展。 咸阳城一派繁华,它虽然不过一百多年都,可列国几百年老牌都城,富庶繁荣上,是却不能比拟。 咸阳位于关中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 秦孝公十二年,大良造商鞅筑冀阙,主持迁都。经过秦惠文王和秦始皇时代迅速扩建,咸阳范围不断扩大,成为横跨渭河南北大城市。横跨渭河南北,修了许多宫殿以及诸庙等,形成了一个、庞大宫殿建筑群。 秦咸阳总体布局一反前朝以及列国“面朝后市”原则,充分利用了咸阳地区地理优势,王室宫殿雄踞咸阳原上,建筑鳞次栉比,原下主要为手工业区、市场区和居民区。一条东西向街道,宽达5米,是通向东西城门干道,井井有序,十分壮观。 咸阳宫建筑高台上,宫殿建筑群中为巍峨壮观,登临其上渭河两岸收眼底,洋溢着一股雄霸天下气魄。 马车穿梭市区主干道,两边店铺林立,酒楼茶室热闹喧嚣,大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一派欣欣向荣景象。欣然兴致盎然地,掀开帘子,瞧热闹! 突然间,迎面一大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驷马豪车,大道上耀武扬威地走过来。 马车前面四五列武士执着戈矛开道,马车后面跟着十几列装束齐整仗剑武士,马车左右护卫着三列骑士,马车上一位衣着华贵弱冠少年,仰着脸,手扶着宝剑,趾高气扬,脸上是一副睥睨天下傲然,横着腰间宝剑剑鞘上宝石饰物,阳光下熠熠生辉。 许多人见状,都不由自主地让道,恭敬地侍立旁。 一直如雕塑般坐着驾车王戊,突然回头用目光向政问询。政抬手向坐轻轻一挥,示意欣然放下帘子。王戊驾驶马车随着人流,往左靠了靠。 政马车里,斜睨着那行人,从马车边,擦身而过。 欣然隔着帘子,看着那帮队伍走远,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位主是什么人呀,这么大排场!” “王室子弟。”政蹙眉道,他声音有些干涩。 欣然注意到,政胸部起伏,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骨节像嶙峋山石般突起,他似乎极力压抑 愤怒地情绪。目光流露着欣然从未见过阴冷。 “你怎么啦?”欣然困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让他回雍地呆着吗?这么明目张胆咸阳大街上,像螃蟹一样横行霸道。”政没头没脑地,低吼道。 “你认识他。”欣然支颐,随意问道。 “嗯!”政冷哼了一声。 刚才过去那帮人簇拥就是秦王亲弟弟长安君成蟜。 他竟敢公然带着豢养剑客,招摇过市。 第22章 如沐 大梁城西郊。 一夜劲风刷出了一片高远天空,浩淼苍穹上,几朵闲云,懒懒地趴着,偶尔会有一对征鸿,飞过,风吹过,落叶沙沙,秋意萧索。 阳光透过树缝,斑驳树影,星星点点,洒一个瘦削,单薄人影上 ,她一席纯白罗衫,她长跪地下,曳地长裙,铺散地上,及腰长发批泻后背,末端处,用一根丝带轻拢着,她眼前是一座孤零零冢,坟头上一地衰草枯叶。 那人默立坟头,神思飘忽。 连若然站她身后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发觉。 若然看着她背影,心如五湖翻腾。 她不辞辛苦,穿街走巷,来到西郊,就是想看看眼前这个女人。 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让魏公子念念不忘,连发妻都不屑一顾。 若然盯着她背影,看着看着,感觉她慢慢地变成一道影,这道影横亘她和魏公子之间,触摸不到,挥之不去。 “魏夫人,你是来兴师问罪吗?”原来那个影子,对若然存,早已感知到,如此气势夺人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一缕烟一样,淡得飘渺。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若然避重就轻,量心平气和地问道。 那人没有立即作答,站了起来,拍拍粘身上枯枝败叶,转过身。 若然和她照面,她美得让人讶异! 修竹般身子,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迹,盈盈目光,如秋波潋滟。薄薄嘴唇,如三春枝头初开杏花瓣,淡粉色。 她美如梦如幻,就似那苍苍蒹葭中,水一方,飘逸伊人。 若然觉得自己还未与她交手,就已经败下阵了!内心一片颓唐,就像深秋两天荒草一般,破败不堪。 “我叫如沐,父亲世时候,叫我沐沐,不过这个称呼已经好久没有人叫了,我自己听起来都有点生疏了,魏夫人,你已经站了很久了,屋里坐去吧!”她看了若然一眼,展颜露出些许轻笑,做出请姿势。 若然和如沐并排走。 “你怎么知道是我?”若然想知道是不是魏公子跟她提起,他们两人之间交谈会谈及她吗,还是只是把她似若无物,如同空气,若然忐忑地等她开口。 “感觉!”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 若然没来由地惶惑,难道他们都不屑谈及她吗? “魏夫人,这边请!”她打开栅栏门,彬彬有礼。 若然抬起头打量这个地方。 如沐住得地方,比起魏公子府第来说,简陋得没法说。 估计魏公子豢养三等门客住得都比这气派。 几个木桩离地支起一块一亩地大小台子,台子上铺着松木板,木板上松树年轮一圈圈,有大有小,颜色有深有浅,地板中间很是光滑,像是打磨了一般,这是人经常走,踩出来,想到这上面不知印了多少魏公子足迹,若然心没来由泛酸。 木板边缘上围着栏杆,一栋孤零零木楼,坐落西南角,旁开小三间阔。 走木板上,若然听到自己咚咚脚步声,如沐却像贴木板上飞行一般,悄无声息,只有曳地裙裾发出窸窸窣窣细微声,让人还能感觉到她存。 如沐把若然让进屋,屋子陈设简洁却雅致。 如沐请若然羊皮席上坐下,侍女端来了一盏茶,几碟小点心,和一篮子瓜果。 “寒舍简陋,委屈魏夫人了!”如沐客气道。 深夜躺魏公子府第锦帐卧榻上,若然设想过无数种,她们见面情景。气势汹汹声讨,愤怒地诘问,僵持对峙,却从没想到会是这种却是这种淡如水,有如君子般会面。 “若然造次,打扰如沐姑娘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沐如此客气而彬彬有礼,若然也摆不出盛气凌人气势,也淡淡地回应道。 “魏夫人,如果不嫌我托大,可以称呼我沐姐姐,我已经是徐老半娘之人,‘姑娘’这个水灵而娇气称呼,与我实不相称了。”如沐惨然一笑,一脸都是无奈。 若然讶异!如沐如此年轻,貌美,实不能跟她嘴里徐老半娘,对上号。 “既然这样,我就叫你沐姐姐吧。若然是个直性子人,待会儿有什么地方冲撞你,你多担待。” “魏夫人不必客气。有话你就直说吧!” “若然知道魏公子对沐姐姐念念不忘,若然思来想去,与其让你们两地相隔,互相牵挂,不如沐姐姐直接搬到府上住吧。也省得公子惦记,时常往这跑。”若然鼓足勇气说道。 “砰!”地一声,如沐手中茶盏掉到地下,茶水泼洒了一地。 如沐脸色煞白,掩饰不住惊慌地说:“魏夫人何出此言?如沐是个罪人,承蒙公子怜悯,得到他照顾,如沐从来不敢有这番想法!” 卫国白家府邸。 卫元君听到白泽突然带着小女儿去了秦国,一时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图,派了使者到白府走了两次,和白夫人漫谈一番,探探虚实,白夫人除了客气寒暄,也没多说什么?他一时也没敢轻举妄动。 这几日,天凉了,白夫人有些受了风寒,全身酸痛,倚寝宫榻上,让眉英给捶捶,捏捏。 寝宫各处盘子里都装着瓜果,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甜香。 白夫人晚上没睡好,这回正眯着眼,昏昏欲睡。 怡然掀开帘子进来了,唤道:“娘,你休息呀!” 白夫人听到怡然声音,睁开眼,“没有,就眯会眼。怎么,找娘有事?” “没有,大姐出嫁了,四妹跟爹去秦国了,我们家那位二小姐总是像一只高傲凤凰般,端着架势。我一个人闷得慌,就来找娘了。”怡然一脸无趣。 “坐吧!”白夫人努嘴道。 怡然来到白夫人床榻跟前,侍女为她铺上毛毯席子,怡然箕踞而坐,示意侍女将梨花木雕花案上瓜果盘,端到跟前,剥了一粒桔子,递给白夫人。 白夫人摇摇头,说道:“你自己吃吧,桔子酸,娘牙齿,受不了!” 怡然不客气地将桔子掰成一瓣一瓣往嘴里丢。 白夫人看着她,嗔怪道:“坐好了,看你散拉着腿,哪有姑娘家礼数。” “娘,这不是内堂吗?哪有那么多讲究。”怡然不以为然地嘟囔。 “你不知道,鲁国吴起因为妻子家里做事不严谨,被逐出门;孟子看见老婆箕踞而坐,数落她散漫,甚至动起休妻念头,女儿家礼数,都是平时细枝末节中养成,你这么随意,你能期望将来你丈夫,公婆像父母一样事事包容你呀。” “娘,吴起为了功名,连妻子都杀,简直变态!孟子是迂腐。树林里树,绝大部分都旁逸斜出,并不见得每种树都长成柏树那样耸峙。人也是,活得自就行,都是那些所谓君子,制定出一堆繁文缛节,像绳子一样,对人束手束脚。”怡然呶呶不休地辩解道。 “就你道理多。”白夫人无奈,对这个女儿,她总是没辙。 怡然突然趋前,凑到母亲跟前,小声地说:“娘,听说卫元君想要敬奉二姐,去迎合秦少主六国选妃。” 白夫人白了她一眼,挥手示意侍女都退下,连眉英一起退出去了。 “娘,真有此事?”怡然看到母亲这个架势,一脸情绪盎然。 “你听谁说?”白夫人不答反问道。 “娘你就别瞒我了,这府里早传遍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白夫人正为嫣然伤神着呢,提到她,心里就不痛。 “娘,这是好事,你想呀,二姐要是成为秦王得宠王妃,那我们白家可是大秦国王亲国戚,我们白家门楣不是加显赫了吗?”怡然边说边比划。 “作死,你个臭丫头,这话要是让你爹听见,小心他掌你嘴。”白夫人嗔怪道。 谁不知道,被进贡给君王美人,就跟贡品似,积仓远比得脸多得多,混到宠妃那可能性微乎其微,大多数人不过是白白耗费青春。 “这么一桩好事,爹干嘛要反对。”怡然不解。 “你爹不想我们白家和秦国王室有任何瓜葛。”白夫人唏嘘道。 “这是为什么呀?”怡然一脸好奇。 “不该问别问!”白夫人叱道。 “爹不同意,他自有他打算。娘,你可得想好,爹要是招了庆卿为婿,你白家地位可就堪忧了。梅姨本来就得父亲宠爱,如果她再有一个女儿,一个入赘女婿撑腰,你想想,以后她们可就有底气白家作威作福,你能倚靠谁,谁还会把你这堂堂夫人放眼里?”怡然挑拨道。 “你爹不同意,娘能怎么办?” “爹现不,白府是娘你做主呀!”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有能耐,也给自己找一个让你爹喜欢,欣赏后生。” “娘,我这是为你着想,你怎么把谁倒泼我这来了。”怡然不满地咕哝道。 “娘现就指望你和欣然了,你也争气一点,给你自己找个可心人。” “娘,就庆卿那破落户样子,那还不跟夏季芦苇荡里蚊子一般,一抓一大把。那样人,我根本不屑一顾?” “就你眉眼高!你整天把头仰得高高,你是望天,还是找对象呀。你要找不着,娘可要做主给你挑了。” “娘!”怡然脸臊红,娇哼道。 第23章 伊人 一段时间内,政时不时地会来骊山别苑,王戊驾驶着马车停僻处。 那日黄昏,当政来时候,欣然就水榭旁凉亭里,画素描。 政悄无声息地站她身后,欣然缣帛上,画着一个身披铠甲将军头像,五官棱角分明,气势昂藏。 “这是谁呀?”政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为打发时间,随便画。”近日,欣然脑中,总是浮现自己一个庞大兵马俑军阵里,画一尊俑头,今天拿起笔,不自觉地就画了出来,其实她也想知道这是谁。 “这,好像是我们大秦将军装束,看这架势应该是个都尉级别。”秦王端祥着道,用探询目光盯着欣然,“什么人,你脑中烙印这么深,让你下笔如有神,画得如此绘声绘色。” 政说这话语气带着些许不悦, “本来是想画你,你那天说你是个将军,我想你一副将军装束会是什么样,谁知画成这模样,羞煞我了!那天云裳和芸香,还对我画大姐帛画,赞不绝口,原来那都是哄我。”欣然试图掩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常不愿意,政对她有所误会。 “我是这样?”政对自己狐疑开了,走到水边,看看水中倒影,将自己鬓角和额头垂发像束冠一样拢起,水中倒影,风中时不时地荡漾,看得无法细致,乍一看,好像有几分相似。 “我那是凭记忆给你画,我也总共没见过你几次,没有仔细地端祥过你,画出来肯定误差很大。”欣然困窘,解释道,急忙扯下画架上帛画,扔进水里。 “画得挺好,扔了干嘛!”政想伸手阻止,却慢了一步。 帛画扔进入水里,墨色氤氲开,人物像变得越来越模糊,后只剩下一团墨色。 “我只是没事无聊,随便画,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欣然羞赧地咕哝道。 “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政上前一步,杵欣然半臂之隔地方,似笑非笑地说,清冽目光中有一团火突突跳。 欣然没有接茬,跑开了,几步开外,她转身说道:“政,我们骑马去驰骋,怎么样?” 站高原上,俯瞰四野。八百里秦川,匍匐脚下。 渭水像一条巨龙,塬间,盘旋,流水浩浩汤汤。 咸阳王室宫殿群渭水两岸逶迤开,浩浩荡荡,随着山势起伏,错落有致。 咸阳通往四面八方直道上车水马龙。 清风拂过,深衣大袖簌簌飞扬,一股豪情政心田跌宕起伏。 “欣然,你希望,以后天下是什么样子?”政眯着眼,满脸期许,郑重其事地问道。 欣然骑马背上,一身士子装束,娇俏不失飒爽, “我希望以后天下,不要有战争,不再有杀戮,天下安澜,物阜民丰!”欣然迎着风,朗声说道。 白府清凉小院,满架忍冬花泼泼洒洒,开得极其恣意盎然。 嫣然寝室内,庆卿箕踞坐席上,嫣然倚他怀里,双手捧着欣然给她从赵国带回来玉埙, 低低地吹奏着那首她喜欢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水中央。 ······ 埙声低回婉转,像伊人芦苇荡中徘徊。 庆卿蹙眉,目光盯着窗外,合欢花,枝头绚烂,花开似锦,他神思恍惚。 “庆卿,你怎么啦?好像有心事?”嫣然察觉到异常,停止吹埙,仰起头,用手扣扣他下巴。 “嗯,没事,听你吹得入神了。”庆卿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看不是入神,是神游了!”嫣然不满,有事为什么要瞒她。 “没有!”庆卿俯身,亲她光洁额头,轻唤:“嫣然!” “嗯!”嫣然看着他深邃眼眸,一脸醉意。 “我一个朋友,以前投到平原君门下,现已经赵国位列上卿了。”庆卿像聊家常似说道。 “是我束缚你了,是吗?”嫣然睁大着眼睛,满怀歉疚地盯着庆卿。 “不是,我是甘心沉溺你温柔中,不求上进。”庆卿嘻嘻一笑,故作闲散地说。 但是他假意地轻描淡写,掩饰不住他内心惆怅百结。 善解人意嫣然,怎能不知,“庆卿你不用掩饰,我知道你是一个不甘雌伏人。等我们办完婚事,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你哪儿,我们家就哪儿。”嫣然动情地说。 “颠沛流离生活,太委屈你了!”庆卿不忍。 “柴米油盐地平淡度日,才委屈了你呢?”嫣然用手轻抚着他微皱眉头。 “我们走了,你娘怎么办?”庆卿不无担忧地说。 “我娘,·······”提到娘,嫣然不语了。 确,娘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虽然父亲一直以来对娘宠爱有加,可是偌大白府里,娘活得如此低调,几近山中隐士。 白夫人强势,嫣然怎能不知。虽然有父亲罩着,可是父亲一年中,大半年时间都外面奔忙,离了嫣然,娘不知道将多寂寞。 昨天晚上,娘突然来到她房里,要跟她一起睡,还感慨,时间过得真,感觉嫣然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仿佛就昨日,现已经长大,就要嫁人了。 娘说这话时候,眼泪簌簌流,嫣然说了好些话,才把母亲哄高兴。 末了,母亲突然说,你跟庆卿早点办完婚事,远走高飞吧。 嫣然以为母亲不忍她离开,不过是说赌气话,遂宽慰母亲道,说不舍得离开她。 母亲正色地说,让她跟庆卿到列国去周游一番,说不能老是把庆卿憋屈野王,这卫国一隅之地。好男儿志四方,谁不想着这大争之世,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庆卿,要不我们去邯郸吧?我把娘也带上,赵国有白家家业,到那儿,我们可以暂时有个栖身之所,你就可以一心一意谋发展,我理家照顾娘,你不会有后顾之忧。”嫣然满心欢喜地说道。 庆卿点头,心里却依然不是滋味。 他离开卫国,一来是因为卫国国小,无用武之地;二来,也是想摆脱白家桎梏,靠自己努力让嫣然过上幸福生活,可是,以目前情景看,嫣然想法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不能自私地让嫣然为了他,牺牲太多。 “今天,怎么不见阿姨!”庆卿突然说道。刚才,进到别苑就没见到梅姨身影,平时他来,梅姨都会迎出来,庆卿会跟梅姨恭敬地打招呼,问候,寒暄片刻,然后才去找嫣然。 今天,梅姨似乎不。 “娘带着侍女出去置办东西去了。估计傍晚才会回来,今天这小院就我们俩。”嫣然嘴角画出一道柔柔弧线,脸上春意盎然。 “为我们?”庆卿挑眉,解颐而笑,问道。 “嗯!嫁妆!”嫣然颔首,庆卿怀里羞赧地扭动一下。 嫣然眯着眼凝视着他,盈盈秋波,双眸水润潋滟,眼眸中流动妩媚,漾出水意。 鼻翼间飘过嫣然身体散发出淡淡幽香。 嫣然玲珑有致身体青衫薄衣下,若隐若现。 庆卿有些情迷意乱,他心跳加速,血液奔腾,房间内暧昧气息,漫溢。 庆卿抱紧嫣然,他们身体贴紧。 双唇厮磨,庆卿手,探进青衫,嫣然身体他手掌下滚烫,柔软,如饮酒微醉。 “嫣然,可以吗?” 庆卿辗转亲吻到她耳际,绵柔声音,满含热切。 “嗯!”嫣然羞臊地,莺啭。 把她抱到床榻上。 青衫退去,水滑凝脂裸呈,极细致抚摸,令人沉迷肌肤交缠,嫣然火热地迎合。 滚烫双唇辗转她蝤蛴,肩胛骨,和散乱青丝纠缠,埋首她滚热跃动双峰间。 **变得炽热,狂野。 帷幔低垂,淡紫色帘内,一室迤逦。 影中,曼妙身姿扭动,健硕体魄,欢愉中挺近,抽离。 嫣然骤然疼痛,和无缠绵中,低吟,热泪姗姗。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女人! 第24章 离开 三个月后,星夜,白上卿从邯郸回到骊山别苑,那时,欣然已经睡了。 第二天,欣然像往常一样,大早起来,要出去跑步,陡然看见父亲马车停门前,不禁欣喜异常。 她刚准备问管事成叔,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父亲慈爱声音已她背后响起。 “欣儿!”父亲语气里掩饰不住久别重逢高兴。 “爹!你回来了。”欣然蹦到跟前,笑得恣意。 “怎么样?一个人呆着,闷坏了吧。”父亲伸手摸摸女儿头,满是歉意地说。 “没有,这里坏境这么好,我呆地挺乐!爹,我还附近认识一个朋友,他还带我逛了一趟咸阳城。” “是吗?好呀!”白上卿宠溺地点头,“对了欣儿,你赶紧回屋收拾收拾,我们今天就会卫国。”欣然看到父亲脸上,还残留着奔波劳累疲倦。 “爹,你刚回来,一路颠簸,不休息两天吗?”欣然关切地说。 “我们出来都小半年了,爹放心不下家里。你也想家了吧。”想起嫣然,白上卿吁了一口气。他一直也没把卫元君逼迫嫣然入秦事,告诉欣然。 他此次来秦,为这事,专门拜访吕不韦。 吕不韦私下休书一封给卫元君,这封帛书,这回正揣袖兜里。 有了吕不韦书信,卫元君估计再不会打嫣然主意了,要不是邯郸那边突发情况,早该赶回卫国。现事情料理妥当,他心急如焚,无心滞留秦国。 “嗯!”欣然点头,想到回家,可以见到二姐,三姐她们,欣然自然高兴,可是一想起政,欣然心头,没来由地泛起一丝不舍。政已经好几日没来了,不知他现忙什么? 欣然用力甩甩头,暗自安慰自己道:“有缘话,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相见。” 惦记从山谷中,移种兰草,叮嘱旁边已经忙活开管事道:“成叔,呆会儿,记得把我移栽那几盆兰草也装到马车上,记得马车里铺上一层厚垫,省得路途颠簸,把花弄坏了。” “知道了,四小姐!”成叔爽地应道。 白上卿带着女儿和贴身随从,用过早膳,就行色匆匆地出发了。 山腰上,欣然仿佛看见一辆熟悉马车,停僻处,掀开门帘细看,车子已经骨碌碌地驶进山坳,一个拐弯,身后一切都被右边土堆,遮蔽,一堵墙,横亘她眼前。 欣然趴坐马车窗边,咀嚼着心头泛起淡淡哀伤。 而政就立那土包上,望着欣然马车渐行渐远。 骊山绮丽风景,那一刻一下子暗淡无光,连那拂过清风,吸入鼻端,都是苦涩。 政治斗争波诡云谲,他怎么忍心把她卷入其中。他还未亲政,自己还多方势力夹缝中,艰难挣扎,单薄羽翼,还不足以庇护她。 咸阳宫,孤灯只影,寂寞冷清。 政端坐大案前,好像看竹简,其实他眼睛已经透过墙壁,仿佛看到苍茫夜空和夜空中孤独地漂浮自己。 王戊进殿趋前,“王,吕相国,早间时来过。” “何事?”秦王语气冷冷地问道。 吕不韦如今秦国一手遮天,哪怕他这位大秦国真正王面前,也依然端着一副凛然气势。吕不韦对他敦敦教诲,时刻严格要求,对大秦国繁荣富强是功勋卓著,他本该感恩戴德,可是,一想到吕不韦和太后暧昧关系,他心里就膈应。 “相国是为了大王冠礼之后,选妃置六宫事,来找大王商榷!”王戊躬身回禀道。 “知道了!”秦王把手上竹简,往案上一丢,懒懒地应了一句。 “相国说,明天午时还来觐见大王,就立后设六宫有关礼法与大王仔细斟酌,然后冠礼之后······” 还没等王戊说完,秦王皱眉,挥手制止。淡漠地眼眸中,无端泛起一股颓唐,他已经习惯孑然一身,如巅峰一般,只与清风,寂寞为伴,后宫三千却没有他属意人,不过徒增恶心而已,“你去告诉相国,就说本王尚且年幼,需要早熟悉政务,而且课业繁重,关于立后置六宫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再议。”他话果决而不容置疑。 “是!”王戊应诺退出。 白泽带着欣然回到卫国,浩浩荡荡一行人,进了卫国野王白里闾巷,几辆马车簇拥到白家府门前。 白门管事已经事先得到消息,大开府门,召集府内下人,侍立两旁,迎候。 马车还没停稳,欣然就蹭地跳下车,冲着还没下车白上卿,丢下一句话,“爹,我先进去了!”就跨过门槛,饶过影壁,沿着青砖铺成甬道,向着内府飞奔而去。 侍立两旁用人,都恭敬地招呼道:“四小姐,您回来了!” “嗯!”欣然语气轻地应道,“家老,末那辆马车上,有几盆兰草,呆会直接搬到我二姐小院。”她吩咐道。 “这!”家老神态,有一刻呆滞。 欣然急急地往前走,根本没有注意到家老脸上为难表情,她跑出十几步,已经穿过回廊边假山,又不放心地,跑回来,叮嘱道:“记得让下人抬得时候,手脚谨慎一些,兰草娇气着呢!那可是我千里迢迢从秦国带回来,你们可别有什么闪失。” “四小姐只管放心,老奴派几个手脚麻溜,稳妥人,给你搬进去。” 欣然没有先回自己闺阁,而是直接奔清凉小院去了。 通往清凉小院长廊,藤蔓飘逸,纠缠盘结。 天凉了,轻花蔓草,已经开始萎黄,银杏叶,黄了;枫叶,红了,窸窸窣窣地,开始零星地掉落。 沿着长廊,欣然飞奔脚步,惊起了好几只小鸟,他们扑棱扑棱地从树丛中窜出来,探头探脑一番,又躲进树丛。 隔着老远,欣然就抬高声调喊道:“二姐!二姐!” 衣袂飘飘,欣然像一只白鹤一样,展翅飞到前院。 院子里假山上爬山虎,肆意蔓延,叶子红黄交杂,绿色成了点缀。 木架上,忍冬花已经没有了,满架嶙峋藤蔓。 “二姐,我回来了!”欣然冲着阁楼呼唤道。 欣然兴致盎然,没想到回应她竟是寂静和空荡。 半晌,侍女梅九扶着梅姨颤巍巍地出现房门口,几个月不见,出现欣然面前梅姨,形销骨立。欣然诧异至极。 “梅姨,你病了吗?”欣然步来到梅姨跟前,握住她手,梅姨那双灵巧手,瘦骨嶙峋,像烈日下,暴晒日久树根。 梅姨干咳了几声,虚弱地说:“欣然,你回来了,你爹呢?” “爹也回来了!我们一起回来。梅姨,你怎么病成这样?来,我扶你进去躺着。”欣然和梅九一左一右,把梅姨扶到卧榻。 欣然问梅九,“梅姨怎么忽然病成这样,找大夫看了没有,对了,我二姐呢?” 一提到嫣然,梅姨嘤嘤地哭泣开了,梅九也眼泪簌簌。 “你们别哭呀,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欣然急得跺脚。 “二小姐被进贡给秦国了!”梅九嚎啕道。 “什么?”欣然不可置信,“二姐,她不是和庆卿早有婚约吗?这是谁主意?”欣然气恼地嚷道。 梅九看了梅姨一眼,转身顾着拭泪,不言语。 “梅姨,这是怎么回事?你来告诉我。我二姐怎么就被进贡给秦国了?秦国强大,荼毒列国,各国君王都搜罗美女谄媚秦王,巴结相国吕不韦,多少女人韶华,咸阳城王宫内,虚度。那宫人斜①里,有多少悲戚冤魂。二姐为什么会趟上这潭浑水?爹不卫国,谁做主了?”欣然情绪激动地叫嚷道,想到二姐与庆卿,一对有情人,生生被剥离,想到二姐,像牛羊般被献给秦王,尔虞我诈秦宫里煎熬,像二姐那样品性高洁人,怎么能那样龌龊环境里生存。 欣然感到崩溃。 梅姨已经哭得两眼干涸,承受极度痛苦后,她脸上表情从从轻微颤抖,到木讷。 梅姨将榻上一团大红衣服,紧紧地搂怀里,那是她呕心沥血为嫣然缝制地嫁衣。 梅姨不言语背过身,将身体卷缩成一团。 欣然实不忍心再看,抹着眼泪,跑出了梅姨寝宫。 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跑得急促,一头撞上了,抱着兰花盆进来下人。 下人躲闪不及,被欣然猛力一撞,脚步收不住,一个趔趄,后背抵住忍冬花花架,花架木桩细巧,一下子折断,满架藤蔓,哗啦一下,全摞到地下,兰花盆也摔了个粉碎。 正盛开白色寒兰,被压得七零八碎。 下人急忙爬起来,顾不上自己满身泥土,枯枝,趴地上,告饶:“仆隶毛躁,仆隶该死!” 欣然看着兰草摔地上,已然满地狼藉,呆愣了一下,转身跑开了! 第25章 怒火 白上卿携着欣然回到卫国,今天大早,白夫人就得到了确切消息。 白夫人绾着高髻,插着满头珠饰,穿着对龙对凤纹饰暗红色深衣,曲着手,提溜着丝质顺滑大袖,一个早上,都上房忐忑不安地踱来踱去,她脚步踩厚实手工地毯上,发出扑哧扑哧声音,就像冬日里护城河上远远传来凿冰声音。 怡然还是那副悠闲自得样子,斜倚着靠几,拄着下巴颌,磕着坚果,吧唧吧唧地嚼着食物。 那声音让白夫人听起来刺耳得慌,本就不安,这回还加心烦意乱了。 白夫人心头窜起火苗,正想出言呵斥怡然。 怡然倒先开口了:“娘,你转来转去,都转一个早上了,你烦不烦呀?” “你爹今天就回来了。”白夫人撇撇双手,焦躁地说。 “回来就回来吗?”怡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嫣然事,怎么像你爹交代呀?”白夫人一甩袖,脚步越发急躁了。 “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再说了,娘,你什么时候怕过爹呀,你至于吓得手足无措吗?你看你现一副热锅上蚂蚁样子,娘,你要是让别人看到,这不是把你心虚暴露无遗吗,你这堂堂白府夫人,可别掉架子了。”怡然不满地咕哝道。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娘哪儿心虚了,娘哪儿掉架子了,娘那是为了救你爹,是为了保全我们白家门楣,那是顾全大局。”白夫人绷直身子,端起架势,充起气来,大言不惭地说。 “对了,就用这理直气壮架势,只要你端住了,别自乱阵脚,谁能把你怎样?”怡然一副坦然而赖皮样子。 “那你给娘出出辙子,你爹问起来时候,我该怎么应对?”白夫人趋前,来到怡然跟前,俯下身讨教道。 “娘,这还不容易,演戏呗!”怡然轻描淡写地说。 “这戏怎么演?”白夫人急切地问。 “你梅姨面前不是演得挺好吗,声泪俱下,让她俩都被你蒙蔽,心甘情愿地做出牺牲?凭你那煽情火候,还需要向我讨教吗?”怡然把烫手山芋又丢给白夫人了。 “你这死妮子!”白夫人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怡然脑门,念叨道:“当初是你怂恿我,想出法子支走嫣然,为了达到这目,我废了多少心里,把多少银子打了水漂,娘做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你和欣然,你这会子,这跟我说这些没心没肺话。” “娘,反正这回二姐估计都被送入秦宫了,木已成舟,爹就是生气也没办法,你就把责任推给卫元君,就说是他胁迫,他派人到府上仗剑执戟,我们一帮女眷,也不能纠集家丁与君侯对抗,那都是情非得已吗?”怡然喋喋不休地说道。 “那我不是跟梅姨扯谎说,你爹被扣留秦国,只能牺牲嫣然才能救回你爹,这要是穿帮了,你爹怪罪下来,怎么兜得住?”白夫人焦急地又抛出一个问题。 “娘,你也真是,卫元君上门胁迫,就足以震慑住梅姨那个胆小怯懦女人,你干嘛还编出爹被扣留秦国事。” “哎呀,当时不就想对她们母女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然她们哪能那么轻易地就点头,指不定一拖就拖到你爹回来,到时想怎么着,可由不得我们做主了。”白夫人啐道。 “也是,梅姨虽然懦弱,却生性执拗,要不是搬出爹秦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估计她们不会答应地那么爽。娘,听说梅姨已经病得不轻,要不······”怡然目光凶横,手比划了一下。 “这,这不行吧。”白夫人看了怡然一眼,心一凛,为怡然狠辣,心惊。 “娘,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对梅姨独占爹宠爱,一直耿耿于怀,自从嫣然走后,梅姨一直抑郁,身体每况愈下,我看她那情景,已经不容乐观,她不是一直吃药吗,我们只要稍微动点手脚,让她心智迷糊就行。只要她不爹面前吹枕边风,这事,你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敢置喙?”怡然贴白夫人耳边嘀咕道。 这时候,眉英进来回禀道:“夫人,老爷和四小姐回来了!” “娘,现就看你了,我闪了!”怡然听到眉英话,冲着白夫人撂下一句话,转身,脚底抹油般,掀开帘子,溜走了。 “你个死丫头,东西吃得满地都是碎末。眉英赶紧叫人把这打扫干净。” 白夫人看着怡然一副躲闪不及样子,心里没好气,嘀咕道:“馊主意出一堆,烂摊子还要我来收拾。话说得轻巧,等一会指不定会是怎样一场暴风骤雨。” 白上卿一脸疲倦地回到上房,下人侍候他舆洗。 末了,眉英给白上卿呈上一盏参茶,缓解鞍马劳顿之倦怠。 白夫人心理惴惴不安,表面只能强装镇定。为了掩饰不安,她故意拿着一件刺绣忙活,时不时地偷眼瞄一下。 夫妻间家常似寒暄了一会儿,白上卿就准备抬脚去清凉小院。 “老爷,嫣然她?”到了这份上,白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嗫嚅地说出嫣然事。 “嫣然,她怎么啦?”白上卿,精神一震,提高声调地质问道。 “她被卫元君送去秦国了!”白夫人心一横,直接说了。 “什么?这是谁做得主,谁让她做主了?”白上卿一听到嫣然竟然已经被送往秦国,怒不可遏地怒吼,诘问。 “老爷,你消消气!你不知道,当时那情况紧急,卫元君派上千虎贲包围白府,说我们要是不交出嫣然,他们就给我们扣上忤逆,谋反罪名,立马抄家,等着夷灭三族。那虎视巍巍阵仗,府里就我们一帮女眷,你让我们怎么能扛得住?”白夫人低眉顺眼,满腹委屈地申辩道。 “胡说!卫元君哪来那么大底气,他当年被迫迁至野王时候,修建王宫,还是巴巴地舔着脸,跑来我们白家,要求资助,不然,凭他那点家底,他都该搭建帐篷过日子了。” 白上卿他全身僵直,眼角冒着火星,胸部剧烈起伏,脸上青筋跳动,喘着大气,挥舞着右手,气急败坏地嚷嚷道。 “不至于,人家好歹是王室,俗话说,瘦死骆驼比马大,他哪就会那么凄惨?”白夫人不可置信地蚊呐道。 “王室?那不过是个冠冕堂皇高帽,卫国地域早被大大小小封地士大夫,侵占。他手里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家底供他王室摆排场,挥霍无度。卫国能这乱世,保全一隅之地,供奉宗庙,苟延残喘,不过因为卫国是秦相吕不韦故国,吕不韦恋旧而已。”白上卿气哼哼道。 “老爷,我们妇道人家,没经过大风大浪,一看他那阵势,我们就被唬住了!为今之计,老爷,你看怎么办才好,嫣然才离开二个月多,要不我们派人把她追回来。”白夫人见白上卿那副架势,心里一阵阵地不安,一味示弱地说。 “哼,两个月?秦国和野王,打个来回时间都够了,哪儿追去。这么大事,为什么没人通知我?”白上卿瞪着眼睛,质问道。 “老爷,我派下人去秦国找你了。回来人,说你去赵国了。我派去人,没跟上你行程!”白夫人扯谎道。其实她一直暗中派人追随白上卿,用飞鸽传书,知道白上卿一举一动,甚至白上卿转道赵国,也是她一手策划。 赵国商号管事是白夫人內侄,他接到白夫人指示,以商号无法定量收购齐输往秦国粮食和铁器为由,把白上卿支使到赵国。 依照秦法,如果白家今年无法完成收购指标,小则失去官商地位,重则可是要治罪。白上卿听到这个消息不得不马不停蹄地亲自赶往赵国处理。 “你看,这是我舔着脸向吕不韦要来帛书,有了它,卫元君敢拿嫣然怎么样?我颠颠地去秦国,是为了什么,我是去游玩吗?我费大力去周旋,就是为了不让嫣然去受那份苦。你!哎!”白上卿从袖兜里取出帛书,拍到案几上。 “老爷,这不能怨我,你走了,这家虽说是我做主,我那也是不得以。嫣然这孩子,我也心疼,她虽然不是我亲身,她好歹管我叫大娘,我不至于害她。要不老爷跑一趟秦国,要是嫣然还没入宫,你再找找吕不韦,说不定还能要回嫣然。”白夫人恳切地提议道。 “你当这是市场上商品交换呢,嫣然被送往秦国,就是秦王人,能随意扣留吗,秦法严苛,有多少眼睛盯着吕不韦,谁愿意冒那么大风险,这样做?”白上卿诘问道。 白夫人当然知道这些,她是明知道事情不可挽回,才会那么说。 白夫人正要说些什么,欣然掀开帘子,跑进来了。 “爹,二姐她······” 一句话还没说完,泪水已经流成河。 第26章 彗星 夜晚咸阳宫,敛起棱角,高大翼阙掩映苍茫暮色中。 王宫里灯火阑珊。 今晚,秦王政望夷宫。 望夷宫坐落高高汉白玉石台基之上,翘檐斗栱,金柱上飞龙攀凤,殿前宽敞月台上,迎面一副巨幅山河屏风,左右各擎着一盏巨形长信宫灯。 兽型香炉里屡屡青烟袅娜,一室沉香味。 巨大紫檀木蟠螭雕大案,横高高月台上,偌大寝宫,赫赫巍巍。 秦王政手捧着一卷竹简,竹简拉得长长,他整个脑袋都掩映竹简后面。 偌大寝宫,一片寂静,连侍立周围值班太监、宫女都像是一座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这是秦王政习惯,他埋首案前时,容不得有半点噪杂。 侍女,太监都觉得一切如常,只有嬴政自己知道,他一直心神不宁,甚至有点心不焉,那卷竹简展他手上,其实已经半天,他一个字都没看见去,只是盯着竹简出神。 他神思遨游,俨然不知心魂已经飘逸到哪里。 王戊跨过门槛,进到寝殿,他武功极高,贴着地毯走,仿佛水上漂,一点声息都没有。 王戊来到台下,向月台上秦王政拱手,轻声道:“王,有星孛入于南斗①。” 王戊诧异,半晌,不见秦王回音,偌大寝宫只有烛火哔哔啵啵。 秦王政一向警觉,王戊跟随秦王几年,充耳不闻,这是从未有过事。 王戊抬头看了看近旁服侍赵高,目光满是问询。 没想到,赵高也是一脸讶然。 赵高冲王戊驽努嘴,扬一扬手中拂尘,趋前,伏地叩首,大声说道:“启禀大王,王戊大人有事回禀!” “哦?”秦王仿佛是被霎时惊醒,拿开遮眼前竹简,露出一贯沉着冷静,见王戊赫然立台下,为自己刚才神思飘遥,感到惭愧,正身提神,问道:“王卿,这么晚了,何事?” “王,有星孛入于南斗。”王戊再一次拱手,将刚才话重复了一遍。 “什么?星孛侵入南斗。”秦王面上一凛,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王戊面色凝重地说。 “走,看看去!”秦王将手中竹简往大案上一丢,撩起长袍,起身,几个大步下了月台。侍者拿来太阿佩剑,赵高为他披上大氅。秦王步履锵锵地走出大殿,坐上已经备好步辇,直奔翼阙。 咸阳翼阙是商鞅迁都时,主持修筑,宏伟壮观,翼阙建立高亢咸阳原上,是一个由夯土筑起三层高台建筑,高达十七米。站立其上,远眺终南,俯瞰渭河,八百里秦川收眼底。冀阙东西两侧及后部分布着就是咸阳王宫规模宏大宫殿建筑。 秦王屹立高大翼阙上,仰望天空。但见深邃夜空,月未上,群星黯淡,一束耀眼光,托着扫帚般尾巴,现东井,践五诸侯,出何戍北率行轩辕、太微。 秦王面色凝重,问道:“王卿,天象如此何解?” 王戊颔首,躬身道:“臣不敢妄言!” 秦王扶着栏杆,回头望着王戊,双眸黑夜中闪着精光,“王卿,但说无妨!” 王戊仰首,依然支吾不言。 秦王返身长揖,谦恭而恳切地说:“请先生教我!” 王戊蹙眉,语气沉重地说:“ 甘氏曰:‘彗孛干犯南斗度,其国必乱,兵大起,期一年。’甘氏还曰:‘彗星出南斗,大臣谋反,兵水并起,天下乱,将军有战,若流血;星若灭斗,其国主亡;若星明,反臣受殃,近三年,中五年,远七年。’” 清凉小院里,白泽看到梅姨,几月不见,梅姨变得骨瘦如柴,善睐明眸,是呆滞空洞。 他不顾忌地把梅姨抱怀里,温香软玉身体,已经是骨头根根乍起,嗝疼是白泽心。 白夫人站身旁,脸色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镇定如常,她凌厉目光瞥了一眼梅姨贴身侍女梅九,警告意味如此明显。 “梅九,你是怎么照顾主子!你主子怎么成这样了?”白泽对着梅九瞪眼,斥责道。 梅九噗通跪到地上,悲悲切切地说:“老爷,二小姐走后,夫人伤心欲绝,整夜不眠,饮食无味,终日以泪洗脸,奴婢怎么劝慰,都无济于事。” “是呀,老爷,自从嫣然被迫去秦国,全家上下都感到难过,可是日子还得照样过不是,我们大家也经常来宽慰妹子,陪她,安抚她。可是妹子就是想不开,真是作孽呀!”白夫人说完,长叹一声,掏出手绢,擦拭眼角。 “瞧过医师没有,怎么说?”白泽问道。 “看了好几个医师,都说是积郁成疾,相继开了一些理气中和药,一直吃,却总是不见好。” 白夫人一脸悲戚样。 “夏太医来过了吗?”白泽问道。 “夏太医?嗯,他年纪大了,我没敢劳动他。”白夫人目光有些躲闪。 “我亲自去请他来看看,保不定是那些庸医误人。”白泽冷哼道,流露出不满眼神。 欣然半夜醒来,看见芸香和云裳,一左一右趴自己床榻边,她揉揉疼得发胀太阳穴,方才想起,自己昨日从梅姨清凉小院,奔往上房,刚进屋,突然觉得天地旋转,眼前一黑,之后,就人事不省了。 她估计是被抬回自己闺阁了。 欣然睁着大眼睛,动也没动一下,望着窗棂,从混沌黑,慢慢变成灰白。 想起二姐嫣然就这样离开白家,被送往秦国深宫,未来命运堪忧,欣然就觉得自己有种剜心般疼痛。欣然觉得自己对二姐有种格外感情,这种感情不但有亲情,还有一种怜惜之情,甚至超越若然和怡然两个亲姐妹。 躺床上,久得感觉身子发僵,欣然悄悄地起来,打开窗户向外看,天色已经破晓,东方天空已经出现绛色朝霞,霞光映照她闺房后面平整如镜湖面上,给人一种梦幻迷离感觉,似真似假,欣然不禁喟然长叹。 光线照进屋里。 芸香和云裳也相继睁开惺忪眼睛,见欣然拄着下巴,倚窗边,连忙过来,关切地问道:“四小姐,你还好吧。” 欣然嘴角勉强地牵拉一下,挤出半点笑意,轻微点头,“还好!不好意思,让你们守了我一夜。” “小姐,您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您真没事吗?”芸香说着上前,摸摸欣然额头。 欣然轻轻地把芸香手拨开,说道:“哪就那么娇贵,昨天就是太累了,休息一晚,已经好了!你们忙你们吧,我自己一个人坐一会儿。” 欣然没来由地感到烦闷,想一个人安静地坐坐。 “小姐,你要是不舒服,还是找个医师给你瞧瞧。”芸香很意欣然健康。 “没事,大早上,别兴师动众了。呆会你们给我熬点八宝粥,我喝喝,我脸色自然就恢复了。”欣然眼睛还是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姐,你从秦国带回来兰花,昨天花匠把它们搬到咱们院子里了。”芸香说道。 “哦!”欣然盯着湖面上残荷、枯枝发愣,芸香话,她耳边轻飘飘像一阵风。 芸香还想说什么,云裳冲她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见欣然不愿意她们啰嗦,就自顾自地收拾寝室。 床上被褥吩咐小丫头抱到庭院里面去晾晒。芸香用一把刷子把欣然雕花木床扫干净,之后铺上毡子,铺上三层粉红缎褥子,再铺上几条绣着大朵牡丹软绸褥单。 床榻恢复了整齐,边沿上叠放几条不同颜色被子,有淡紫色、蓝色、粉红色、绿色和紫罗兰色。 床榻顶部是精雕细刻木制床架,挂着白色绣花绉纱罗帐。 床架上挂香料小网袋,重换上,馨香雅淡。 芸香利索地将床榻外面层层紫色帷幔,用玉钩挽起。 像枕头那样零碎件,一般收到柜子里,那个枕套上红梅瘦竹,是嫣然亲自绣,线条简洁,瘦竹苍劲,梅枝嶙峋,花清冽,非常考验刺绣功底。 芸香摸着上面细密而匀称针脚,彩色图案,心头泛起酸,啪嗒一颗眼泪,滴到了一朵绽开红梅中间,泪痕氤氲开。 芸香急忙抹了一把泪,把枕套拆下来,吩咐下人拿去清洗。 欣然坐窗前,心里难受,一浪一浪地涌来,眼眸中水雾弥漫! 眼前晨曦霞光,朦胧迷离。 第27章 函谷关 冬日黄昏,厚重云雾盘踞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鳞光。 朔风砭骨,阳光慵懒而不带半点暖意。它穿过了山峰,照射广阔渭水上,好象水上生了一层铁锈似!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是秦国东部雄关要塞。关隘地处深险谷地,地势险要,窄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所谓“车不方轨,马不并辔”。而且由于这段黄河流域丘峦起伏,有中条山、崤山等阻断,函关谷底成为附近地区唯一东西向平坦通道,它是秦国东却六**事要地,是东去洛阳,西达长安咽喉,素有“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一对浩浩荡荡车马隆隆地驶入函谷关。 白上卿刚刚回到卫国不久,就匆匆地折回秦国。 这次奔赴秦国,白上卿还是带着小女儿欣然。 欣然所马车马队中间,这会子她正拄着下巴颏,倚马车窗边,眺望着窗外,神思漂游。渭水两岸秀丽山川,她眼里不过是一片苍茫黄土层。 马车摇荡,颠簸,欣然却像一座雕塑一样。 冷风吹来,她感到太阳穴疼得发胀,短短几个月,突如其来变故,让她感到有些无法适从。 半月前,兴冲冲地奔回卫国野王府第,一向温馨,娴雅清凉小院,因为嫣然离去,人去楼空,梅姨病入膏肓。 父亲亲自驾车,把夏太医请到府上为梅姨诊治。 夏太医一番望闻问切后,从梅姨房间出来,神色凝重,迎着父亲关切目光,只是摇头。 父亲急切地追问,到底怎样?夏太医说,心力衰竭,回天乏术,时日不多了,多陪陪她吧。 父亲颓然,撑着身子,把夏太医送走。 回到清凉小院,望着梅姨干枯身子,当着全家老小面,父亲热泪姗姗,那一刻如钢铁般父亲化作了绕指柔,无力护佑心爱女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女人,像一缕烟一样,慢慢散去,欣然可以感受到一向坚强父亲,那一刻是多么无助。还有让父亲不能释怀事······ 夜半,深漏时,梅姨突然回光返照,清醒过来,她睁眼见到父亲,竟是满眼哀怨,她别过脸,泪水簌簌。 “梅!”父亲深情地呼唤。 梅姨没有吱声,双肩剧烈抖动,吞声饮泣。 “梅,你感觉怎么样?”父亲关切地询问道。 梅姨费力地转过身,留给父亲一个瘦削而冷硬地后背。 父亲有些尴尬,对围身边人说:“你们先退下吧。” 欣然正要出去,梅姨突然转过来,气息微弱,却不容置疑地说:“你们都出去吧。欣然,你可以留下吗?梅姨有话跟你说。” 欣然看到父亲一脸愕然,其他人都应声退了出去,欣然健步来到梅姨榻前,父亲迟疑了一下,向旁边移了移,欣然跪梅姨跟前,拉起她干枯右手,哽咽地唤道:“梅姨!” 梅姨深陷眼窝里蓄满了泪水,几个月之间,梅姨瘦得只剩下一层干枯皮,她费力地想给欣然挤出一丝笑容,欣然看到梅姨脸,像被风吹皱水面,心里那种难受无以言表, 欣然抹了一把眼泪,强作镇定,咧嘴试图微笑,天知道,这回她面容有多僵硬!她强忍住悲伤,故作轻松地问:“梅姨,你想跟我说什么?” “欣然,···,梅姨这一辈子,就嫣然···这么一个女儿。梅姨放心不下她!···,有机会,你一定代我去见见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否则,我死也不安心。”梅姨喘着气,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 “梅姨,你放宽心,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秦国找二姐,到时你们母女就可以再相见了。”欣然心田泛酸,使劲抑制悲伤情绪,宽慰道。 “是呀,梅,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们一起找嫣然去。嫣然要是知道你这样,她会很难过。”父亲插话道。 梅姨略显呆滞目光,从窗户向外瞟去,呆呆地发愣,许久才回过神,满怀期望地看着欣然说道:“欣然,梅姨知道,···,你是一个让人信得过孩子,梅姨,····,梅姨把这事托付给你了。”梅姨边说边咳嗽。 父亲上前扶起梅姨,轻轻拍着她后背,欣然接过梅九手中痰孟,端到梅姨跟前,梅姨越咳越厉害,剧烈地咳嗽,让她全身抽搐,佝偻,苍白脸上,难得泛红。 “哇!”地一声,一大口血痰从梅姨嘴里喷了出来,溅了欣然一身。 梅姨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父亲抱着梅姨嚎啕大哭。 欣然平身第一次遭遇了死亡,死亡之神把可怜梅姨带走了。 梅姨一辈子与世无争,过着恬淡生活,可命运并没有眷顾她,她死了,带着对自己女儿眷恋,她至死不肯原谅父亲,她心里埋怨父亲葬送了嫣然幸福。 欣然沉浸悲痛中,泪水涟涟。 “四小姐!”芸香来到跟前,碰碰她,低声唤道。 “嗯!”欣然用手绢拭去泪水,转过身面对芸香,勉强地笑笑。 这次出来,她把芸香和云裳都带上了。 自从梅姨去世,父亲一直精神不振,突然两鬓斑白,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办完梅姨丧失,父亲就打算启程到秦国,他心里惦记嫣然,感到愧对嫣然,后悔当初应该把嫣然一起带到秦国,如果那样也就没有后面发生林林总总事了。 “四小姐,天凉了,关上窗户吧!冷风吹久了,小心得了风寒。”芸香关切地说。 “芸香,我觉得闷得慌,心里像被一块石头压住,透不了气。”欣然吁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梅姨和二小姐。哎,事已至此,四小姐,你还是放宽心吧。你一向活泼好动,连日来,你都闷头闷脑,你这样会闷出病来。”芸香宽慰道。 欣然惨笑了一下,“本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现支离破碎,让人心里怎能不难受?” “聚散离合,即使再不舍,也得接受。不过四小姐放心,芸香一定跟着你,绝对不会离开你。”芸香睁大眼睛恳切地说。 “你一直跟着四小姐,不出嫁了,除非你做四小姐媵嫁。”云裳冷不丁地插话说。 “你要是想出嫁,现就可以,你管我干什么?”芸香没好气地顶撞云裳道。 “我说不过是实话,再说以后四小姐也要出阁,她身边陪伴人是她丈夫,谁要你像跟屁虫似粘着。”云裳奚落道。 听到云裳话,欣然脸一红,不禁想起政。 想起政心里就有一股温暖感觉漫溢。 离开秦国有些时日了,政他还好吗?他是否会偶尔惦记起她? 芸香和云裳还你来我往地拌嘴,欣然思绪已经透过车窗,飘得很远很远。 连日鞍马劳顿,终于又来到秦国了。 欣然已经是第二次来到咸阳,咸阳繁华依旧,秩序井然依旧。 芸香掀开帘子,带着惊奇目光,扫视着车水马龙,店铺林立街道。 云裳表情显得淡定多了,她脸上带着一份令人费解凝重。 欣然已经没有初次来那份欣喜,她内心有了两份牵挂,一份是对二姐,一份是对政。 这样牵挂,让她对咸阳城没来由地感到亲切,温馨。 马车经过熟悉街衢,那里,那处,政曾经带她一起闲逛过,那一幕幕发生事,仿佛就昨日。 马车西市大街,一家豪华气派大客栈门前停下。 欣然挑起帘子利索地跳下马车。有些费解地往马队前头走去,父亲马车前面。 欣然来到父亲驷马豪车前,父亲由家老搀扶着下了马车。 “爹,我们不是应该去骊山别苑吗?怎么这就停下了?”欣然满怀期待地问道。 “噢,我们不去那了!”家老递给父亲一个羊皮带,父亲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说道。 “爹,我们为什么不去骊山别苑了?你咸阳有事吗?”欣然着急地问道。 “不是,秦王将骊山大片区域划成禁苑,修建陵寝,我们骊山小苑就禁区范围里,已经被拆毁了。” “什么?怎么可以这样?”欣然难以置信,失落心情无以复加。 暗暗生气同时,也费解,秦王干嘛年纪轻轻就圈地修陵寝,他这不是成心诅咒自己吗?再说,修个陵墓放个棺椁,有必要圈那么大个地方吗,人死了,埋地下,人事不知,修建那么大陵墓,简直平白糟践了骊山那片好山好水。 第28章 意外 秦阳客栈宏伟壮观,咸阳算是规模大客栈,它盘踞西市繁华地段,是南来北往富商贵胄云集地方,用秦篆书写巨大店幡迎风招展,侍立道旁侍者,笔管条直,赫然有秦军虎狼之师风采,坊间传说他后台老板就是当今位尊显赫相国吕不韦。 白家马队刚刚广场前停下,客栈侍者已经簇拥过来,帮着卸行装,把马迁到后院喂草料, 客栈管事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对着白上卿,作揖大躬,热情地寒暄。 显然,白上卿是这里常客。 欣然对父亲应酬没兴趣,她招呼侍者,要求把属于她行装放到她房间去。 突然间,欣然看见宽阔马路对面,闪过一个熟悉侧影,他束冠,一席黑衣,腰悬宝剑,熙来攘往人群中穿梭。 欣然目光随着他身影游移,内心不敢确定,上来芸香循着她视线,望过去,惊呼道:“他不是······” 还没等芸香说完,欣然已经像一支被强大张力射出箭,飞一般冲过马路,挤入潮涌般人群。 白上卿正要进客栈歇脚,陡然见到欣然举动,诧异万分,冲着欣然背影,叫喊:“欣然,别乱跑!” 可是欣然早就隐没他人群中,白上卿对着秦阳管事无奈地摇头,不无指责地感叹道:“这孩子!” 管事赔笑道:“令千金,聪明机警,可能有事跑开了?咸阳治安很好,上卿大人大可放心。” 芸香见状,解释道:“老爷,四小姐好像看见庆卿了。” “庆卿?是吗?”芸香提到庆卿,白上卿精神也陡然为之一震,不由自主地也冲着马路对面张望。 人流如织,庆卿不见踪影,连欣然也消失视野中。 想到把嫣然送入秦宫,辜负庆卿一片深情,白上卿很是愧疚。卫国野王时,白上卿特意派人去传唤过庆卿,想跟他好好谈谈。谁知下人回来禀报说,庆卿已经离开卫国,可能是去周游列国谋发展了。 白上卿打心里欣然庆卿,觉得他是龙驹凤雏,就差机缘没到。把这样人才窝野王,那一隅之地,确委屈他了。 白上卿一直想把庆卿纳入彀中,指望让他入赘白家,将来接掌白家庞大家业,现看来这如意算盘,算是白拨拉了。 想到这,白上卿不禁旧烦未消,又添愁。 欣然远远地追踪一个黑色背影,咸阳车水马龙街衢穿梭,那人健步疾走,欣然与他距离,时远时近,终于欣然看见那人就左前方百米开外,谁知,街角一转身,人影又消失了,前面是一个胡同,欣然胡同口眺望一番,认定那人肯定进了胡同,就毅然拐进胡同,一路狂奔。 胡同头就是护城河大道。护城河大道上杨槐林立,欣然终于追上前面那名黑衣人,顾不得细瞧,欣然就上前拽他衣角,唤道:“庆卿!” 那人转身,一张坑坑窝窝麻子脸,登时把欣然吓得后退一大步。 那人确,身量与庆卿非常相似,也穿着一席黑衣,仗剑,可是他不是庆卿。 那黑衣武士见一个可心姑娘,追着他 ,跑得气喘吁吁。 涎着笑脸,说道:“噢,碎妹子,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替你撑腰!”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欣然见他那副令人作呕样子,拔脚就想跑。 没想到那人一把拽住欣然裙摆,厚颜无耻地说:“妹子,话还没说完,别跑呀!” “放手,我都说了,我认错人了,你想干什么?”欣然挣扎,但不敢用力,怕一用力把自己裙摆撕裂,那可就出丑出大了。 “秦国大姑娘,哪有大街上疯跑,一定是郑卫暖风熏出来美人。走!跟爷走,保证你可以吃香喝辣,肯定不要这么辛苦,满大街地揽客。”那人一脸恶心笑。 他竟然把欣然当做那种女人,欣然肚子里火,噌噌地从嗓子眼里往外冒。她猛地拔下擦头上簪子,猝不及防地戳向那人那只臭手。 那人一声歇斯底里地嚎叫,触电般松开欣然裙摆,抚着鲜血淋淋左手,杀猪般跳脚。 欣然见状,撒腿就跑。 那人哪肯善罢甘休,霍地拔出宝剑,骂着,从后面冲上来,狠命地乱刺,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个臭j□j,你还敢偷袭本大爷。我今天叫你死得好看。” 长剑飞舞,欣然不能赤手空拳去抵挡,只能绕着大树,左躲右闪。只后悔自己太冒失,招惹上这种蛮横,还不要脸太岁。 正欣然被那人阻击地精疲力时,但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噹地一声,把那登徒子剑从他虎口震脱开了。 登徒子一个踉跄,后退了两三步,怒目干瞪。 欣然惊喜,“是你!” 来人是政身边王戊。 欣然虽然不知道他是王戊,但是那次和政一起逛咸阳时候,就是他驾车,也算相识,他出现,解了欣然围。 欣然满怀热切地用目光向王戊身后看去,希望能看到政身影。 可是王戊身后,没有人! “大胆狂徒,竟敢王宫附近行凶。”王戊呵斥道。 “你是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那人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别跟他废话,卸了他双手。” 一个声音冰峰似,欣然身后响起。 但见寒光一凛,那人两条胳膊已经生生分离。 欣然循着声音,窜进一条胡同,迎面一卷厚重竹简结结实实地打她脑门上,欣然鼻翼飘过一股熟悉松香味,抬头,赫然是政。 他一席塔纹青缎深衣,眯着细长眼睛,一脸揶揄。 “喂,跟你有仇呀,这么用力,要是把我打傻了,你负责呀!”欣然掩饰不住喜悦,叫嚷嚷道。 “女人傻一点,好养活。”政嘴角牵拉一下,褐色眼眸,犀利,清冽。 “这是什么理论?”欣然抗议道。 “我要真要把你打傻了,一定负责到底。保证给你一间屋子,一日三餐,食物用大桶装着喂。”政笑着,比划着说。 “去你,你把我当猪养呀!”欣然啐道。 “你不是回卫国了吗?怎么突然出现这?”政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回卫国了?”欣然反问道。 “回——答问题!” 政拉长声道。 “霸道!”欣然不满地咕哝,“刚到咸阳,好像看见一位熟悉人,追了半天,不知是追丢了,还是看错了,结果就遭遇了那个混蛋。对了,谢谢你手下及时出手,不然,今天我就麻烦了。” “赤手空拳也能跟他周旋半天,你本事让我不可小觑呀!”政很认真地说。 其实刚才秦王,正站翼阙上眺望八百里秦川,是王戊看到有一个女王宫护城河对岸里巷里疾走,王戊是练武之人,眼力极好,一眼就认出那是骊山别苑里那个白家小姐。他向秦王耳语一番,秦王喜上眉梢,从翼阙下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不同寻常邂逅。 “这要不是王宫附近,我早把他撂倒了!”欣然大言不惭地说。 “几日不见,你还长了吹嘘本领。”政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 “是吗?”欣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政凌厉目光下,她总觉得有一种无所遁形感觉,“还能见到你真高兴!”欣然由衷地说。 “没见到我之前,你一直不高兴吗?”政深深地看了一眼欣然,说道。 “嗯!”欣然点头,突然神色黯然,眼里泪光闪烁。 “怎么啦?”政语气充满关切。 “没事!”欣然仰脸,吁了一口气,突然说,“我该走了!我不大招呼就跑开了,我爹一定等得着急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真走了。 政举起手想要出言阻止,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作罢。 欣然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说道:“政,骊山别苑,我再不去了,那里已经被秦王室征用,列为禁地了。” 护城河对岸王宫,让欣然想起了二姐嫣然,想起过世梅姨,见到政喜悦瞬间被冲淡了。 欣然深深地望了几眼,赫然屹立王宫翼阙,想起二姐嫣然就被桎梏那片冷硬天空下,此刻只能咫尺天涯,内心不禁感到悲戚心酸,勾着头,沮丧地沿着里弄准备回秦风客栈。 冷不丁与一个杵里弄中间人,撞了个满怀。欣然本能地跳开,急忙叠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抬眼一看,那人竟然是庆卿,寻寻觅觅不见,竟然他就转身地方。 “庆卿,是你!”欣然惊喜难以名状。 庆卿身量魁梧,五官硬朗,一席黑衣,腰跨宝剑,气势凛然。 “欣然,怎么是你?”庆卿很意外。 “我刚才秦阳客栈门口,仿佛看见你身影,就一路追来,正为没追上你感到沮丧,你却突然出现了,真是太好了!”欣然边说竟然眼泪啪啪地往下流。 “大姑娘了,还爱哭鼻子!”庆卿用手拍拍她肩膀,抚慰道。 “梅姨她走了!”欣然悲咽地说。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庆卿似乎很意外,他不可置信。 “梅姨放心不下二姐,临终前托付给我,让我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二姐,看看她过得怎么样?”欣然哽咽地说。 庆卿仰脸,眼睛里泪光闪烁。 他夜夜彷徨护城河畔,望着逶迤耸立咸阳宫,喟然兴叹,天知道他内心有多苦痛。 第29章 庆卿 “庆卿,我爹也来到秦国了,我们就下榻秦阳客栈。” 望见庆卿眼底哀痛,欣然感到不忍。 “走,我送你回去。”庆卿沉默良久,吐出了这句话。 “庆卿,二姐事,我也难过,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事。”欣然话有些磕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欣然咬着嘴唇问道。 庆卿苦笑,没有回答。 他们并排着走,庆卿一味沉默,欣然不时用眼偷瞄他,他脸色凝重,心思沉沉,他低垂着眼帘,泄露出来一线眸光仿若刀锋。 冬日阳光白惨惨,当空挂着,却没有半点暖意。 刚才跑得出了一身汗,这回欣然感到全身凉飕飕,不自觉地掖紧大襟。 “出了胡同口,往左直走,一箭之地,穿过马路就是秦阳客栈。天冷,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庆卿突然胡同口停住脚步,对欣然说道。 “你不去见见我父亲?”欣然诧异。 庆卿艰难地摇摇头。 梅姨至死不肯原谅父亲,难道庆卿也责怪父亲吗?“庆卿,二姐事,也许父亲真无能为力,他其实也很难过,短短几个月,父亲苍老了很多。” 欣然话,让庆卿陷入沉思。 那天,他书房研习《司马兵法》,突然有卫士闯进,说奉卫元君之命,请他入宫。 进了野王宫殿,卫元君让他和他近卫切磋剑术,庆卿连续击败了十几个人,卫元君击掌叫好,封他为都尉,让他到上苑执教王室近卫军,庆卿婉拒,说自己能力低下,不足以担当重任。 卫元君不由分说,就让世子角领他去赴任,庆卿勉为其难地接受。 等他把上苑差事安顿好,回到家中,就被告知,白家二女儿嫣然已经被风风光光地送去秦国,接受秦王六国选妃。 他被调虎离山,一切都是被人预先算计好。 庆卿当天就想到白府讨个说法,结果被拒之门外,还被白家家丁冷嘲热讽地奚落一番。 卫国野王人都传说,白家用大女儿攀结上魏国王室,用二女儿结亲秦王,将来三女儿结交赵国,四女儿再攀附上楚国,天下就白家掌心里翻转了。白家已经富可敌国,现再攀亲结贵,看来白家是想把天下财富和荣华都纳入彀中。 你看白泽,自己亲自屁颠颠地跑到秦国,替女儿相亲去了,凭白家和秦相吕不韦交情,让白家二女儿进宫,还不是一句话事,保不定白家女儿以后就是秦王宠妃。 这些话,庆卿当然不会对欣然讲,他不愿意对别人倒这桶苦水,他无法割舍对嫣然情义,无法释怀与嫣然之间曾有缠绵和誓约。 那夜他就毅然决定离开卫国奔赴秦国。 半晌,庆卿语气微愤地,嘀咕道:“你爹要是不点头,借他个熊胆,卫元君也不敢强来。” “父亲不是一个贪图富贵之人!”欣然无力地辩解道。 关于二姐嫣然事,至始至终,欣然都一无所知。但是父亲匆忙带她来秦国,之后一系列诡异举动,让欣然也猜不透,父亲到底是干嘛。 梅姨之所以恨白泽,那是白夫人有意放话给下人,吹风说,这门亲事是得到白泽点头首肯,没有白泽同意,谁敢私自做主。 当然,欣然也从芸香和别家丁,嘴里听到一些类似话,她也是将信将疑。 欣然还发愣,庆卿拍拍她肩膀,转身就要离去。 “庆卿,你住哪里?”欣然连忙叫住他。 “市井小巷,像你这样高门千金,还是不要踏足才好!”庆卿背一僵,仰头说道。 “你!”欣然有些生气,印象中庆卿文武双全,温文儒雅,今天怎么说出这样让人气恼话,欣然不计较,“如果我想见你,怎么找你?” “护城河边,傍晚时候,我一般会去那里坐坐,不过也不一定,要是没事,你还是别跑那儿吹冷风了。”庆卿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欣然,眸光中满是哀戚。 “是今天碰见你那片地吗?”欣然追问道。 “嗯!”庆卿微微点头。说完迈步要走。 “庆卿,我相信二姐一定希望你能过得好!”看到庆卿萧索背影,欣然没来由地感到难过,这句话不经意地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庆卿刚要迈出步伐,僵那里。欣然觉得他身子微微发颤。好一会儿,他没有回头,幽幽地说:“谢谢你宽慰,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说完大踏步走了,欣然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颀长背影消失自己眼界里。 回到秦阳客栈,已经是傍晚时分,西边一抹残阳,渐渐隐去,欣然感到窒闷。 父亲已经她房间里等了许久,芸香和云裳侍立左右屏息侍候,见到欣然回来,父亲脸上关切同时,也带着一丝责备。 欣然上前,略带倦怠地打了个招呼,“爹!” “欣然,你跑哪里去了?怎么去了那么久。”父亲目光盯着欣然,慈爱而严厉。 “爹,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欣然恳切地说。 “咸阳这么大,你一个小女孩,随意跑出去,要知道要是遇上坏人,多危险。”父亲脸上挂着霜。 “爹,我没事,以后一定注意。爹,您连日奔波,一定累了,女儿扶你回去歇着吧。”欣然想把父亲支走。 “你还没告诉爹,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父亲追问道。 “我跑远了,迷了路,街衢里转来转去,一路打听,才走回来。”欣然生平第一次对爹撒谎了,今天发生一堆事,告诉爹,凭空让他担心,郁闷,不说也罢。 “真?”父亲确证道,“芸香说你看见庆卿了,是他吗?” 欣然摇头,“爹,我认错人了!” “噢!”父亲仿佛有些失望,起身,准备离去。 “爹!”欣然特别想知道,拆散嫣然和庆卿,把二姐送到秦国王宫是不是爹主意。她想亲自问问爹,话冲到嘴边,她又犹豫了,她没有权力质问父亲,没有权力责备他。欣然相信,即使爹真那么做,也是有他苦衷。欣然坚定地认为,父亲心中,她们四姐妹幸福,永远比荣华富贵来得重要。 “怎么啦?”父亲回过头,问道。 “天冷了,爹,您小心着凉!”欣然取下玉钩上貂皮大氅,亲手为父亲披上,系好带子,还顺便为父亲理理衣冠。 父亲很是欣慰地看着女儿贴心举动。 伸手摸摸她后脑勺,慈和地说:“早点歇息!你先委屈几天,爹很会咸阳再购置一套房产,到时就可以住得舒心一些。” “爹,我们会咸阳常住吗?”欣然问道。 “可能!”父亲模棱两可地说。 咸阳宫大殿上。 吕不韦携文武百官,上朝。 文官头戴冠,身穿宽袍大袖,腰配书刀,手执笏板,耳簪白笔。 武官一身戎装,雄赳赳地鱼贯进入大殿,九叩首行君臣之礼。 秦王政,端坐高高大殿中央,相国吕不韦,得到秦王格外恩宠,赐坐左下首。 秦王虽然临朝,因为未加冠成年,只是听政。 朝中大事还是有三公九卿商议,相国吕不韦决断。 “王今年已经年满二十。奉常大人,王加冠大礼,你准备怎么样了?”吕不韦先向秦王拱手,然后对掌管宗庙礼仪九卿之一奉常,发话道。 按照祖制男子二十成年,应该加冠,佩剑。举行冠礼后,秦王就可以亲政了。 这是秦王政关心问题。 “王,相国大人!”奉常出列,稽首道,“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不过······”奉常大人嗫嚅道。 “不过什么,奉常大人有话但说无妨。”吕不韦看了秦王一眼,问道。 “前夜星孛侵于东井,践五诸侯,出河戌北,率行轩辕、太微,锋炎贯紫宫中,南逝度犯大角、摄提。至天市而按节徐行,炎入市中,横亘长空,迟迟不去,依照星象,今年乃是凶兆之年,大王加冠天时不利,冠礼是否如期举行,请王和相国斟酌。”奉常如是禀奏道。 奉常话音刚落,满朝嗡声四起。秦王不动声色地俯视着殿内群臣,吕不韦神色是镇定如一块汉白玉,冰冷坚硬。 “王,相国!奉常大人所虑极是!”廷尉李斯出列回应道。 其他文武百官,纷纷附和。 秦王心下懊恼,却不便出来反驳。 “大王,你看这加冠大典,是不是该从长计议。”吕不韦谨慎地对秦王说道。 “这事容寡人回宫与母后商议,再做定夺。”秦王斟酌着说道。 吕不韦正要将加冠大礼容后再议便告群臣。 这时,卫尉王戊疾行进殿回禀道: “启奏王、相国,关内侯大将军蒙鹜突然离世!” “什么?”众人都倍感惊讶。 大家都不可置信地咕哝,“这怎么可能,蒙鹜将军一向威风赫赫,去年五国联军,紧逼函谷关,还是蒙鹜将军,沉着冷静,克敌制胜,怎么就突然离世了呢?” 还是吕不韦先镇定下来,他朗声道: “蒙鹜大将军,从齐国来,却对秦国忠心耿耿,先王元年,攻打韩国,夺取了成皋、荥阳等地,设置了三川郡;二年,大将军攻打赵国,夺取了三十七座城邑。当朝,蒙大将军攻打韩国夺取了十三座城邑,攻打魏国夺取二十座,蒙大将军之于秦国战功赫赫,微臣祈求我王下令举国吊唁大将军!” 吕不韦对蒙鹜大将军钦佩有加,对他战绩是如数家珍。 第30章 袍泽楼 清晨—— 晨曦微露,一辆青铜轺车通往骊山官道上行驶,熙来攘往官道,此时格外冷清,入冬了,秦人开始窝冬,整个秦川大地,这一刻仿佛都蛰伏,蓄积力量,等待来年。 朔风习习,吹着马车帘子噗噗地响,依稀可以看见马车内,一个黑色衣摆随风飞扬。 年轻秦王政,坐这辆青铜轺车上。 昨夜,寂静萧凉宫墙内,他一夜无眠。 即位七年,他一直磨刀霍霍,等待亲政,成为大秦真正王,多少个夜晚,一灯,一人,一影,彻夜翻阅竹简,熟悉秦国律法,研读百家治国理论。 多少次熬过漫长黑夜,熄灭烛火那一刻,忍受是寒彻心扉空洞。 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真正执鞭天下。 多年来,他习惯了整夜整夜孤灯长坐,也习惯了郁闷时候,就来到骊山,那里是他为自己长眠划定地方,从他即位那年开始,就已经开始大规模兴建他百年之后安息陵寝,动工七年,现已经初具规模。 一条悠长小径,通往骊山,王戊驾着轺车,车走得很慢,很稳,车轮碾过,夯土筑成平坦御道,只发出轻微轱辘声。 秦王倚靠马车上,闭目养神,冷风从帘子边沿,往车内灌,冰冷冰冷地拂过他脸颊,吹起他散落长发,丝丝飞扬。 马车照旧到了山腰就停了下来,秦王睁开眼睛,揉揉有些胀痛鬓角处,掀起长衫衣摆,利落地跳下马车,独自一人往山上走。 通往山谷道路两旁,草木凋零,树叶落,大树风中舞动着光秃秃枝干,参差不齐地杵着,斑驳树皮,看着让人瘆目。 冬日,这里一片苍凉! “这里应该全部都是苍松翠柏,四季不凋!” 政心里暗自嘀咕道。 一二个月前,这里还是兰芷氤氲,百草丰茂山谷,现这里变得这么萧条,只有那潭湖水依旧,明净,清冽。 也就这个地方,政又一次不期而遇欣然,还差点想亲手掐死她。 当然,如果换做别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没有人可以闯入他禁地。 因为,这个景色宜人山谷,隐藏着一个巨大机密,他不会给任何人可以窥视机会。 政站深潭边,寒风呼啸,衣袂飘飘,他望着水里自己颀伟倒影,出神。 他今年已经年满二十,可他觉得自己心智已经沧桑如古稀老人,踌躇满智,希望亲政后可以一展宏图,可是加冠大礼,却因天象不吉利,被吕不韦和母后议定拖后了。 他为此内心懊恼无比。 吕不韦把持秦国朝政已经十几年,权势煊赫,军政大事上,他这大秦真正王,竟然不能置喙。 好母后已经把虎符,移交到他手上,他想母后本意也是希望他掌握兵权制衡相国。 他现已经有意笼络一些年轻军事将领为他所用。老将蒙鹜和王翦,秦国战功赫赫,他那时请求让蒙鹜孙子蒙恬和蒙毅,以及王翦儿子王贲入宫侍读,就是他深思熟虑地安排,有了这两大军事实权世家鼎力支持,吕不韦权力再大,也不能架空秦王,独霸朝纲。 吕不韦一介商人,把持秦国朝政十几年,宗亲贵胄早有微词,让秦王亲政已经众望所归,谁曾想天不遂人愿。 秦王政甭提多郁闷! 遇见庆卿,让欣然纠结了好长时间。一连几天,她都黄昏时候,跑到护城河边隐蔽处守候,希望能够再见到他,结果都失望而归,也许庆卿是有意躲避她。 那天情绪来得突然,匆忙离开政,也没有约定一个可以再见面地方, 咸阳这么大,与人擦肩而过,谁知道下去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想想这些,欣然不免沮丧! 父亲说,正找一处可心住宅,可是安家,总不是很随意事情,连日来,父亲一直托付熟人联络,也看了几处宅邸,不是太僻处,就是宅邸太小。 只能暂时将就住客栈,一队人马,龟缩客栈一座独门独院里,虽然环境和条件都不错,毕竟还是显得逼仄。 总之,都是不如意。 天冷了,百无聊赖,她火炉边,倚着靠几随意翻阅竹简,父亲倒是带了一些书,不过都是些经商论道方面竹简、帛书。欣然随意翻翻,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倒是,那本《商君书》很是吸引她。 商君农战思想,让秦国走上了富国强兵道路,商鞅之于秦国有再造之恩,只可惜却落了个五马分尸,抄家灭族下场。 难怪说,伴君如伴虎,荣盛一时,又怎样?生死祸患,不过是君王一念之间。 不知是醉心权力人看不到,还是执意铤而走险。 欣然摇摇头,不解男人世界,为什么总是充斥着血腥争斗。 芸香忙着整理屋子,云裳不屋里,不知忙活什么去了。 突然,芸香来到欣然耳边,偷眼看看窗外,对着欣然,嘀咕道:“小姐,云裳进来好像经常跑到老爷跟前献殷勤。” “是吗?”欣然有些诧异。 相处久了,欣然也感觉到云裳不是一个简单女人,因为她年纪比欣然大,欣然也不便她面前摆主子身份,而且云裳做事稳妥,也让人挑不出毛病,因此欣然也就少了对她约束。听到芸香这么说,欣然心里有些不悦,嘴上却说:“父亲来到秦国,身边跟着都是家丁,这些人都是大大咧咧爷们,有些琐碎活,还是需要你俩帮着操心一下。” 大早欣然就穿衣镜前拾掇,想自己个去咸阳城走走。 为了出行方便,特意一副士子装扮,一席纯白色宽袍大袖深衣,豹靴,巾帻包发,腰缠革带,坠饰一件羽人骑马玉佩,俨然是一位翩翩贵公子。 收拾妥当,刚要出门,不期迎头撞见父亲。 白上卿打量女儿一眼,神色复杂,暗自咕哝地说:“欣然要真是个男儿就好了!” 欣然见父亲愣神,招呼道,“爹,早!” “大早,你又想去哪儿?”父亲问道。 “爹,客栈里人多且杂,闷得慌,我出去走走。您放心,我不会走远。”欣然搓手。 “爹陪你去,上次来咸阳就说带你逛逛咸阳城,事情匆忙没去成,今天爹兑现给你。”自从梅姨过世,父亲一度很颓丧,今天似乎状态好多了,瘦削脸颊,不知是冷风吹着,还是身体养好了,反正红润多了。 “爹,外头冷,您现身子单薄,要不您还是歇歇,咸阳城,我们父女有是机会游逛。”其实欣然想自己一个人走走,理理思绪,却还是体贴地说。 “怎么,嫌弃爹跟着你,碍事。”父亲打趣道。 “爹,您这是哪话,您大忙人一个,跟您一块求都求不来,只是您一出去就是前呼后拥,阵仗那么大,我觉得拘束。”欣然把父亲让进屋里,轻笑道。 “今天,就爹一人,跟你一起去,走不动了,咱们到西市买辆马车拉回来。到时爹给你赶车。”父亲铜镜前理理衣冠,回头对欣然说。 父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欣然再不好找措辞婉拒了。 “爹,那您穿暖和点。”欣然看见父亲穿着青色薄棉服,想给他加一件紫貂外罩。 “爹还没七老八十呢?现才入冬,穿这就够了。”白上卿拍拍自己身上衣衫,“欣然,今天爹带你去吃咸阳正宗羊肉泡馍,让你体会体会咸阳市井生活。” “好呀!”欣然拍手赞道。 “老爷,你不愿穿紫貂外罩,那就披上这件风氅,不拖沓,就挡个风。”云裳出来,手腕上搭着一件暗红披风,用手抖开,为父亲披上。父亲没有拒绝,欣然看到父亲眼中流动着异样温柔。 父女俩穿梭咸阳西市,那里是南来北往客商云集地方,来自列国乃至异域商品,琳琅满目,欣然跟着父亲转悠大小里弄,听父亲讲关于它们掌故,什么屈里,埔里、阳里等,那都是老秦人从西部,随着秦王室迁都,随迁过来,这里面出了许多战功赫赫将领。 屈里里弄中间有家不起眼酒肆,店幡上用粗犷秦篆写着“袍泽楼”三字。“袍泽”这两个字,必是取自《诗经·秦风·无衣》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首诗慷慨,激昂!可算是秦**歌。 父亲说,这里羊肉泡馍是地道。 欣然嘴上没说,心里却犯嘀咕,这地方实偏僻简陋,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你看,酒肆门前,还蹲着一溜人,大家捧着大陶盆,旁若无人,吸溜着浓汤,吃得带劲。 突然,欣然余光瞥见,二楼临窗,有一个熟悉侧影,那不是庆卿吗? “爹,我还是走吗,我不想吃了。”欣然不想让父亲看见庆卿。 “怎么,嫌弃这里不够档次。” “爹,不是,这里已经满员,大家都端着碗,蹲到外面,我一个姑娘家,你总不能让我也效仿他们吧。”欣然拽着爹,往外,边说边走。 “老秦人就是喜欢这副吃相,其实里面有位置。”白泽摇头道,不过,他还是遂欣然愿往外走,“姑娘家,到底不是男子,喜欢拘泥小节。” 第31章 探宫 咸阳宫阙雄踞原上,离宫别馆,亭台楼阁,连绵复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滔滔渭水穿流于宫殿群之间,就象是天上银河亘空。 欣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带她来到护城河畔。 是因为二姐吗? 父亲手扶着汉白玉栏杆,眯着眼,仰首眺望河对面耸峙翼阙,面色格外凝重。 寒风吹过,他披风猎猎飞扬。 父女俩都沉默,半晌,父亲竟然幽幽地说:“对面那巍峨翼阙,是商君亲自督建,他就那里发布变法政令,通行全国。” 欣然没想到父亲,会这个时候,说起商鞅事。 “都说,商鞅为人峻刻,执法严苛,内行刀锯,外用甲兵,废王道,行霸道。秦惠王将其族诛,秦人不怜。”欣然昨天翻阅了《商君书》,对他严刑峻法方式治国,颇有微词,随口就说道。 听到欣然话,父亲身子一颤,锐利目光,深深地看着欣然,沉吟良久才说:“商君说,治世不一道,变国不法古。当今这大争之世,天下纷乱,世道仿佛沉疴病人,不用猛药何以凑效。商君之于秦国,功高盖世,商鞅秦国身败名裂,秦国王室有负商君呀。”父亲感叹,随即又摇头,像是自语道,“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了?你小小年纪哪懂得其中厉害关系。” “爹,要不我们回去吧!”站这里,欣然心情没有来地感到阴郁。 “先不急,我有事,还没说呢?”父亲吁了一口气,仿佛是为了平复某种不良情绪。 “爹,什么事?”欣然忙不迭地问道。 “爹,昨天去相国府了,跟丞相谈起你二姐事。他说秦王选妃事,由太后操持,他不便插手。如果嫣然已经入宫,再从咸阳宫里把人带出来,这事没有太后点头是不行。” “爹,吕相国不是跟太后关系非同一般吗?他求求太后,不就一句话事。”欣然急切地口不择言道。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没个轻重。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吕相国人高位,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给他挑茬,稍有不慎,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岂能随意胡来。”父亲斥责道。 “爹,那二姐?”欣然急得跺脚。 “你先别急,敬献王室女子要经过层层筛选,中间有许多环节,爹再慢慢想办法。”父亲斟酌着说道,“不过吕相国,已经答应,让你装扮成宫女,进宫看看你二姐。” “真?”欣然愉悦。 “嗯!”父亲欣慰地点头。 暮霭时分,天色暗沉。 一辆马车离咸阳王宫东北角门百米地方,停了下来。 白上卿马车上,对欣然千叮万嘱,宫墙高阁,人多规矩多,凡是一定谨慎小心。 欣然应诺,跳下马车,沿着吊桥,往角门处走去,仗剑执戈武士赫赫巍巍,那种气势,让欣然脚步没来由地变得局促。 等候角门旁女官,把欣然引进了城门。 她黛眉肤白,身段窈窕婀娜,穿着淡紫色云锦绕襟深衣,勾勒着祥云图案续任沟边,梳着垂云髻,发髻绾脑后拖垂着,低低地下垂至肩部,看上去如云彩一般娴雅飘逸。 “你就是白家四小姐吧,我是太后宫中女官,我叫伊芙。相国私下跟我交代过,你就跟我后面,不用胆怯,别说话,只管跟我走就是。” 伊芙脸上笑意融融,这样盎然笑意,流动眼眸里,格外亲切。 一直觉得女官,肯定就像那些峨冠博带士大夫一样,一副高傲,道貌岸然样子。 没想到伊芙是那样娇媚,可亲! “好,有劳伊芙姐姐了!”欣然行礼谢道。 咸阳王宫,恢弘气势,登时给人肃然冷冽感觉。 欣然怀揣着一丝忐忑,一丝惶恐,还有一丝好奇,走宽阔厚重青石道上,跟伊芙后面,亦步亦趋。 走宫墙边道上,两边是巍峨耸峙宫殿,高高台座上拔地而起,暗沉暮色中,仿佛要插入云霄。 庞大宫殿建筑群,鳞次栉比,到处都是执戈赫然林立侍卫,往越往里走,越让人感到凝重。 一路往里走,也不知道穿过多少座宫殿,饶过多少道宫墙,欣然感觉自己仿佛走了半个世纪。 女官伊芙脚步终于一座僻处宫殿群,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伊芙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指着后面宫殿,说道:“这是朝奉宫,是太后专门腾出来,安置六国敬献给王美人,暂时居住地方。不过各国敬献美人,成百上千,你二姐具体那个地方,我也说不上,朝奉宫主事,我已经打过招呼,乘着晚上,有一次夜巡,你就跟着她各处找找。” “多谢伊芙姐姐。”欣然恳切地道谢。 “晚上,你只能将就朝奉宫委屈一晚,明天这个时候,我来这里,带你出宫,你千万不要走动,宫里规矩严,出了事,谁也兜不住,希望你谅解。”伊芙嘱咐道。 “欣然明白!”欣然颔首应诺。 朝奉宫主事,是一个四十开外中年女官,长得很是富态。伊芙带着欣然见她时候,她正斜倚榻上,一个小宫女跪地上给她捶腿。 见到伊芙进来,急忙跳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招呼道:“伊芙姑娘好!” 伊芙冲她招招手,主事贴耳过来,伊芙她耳边嘀咕几句,那老太,嘴里嗯嗯几声,抬眼打量欣然。 欣然急忙欠身行礼,说道:“主事大人,您好!” “不必拘礼,这姑娘模样长得水灵,几岁了。”主事踱步到欣然跟前,拉着腔调说道。 “十五!”欣然小心应对。 “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主事旋了一下手上臂钏,不经意地扯了一下嘴角,她胳膊肉呼呼地,想是那臂钏把她手勒疼了。 “主事大人,伊芙就把她交给你了,太后那边离不了人!”伊芙道。 “姑娘把她交给我就是,您只管放心忙您去。”主事大人满脸堆笑地把伊芙送出宫门。 欣然暗自寻思,伊芙竟然这么有气派,真看不出来。 伊芙走了。 主事又倚靠回她卧榻,懒懒地说道,“坐吧!” 欣然跟前案几边跪坐。 主事眯着眼,把欣然晾了许久,欣然惦记二姐事,就主动搭讪说:“主事大人,我······” 欣然刚开口,主事就截住她话说,“你事,伊芙女官已经跟我说了。” “大人,我现可以去看看我二姐吗?”欣然有些急切,毕竟好不容易进宫,二姐就这朝奉宫里,她实有些按捺不住心里迫切。 “不行,朝奉宫住着成百上千女人,大着呢,你人生地不熟地上哪儿找去?”主事眼皮不抬,一副慵懒地样。 “那!伊芙女官说,晚上有一次夜巡,让奴婢跟着大人,去看看。” 欣然小心翼翼地搬出伊芙女官。 果然主事态度,没有那么倨傲了。 “今天就不夜巡了,你看外头天憋了这么久,晚上保不定会下雪,朝奉宫附近就是宫人斜①,入夜,没事量不要乱走。”主事抬眼说道,然后说,“你先下去休息,明天早上,各国敬献美人,都会汇集一起吃早饭时候,到时,你再来寻亲吧。” 欣然没办法,只得点头,跟着侍女出去。 那一晚,欣然就睡朝奉宫宫女居住小居室里,一间挤着七八个人。 室内生着炉子,却凉飕飕地,冷风直往里头灌。 第32章 囚徒 寝室里七八个宫女,一半值夜,一半开始陆续洗漱上榻休息。 欣然找了一个面向和善,看似机灵小宫女,上前与她搭讪,套近乎,希望从她嘴里可以了解到一些关于二姐嫣然信息。 这位小宫女一席藕色棉袍,双丫髻,眉目清朗。 “我叫欣然,不知姐姐,怎么称呼?”欣然巧笑道。 “我叫白苏。”小宫女嘴角噙着笑道。 “我也姓白,我们算是一家人。”欣然喜悦道,“姐姐,进宫多久了?” 没想到欣然随意一句话,竟让白苏一下子眼帘低垂,脸上现出悲戚之色,“好多年了,父亲犯了罪,我便被没为官奴。” “对不起,我勾起你伤心事了。”欣然由衷地道歉。 “没事,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不提它,我都已经淡忘了。”白苏咬了一下嘴唇说道。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嘛?听说,秦国法律规定,只要父兄战场上立功,就可以为自己亲人赎身。”欣然不无同情地说。 白苏摇摇头,“我两个兄长,五国联军攻秦那一役中,战死了。有一个弟弟为了替我赎身,打仗中与人争抢首级,获罪,被发往骊山修陵寝了,我已经好久没有他音信了。”白苏哀戚道。 欣然拍拍她后背,算是安抚。 自小蜜罐里长大欣然,哪见过这般人间疾苦。可是,亲人离散痛楚,此刻欣然感同身受,“我二姐也被送进宫里来了。” “进宫多久了?”白苏问道。 “也就三四个月,是应秦王六国选妃,被我们国君强行送入宫。”欣然压低声音说道。 “那肯定就朝奉宫里,这里汇聚了各国选送给秦王美女。” “这里女人时刻都会被秦王诏幸吗?” 白苏摇头,贴紧欣然耳朵嘀咕道:“秦王到现从未临幸过女人,听说,有一回太后,让中车府令赵高安排一个六国敬献美人侍寝,结果那个美人竟被杖打二十,皮开肉绽地拖回朝奉宫。那美人羞愧难堪,当晚,三尺白绫,自己吊死了。” 白苏见欣然咋舌,偷眼看大家正忙活自己事,又附耳加了一句,“就埋这附近宫人斜。” “刚才,听主事提到宫人斜,那是什么地方?”欣然问道。 “那是掩埋宫人地方。那地方一入夜,总有怨灵哀嚎,甭提多吓人了!记得晚上,别喝太多水,否则要到宫人斜附近才有解溲地方,晚上没人敢去。” 白苏拔下头上簪子,散开发髻,边梳头便跟欣然小声地念叨。 “白苏,我这回就想去看我二姐。”欣然带着央求语气说道。 “看不到,里面锁着呢?” “锁着。为什么?”欣然讶异。 “女人太多,怕出乱子。”白苏回答简洁明了。 “她们大都是各国王室贵胄千金,怎么也得享受优渥待遇,锁着,她们又不是犯人。”欣然不解,愤愤地说。 “女人入了宫,有时候还不如犯人。犯人服劳役还有个期限,可是宫人,进来了就是一辈子,许多人就像熬灯油似,把自己熬干了,多少人熬白了头,连君王面都见不上。”白苏哀叹一声,幽幽地说。 白苏话,让欣然听了,心惊胆颤。 “白苏,你知道一个叫嫣然人吗,从卫国进贡来美人。她是我二姐,她长得非常美。”欣然向白苏打听道。 白苏摇头,“朝奉宫里女人,我们都不称呼名字,她们每个人就一个号。嫣然,我没听说过。朝奉宫里女人个个都美,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就像一园子牡丹,让人眼花缭乱,这里还有各国君王尊贵公主,可是进了朝奉宫,都是一样命运,等待君王宠幸,直至病死,老死。” 欣然感到语噎,闷闷不乐地回榻上躺着,辗转一夜,不能成眠。 天放晓时,急着想上茅厕,推推白苏,问她茅厕哪里,白苏睡眼朦胧,“后角门出去,左拐,直走百米就是。” 从茅厕出来。 天阴沉可怕,灰色云雾低低地,沉沉地压着。 漫天撕扯着飞絮,夹杂着豆大雨滴,下得恣意。 欣然将随身斗篷,往头上一遮,就冲出来,小径泥泞不堪,为了不弄脏豹靴,她像兔子一样,蹦跳着穿梭。 宫墙角门边停下时,发现一样门,一样青铜兽面铺首,可周遭环境却不一样了,道旁没了一排树,凭空多了一条蜿蜒小径。 悲催,穿错路了! 雨雪交加,越下越大。 天地都被雨雪覆盖,没了东西南北。 欣然只得回头,左拐右拐。竟然钻进了一条曲折蜿蜒甬巷,无论怎么小心,她豹靴还是被溅得泥水肮脏。 斗篷已经湿漉漉了。 前面出现一座低矮院落。屋舍四周荒芜,没想到富丽堂皇,巍巍赫赫咸阳宫深处,竟然也有如此萧瑟,破败角落。 这里与蹂躏列国百万雄师,与几万禁卫军列仗殿前,与冷酷秦王室挥臂怒伐赫赫秦国,霸气凛然气象,如此格格不入。 欣然顾不得多想,一头钻到廊檐下,心想好歹避个雨雪,再辨识回去路。 天寒地冻,朔风砭骨。 欣然蜷缩窄小廊檐下,身子稍微倚靠着门,谁知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竟然没锁。 欣然转身,犹豫片刻,还是将门径直推开,里面是一个凌乱不堪院落。 一颗槐树被齐根砍掉,树墩前,零散地,堆着几块石头,一地枯枝败叶。 雪降到地上,依稀能听见窸窸窣窣声音。 欣然敏锐地听到左边耳房里有声响,禁不住好奇,悄然推门进屋。 骇然一幕呈现欣然眼前: 一个衣衫单薄,形容枯槁,披头散发人,被人用铁链,锁着咽喉,冻地哆嗦地蜷缩着,像一条狗一样地栓梁柱上。 看见欣然,那人抬起头,绷直了背,扬起胡子拉碴下巴,一双怨愤眼睛逼视着欣然。 欣然想掉头狂奔,却发现双脚像被巨石绑缚一般,迈不开步。 “呵呵······”那人阴冷地怪笑,张牙舞爪地叫嚣道,“我身上流淌是周王室几百年来尊贵血统,赢氏你个狗杂种,竟然这么对待本宫。赵国邯郸时候,你被人欺负,是我摞起袖子,替你挨揍,咱们还一个夜壶里,撒过尿,王八蛋你,竟然忘个精光,虐待我,像畜生一样虐待我!” 欣然愣那儿,那人突然龇牙咧嘴地扑了过来,欣然吓得掉头就跑,当地一声,发髻间一根金簪滑落到地上,欣然浑然不觉,跌跌撞撞地跑出小院,后面响起一阵凄厉地怪笑。 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欣然跑出院门,惊魂未定,迎面一个一身甲胄禁卫,杵跟前。 那人呵斥道:“哪个宫?谁让你跑这来了?” “对不起,官爷,我是甘泉宫太后身边,我奉命去朝奉宫,因为刚进宫,不认识路,跌跌撞撞,就撞到这儿来了,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门口躲个雨雪而已。”欣然作揖打躬道。 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欣然,一双势利眼,两道浓黑眉毛,高高地挑起。 “甘泉宫,哪个姑娘手下?” “我由伊芙女官管带!” “伊芙女官。哦!朝奉宫,从这条甬巷过去,往右拐百米,再往左拐,进了角门就是。以后再别到处乱跑了,宫里规矩,你是知道,像你今天这样,轻则杖刑,重者可是有性命之忧。” “多谢官爷包涵!奴婢以后一定谨慎小心!”欣然俯身,卑躬道。 第33章 美人 欣然跌跌撞撞地冲回朝奉宫,头皮还发麻,神色是狼狈。 叩响朝奉宫东北角门立凤蟠龙铺首,门咿呀打开一道缝,一个宫人探出头,向外张望。 一照面,赫然是宫人白苏。 欣然衔着笑,招呼。 白苏不由分说地就拉起她,往后堂走,还压低声音,责怪道:“你上个茅房,怎么去了老半天,急死我了!你一个人乱跑,出了什么岔子,谁兜得住呀?” “白苏姐姐,我刚才串错甬巷了!”欣然小心地陪笑道。 “你撞到哪儿去了?碰着什么人没有?”白苏一脸严肃,如临大敌。 “没,没有,就甬巷里转悠了半晌,辨了方向,自己个就穿回来了。大早上,天寒地冻,雨雪交加地,估计大家都窝着,没见到有什么人?”欣然不想添乱,不想节外生枝,就把刚才发生一切,都吞进肚里,也希望自己能把那悚人一幕,抛掷脑后。 “马上就要供应早餐了,你赶紧跟我回去,梳洗一番,你要想看看你二姐,你就跟着我,再别走开。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你再去找,就麻烦了。”白苏交代道。 “白苏姐姐,我知道了!”欣然点头。 白苏带着欣然来到一个偌大厅堂。 厅堂环形,穹拱,乌压压排着一溜一溜长条案子。 厅堂中间杵着几根汉白玉梁柱,让厅堂一下有了赫赫巍巍感觉。正对着厅堂大门有一副巨大壁画:一对男女驾驭着彩凤,吹着笙箫,衣袂飘飘,翱翔九天。 俨然是秦穆公爱女弄玉和萧史,演绎浪漫神仙眷侣传奇故事。 壁画上弄玉和萧史,那洋溢幸福,让见过人都心驰神往,尤其蛰伏朝奉宫女人,心中那份渴望,尤为强烈。 已经到了辰时,整个朝奉宫已经开始忙碌开了,厅堂里穿梭着宫人们井然有序地脚步。 富态主事,云髻高耸,珠光宝翠,锦缎貂裘,端着女官十足架势,四名宫女簇拥下,巡视!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忙前忙后地宫女,不时出言申斥,呦呵,来显示她威仪。 欣然趋步上前,向主事打了个招呼。 主事略微抬了一下眉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欣然看见案殂上,摆上着几大桶小米粥,层层叠叠码放着巴掌大馍,几样腌制小菜,一个大竹笾里是切成碎末干肉。 “白苏姐姐,她们每天就吃这个吗?”欣然心里嘀咕,这伙食也太差了吧! “嗯!”白苏微微点头,低声对欣然说:“秦国要供给一支庞大军队,这些年,关中平原粮食产量差强人意,秦国连年对外作战,粮食紧俏,宫内外都实行严格配给,能吃上这样早餐,已经不错了!” 欣然默然,原来强悍秦国,背后竟是这样酸涩。 等宫人忙碌就绪,列国美人,开始鱼贯而入。 想到可以立马见到二姐嫣然,欣然睁大眼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拥趸进来美人,如满园j□j,个个头安金步摇,耳系明月珰,珠环约素腕,翠爵崔鲜光,环肥燕瘦,袅娜翩跹,风姿绰约。 走前面是一个颀硕美人,峨峨飞天髻,明黄色曲裾锦缎深衣,外罩狐裘大衣,明艳华丽,后面簇拥着,三四个打扮不俗女子,个个身材修长,明丽照人。 白苏低声对欣然说,“你看,她就是齐国公主,她身后是媵嫁侍从!” 欣然心中暗叹,这气场真够强大,这态势,一看她脸上骄矜神色,俨然她就是大秦国王后一般。 欣然看着这人,心里不爽,太招摇了! “你看,后面那位就是楚国长公主!”白苏介绍到。 欣然目光从齐国公主移到楚国佳丽身上,她明眸善睐,纤腰瘦长,丰肉微骨,充满江南水乡迤逦柔美。 欣然心里给她打了八十分,觉得这人看起来,起码让人舒服。 当然欣然心中,真正能够有一百分只有二姐嫣然,她姿,她态,她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那股味道,会让人时刻感到如沐春风,而不像眼前这些来自各国王孙贵胄千金小姐,她们高傲矜持,撑着大大架势,摆着贵族十足范儿,但是,她们缺少那种如水般柔,如画般隽永。 美人们,一个风情摇曳地走入欣然视线。欣然看到一个较小身影跃入视野,“咦,怎么会有那么小女孩!”欣然讶然,悄声问身边白苏。 “她是韩国公主,韩国没有适龄女子待嫁,可又怕不响应大王六国选妃,惹怒秦国,就把膝下,尚且年幼公主也送来了。”白苏回头看了看主事,见她目光不这边,低声对欣然道。 “小小年纪,人事不知,就被圈进宫闱,可怜见,真是狠心父母!”欣然心里暗自嘀咕道。 欣然看到六国峨眉,风姿迤逦地左前方大门,一个个进来。 右后方也敞着一个门,那里也进来了一列十几个人,都是十五六岁光景,相对于列国公主、千金们艳丽多姿,她们显得朴素,端庄多了,她们都梳着垂云髻,插着一样金银玳瑁头饰,清一色淡紫色锦裘。 欣然有些疑惑,白苏轻笑道:“这些是秦国列侯将军女子,你看,排头那位就是上将军王翦孙女,名叫王琪;那第二位就是蒙将军孙女蒙心薇,蒙将军战功赫赫,前几日突然离世,其他姐妹都有说有笑,你看她面色哀戚,几日来,她一直悒悒不乐。” 欣然扫了她们一眼,心里暗道,论美丽风情,那些列侯将军女儿,比起列国进贡美人,真逊色多了,可是她们背后家族却是秦国基石,不可小觑! 欣然想见到二姐心情越发迫切了。 进来美人都慢腾腾,圈禁许久,好不容易出来透风,她们个个好像都卯足劲,就跟上台表演一般,总不自觉地对着门口那面依墙而立铜镜,理理衣衫,整整装束,搔首弄姿一番。 想必她们心里一直想,秦王和太后会不会就厅堂暗处,某个角落,暗暗端祥,挑选。 也许她们自己不知道,可是欣然看来,她们刻意和做作,是那么明显。 “怎么又是咸菜,粥。闻着就腻味!”齐国公主对着身旁人,蹙眉,撅嘴,不满地咕哝道,那声音一点不低,没有半点掩饰意思。 早餐吃这样粗食,似乎让她感觉自己很掉价。 “就是,我们都习惯了锦衣玉食,就用这些招待我们,是不是太寒碜了!”赵国一位王室女子附和道。 “就是嘛,天天都这样,你看,几个月下来,都感觉,皮肤干涩萎黄,精神乏力地不行。这不是明摆地虐待吗?”佳丽们不满地嘟囔。 顿时,人群瓮声四起,大家呶呶不休,扬言要集体罢食抗议。 一时间大家摔盆砸碗,兵乓声四起,唬得侍候宫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阻。 “干么呀!”一声清叱,朝奉宫主事,舔着肚子,几个宫女帮着她,拱道跟前,“大清早都怎么啦外头冷,想厅堂里炒热乎劲,不是?哪位嫌朝奉宫这儿住着不顺心,吃不可口,以后你们得到机会了,可以住高门大殿,吃凤肝龙髓!不过现,各位姑娘,别怪老身话丑,进了朝奉宫,你们好把你们之前养成娇气,好好敛敛。你们被父母兄长送入秦国,进到大秦后宫,什么公主千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秦国后宫,可不会依着你们骄纵隆宠惯了性子,让你们要风要雨,秦国全国上下都是实行粮食配给,朝奉宫,归我管,以后,吃着谁,顺着谁,别总把自己摆主子位置上。” 第34章 非难 主事一席话,让列国美人,登时安静了下来。 虽然她们内心还是愤愤不平,可是她们比谁都清楚。 秦国铁蹄践踏下列国,已经江河日下,不过是苟延残喘,她们虽然是出自王孙贵胄,可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宗国所谓邦交,阿谀,进贡给秦国贡品,和其它奇珍异宝没有什么区别,她们有什么底气,大秦后宫,摆谱呢! 欣然和白苏侍立月台上一个不起眼角落,一道雕花木漆屏风,将她们半掩着,这位置不高,却可以将整个厅堂,一览无余。 主事锐利目光横扫列国美人,那架势犹如战场上,指挥若定将军,睥睨着匍匐脚下战俘一般。目光中凛冽,傲气,不可一世。 欣然瞧主事那个架势,心里没来由地为列国美人抱屈,不好明白表达自己不满,故意打趣道:“白苏姐姐,朝奉宫主事,气派好大!” “哼!”白苏低低地冷哼一声,“主事是太后跟前老人啦,论资格,放眼咸阳宫,谁不得她跟前矮上三分,她朝奉宫作威作福,我们她手下做事,一不留心,就非打即骂。”白苏似乎一肚子苦水,一不小心就倒了出来,反正欣然今天黄昏就离开咸阳宫,白苏心里自然少了忌讳。 “我看那天她对伊芙女官,挺恭敬。”欣然想起,主事对伊芙女官谄媚样,嘀咕道。 “那是当然,她只会对甘泉宫几位太后贴心女官,才有那副笑容可掬样。平日里,她那眉眼一挑,长袖一挥,嘴里冷哼一声,我们都得吓得发抖。也就去年,宫里刚进一位宫女,不知天高地厚,顶撞了她几句,就当着我们面,生生把嘴巴撕烂了。”白苏说起来,似乎还心有余悸。 厅堂里锅碗瓢盆,美人们窃窃私语,让整个厅堂,噪杂而无序,欣然和白苏躲角落里,交头接耳。 欣然虽然好奇大秦后宫琐事,可是心里加惦记二姐,她盘算见到二姐那一刻,她该不该把梅姨已经过世噩耗,告诉她?是不是应该告诉她,庆卿失去她后,是那样落寞,萧索! 离别几个月了,不知道二姐现究竟怎样了,消瘦了吗?憔悴了吗?深宫煎熬,她让自己平静下来了吗?她甘心接受命运摆布了吗? 欣然准备了许多话,想跟二姐诉说。 人员陆陆续续到齐了,可是,依然没有看见二姐。 欣然目光从期盼,热切,开始变得焦灼,不安。她广袖里搓着手,努力掩饰自己焦躁,忍不住地咕哝,“怎么还不见我二姐,白苏姐姐,人到齐了吗?” 白苏扫视一番,回头安抚,说,“还有几个位置空着,是不是落后面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已经陆续有人吃完抬脚离开了,那空着位置,还一直空着。 欣然再按捺不住心中焦躁,祈求道:“白苏姐姐,我二姐是不是病了?不能来了。我可以到她们住得地方看看吗?” “不可能呀,你再仔细辨认,辨认。这么多人,你是不是看花眼,没认出来呀!”白苏也着急了。 “我二姐,她那样与众不同,不论她穿着打扮,有多大变化,我肯定能一眼就认出来。”欣然目光扫视着厅堂里每一位佳丽,言辞凿凿地说。 “你要想去她们住得后院查找,你得请示主事大人,我做不了主。”白苏提醒道。 “我这就去!”欣然说完,就拉着白苏,迫不及待地寻找主事身影,可是主事已经走开了。 欣然冒着雨雪,叩响了主事寝殿门,宫人进去回禀了,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欣然厚厚积雪中,冻得手脚发麻。 半晌回禀宫人,才出来,让她进去。 主事寝殿,炉火烧得很旺。 主事这回正用餐,案几上,摆着五鼎三盘,肉香扑鼻。 她嘴里正嚼着肥美羊肉,见到欣然进来,脸上神色很淡,明显可以看出她很不愿意有人打搅她,大朵颐地享受美餐。 欣然硬着头皮,趋步上前,施礼,“主事大人,不好意思,打搅你一下!” 主事慢条斯理地嚼着她满嘴肉,半晌,等她吞咽下去,接过宫女递上来丝帕,抹了抹满嘴油腻,才出声道,“你姐姐,见到了!” “主事大人,我没看见我二姐来厅堂用膳,不知道她是不是身体抱恙,卧床不起了,我想去她们住得地方去看看。”欣然拿捏着措辞说道。 “去后院,哟,那么大个地方,翻遍过来,这可费事了!”主事抬抬眼皮,看了欣然一眼,拿腔拿调地说。 “还望主事大人行个方便。”欣然恳求道。 “按说,让你厅堂一角,看看你家人,已经是破例了。你一介草民,直接跑到秦国后宫,翻腾你亲人,实不合规矩。你二姐这有吃有住,风吹不着,雨淋不上,保不定那天被我们大王宠幸上,荣华富贵享之不,没什么可不放心。”主事大人振振有词地婉拒道。 “主事大人,不瞒你说,我二姐亲娘,因为惦念她,抑郁而终,死前,唯一放心不下就是我二姐,她嘱托我有机会,一定要看看她,她才放心。老人家已经入土为安,我要是能得知二姐安好,好歹我回卫国时候,她坟前,也可以告慰她天之灵,希望主事大人体恤。”欣然不肯轻易放弃,动情地祈求道。 “哎!”主事大人闷声长叹了一下,用目光瞥了一下身旁侍膳宫女,宫女当即跪到跟前,用银碗舀了一碗肉羹,恭恭敬敬地捧到主事跟前,主事慢悠悠地把碗里汤,喝完,接过另一张干净丝帕,拭了拭嘴角,拉长腔调说道,“家人苦衷,我们都理解,可是凡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秦国是一个律法严谨国家,不是我不讲情理,有些事,口子一开,保不定以后就是一个大窟窿,上头追究下来,小则撤职,大了可是抄家灭族事,姑娘,你这是难为我了?” “我好不容易进宫一趟,错过这次,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主事大人,我可以扮成宫女,进去打扫清除,我就看看我二姐,知道她安好就行,一定不会给主事大人惹事端。希望主事大人成全。” 欣然言辞切切地说。 “这朝奉宫有几百号人,你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翻找,怎么也得一两天时间。伊芙女官昨个说,今天黄昏就带你出宫,这时辰,可是赶不上呀,难不成姑娘真想从此就留后宫,不出去了!”主事衔着笑说道。 欣然知道主事是不想让她窥视朝奉宫,故意百般刁难,可是就此放弃,她心有不甘,再说,她背负着梅姨重托,父亲殷切,她踌躇半晌,说道,“要不等伊芙女官来了,我再跟她商量商量。” “姑娘,既然这么坚持,那就自己掂量吧!”主事不悦地闷哼,一挥手,对身边女官吩咐,“哎呀,大冷天,羹汤都凉了!这些撤下去,再上一点热乎。” 欣然脸登时臊红,“实不好意思,搅扰大人用餐了!” “姑娘哪里话,我们是帮着太后,打理大秦后宫,朝奉宫这么大地方,搁我手上,我也有我难处,老身可不是故意刁难姑娘,姑娘你要理解。”看来她是怕欣然伊芙女官跟前,数落她,故意一副惺惺作态。 “那是!主事大人治宫严谨,办事一丝不苟,是小女子让大人为难了!”欣然不得不客气地赔笑道。 欣然说完,识趣地退出寝殿。 漫天飞雪,像帷幔一般,将天地覆盖,欣然冷不住唏嘘长叹! 第35章 伊芙 大雪纷纷,天地苍茫。 厚厚积雪敛起峨峨宫殿毕露锋芒。 欣然走甬巷里,耳边是簌簌飞雪,脚底下,踩踏积雪发出咔嚓,咔嚓声。 雪幕中,依稀看见甬巷头,有人费力地冲她,招手。 揉揉泪眼朦胧双眸,赫然是白苏等她。 对呀,白苏刚才跟她一起来找主事大人,不过,白苏忌惮主事强权,门外候着。 进去好一会了,一定把她冻坏了! 欣然感到歉疚,步向她奔驰而去。 白苏脸冻得发青,鼻尖红红,却依然端端正正地站着,看来宫廷呆久了,训练有素。 “白苏姐姐,雪下得这么大,你可以先回去。”欣然感激地拉过白苏手,捂着,白苏双手冻得冰碴似。 “我没事,冻冻精神!怎么样?主事大人允了没有?”白苏笑笑,关切问道。 欣然懊丧地摇摇头,随即又说,“白苏姐姐,我真很担心我二姐,她身子单薄,来到秦国,有可能水土不服就病倒了,我想再找找伊芙女官,让她给说说情,你看行吗?” “你可以试试,不过咸阳宫里规矩严,你别抱太大希望。”白苏掂量着,说道,“你可以跟我描摹一下,你二姐模样,或许我有印象。即便没有印象,以后我也可以给你留意一下,或者你写个家书,我可以代你转交给她。”白苏不忍看到欣然沮丧,热心地出主意道。 “对呀,我跟你说说我二姐,她很与众不同,她比我高半个头,皮肤白净,天姿巧慧,窈窕婵娟,国色天香,j□j娴静,置于人群之中,犹如幽林远涧,孤云片石。”欣然忘情地赞美道。 “欣然,你把你二姐说得云里雾里,跟《秦风·蒹葭》里描摹,那个水一方伊人一般,你让我几百号人里,怎么给你辨识?”白苏被欣然逗笑了。 “也是。”欣然用指尖挑挑自己额角鬓发,羞赧地说,“可我二姐,她真美得没法形容。咦,我可以给你把我二姐画下来呀!”欣然突然才想起来,似,“走!”她拉起白苏,往回走。 “别着急,走慢点!宫里头,要是像无头苍蝇般乱窜,被年长嬷嬷看见了,要训斥。”白苏好笑地提醒欣然。 “白苏姐姐,你不知道,我这回心里火急火燎,你说我跟二姐,就隔着几道院墙,就像隔世一样,想见个面都那么难。这深宫内院跟牢笼有什么区别?”欣然嚷嚷地,抱怨道。 “嘘,宫墙里说这话,可是大逆不道。”白苏偷眼看看四周,及时止住欣然牢骚。 “哪那么多规矩?”欣然噤声,却心里暗自嘀咕道。 她们俩并行长长甬巷里,甬巷寂寥而悠长。 “白苏姐姐,秦王来过朝奉宫吗?”欣然悄声地问道。 “来过!陪同太后一起来。不过就来过一次,来了之后,就朝奉宫里巡视一番就走了,连j□j都没去,那次来离现大概已经两月有余了。之后,王再没来过。”白苏想了想说道。 “秦王,长什么样?”欣然好奇地问。 “不知道,大王驾临时候,前呼后拥,我们只能藏掖角落里。再说,我们做奴婢哪敢正眼直视大王呀!”白苏耸肩,停顿一回,又附欣然耳边悄声道,“不过,我屏风后,偷瞄过,就看到大王背影了,他披着黑色斗篷,个子很高。”白苏比划,“朝奉宫里美人,本来是等今年王加冠后,置三宫六院准备了,可是好像听说,大王加冠典礼推后了。” “为什么?” “天象不吉!前几天,你没看见吗,托着长尾巴彗星横亘长空,梭巡不去。接着,蒙鹜将军去世了。人都说,今年或者来年会是个多事之秋!她们都传闻,这几天连宫人斜那地方,夜晚,鬼魅冤魂,都蠢蠢欲动。夜晚,除了巡逻上林苑羽林军,就几乎没有人愿意出来走动。”白苏如竹筒倒豆子般,跟欣然贴耳说道。 平日宫里,大家之间除了闷头做事,之间很少有机会交流,即使说,也大都是门面话,哪有这样无所顾忌畅谈。 白苏感觉,许多话不说,埋心里,都腐了! 挑开厚厚门帘,回到宫女们居住寝室。 欣然没想到,伊芙女官也来了。 伊芙女官正跟屋里二个宫女——莉方、芹文,围着火炉,烤肉,谈笑正浓,满屋肉香飘逸。 “白苏,你把人带哪儿去了,伊芙姐姐都这等好久了。” 芹文迎着欣然和白苏,高兴地说道。 “白苏,你们晚点来,才好呢,不然伊芙女官,这大忙人,哪有时间陪我们这瞎掰扯!”莉方宫女啐道。 “可不是。虽说咱们几个都是一起睡过一个通铺姐妹,可人家现可是太后跟前红人,我们攀爬半天,指不定还摸不着人家辫梢呢?”芹文打趣道。 “你们朝奉宫躲清闲,真是身福中不知福,你们就看见衣袍表面光溜了,哪知道我甘泉宫当差,那份倒不出来辛苦,那一刻不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太后守夜,连个盹都不敢打。你们还奚落我,这鹿肉,烤好了,我可要带走呀,才不喂你们这群没心肝。”伊芙女官假嗔道。 “你看看,伊芙大人,人气派大了,心眼却小可以穿针了。你要走,可以,不送。这鹿肉可是我费力费工烤好,姐妹们肚子,就是它好去处。”芹文跳脚说道。 “哎,看来伊芙女官,心情不错,保不定你求求她,她会给你想想办法。”白苏捅捅欣然,对她咬耳朵道。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过来呀,再不点,她们两个指不定把鹿骨头都给吞了,你们可就没份了。”伊芙女官冲着白苏和欣然招呼道。 “伊芙姐姐,你是哪儿弄来鹿肉呀!”白苏拉着欣然,靠近火炉,她们手脚都冻僵了,急忙脱下靴子,换了一双便鞋,做到跟前,凑合到一块,烤火。 “大王前几天,带着卫队出去狩猎,猎到几匹梅花鹿,送到甘泉宫。太后觉得,鹿肉腥膻,给御厨留了一些,剩下地就打赏给下人了。”伊芙轻笑道,说着拉过欣然,坐到跟前,对她说:“你看,她们这般饶舌丫头,凑一起就跟蚊子一样,嗡嗡叫不停。平日里,我们姐妹难得搁一块,凑一起,就唠叨个没完了。欣然,我们都是姐妹,你别拘束了,对了,你见到你二姐了吗?她可好?”伊芙笑意融融地问。 “今天我跟白苏厅堂里守候很长时间,没见我二姐出来用餐,还不知道二姐究竟怎样了,我刚才去求主事大人,让我到j□j探望一下,主事大人,极力推脱。伊芙姐姐,我心里这,正懊丧着呢?”欣然实话实话道。 “这样呀!”伊芙女官似乎也有点意外,敛容,揣测道:“不会是生病了吧?” “我二姐身子娇气,我也正担心着呢?”欣然咬唇说道。 这时,白苏拉拉伊芙女官,她们俩起身躲到屏风后面。 白苏小声地说:“伊芙姐姐,朝奉宫,两三个月下来,死过两三个人,欣然她姐姐,会不会?······” 白苏心里忐忑,这话她不敢跟欣然讲。 “这是什么时候事,怎么没人禀告太后。”伊芙诧异。 “主事大人,悄悄嘱咐内侍把人往宫人斜里一埋,谁都不让声张,我也就敢偷偷跟你说。这年头,宫里宫外人,人命如草芥,死个人,谁会意。就是上面追查下来,也是用病弱,无法医治来搪塞。今天欣然去求主事,我就笃定,主事不会答应,主事哪会让别人窥视朝奉宫底细,果然她百般刁难欣然。伊芙姐姐,欣然想求你帮忙,主事那人可不好惹,你自己掂量掂量。”白苏提醒道。 “我知道,我心里有谱!”伊芙沉吟半晌,正色道。 她们俩嘀咕完了,双双钻出屏风。 莉方和芹文,递给欣然一块烤好鹿肉,自己也啃开了。 “你俩有什么话,不能摆案上说。还要躲屏风后面,嘀嘀咕咕,神神叨叨。哎,就你俩个腻歪。”莉方啐道。 “这么大块鹿肉,还封不住你嘴,谁都像你,没脸没皮,我俩说女孩子家天葵事,这你也要听呀!”伊芙随口诌道。 “怎么啦,不来了,不是有喜了吧?”芹文没轻没重地玩笑道。 “作死呀!这也能开玩笑。”白苏往芹文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一帮人嬉笑怒骂,欣然也感觉到其乐融融。 反正还不到晌午,时间还早着呢。欣然想。 第36章 荷叶 伊芙女官和几个宫女,大家有说有笑,也没把欣然当外人,热心地照应。 可是欣然,想到父亲好不容易求吕相国,通融,让自己进咸阳宫一趟,见见二姐嫣然。若是见到二姐,知道她还好,也算可以告慰梅姨天之灵,了却一直以来横亘心中这份挂念,可是事与愿违,兜兜转转,事情竟然哽住了。 想到这,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欣然,你先别着急,我再想想辙子!” 伊芙女官见欣然心境不佳,拉过她手,搓搓她手背,悄声安抚道。 欣然听这话,心里暖暖,牵拉嘴角,扯出一分笑意,正要答话。 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宫女挑帘进来,她跟伊芙女官一样,垂云髻,一席藕色祥云花边深衣,大红色披氅,她进屋吸吸鼻子,闻到满屋子肉香。 一双杏眼,骨碌碌地一转,轻启朱唇,笑道:“伊芙女官,你这躲清闲呢?” “荷叶,好呀,心里就惦记伊芙,我们都不你眼里了。今天下雪,又没刮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还没等伊芙女官接茬,芹文已经冲到门边,一把拉过荷叶,盈盈笑道。 荷叶是夏太后跟前大丫头,夏太后是庄襄王子楚亲生母亲。 当年,子楚利用华阳夫人之势,当上太子,很是恭谨地孝顺了华阳夫人一段时间。自从子楚顺当坐上国君之位,便得鱼忘筌,慢慢就把华阳夫人放一边,干晾着,开始和自己亲生母亲,热络起来,以所谓孝道。 华阳夫人就当了三天王后,就成了太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赫赫后宫主位让给了赵姬。 华阳太后开始还端着一副颐指气使架势,咸阳宫指手画脚,可是赵姬也不是吃素,偌大后宫,一山不容二虎,几个回合下来,内有国君丈夫罩着,外有相国吕不韦撑着,赵姬自然占了上风。 赵姬一道旨意,就把华阳太后打发到雍地旧城,吹西北风去了。 华阳太后满肚子怨气也只能到秦国列祖列宗牌位跟前发发牢骚。 夏太后生性恬淡,秉性纯良,重要是没有祸害,于是,赵姬和秦王,把她奉养咸阳宫,好生侍候。 “我看,是鹿肉香味飘远了,把你招来了吧。”莉方也上前搀着荷叶,打趣道。 “看你瞎掰扯,自己一副馋样,就老是以已度人,六英宫渭水南岸,离朝奉宫隔着千重宫阙,我听说过,千里眼,顺风耳,可没听说过能有这么长鼻子人。”白苏啐道。 “荷叶,你没来时候,她们叽叽喳喳,闹心我!现她们开始啄你了!”伊芙女官噙着笑,说道。 “你看看,伊芙甘泉宫,当差还不到一年,那暖风熏出来神态,和说话架势,就是不一样,拐弯抹角地数落我们不说,还借机和荷叶套近乎,感觉把我们撇开,你俩才是一伙。”芹文把荷叶解下风氅,挂玉钩上,回头不见外地说道。 “这位妹妹,怎么看着有点面生,刚进宫吗?” 荷叶看见坐一旁,只顾看她们逗笑欣然,问道。 “哦,她叫欣然,来自卫国。大王六国选妃,她姐姐被她们国君强行送入秦国,家里人心里惦记,差她进宫,探望一下。”伊芙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哦,是这样。一入深宫就是一辈子,哪个女儿不是父母心头肉?”荷叶由衷地感慨道,她话,引起同伴们沉淀心底悲戚,不过,荷叶很就解颐道:“哎,难受也就一开始,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就像伤口,刚受伤那会,可能疼得撕心裂肺,等结疤了,时间久了,不去挠它也就不痛不痒了。再说,欣然,你二姐可不一样,保不定被我们大王宠幸上,封个夫人,美人,七子或八子,再有个儿子,母以子贵,那可是光宗耀祖,荣华富贵。比不得我们这些当下人,日日被驱使不算,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荷叶神色突然变得哀戚。 大秦国民风旧俗,一直很野蛮。 殉葬之风盛行,秦穆公死得时候,被殉葬有一百七十七人。宣太后死时候,曾经指名要自己男宠给自己殉葬。 侍候主子大丫头,虽然后宫风光至极,可是主子一旦没了,是指定要被殉葬,追随主子到地下,一直侍奉。 她们中有个好姐妹——香梨,侍候老太妃,二年前老太妃病逝,她就被活活殉葬。 夏太后年事已高,身体已经一年不如一年,荷叶心中那份惴惴不安,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同后宫混得几个姐妹自然心知肚明,如果她们没有出宫,或许这也将是她们命运。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哎!······ “荷叶,太王太后,现是不是身子利索了,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朝奉宫?”白苏见大家情绪低沉,寻话问道。 “太王太后,入冬以来,身子时好时坏,今天一早,突然说,要到甘泉宫来找赵太后。六英宫上下纷纷劝说,您年老体弱,要不让赵太后辛苦,起驾到六英宫来一趟。可是太王太后,从来没这么固执过,一定要坚持自己亲自来,我们怎么磨嘴皮子都不济事。”荷叶摇头,“大家耐不住太王太后坚持,用过早膳,准备了马车,马车里铺上厚厚棉,将马车四周遮蔽得严严实实,还把夏太后裹得跟粽子似,冒着风雪来到甘泉宫。” “估计,太王太后是惦记我们大王加冠,置后宫选妃事吧?”伊芙接话道。 “应该j□j不离十。反正能让太王太后挂心事,估计也就大王婚事了。”芹文正色道。 “欣然,你二姐,既然入宫了,想出去,看是不可能了。要不这样,你把我和伊芙哄高兴了,我们俩,帮你二姐太王太后和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你二姐就上千佳丽中脱颖而出,成为大王宠妃。省得大好年华,后宫逝去岁月中,如焜黄华叶衰。”荷叶兴致勃勃地,玩笑道。 “我们白家不指望二姐大富大贵,只希望她能过得好!”欣然甜心地笑道。 “要偌大咸阳宫过得好,有显赫家族,位分高,大王和太后赏识,那都是缺一不可。”芹文很内行地,嚷嚷道。 “对呀!欣然,她们俩那张小嘴,要是能帮你二姐,太王太后和太后跟前,不经意地吹吹耳边风,那可比什么都管用,你知道,这纸鸢要是飞得高,借助风势,那是极其重要。”白苏也插话道。 “谢谢几位姐姐美意,我替二姐谢谢大家热心。二姐能不能得到秦国少主宠幸,还是看她造化吧。老话说,命里注定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二姐生性恬淡,如深谷幽兰,我了解她,她肯定不想把自己置风口浪尖上,后宫与人争芳斗艳,费心机夺宠!一切顺其自然吧。”欣然恬淡地婉拒道,其实她心里还是希望父亲能想法子,把二姐弄出宫。二姐没有正式被册立前,虽然困难重重,希望总还是有,为了不拂却大家美意,欣然又道,“不过,我二姐以后宫中生活,还希望各位姐姐,能够照应一下,欣然感激不。你们宫外父母兄弟如果需要帮忙地方,我们白家能帮着照应上,也一定不会推迟。”欣然恳切地说。 “那是自然,只怕我们还攀扯不上你二姐,她可是我们主子,我们侍候谁,都会心力。”芹文先表态道。 “欣然,我们终究相识一场,算是姐妹,互相帮衬,那也是应该。不过我们还不知道,你二姐究竟是长什么样?”白苏说道。 “我二姐名字叫白嫣然,我可以把她相貌画下来,你们看看,到时见着,就认识了。” 白苏拿来缣帛笔墨,寥寥几笔,欣然就让二姐容貌,跃然帛上。 螓首蛾眉,杏眼樱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欣然,你这帛画真传神!现我们真不知道,是你二姐长得确美,还是你画得出神入化。”莉方赞叹道。 “我画上所能捕捉到我二姐神韵,也就二三分。你们要是见到她本人,肯定会回头笑我,画得太拙劣。”欣然谦虚地说。 “咦,这画上人,我怎么看着陌生。朝奉宫几百号人,不说我都能记得住,可是照过面,我一定会有印象。”白苏端祥帛画半天,心里奇地嘀咕道。 出于谨慎,白苏没有直言。 这时一个宫女进来了,朗声说道:“伊芙姐姐,太后宣你到跟前去。” “好,我这就过去!”伊芙应道,随即拍拍欣然肩膀说,“你先这呆着,我再想想有没有别法子,可以让你见见你二姐。” 欣然点头,起身送伊芙女官。 “我跟你一起走吧!”荷叶披上风氅,说道。 第37章 闹鬼 翼阙斗拱上擎着一弯月,厚厚积雪,让整个咸阳宫,一片白惨惨。 那一座座耸立宫殿像嵌雪地上一样。 宵禁之后,咸阳宫大小甬巷,除了巡逻卫队,已经基本没有人出来走动。 巍峨蕲年宫大殿广场上依旧禁卫森森,执戟仗剑武士,风雪中立成了冰雕。 从宫殿门窗中泛出一片朦胧昏黄光,苍茫夜色中,显得静谧而肃穆。 煊赫宫阙内,壁炉焰焰,沉香袅娜,冬日冷风飕飕依然无孔不入。 值夜内侍和宫女,笔管条直地站着,手脚已经冻得发僵,好几个时辰下来,他们内心早已叫苦不迭,年轻秦王不愿移驾暖阁,他们自然得陪着,这里坚守。 宫灯温和光晕透过茜罗凤纱,萦绕出一片瑰丽玫瑰红。 秦王嬴政,站屏风前,一副巨大山海图前面,波澜壮阔地展现他面前。他如松柏般颀伟身子,矗立着,望着图上纵横山河,出神,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今天,秦王政六马辂车,亲自屈尊驾临蒙府,敬香吊唁大将军蒙鹜,给了蒙氏一族莫大恩宠。 蒙鹜儿子蒙武,承袭列侯爵位。蒙鹜大孙子蒙恬,效命军中,小孙子蒙毅从都尉升为郎中令,位居九卿,执掌王城宿卫。 蒙鹜大将军临终前,将这巨幅山海图,交给儿子蒙武,让他呈献给当今秦王。 蒙鹜大将军遗言交代,这是鬼谷子前辈,率领弟子,踏遍九州大地,耗费毕生精力,绘制一张完整宇内图,希望将它交给一位雄才伟略君王,助他一统天下。 相传大禹疏浚江河,划定九州,曾命竖亥步量天下,绘制《山海图》,并将这图铸刻九鼎之上。九鼎从夏朝,传到商朝,又承继给周朝。 一直有一句民谣流传:功成洪水退,帝禹定九州,踏勘海内外,千古一图收。 周家八百年天下,已经颓然如大夏倾,泱泱大秦承受天命,继承大统,已经成为大势所趋。 九鼎传承千年,鼎上纹饰,早已斑驳陆离,即使有山海图,也已经被岁月磨蚀。 眼前这副《山海图》,将沟壑纵横万里河山,真真切切地展现秦王政跟前。 经略九州豪情,他心中,如烈焰般,灼灼燃烧······ 风雪中,王戊匆忙脚步向蕲年宫,疾驰而来。 大殿前,王戊都忘了将豹靴上积雪抖落干净,就叩响蕲年宫门上鎏金青铜兽面纹衔玉环铺首,门咿呀开了,赵高挑帘将王戊引进大殿。王戊豹靴上积雪,软绵绵毛毯上,踏过,留下一个个清晰脚印,赵高看了不禁皱眉,王戊什么都好,就是不拘小节,尤其个人生活上,有一次他竟然穿着印有女人红唇印袍服,谒见秦王,大家看了都哑然失笑,可王戊却不以为羞赧。 秦王曾当众夸王戊是名士真本色,坚持不以一眚掩大德,将王戊引为心腹。 冷风随着门开瞬间,恣意地向殿内猛灌,轻裳薄衣秦王政,忍不住一哆嗦,目光从《山海图》中,回过神来,转身回到大案边,白虎皮席子,坐下,盯视着,趋步躬身进来王戊,目光如电! “参见,大王!”王戊稽首道。 “何事?”秦王捋起大袖,眯起眼睛,简洁明了地,吐了两个字。 “大王,燕太子姬丹,逃跑了!”王戊抬起眉眼,朗声说道。 “什么时候?”秦王一拍案子,站起来,喝道。 “看护守卫,刚刚才发现姬丹脱离桎梏,遍寻不见踪影。”王戊战战兢兢道。 “一群饭桶,连个人质都看不住。将所有看管人缉拿,交给廷尉,依法处置。”秦王果决地命令道。 秦王政胸部剧烈起伏,难抑心中燃起怒气。 他讨厌提起“人质”这两个字,他也曾经是个困处赵国人质,赵国人没有待见过他,他也没有待见过燕太子姬丹。 姬丹,那个倨傲而狂妄燕国太子,周王室子孙,一直以真正龙子龙孙自居。 赵国闾巷中,他们曾经是伙伴,可是,他现已经是大秦王,可他姬丹,依然只是一个被国君丢弃外,滞留秦国人质,他竟然,想着跟他攀交情,时移势易,他还做梦。 邯郸梦魇似岁月,秦王政每每回想起来都如剜心切骨,他极力想去忘却,可姬丹存,时刻都提醒他,那些日子从未走远,要不是念他们曾经那份交情,他早把姬丹,菹醢,喂狗了! 可姬丹,似乎一点不领情,他还期望秦王把他当作上宾对待,一个人质,他配吗? “直接负责监管守卫马大勇和里仁二人,害怕祸及家人,已经畏罪自杀。是否对他们网开一面,请大王示下。”王戊呈奏道。 “玩忽职守,惧怕追究,一死就能了之吗?让廷尉李斯负责纠察,依照律法,该怎么处置,绝不姑息!”秦王冷着脸,神情严峻。 “王,囚禁姬丹屋子里,发现一根掉落金簪,想必他就是利用这根金簪,打开枷锁,逃脱。”王戊从袖兜里,取出一根簪子,双手奉上。 赵高接过簪子,用双手捧了,呈给秦王政。 秦王政把金簪放手心里,端祥。 金簪式样简洁却别致,较之一般玉簪,细长一些,簪子顶部是金线盘绕竹节,中有一朵珊瑚红梅。 “那里怎么会有女儿家配饰遗落哪儿?传令下去,秘密盘查内宫!” “大王,是不是派特使诏会燕国,以微臣之见,燕国惧怕秦国,为避免斧钺之祸,保不定会将姬丹送还秦国。” “王卿所言极是!” 王戊应诺退出,还不到一炷香功夫,又颠颠地跑回蕲年宫,声音轻颤地说:“启禀大王,朝奉宫闹鬼了!” “鬼啊!鬼啊!······” 一声声凄厉尖叫,撕破朝奉宫本来寂寥长空。 先是j□j侍奉宫人们抱头鼠窜,接着列国美女也被从被窝中惊醒,衣裳不整地挤到窗户前,想看个究竟。 朝奉宫j□j,是一个巨大二层环形建筑,中间围绕着一个大广场,广场中间有一颗百年银杏树。树叶已经掉得精光,老树枯秃枝干,黑夜里静穆地,杵着。 但见直溜溜一根粗枝上,一个穿着纯白色衣袍,披头散发女子,随风悠悠荡荡,满头乱发朔风中簌簌飞扬。 这一幕,迷茫雪夜中,格外怵目惊心。 列国美女囫囵套上衣衫,纷纷推搡着往外跑。 银杏树树梢和楼房齐高,她们感觉到那女鬼,好像就跟前晃荡,保不定她一时兴起,就飘进她们寝室。 内廷混乱,噪杂,人们哭嚎着,向大门跌跌撞撞地拥堵过去。 可是通往外面门,紧锁着。 她们费力地砸门,歇斯底里地喊叫。 正暖被窝里酣睡朝奉宫主事,听到宫女来报,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番。 那宫女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一向利索嘴,是结结巴巴。 即便是危言耸听,内庭出事,身为主事,她不能做事不管。 她摆着大阵仗来了,洞开大门,来到后院,一见院子中这个阵势,她当即也被吓得俩膝发软,大冬天后背冷汗直冒。 但是,碍于身份,她好歹还是把架势端着。 朝奉宫紧邻宫人斜,就这两月中,就有三个二八芳华女子,得病,死了。 别说,以前宫中,屈死,横死宫人,不计其数。 难道这些冤魂,要乘着彗星凶年,横行人间? 大半夜,肯定请不来巫师,驱鬼。 没办法,主事让宫人,摆上长案,奉上贡品,虔诚地烧香,作揖,磕头,希望飘荡银杏树上女鬼,能够隐去,莫要作乱! 女鬼高高枝头上,荡来荡去,仿佛乐悠悠地。 列国美女和宫女们,不分彼此,报做一团,就怕自己突然落单,立马会被女鬼拉去作伴。 , 第38章 圣驾 主事大人见连虔诚奉祭都不凑效,一时间,也有点慌神。 这时,一阵狂风袭来,呼啸有声,树枝剧烈抖动,女鬼身子也跟着张牙舞爪,人们胆怯地仰望,女鬼像是发狠,随时准备,凌空气势汹汹地直扑下来似。 主事霎时惊骇,脚上一趔趄,左右惊愕,搀扶不及,一屁股跌坐泥泞雪地上。 主事峨峨发髻,倾坠,金钗,花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头发披散,神色狼藉。 宫女们偷眼瞄一下女鬼,再一细瞧主事,感觉主事也跟女鬼似一般,让人惊悸。 感情是女鬼发威了! 本就惊慌失措列国美女以及后宫侍女,加惶恐不安,愣是头皮发胀,满身鸡皮疙瘩。 大家伙疯了一样,开始向外奔涌。所有人,都拥趸向大门。 大家都想逃离这阴森可怖地方,你推我搡,有人被推倒,有人被踩踏。 惊慌之下,人群被挤兑大门边,越想出去,越出不去,越夹越紧,那些娇贵六国王室子孙,都仿佛要被撕成碎片似。有人被踩着脚;有人被挤压着胸部,透不过气;有人被人背后推搡,有人被撕扯······ 场面混乱不堪,一时间,鬼哭狼嚎,全乱套了。 主事后面大声呵斥,试图制止,可是她声音,被人群喧腾彻底淹没。 “干什么呢,都给我回去!” 就这时,王戊凌厉声音像呼啸长空巨雷般响起,所有人登时止住了躁动。 秦王政,王戊陪同下,带着卫队,赫赫然驾临朝奉宫。 见到这样混乱局势,看到朝奉宫里女人,衣裳不整,头发蓬乱,那副狼狈不堪样子,登时,他面挂寒霜,眉心打成一个结。 大家看到威风烈烈秦王,看到他身后执戈仗剑一排排威武虎贲羽林军。一下感觉有了主心骨,有了这样大阵势支撑,内心踏实多了,人群,自觉得地分开一条道。 卫队簇拥着秦王进入到朝奉宫内廷。 主事急忙跪迎,姑娘们也连忙齐刷刷地跪下。秦王看见主事头发如蓬蒿一般,衣衫上也是污泥斑斑,心里很是不悦,白了她一眼,连哼都不哼一声,就从她身边走过去。 主事愣那儿,秦王没让她起来,她不敢起来,大雪天,地下冰冷彻骨,她内心叫苦不迭。 姑娘们见主事尚且跪着,也不敢起身,大家哆哆嗦嗦,面面相觑。 王戊紧跟着秦王后面走了几步,回头对大家说,“你们都起来吧!” 大家伙纷纷起身,再没人往外跑。 秦法严苛,擅自逃跑,那可是要治罪,借她们几个胆,她们也不敢。 她们相互搀扶着,亦步亦趋地回到内庭,女鬼依旧银杏树上摇荡。 秦王右手按着太阿宝剑,仰头瞪视着树上摇晃女鬼。 王戊艺高胆大,抬头大声呵斥道:“大胆妖孽!人鬼殊途,岂能容你这作怪,速速离去,否则定然让尔魂飞魄散!” 王戊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凄厉叫声响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毛骨悚然。 大家还当是女鬼出声抗议。 “谁?出来!”王戊耳尖,听出这声音是从人群中发出来。他目光凛冽地梭巡一周,几个健步,从人群中,拖出两个紧紧抱一起小宫女。 “你俩谁叫了?”王戊喝道。 两个宫人,噗通一声瘫倒地上,一个宫女左臂上,一道细细血丝,不停地往外冒着血。 原来,刚才她们害怕,紧紧地抱一起。一个宫女恐惧,紧张,竟然把尖尖指甲掐进同伴肉里,同伴忍不住疼,猛地尖叫起来。 “拖出去,杖打二十!”秦王政头也不回地,命令道,语气一如既往镇定而冰冷。 宫女一声不吭,被卫士拖出去,也许她们心里还暗暗庆幸,总算可以离开朝奉宫,这可怕地方。 “王戊,你上去看看。”秦王说道。 王戊抱拳领命,一个健步,来到树下,蹭蹭几下,就攀爬到银杏树顶部,他长剑一挥,硬是把女鬼拦腰砍断。但听,砰地一声,女鬼分成两节掉到地上,就落秦王政跟前不远。 秦王政拔出长剑,用力一挑,发现那不过是个稻草人,裹着一件长衫,头发就是缕缕碎布,倒是面部画得栩栩如生,一看倒是个清丽女子面容,压根不是什么龇牙咧嘴,长舌尖牙厉鬼。 王戊从树上飞身下来,朗声道:“不过一个稻草人,有什么可害怕。” “这是谁搞得恶作剧!朝奉宫上下,都吃饱撑着,没事做,是吗?”秦王政目光清冽,地扫了大家一眼,凌然地说。 “深半夜惊扰圣驾,都是仆妇罪过!王请息怒,这件事,仆妇一定彻查,绝不姑息!”主事急忙匍匐到秦王跟前,讨饶道。 “哼!”秦王政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锵锵卫队,随即跟上。 “大家都回屋吧!以后别没事,大惊小怪!”王戊朗声道。 白苏,芹文和莉方三人,今晚值夜,亲历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地回到寝室,见欣然闷头躲被窝里。 “外面都吵闹成这样,你还能这安然地睡着呀。”白苏好笑地吱声道。 欣然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她穿戴齐整,一副惶恐不安可怜样,“白苏姐姐,外面怎么啦?我听见有人喊,有鬼啊!你们都不,我躲被窝里,不敢声张。”欣然夸张地说。 “也不知道谁遭天杀,搞得闹剧,把一个稻草人穿上长衫,吊树梢上,硬是把大伙吓得魂飞魄散!”芹文拍着胸脯,依然惊悸未消地骂咧道。 “不就一个稻草人吗?看把你们吓得!”欣然不以为然,看到她们三个,这回子还脸色发青,手脚发颤。 一向装束齐整,行事规矩她们,落魄地,就跟逃荒难民一般,发髻乱了不说,连衣衫,袖子都被扯得七零八碎。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看见刚才那情景,连一向虎生生主事大人,都被吓得七魂掉了三魄,你要是看见了,非尿裤子不可。”莉方撇嘴道。 “你别唬欣然,人家可比你年纪小。”白苏袒护道,转头对欣然说:“没见到好,即便后发现是稻草人,不过那经历过程,实太可怕了,宫人斜离那么近,谁都以为真闹鬼了!还好大王带着虎贲来了。不然今晚,朝奉宫,保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连秦王都被惊动了?”欣然咋舌! “可不是,不过今天,我算是照着大王面了,真是相貌轩昂,气势威赫!”白苏有点花痴地说。 “那当然,你看太后国色天香,我们大王当然英俊挺拔。瞧你那副陶醉样,他可是高不可攀大秦王,你可别情窦初开,把花开那儿了!”芹文直爽,一拍白苏脑门,悄声嗤笑道。 “去你,我不过夸耀一下我们大王,碍你什么事了?”白苏被芹文一顿抢白,脸一片潮红,“欣然,你应该放心,要是你二姐被选为妃,绝不会委屈了她。” 欣然苦笑,没有搭腔。 白苏打死也不会想到,刚才那耸人听闻一幕,竟然是欣然捣乱。 当然事态发展到那步天地,也是欣然所始料未及。 自从伊芙女官被叫走,黄昏时候,也没及时来带欣然出宫。 晚上,白苏、芹文,莉方都去值夜班,欣然一个人躺卧榻上,辗转反侧,总觉得不能白来一趟,这样出去,怎么跟爹交代。 思来想去,欣然就躺不住了,她悄悄地躲朝奉宫通往内廷通道暗处,瞅准了一个时机,偷偷地跟一个宫女后面,潜进朝奉宫j□j。 可是j□j房舍那么多,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翻找二姐。 欣然暗处冥思苦想,就想出,用稻草人扮成鬼样,挂树梢上,把列国美女都从房舍里引出来。 当大家都蜂拥跑向大门时,欣然正猫着腰,潜到一个又一个房舍里寻找二姐嫣然。 当她正翻得起劲时,她听见,朝奉宫外面传来踢踏脚步声,她从窗户往外瞧,看见一大队武士,正气势煊赫地往朝奉宫而来。 这下可把事情闹太大了,把禁卫军都招来了。 欣然顿时感到不安,赶紧趁乱,从侧面翻墙绕回了寝室。 她一个清凌凌,惹人怜爱小姑娘,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翻墙爬树,搞出那么大动静。 也就这样,她和秦王政,百步之隔,擦肩而过! 第39章 待兔 暴雪初歇,十二月咸阳,唾口痰,都能结成冰碴,可欣然还是大早起来,钻进烈烈寒风中。 她穿着银鼠外衣,带着貂皮小帽,围巾将细长脖子也裹得紧紧,全身上下就露出一双机灵灵大眼睛。沿着咸阳西大街,一路小跑,穿街走巷,她来到坐落屈里袍泽楼。 朝奉宫被欣然一鼓捣,沸反盈天了大半个晚上。 她们刚要躺下歇息,伊芙女官提着宫灯,突然来了。 伊芙女官太后身边服侍,消息灵通,听闻燕国太子丹,逃跑。朝奉宫半夜又因为所谓“闹鬼”,出那么大乱子,怕内廷彻查,私自携带外人入宫,追究起来,不好交代。 欣然迅速穿戴齐整,跟着伊芙女官从朝奉宫东北角门出去,为了抄近道,她们直接从宫人斜穿过去。伊芙女官拉着欣然手,两人并排走。欣然感觉自己手,被伊芙女官攥地生疼。 她们心照不宣,都强忍害怕。 百年来,宫墙内多少女人韶华被耗去,多少无辜生命屈死,她们魂灵保不定,就某个廊檐下,某棵树上,攀附,静静地蛰伏,带着哀怨目光嗔视着往来行人。 欣然越想越感到惊悸,全身鸡皮疙瘩。 心里害怕,真害怕! 白雪茫茫,玫瑰色宫灯照出一片小小光晕。风吹过,婆娑树影,张牙舞爪,仿佛暗夜里怪物,发狂般向她们扑来,步子不由地加,万籁俱静子夜里,后面传来令人惊骇啪嗒啪嗒地响声。 她们知道那是自己脚步声,可是还是忍不住害怕。 欣然屏住呼吸,咬着嘴唇,强忍住回头张望**。 就像炼狱般,短短几百来米路,感觉走了一甲子年似。终于到了咸阳王宫生活区。 已经深漏,这里好多地方,依然庭燎①辉辉,这里内侍、宫人都是干粗活,杂役,大多数都是因为罪孽深重,被罚苦役,因此即便半夜三,仍有许多人还漂染织洗。 伊芙女官把欣然托付给一个憨厚朴实司膳人,他耳边耳语一番。安慰欣然说,她会帮她留意她姐姐情况,到时托人带信给她,说完依依惜别,行色匆匆地离去。 欣然自是对伊芙女官千恩万谢。 欣然前脚刚走,后脚主事就带人气势汹汹地来了。 主事被那一幕闹剧搞得狼狈不堪,不但一向傲气凛然尊仪被践踏殆,身为宫里资格老女官,竟然被年纪轻轻秦王,当着众人面,训斥。好面子她,感觉脸上挂不住。 折腾半宿,身子是被弄得筋骨都散架了,躺倒榻上,仔细一寻思,总觉得这事发生蹊跷,肯定不是简单恶作剧。 琢磨一番,断定白欣然有做这事动机。 晌午时候,她千方百计地阻扰欣然到□寻姐,这丫头古灵精怪,保不定就是她搞得鬼。 想到此,她蹭地跳起来,粗粗地穿上一件大棉袍,就到了白苏等人下榻寝室,她知道欣然暂时住哪儿。到了寝室,主事声色俱厉地喝道:“白家那丫头呢!” 白苏一见主事气势不对,和芹文、莉方,交换眼神,扯谎说:“黄昏时候,伊芙女官就把她带出宫了!” “出宫了?”主事不可置信,那丫头要见她姐姐决心那么大,她会甘心就这么出去。主事一脸狐疑,目光犀利地梭巡寝室一周,一目了然,屋里没人。 主事只得作罢,兴师动众来,悻悻地回去。 主事异常举动,白苏她们糊涂,又不敢细问。 不过她们都怕主事拿欣然去顶罪,没有几个人能掐得住内廷风百般酷刑,强权之下,人命与蝼蚁一般。 天刚破晓,内侍出宫采买,欣然坐驴车上,从咸阳宫被捎带出来。 父亲没有得到嫣然确切消息,掩饰不住失望,欣然对此感到愧疚。 可是父亲也说了,这怨不得她!不管是她机缘不凑巧,还是她不够努力,总之,欣然郁闷。 她来到了袍泽楼,她迫切地想见庆卿一面。 袍泽楼里都是粗布棉衣闾巷之人,混迹地方,欣然一身中性却贵气打扮,让她人群中看起来格外抢眼。 有人私底下,嘿嘿地,窃窃私语,这不会是,被那位有龙阳之好王孙子弟,包养小白脸吧。 欣然看见大家充满窥视**眼神,心里很是不爽,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不加理会。找个靠窗位置一坐,招呼伙计,来了一碗热乎乎羊肉泡馍。 正吃得酣畅之时,一个穿着藏青色袍服修长身影,突然立他桌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坐到她对面。 “看着背影,觉得熟,还真是你!”庆卿轻笑,摇头,一脸无奈。 “嘿嘿,原来守株待兔,这招这么好用!”欣然掏出丝帕,擦擦嘴,掩饰不住欣喜说道。 “守我?你?这地方?”庆卿不解,一脸茫然。 “我见过你这里。肯定你一定会再来,不过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遇上。” “这地方偏僻,你什么时候来过?”庆卿边挥手招呼伙计,边说。 “几天前!” “你不会跟踪我吧?”庆卿半开玩笑地说。 “嗯!”欣然郑重其事点头,“咸阳这么大,你把自己藏得那么深,我不跟踪你,上哪儿找你?你一个人不孤单吗?”欣然嘴,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这不是成心用手捅人家痛处吗? “大丈夫四海为家,你看我一个人自由自,无牵无挂,这不挺好吗?”庆卿嘘一口气,自我解嘲道。 “我不知道,你是没心没肺,还是故意掩饰?”欣然没来由地生气,不客气地直言道。 “静下心来想想。你们姐妹生豪门望族,耳目口鼻,皆是豪华受用,若是跟我这瓮牖绳枢之子举案终身,岂不委屈?”庆卿眼眸光影重重。 “古人言:食,不过一日三餐;眠,不也是榻前三尺三;庆卿,你要这么说,我会替二姐伤心,不值。”欣然蹭地站起来,掩饰不住忿怒,抢白道。 “难道,我连用这样说辞宽慰自己一下,都不行吗?” 庆卿眼里,顿时云雾迷蒙,哀戚弥漫。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欣然感到心颤,眼前这位七尺男儿真情流露,让她手足无措,确,不管欣然如何不愿意接受,二姐被送入秦宫,已经成为定局,她有什么权力苛求眼前这个男人要信手她与二姐之间誓言,苦苦煎熬自己,即使是二姐,她也会希望庆卿能够早日摆脱情感困顿,好好过属于他幸福生活,顿了一会儿,欣然悠悠地说:“前两天,我爹托人让我进宫探望二姐了。” “她—过—得,好吗?”庆卿喉结滑动了一下,艰难地说, 欣然摇头,“我没见到二姐!”欣然将自己这两天宫中发生一切,详细跟庆卿说了一遍。 庆卿长久地沉默,末了,招手欣然附耳过来,低沉地说:“你能给我描绘一下,朝奉宫咸阳王宫中大致方位吗,我想潜进宫一趟。” “别,庆卿!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咸阳宫里警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你单枪匹马闯进去,太危险了!你不能去冒这个险,再说,朝奉宫有几百号列国敬献美女,你上哪儿找二姐。”欣然压低声音,急切地劝阻道。 “三天后,黄昏时间,就这,我们再见面,要是到时我没来,你以后就别找我了!”庆卿果决地说。 “庆卿,你别义气用事!”欣然压低声,克制地怒斥道。 庆卿深深地看欣然一眼,起身,右手按住剑柄,挺直脊梁,大步流星地走了,就欣然一愣神功夫,他就消失欣然视线里。 欣然醒悟过来追出去,庆卿早没了踪影。 欣然沮丧地勾着头,往回走。心里百般地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实诚,她完全可以扯个谎,就说二姐很好,让庆卿安心,甚至还可以假托二姐名义宽慰庆卿一下,让他早点释然,去建功立业,完成他一直以来宿愿。 即便他现心会很痛,可是时间是治愈情感创伤好良药。 现,庆卿不顾一切地去冒险,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唆使犯,罪不可赦! 欣然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她脑子里一番混战,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秦阳客栈。 推开房门,带着甜香暖气,铺面而来,芸香迎了上来,接过欣然脱下衣帽,不无嗔怪地说落道:“小姐,冰天雪地,大早上,你跑哪儿去了?” “我就到外面随意溜达溜达!”欣然漫不经心地说。 “哎,对了,刚才伙计说,前堂有人找你!”芸香悄悄地跟欣然说道,“我问了伙计,他说是两个男。小姐,我们刚来秦国,人生地不熟,你可不要随便结交陌生人,老爷知道了,会生气。” “说不定,是宫里伊芙女官,派人给我捎来二姐消息了,我出去看看。”欣然心情为之一振,转身就要出去,芸香一把拉住她,“把大衣披上!” “瞧我,一高兴,就毛躁!”欣然笑道。 芸香把紫貂大衣,给欣然披上,嘱咐道:“别走远,早点回来!” “知道!”欣然爽应道,话音刚落,就已经蹬蹬地下楼了! 第40章 斗嘴 欣然急匆匆出门,迎头撞见客栈门僮,送水进来。 “哟,白小姐!刚才有人找你,雅间喝茶,候了一会子,前脚刚走,你要点追出去,兴许还能追上。”门僮咧嘴笑,一脸谦恭地说道。 “好,多谢!”欣然像士人一样,冲他作个揖,跑出庭院。 冰冷彻骨寒冬清晨,街上行人稀落。 客栈不远处闾巷门前,停着一辆马车,看着有点眼熟,欣然略微犹豫,还是冲它奔了过去。 刚靠近马车,猛不丁地,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把她一把拽上暖烘烘车内。 车上一股浓浓松香味,沁人心脾。 抬眼一看,赫然是政。 “这么冷天,大早上,跑哪儿去了?” 政蹙着眉,瞋目,语气微忿地诘问。 骇人举动,盛气凌人责问?欣然没来由一肚子气。 “这位先生,我跟你很熟吗?”欣然气嘟嘟地说。刚才被政猛力提溜上车,这回,心还嗓子眼窜动,还当是晴天白日遭劫持呢。 “怎么,我吓着你了?”政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常,面色放缓,询问道。 “天上要是掉下一张脸,你要不要?”欣然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不要!”政毫不犹豫地说。 “不要脸!”欣然啐道。 “你!···,那我要呢?”政不小心,中了套。 “厚脸皮!” “怎么厚脸皮了?” “有一张还贴一张,不是厚脸皮吗?” “你这问话,···,就是陷阱,左右不是。那天上掉下一张脸,你要吗?” “接下,给你!哈哈······” 欣然再也绷不住,笑得前俯后仰。连座驾前王戊,欣然都听见他使劲憋住闷闷笑声。 政被捉弄得哭笑不得,用手敲了欣然一个板栗,“等了你半天功夫,上来,你就捉弄我!” 欣然笑得面色桃红,洁白玉肌丰润光泽,发育饱满身姿,政眼里成了一道活色生香菜,透着诱人香,政内心澎湃潮,一浪一浪涌起来。 欣然意识到自己举动有些轻狂,止住笑,拘谨地坐直了身子。 马车里本就狭窄空间,显得愈加逼仄。 “政,你怎么会知道我住秦阳客栈?”欣然故作轻松地找话题。 “白家那么大架势,咸阳城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政漫不经心地说。 商鞅变法规定,所有住客栈人,必须有路引①,否则主人将被连坐治罪。 只要派人查问一下客栈,很容易就会得到入住客人信息。 “你昨晚没休息好,好像看起来有点疲倦?”欣然看见政,眼晕明显,细长眼睛里充满血丝。 “都是一些恼人事,不提也罢!”还不是昨晚朝奉宫,闹鬼事,把他恼怒,政转移话题道:“你们一大帮人,就挤客栈一个小庭院里,太委屈了吧。” “没办法!父亲托人看了几处房产,都不满意。咸阳地界,不熟,得慢慢找,只能暂时将就一下,不过还好,反正现都是猫冬,虽然地方小,呆着也行。”欣然也无奈。 “我那有一处房产,就咸阳王宫附近,你考虑吗?”政故作不经意地说。 “你——似乎——不是商人!”欣然拉长声小心翼翼地,看政什么反应。 “是我一个朋友,谈成双方可以出质剂2。” “那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欣然问道。 “你做得了主吗?”政反问。 “呵呵,基本可以。不过你要卖我一个王宫大殿,我们即使买得起,也不敢住。怕僭越!”欣然逗趣道。 “你想住王宫大殿吗?” “不想。拘束!”欣然回答很干脆。 “那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地方。”政眼睛,光芒奕奕。 “有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有多人望而却步。我就是那多望而却步中一个。”欣然很恳切地说。 政听了不禁皱眉。 “你!···”欣然小心地探问,“王宫里做事?” “嗯!”政模拟两可地,微微颔首,“怎么,有事求我?” “没有,刚才见你提到王宫,两眼放光,感觉那就是你家似。保不定,你就是一个王孙子弟,不过,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会私底下估摸你身份。圣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要说,你我之交,如沐春风,每一次相遇,暖暖地吹过,就好。” “仅仅这些?”政凝视着欣然,意味深长地说。 “那要不来个大雨倾盆,或漫天下雪,甚至冰雹狂砸?”欣然避重就轻地,半开玩笑地说。 政不自觉皱皱眉头,突然一脸冰霜。 “王戊,上蒲里清芷园。”政说道。然后,眯上眼睛,一边打盹,不搭理欣然。 其实也就跟欣然一起,他才会有这么多话,可是每次说话,他似乎总不占上风,他也不气恼,欣然这丫头想法总是不尊逻辑,古灵精怪,还嘴尖牙厉。 欣然见政眯着眼,也不去打扰她,往车窗跟前凑凑,正准备掀开帘子,往外瞧。 政猛地伸长手臂,一把把她揉进怀里。欣然一惊,瞋目,努力挣脱,却始终摆脱不了政手臂桎梏。 政依然故我眯着眼,任由欣然挣扎,泰然处之。 怕隔着挡板王戊听见动静,欣然放弃了抗拒。 好政只是把她揉怀里,没有对她有别非礼举动。 躺政宽厚怀里,听着他坚强心跳,欣然没来由地感到踏实。 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父亲除外男人,靠得这么近,虽然有些紧张,却并没有排斥感觉,心田中反倒漫溢出一种难以言状幸福。 蒲里清芷园,是官府没收一处房产,闲置已经有些年头了。 当年,秦王政曾经想把它赏给巴蜀寡妇清3。 寡妇清蜀郡,经营朱砂,家大业大,友爱乡里,私下没少用自己家当购置粮食、生铁,资助秦国统一战争,她品性坚韧,贞洁,政心里对她很是敬慕。 对秦王政恩赏,巴寡妇清坚持不受,政也就不强求。 马车骨碌碌地,碾过积雪铺就大街小巷,留下一道蜿蜒而绵长车辙印。 进了蒲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欣然怕王戊掀开帘子,看到车里风光迤逦一幕,挣脱开政臂膀,理理衣衫,发髻,正襟危坐。 政睁开眼睛,揶揄地看着欣然,欣然面色酡红,装作不理会。 还没等马车停稳,欣然打开车门,也不管什么谦让不谦让礼数,一跃从车上跳了下来。 冷风扑面而来,欣然紧紧披身上紫貂大衣。 一座高大门楣,鹤立眼前。青砖,红墙,绿漆大门。鎏金门钹,很显贵气。上面用粗狂秦篆写着“清芷园”三个字。 “你说就是这座宅邸?”欣然歪头问道。 “嗯,走进去看看再说。”政又恢复了凛然神色,声音低沉地说。 正政和欣然说话当口,王戊已经叩响了青铜铺首④,半晌,里面出来一位白发苍苍,身穿粗布棉衣老者,王戊好像向他出示了什么?老人随即打开大门,恭恭敬敬地侍立门边,躬身,让他们一行人进去。 “你们都去忙吧。”政回头,对王戊淡淡地说句话。老者和王戊,拱手,退下,回廊处一转身,消失欣然视野中。 政领着欣然走了一遭。庭院很大,苍松翠柏,临冬不凋。一栋二层小楼,建高台上。隔着走廊,山石,水流,还有东西两座偏苑,后面亭台楼阁,参差错落,占地很大,就是建筑稀落一些,要是买下吗,加盖一些院落,完全可以跟一般公侯府第相媲美了。 “怎么样?比起你们白家卫国府第,会不会寒碜多了?” “还不错,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你想像成什么样?瓮牖(y上声)绳枢⑤?那岂不是委屈白家大小姐了。” “哎,我现可都要过起寄人篱下生活了,哪还敢端什么白家大小姐架势?” “什么寄人篱下,我可是说,要把这套房产卖给你,不过如果有资金上困难,一时半会,我是不会催债。”政轻笑,俨然一副商人样子,准备讨价还价。 “我知道,不过,我不确定,我们会秦国呆多少时日,如果我们置办这么大家产,到时空着,岂不浪费。要不这样好不好?你跟你朋友转达一下,他要是愿意,租给我们怎么样?房租,随便他出,只要不要太过离谱就行。” “商人可是锱铢必较,你这样,可不像是出自商人世家?” “世界上,没见过,像你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主!” “哈哈······”政,笑得爽朗。 第41章 昧旦 寒冬,即便已是日上中天,太阳只是白惨惨地,虚挂着。 大地冰封千里,朔风砭骨。 午间时分,欣然就来袍泽楼了。她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只玉蝉,忐忑不安地候着庆卿,神思仿若庄子坐上腰舟①,五湖四海,随波漂流。 突然,隔壁桌子传来,低低地议论声,一下子把欣然漂游思绪,拽了回来。 “咸阳市,今天又有一伙人被五马分尸了。四肢和头颅生生被撕裂,支离破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一个缁衣长袍,面善中年人说道。 “为甚?”另一个儒生打扮人问道。 “公告罪名是试图行刺秦王,谋逆。主犯连同几名同伙,都被阵法了,官府还收捕同党,这么连坐追究下来,不知道要株连多少人?”中年人压低声音说道,连连摇头。 “要不说秦国是蛮夷之邦,我看还是我们齐鲁之地好,圣人教化下,讲究礼仪,民性纯良。”儒生感慨道。 欣然只听得心里突突直跳。该不会是庆卿出事了吧? 她再按捺不住焦躁情绪,霍地站起来,就要到咸阳市看个究竟。 刚要迈开步,一个垂髫小酒保,利索地窜到她跟前,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白小姐吗?” “什么事?”欣然一下警觉。 “刚才一位侠客,托我给你捎封帛书。”小酒保递给欣然一张缣帛。 欣然打开一看,就寥寥四个字:“平安,勿念!” “他人呢?”欣然急切地问道。 “走了!” “啥时候走?” “刚走。” 欣然蹬蹬地下楼,疾步如飞追出去,里巷曲曲折折,没有见到熟悉身影。 欣然向父亲回禀了关于清芷园房产一事。父亲亲临看过之后,问欣然是何人介绍,欣然说,以前骊山别苑,认识一个王宫里当差贵人,父亲信了。 父亲很是喜欢这栋宅邸位置,以及轩敞庭院,当即拍板买下。 王戊代表卖方与白泽签订了质剂。 白上卿动用大笔资金,对清芷园进行了全面整修,增加了一些建筑,前庭和后院分开,院与院之间,廊道迂回,置奇异山石,植入松柏垂柳合欢木樨。打几口井,供生活所需同时,将水流牵引,绕各庭院巡回。 一番打理下来,山石掩映,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了。 仆隶们居住房舍,专门开辟西北角。房舍后面,一箭之地,有马厩,兽囿(y)。 骊山别苑里僮仆,都召集进了清芷园,毕竟老人手,知根知底,用放心,处得自然。 欣然悄悄进宫一趟,二姐没找着,差点没惹出事端。短期内,只能将这事暂时搁置了。 清芷园还修缮,白泽已经为生意忙开了。 “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这是白家老祖白圭,经商致富是法则。 白圭简朴寡欲,和僮仆同甘共苦,抓住赚钱时机,就像猛兽凶禽捕猎一般迅捷。白圭曾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①” 一句话,白圭是自诩才华和谋略,可比伊尹太公,孙武商鞅,还很自豪说,别人想学习他经商之术,是学不来。 可是,据说,天下人说道经商之术都效法白圭,可是学人,也就蹭了皮毛,不过光蹭点皮毛,就足够许多经商之人挣得盆满钵满,过上富足生活。 白泽虽然知道自己无法和先祖白圭才略比拟,却一直坚持兢兢业业,克勤克俭,谨守白家浩大家业。崤2木、玉石;崤山以东鱼盐,漆,丝织;长江以南楠木,朱砂,金银,犀角象牙、玳瑁珠玑。龙门直到碣石以北骏马,毛毡,皮裘······ 这些都是白家奔行天下,南来北往,谋取暴利货殖。 当政再一次驾临清芷园时候,清芷园已经焕然一。 家宅到底比住客栈来得方便,舒适。 欣然正兴致盎然打理她“昧旦小苑”。《诗经》有云:“女曰鸡鸣,士曰昧旦3。”,她就想做一个慵倦恋榻小懒,故而就把这间属于自己小苑,起名“昧旦”。 可是欣然却忽略了,“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寥寥八个字,是那么暧昧,那是恩爱夫妻之间,看似平淡,却缱绻(qiǎn qǎn)隽永。 迎面匾额上,用鸟虫书写着“昧旦小苑”四个字,蜿蜒秀丽,政看了,会心一下。 寝室刚刷上朱漆,大冬天,屋门竟然敞着,连个帘子都没打。 政颀伟身子,往门前一站。屋子里炉火燃得正旺! 端坐席案边,欣然正聚精会神地擦拭一把古琴,她感觉光线一暗,仰首看见政,讶异同时却难掩惊喜,急忙起身,将政迎进屋,为他边铺席,边说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祝我乔迁之喜呀?” 政一席褐地矩纹云锦深衣,大冬天,穿似乎有些单薄,他潋滟,轻笑,“那我可忘了带礼物。” “里里外外还没打理好,贺喜,早了点!”欣然恣意一笑,眉宇间都洋溢着明媚。 “怎么不让下人来弄?”政随意说道。 “这是我二姐娘亲留下遗物,我要为她妥善保管好,以后转交给她。” “你二姐?” “我们白家有四姐妹,我大姐嫁给了信陵君魏公子,二姐,哎···”欣然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 “怎么啦?” “她被送进了秦国王宫了。” “有这事?”政一想,天下怎么这么小,怎么都搁一锅搅了。 “哎,这事说来话长。你不是说王宫做事吗?列国都纷纷敬献美人供秦王选妃,这事你了解吗?” “我,嗯···”政嗫嗫嚅嚅,有些不知怎么应答。 “算了,干嘛难为你!你是前朝官,后宫事,你哪能知道?这事就当我没说。” “你二姐叫什么名字?我,或许可以给你打听打听。”政勉沉吟一下,谨慎地说。 “我二姐叫白嫣然,她很美,如深山远涧之幽兰般。”每次提到二姐,欣然心中都带着一种膜拜感觉。 政听了不禁皱眉,女人再美,不都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吗?不过就是,有些人上天为她组装好些,齐整一些,他难掩嘲弄语气,反问道:“不会是奔月峘娥④下凡,洛河宓妃⑤出水吧?” “反正跟你没法说。”听出政嘲讽语气,欣然悻悻地说。 “怎么你们白家也想做秦国王亲国戚呀?”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甭提了,为这事,我们白家天翻地覆,真是一场劫难,卫元君用几千甲士,上门逼迫。为了卫国能苟安一隅,他可是绞脑汁。我二姐娘亲因为这,不到半年,就抑郁而终。我这次来秦国,就是想找找我二姐。哎,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政,我这里有些竹简,你可以翻翻,我得把寝室布置布置。”欣然觉得自己牢骚了,适时打住话头。 欣然一席话,让政有些恍然,半晌,他咕哝道:“事无巨细都自己忙,看来白家小姐,也不全是娇生惯养。” “好多东西,我自己摆弄好,心里有谱,随时用得时候,随时就能找到,尤其是书房里东西。我喜欢井然有序,就像将军排兵布阵一般,什么人什么位,不能乱。”欣然只顾忙自己,没意到政偶尔出现异常。 “你这也有《吕氏春秋》?”政随意翻阅欣然柜架,略带惊奇地问。 “我父亲和吕相国有些私交,他赠给我父亲,父亲让我看看,说是可以修身养性。听说,吕相国用心良苦,特意召集门客,为年轻秦王如何养德理政专门编撰这套丛书。” “‘倕,至巧也。人不爱倕之指,而爱己之指,有之利故也。人不爱昆山之玉、江汉之珠,而爱己一苍璧小玑,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⑥'。这段话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政朗声念完,微微扭首问欣然。 欣然不知道政为何有这么一问。 点头,随即又摇头,字面意思她当然懂,可是政问得肯定不是这些。 “它和治国有什么关系?浮夸,矫饰。经略天下,定国安邦,用它,可能吗?”政语气流露着不屑。 “听说吕相国咸阳市悬赏千金,让天下士人挑刺。没有句句良言,字字珠玑,哪能有这样自信。”欣然振振有词辩驳道。 “他那不过是玩弄他权术,一字千金,谁有胆量引颈就戮挑战他权威!豁命,为钱,你会吗?”政神色一凛,语气有些愤激。 “哎呀!不爱看,就不看,动那么大肝火,为甚?”欣然面色和缓,从政手里拿走竹简,赔笑道:“来,你坐,我给你剥一个来自南国橘子,很甜。” “我从不吃那些甜腻腻东西,软糖里泡不出硬汉子。”政丝毫不给情面地说。 “秦川犍牛,吃得还不是草吗?”欣然顶嘴道。 政无言以对,甩头走了。欣然气得跺脚,冲着墙壁生气。 “明天,围猎,邀你,去吗?”政走出几步,头也不回地问。 “没--听--见!”欣然气鼓鼓地嚷道。 政转过身子,朔风中,衣袂飘飘,长发赫赫飞扬,他驻足片刻,健步而去! 第42章 禁脔 秦王政青铜轺车①缓缓驶进咸阳宫,轺车刚停下,王戊抖抖身上灰尘,从车右边翻身跳下。蕲年宫服侍内侍和宫人,已经蜂拥而出,五步之外,拱手垂首跪迎,乌压压一片。 青砖铺就王道上,打扫干净几乎一尘不染。 政扶着轼,踩着绥跳下马车,目光威严扫过,淡然地说道:“都起来吧!” 说完,自顾自大踏步登上石陛,走到一半,政突然停下疾行脚步,转过身对正预退下王戊吩咐道:“将朝奉宫里,卫国敬献美人——白嫣然,传唤到蕲年宫!寡人有话要问她。” “诺!”王戊颔首应道。 随侍人都一脸讶然,面面相觑。 政不加理会,大踏步回到蕲年宫大殿。 蕲年宫大门虚掩,挂着厚厚蟠龙纹饰门帘,早有宫人将帘子接起。 政蹬蹬几个大步走过厚厚羊毛红毯,登上月台。 他紫檀攀螭2大案上,还平展着韩非政论文——《孤愤》、《五蠹dù3》,政对这两篇见解奇特,语言锵锵策论,爱不释手,手不释卷。 韩非指斥“学者”、“言谈者”、“带剑者”、“患御者”、“工商之名”是社会五种蠹虫。 政几日前,带欣然看完清芷园,回来,就遭遇暴徒袭击,为首那人就是那次护城河边试图对欣然不轨剑客,那日被王戊削去双臂,落荒而逃,不思悔改,反倒一直郁愤于心,纠集同伙,再一次碰见政和王戊时,试图凭人多势众,报断臂之仇。 还好王戊,武艺高强,以一敌众,将一干人,一个个制服,交由廷尉府法办,以谋逆,将其押至咸阳市车裂示众。 秦自从商君变法以来,军功授爵,赏罚分明,使民众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铸就了一支驰骋列国,所向披靡威武之师。 可是列国入秦游侠,逞勇好斗顽疾依旧,尤其燕赵之士,血气凛冽,猖獗里巷,如若一直纵容,势必带坏秦国民风。 对秦人来说,要么是勤恳农民,要么是勇猛士兵。 秦王政这次被突袭中,虽然没有遭遇人身危险,但是游侠以暴力乱法,他算是切身领会到,加对韩非《五蠹》峻刻凌厉,感佩至深。 当然,现正困扰年轻秦王还不是社会“五蠹”,而是韩非《孤愤》中提到重臣j□j。韩非说,重臣盘踞要职,营私舞弊,藉权固势,群僚百官不通过他,就得不到提升;外国诸侯不走他后门就办不成事;左右近臣不巴结他,就不能接近君王,文人士子不阿谀奉承就找不到进身之阶。因此许多有识之士空怀富国强兵,澄清吏治壮志,却徒然被重臣所嫉害,不是被诬陷死于“公法”就是被暗杀死于“私剑”,人君遭重臣蒙蔽被架空。 韩非这些论断凌厉陡削,鞭辟入里,字字句句,都说到秦王政心坎里。 当今秦国吕不为专权,豢养几千门客,门庭煊赫,列国仰视。 年轻秦王政,俨然也只是一名孤愤者,诸事都遭掣肘,这些涉世不深欣然,又怎能理解,他心中这股愤懑?又怎能知道他为何会对《吕氏春秋》里,那些绵柔,矫饰说辞,感到不屑? 那不过死吕不韦想用那套绵柔说辞,哄他这大秦王,迷离酣睡,这样他才加得心应手地独断专行,纵横朝纲。 “王!” 秦王政矗立巨幅山海图前,还沉浸愤郁之中,王戊已经回到蕲年宫了,他对着秦王政背影轻唤道。 政转过身,脸上肌肉不经意地抽动一下。随同王戊前来竟是一位体态丰腴徐老板娘,——朝奉宫主事,以前太后跟前服侍,秦王当然熟悉。她肯定不是欣然口中赞誉如兰般清雅,如神女般可以用来膜拜姐姐白嫣然。 秦王情不解,眉眼一挑,语气森然地说:“王戊,这是······” “回禀君上,朝奉宫并无卫国敬献美女。”王戊肯定地说。 “嗯?”秦王政冷哼道。 “君上,这是记载列国敬献美人物什简册,老奴一一对照过,还详细盘问过多名侍奉列国美女宫女,她们都否认朝奉宫有这么个人。”朝奉宫主事,将手中简册恭恭敬敬地奉着,战战兢兢地说。 “呈上来!”秦王斜睨主事一眼,饶过屏风,坐回王位上。 赵高从主事手中接过简册,躬身趋行至王座,将它呈给秦王。 秦王接过简册,简册上,撰写记录,密密麻麻,秦王稍微扫视一下,记得都是一些七零八碎事,某年某月某国敬献什么贡品,象牙犀角,珊瑚珍珠,珪璋玉器,某国敬献美人若干,或是公主入秦,媵嫁多少,数据庞杂,这让一向崇尚讲究明晰,高效秦王,很是不悦。 “主事大人,你这是让寡人查账吗?”秦王把简册往大案中间,用力一摔,沉声道。 主事脚一哆嗦,俯首跪下,连连请罪。 “君上,齐、楚、燕、赵、魏都不敢慢怠,韩国忌惮秦国,甚至连j□j公主,也送到秦国,表示秦结好诚意。唯独卫国······”王戊顿住,拱手垂首,从广袖中,微微仰首,用余光偷瞄秦王。 卫国仰赖吕不韦荫庇,野王偏安一隅,宗庙得以延续香火。卫国竟有这个胆量公然挑衅秦国宗室威信?秦王面寒如凝霜,晲视着哆嗦如筛糠主事。 主事担心秦王彻查下去,她随意处置、掩埋列国美人事情暴露,到时,保不定被定一个草菅人命罪过,搞不好就要枭首示众,低也是玩忽职守,想到后果,她心里能不紧张吗? “君上,或许个中有隐情。”王戊谨慎地说。 秦王寻思,大殿里一时间静默无声。 这时,一名身穿长襦,外披彩色花边前胸甲,腿上裹着护腿,足穿方口齐头翘尖履,头戴双版长冠,腰际佩剑虎贲,进殿回禀:“大王,太后娘娘驾到!” 秦王从长案上起身,下月台,踩着红毯,出迎。 宫女挑帘,云鬓高髻,华妆究n(ìài)④赵太后,内侍和宫人簇拥下,仪态庄严,前呼后拥地进了蕲年宫大殿。 赵太后念旧,一向对跟随自己旧人,多有袒护。主事怕朝奉宫事,自己兜不住,急忙遣人告知太后,希望还能像往日一样,有个什么事,太后都会罩着它。 “母后,您怎么来了?”秦王垂首拱手道,说着,请太后上坐。 “政儿,你一向埋首政务,书简,今天怎么想起翻腾朝奉宫了?”赵太后笑靥依然如花,当然这花不是带着清露,而是开到盛极了花。 “母后何出此言?王儿不解。” 政淡然一笑说道。 “这白嫣然是何许人?齐、楚,燕、赵,魏等大国王室女子,都引不起政儿青睐,政儿怎么唯独惦记起这人,这几天连本宫身边人,也频频对本宫念起,真是怪哉!”太后笑容可掬道。 太后这么一问,秦王踌躇片刻,面如难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回禀太后娘娘,听说白嫣然是卫国上卿白泽二女儿,卫元君将其以公主身份,敬献给秦国。” “哦!她呀!你们都别找了,她雍地,你御弟长安君看上他了。昨天长安君母亲以夫人,嗫嗫嚅嚅地来请罪,说长安君道上遇上卫国使者护送车队,一时糊涂,把人直接拉到雍地了。” 长安君是秦王唯一弟弟,仗着华阳太后宠爱,一帮被闲置雍地宗室贵族,成天撺掇他像螃蟹般横行霸道。秦王一直隐忍,没想到这次,他竟敢公然将手伸进内宫,染指禁脔,政面色一沉,低斥道:“岂有此理!” 第43章 成蟜 冬日雍地,北风呼啸,四野莽苍。 昔日秦都王宫城墙已经略显斑驳,街道也难掩苍茫痕迹。长安君府,就坐落雍地显要街面上,飞檐翘角,贝阙珠宫,依山傍水,雍地北坂依地势,蜿蜒铺展开,天地苍茫,却掩饰不住它雍地卓尔不群富丽堂皇,赫赫巍巍气势,让这座秦朝旧都,凭空有了几分昔日王都巍然之势。 黎明时分,东边天空上,一道亮光若隐若现地浮耀。 蜷缩卧榻一隅嫣然,翛然醒了过来,照旧是鬓角处,隐隐发胀,看来昨晚又喝多了。 人困顿时候,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它会让你飘忽,让你暂时忘却,让你麻痹。 当初,白夫人声泪俱下地跪她们母女前,祈求嫣然拯救白家时,她默然点头,为这,她抛却了一生幸福。 乱世,人生命,本来就如草芥,幸福,那是稀世珍奇,嫣然觉得自己福薄,终究巴望不来。 她已经不再纠结,顺从命运,是懦弱;还是自己为拯救家族,大义凛然。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是,她每天都要饱受心里如被万蚁啃噬煎熬,死是一种解脱,三尺白绫,一杯鸩酒,足以! 可是,千古艰难唯一死,死又谈何容易? 卫元君护送她入秦时候,派了五百甲士,五十名如她一般年纪宫女随行,出行前,卫元君当着她面说,她以公主身份,西入函谷关,结秦晋之好,如果她有半点闪失,随行人员都得为她殉葬。 一路上,围绕身边都是小心翼翼,胆怯中甚至带着祈求眼眸。 她想,死是一时坚强,却是对命运懦弱。 于是,她活着,挣扎着活着。 外面冰天雪地,寝室内温暖如春。 嫣然支起身子,宽大素色睡袍下瘦骨嶙峋,她微凸小腹,格外扎眼。 对,嫣然已经怀孕了! 女人就是一块地,男人只要播种,就会生根发芽,不管这种播种方式,是野蛮侵占,还是两情相悦瞬间**。 总之,一个生命嫣然腹中孕育。 她和庆卿,两人情到浓时,水到渠成交融,没有结出果实。这小生命是长安君成蟜攻城略地胜利成果。 几个月前,嫣然被长安君半路截获,带到雍地。 嫣然冷冷地打量着身边站着那个人——七尺有余,身材厚实,朱条暗地田猎纹样窄袖深衣,披着豹纹风氅,长得倒也清俊,唯独那目光,看什么都肆无忌惮,一如他为人。 来到雍地,侍女们伺候她沐浴衣。 当晚,她被带到成蟜寝宫,室内明烛兰膏,光线迷离,暧昧。 成蟜席上,箕踞而坐,撒拉着衣衫,敞着厚实胸膛,一把长剑横亘他大腿上,手中摩挲着玉珌(bì)①,“过来!”他抬起头,一脸傲慢地冲嫣然招手。 嫣然看他一眼,没有搭理。她像一只骄傲孔雀,不屑于被这种嗟来招手。 曳地飞凤花卉裙裾,像翻卷波浪一般,铺展她身后,长发盘绕如虿(hài)2尾,颈部以下,几乎半裸着,她细长腰肢被大带紧紧地束着,将峭立双峰,拱得高高。 嫣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胸部不自觉地起伏。 这是长安君专门给蔚阳宫里,他女人,定制衣衫,要就是这种风情摇曳。 长安君见嫣然不理会,森然一笑,拄着长剑站了起来,踱到欣然跟前,目光肆无忌惮地梭巡嫣然雪白酥胸上,放荡地凑上前,嗅闻她身上散发出香气。 嫣然鄙夷地冷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成蟜嘴角一挑,神色一凛,冰冷剑鞘,瞬即横亘嫣然后背,长臂一用力,嫣然就撞到成蟜怀里。 嫣然绷直身子,全身颤抖,怎么用力都推不开,死死箍紧她成蟜,她俯下身,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伤口溢出了血,嫣然满嘴血腥味,她瞪视着成蟜,一心想激怒他,让他一剑刺死了事。 谁知,成蟜抬起头,眉头微皱,并不发怒,用手托住她下颌,用温热嘴唇,将她唇上血舔舐干净,肆意挑逗。 嫣然用手掐他,掐他全身青紫,他还是那样肆无忌惮地霸占,用肆无忌惮目光,看着她他面前一点一点缴械,直到嫣然已经全身瘫软,他还无止境地索。 嫣然健硕成蟜面前,真没有反抗余地。 成蟜迷恋上这温香软玉身体。那种近乎野蛮掠取,让他如此酣畅淋漓,那是以前任他摆布女人身上,得不到那种巅峰感觉。 事后,嫣然咬牙切齿地对他说:“我想杀了你!” 成蟜竟然轻轻一笑,把剑递给她。 嫣然接过长剑,唰地一声,拔出,剑锋寒光凛凛,直抵成蟜咽喉。 谁知成蟜丝毫不惧,双指夹住长剑,猥亵一笑,“非也,欺孥者非它也!” 嫣然“当”地一声,丢掉长剑,转过身,默然对墙。 侍女进来,侍候嫣然用水。 成蟜走了,把偌大寝宫留给她,还有乌压压一片侍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螃蟹全身甲壳,横行霸道,可是它天敌,却是全身柔软近乎无骨章鱼,因为章鱼腹部有一个利器,可以直捣螃蟹肺腑。 长安君成蟜就是一只横行霸道螃蟹,而嫣然就是他天敌章鱼。嫣然对他冷若冰霜,对他不言苟笑,可是他却对嫣然,痴爱不能自拔。 成蟜就像所有登徒子一样,见到嫣然一刻,只是为她美貌倾心,也像所有纨绔子弟一样,通过享用女人身体,来达到占有。他甚至觉得嫣然会像所有女人一样,他身下承欢,匍匐她脚下,笑靥谄媚,即便那笑容是强装出来。 可是嫣然,却始终冰冰冷冷,淡然如幽灵一般,让成蟜搂怀里,狂风暴雨似侵袭,都感觉不到嫣然真实存,想抓住她渴望,想侵占她心迫切,让他如坠沼泽般越陷越深,他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他是那样渴望得到她心,哪怕嫣然会对他轻轻一笑,他都愿意像周幽王一样,为她烽火戏诸侯。 成蟜祈求母亲以夫人,到太后跟前,求赐婚。 他天真地觉得,朝奉宫云集天下美女,王兄视若无睹,他成蟜宗亲贵胄,一个卫国美人之于秦王,一般般,可是成蟜却把她当做至爱,他觉得王兄会成全他,何况,他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 嫣然手擎高脚玉杯,里面是一杯色彩浓艳酒,那是将各种果酒,按照一定比例配置出来。她把她取名为“血色残阳”。这是欣然教她,欣然还说,这叫“鸡尾酒”,以清酒配以各种果汁、果浆、果酒、糖等其他辅助材料,加以搅拌或摇晃,再添加冰块,制成一种色彩斑斓饮料。 那次事故后,欣然总是会一些稀奇古怪东西,比如调制这些缤纷色彩酒,比如她会为她誊写一些她闻所未闻古琴曲,什么《阳关三叠》、《平沙落雁》等,只可惜她们再相处时间太短。 欣然小时候,像男孩子一样淘气,喜欢跟庆卿后面舞枪弄棒,父亲虽然喜欢男孩,但却不希望欣然一个女孩家,一副男孩脾气,因此督促她诵诗弹琴,让她雅静。欣然虽天资聪慧,但曲艺方面造诣,始终不及嫣然。嫣然母亲对她耳熏目染,让她从小就对音律,有过人领悟。 像《平沙落雁》、《阳关三叠》这样曲目,嫣然知道欣然,绝对是谱写不出来。 有时候嫣然会觉得,说不定,那次巨雷轰顶,那是神灵给欣然醍醐灌顶。 第44章 高贵 日头已经爬到了中天,蔚阳宫今天却格外沉静。要平时,斗鸡博戏蹴鞠,长安君总是领着一帮人把阖府上下,弄得沸反盈天。 今天大早,他就骑着高头大马,率领卫队,去围猎了。 华阳太后摆着浩大仪仗驾临长安君府,此时正端坐暖榻上。 华阳太后是楚人,楚人向来有九头凤华彩,桀骜。她锦衣华裘,峨峨高髻,纹丝不乱,珠饰玳瑁金钗步摇,熠熠生辉,描眉画眼,扑粉晕染,已经徐老半娘,还要争奇斗艳,不甘雌伏。 当华阳夫人听以夫人说,她去咸阳为成蟜私自截获卫国敬献美人请罪事之后,眼角一挑,就冲着以姬呵斥道:“糊涂!你这不是自个伸脖子往绳子里套吗?” 以姬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华阳夫人长吁一口,强压怒气。以姬端庄美丽,可是性情太弱,就像一根藤条一样,依附惯了,总是一副顺势顺从样子。 但凡,当初她有能一些手段,赵姬还流落邯郸时候,就搞定子楚,让他立成蟜为太子,她们现也不至于被赵姬母子,挤兑到雍地,吹冷风! 真是恨铁不成钢! “这事你们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成蟜她怕您不同意!” “不同意?一个女人就那么重要,他想把自己毁了呀!这事真要追究起来,多大罪,你们顶得住?还不是得仰仗本宫!” “那是,那是!”以姬唯唯诺诺地,赔笑道。 “那女人怎么说?”华阳夫人愤恨赵姬,平素里私下就是以“那女人”称呼。 “赵太后听了,沉吟了半晌,就说,知道了!” “就这三个字!”华阳夫人拔高声调,喝道。 “嗯!” “哼,好大架势!”华阳夫人将手中一盏参茶,啪地砸到案几上,郁愤难抑。 “太王太后,成蟜这孩子糊涂,你看这事,怎么办才好?”以姬搓手,不知所措,声如蚊呐道。 “走着看吧!”华阳夫人思量半天,无奈地低吟道,“哎,听说,成蟜被那小狐狸,迷惑得神魂颠倒,可有这事?” “哎,那姑娘肚子都鼓起来了,每天郁郁寡欢,瘦骨嶙峋,怪可怜。”善良以姬感叹道。 “走,看看去,保不定就是妹喜妲己那样,装出一副妖媚样,专门是迷惑男人。”华阳太后蹭地跳起来,拖曳着华丽长裙,就往蔚阳宫来。 华阳太后突然到访,让嫣然猝不及防,她喝了点酒,全身飘乎乎,倚着廊檐,低低地吹奏着玉埙。埙声低回婉转,如泣如诉,像离人呜咽。 嫣然有瞬间愕然,随即肃拜①行礼。 华阳夫人上下打量了嫣然一番,不置一词,出去了,半道上,低声对以姬说:“这种女子,天生就是追男人魂摄男人魄,留着,对成蟜,迟早是个祸害!” “太王太后,这······” 长安君一直以为自己是有资格骄傲,他高贵是与生俱来。 华阳太后甚至私下里跟他说,他才配是大秦真正王!他从出生就钟鸣鼎食王宫里,被所有人捧着长大,那时嬴政还流落赵国里巷里,东躲西藏,赵人仇恨和鄙夷中,苟且偷生。 子楚吕不韦帮助下,九死一生逃回秦国后,一直把自己装扮成谦和孝顺儿子。华阳太后也俨然以慈母自居,亲自张罗,从楚国王室,为子楚迎娶了一位端庄贤良夫人以姬。 秦楚向来因为蛮夷地位,为中原几个诸侯大国侧目而视,秦楚之间一直以姻亲加强纽带关系,秦国后宫,楚国宫室女子一直是一股强势力量,从铁腕芈八子,到华阳太后,已有近百年。 子楚娶了以姬后,华阳夫人一心想把以姬扶正。子楚深感亏欠赵姬太多,不忍见弃,又不能当面违背华阳夫人意思,一直找借口拖延,赵姬母子因此邯郸流离失所,整整六年。 华阳太后之所以没法像宣太后那样咸阳宫混得风生水起,一是老公不给力,二是自己肚子不争气,三是没有宣太后那样好兄弟。 秦昭襄王位五十六年,安国君当太子当到老,好不容易蹭上王位,席子还没捂热,就薨了! 子楚如愿以偿地当上国君,吕不韦坚持下,才把赵姬母子迎回咸阳,那年嬴政已经九岁。 十几年前,成蟜第一次咸阳宫见到嬴政时候,他高高地坐着,嬴政只能仰视他。 那天,八月咸阳,刚下过一场大雨,碧空如此。 庄襄王衮服冕旒,高高坐咸阳宫大殿王位上,后面是巨大蟠龙赤金屏风。成蟜溺华阳太后怀里,和父王分席并作,母姬以夫人坐左下方,仪态端庄,下面左右两边坐着赢氏宗亲贵族,文武百官只来了个别,吕不韦也。 这是一个严格意义上家族似朝会。 赵姬母子刚从赵国邯郸,千里迢迢,一路风尘仆仆,刚到咸阳,就被庄襄王着急地宣进宫。 他成蟜第一次见到华阳夫人和母亲以姬,口中经常提起那位赵国女子——赵姬。父王对华阳夫人说,赵姬是邯郸一位富豪女儿,可是华阳夫人私下跟以姬提到赵姬时,总是满脸不屑, 赵姬锦衣华饰,粗一看,很美;细一瞧,却难以掩饰多年来苦难生活留下粗糙。赵姬身边带着一个孩子,宽大袍服下,一个孱弱身体,远没有成蟜长得个高,结实,怯怯,目光中是努力掩饰都掩饰不住惊惶。 那就是赵姬母子留给成蟜初印象,这一印象成蟜记忆中,像被烙印一般,让成蟜觉得他一辈子都有资格他们面前趾高气扬。 赵姬母子俩礼官指引下,行过跪拜大礼后,被安排咸阳宫大殿西南一个角落。 庄襄王转过身,对他和蔼地说:“蟜儿,去见过母姬和王兄。” 成蟜嘟嘴,摇头,忸怩华阳夫人怀里。以姬也转过头吩咐道:“蟜儿乖,不能没有礼数。” 成蟜不搭理,满脸不屑,华阳太后打哈哈地说:“赵姬母子已经回来了,以后来日方长,有是见面相处时候。成蟜还小,到底娇气,赵姬是个深明大义,一定不会跟一个小孩计较吧!” 华阳太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别人还敢说什么? 赵姬只好站起来,忍住一肚子委屈,说到:“太后所言极是,小孩子之间初次见面,总归生分,以后相处久了,自然就熟络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礼。” 那时候成蟜,是宗室族人宠溺小王子,而嬴政就是一个外人。 他心里无数次冷嗤贱胚。 没想到,凭着赵姬狠辣手段,吕不韦倾力协助,嬴政竟然被立为太子,这本来是他囊中之物。 这场后宫没有硝烟战争,先是母姬谦让,后是华阳太后败阵。 这两人是他梯子。被撤掉梯子成蟜,上不去了! 站巨人肩上侏儒,错误以为自己也是巨人,殊不知巨人倒下时,他还是侏儒,比正常人都矮小。成蟜从巨人肩上下来,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侏儒,他用傲慢把自己像气球一样充大,而使劲打气人就是华阳太后,一个不甘雌伏人。 欣然躲她昧旦小苑里,窝冬! 当然,她没有躲翠羽被中撒懒,很早就起来,活络一下筋骨,席地而坐。 地面有暖气,虽然不冷,她还是铺着厚厚垫子,她喜欢坐松松软软毛垫上,摸着毛茸茸皮毛,翻看竹简,她后面是用五彩锦羽手制一座鸾鸟飞翔屏风,前面摆着一张梨花木长案,左右摆设玉几,用来凭依。 她翻阅《吕氏春秋》,她想看看政为什么会对这部书,如此不屑! 这是一部诸子百家思想糅合体。如果博采百家之长,没有融汇贯通,那不过是一鼎什么菜都放大杂烩,用来增益知识倒是可以,用来强兵富国,一统天下,真真是妄谈。 就此时,芸香进来,见到大门敞开,说道:“小姐,大冬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关门打帘?” “我喜欢敞亮,再说有地暖,不冷。芸香不是跟你说过,我书房时候,不用人侍候。” “小姐呀,我不是来骚扰你,那,这有封帛书,家老让我送过来。” “谁呀?” “我问过家老,家老说,那人古怪,就说送给欣然小姐,别什么都没说,掉头就走了。小姐,你看看可能就知道了!” 说着,芸香把帛书递给欣然。 第45章 音讯 帛书封存一节竹管里,欣然拔出塞子,取出一张巴掌大缣帛。 “令姐不朝奉宫!” 寥寥几字,连落款也没有。欣然知道,一定是伊芙女官托人带消息给她。她终究是个守诺人。欣然一直想,若能得到二姐安好消息,已经足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就七个字,仿若地动山崩,欣然一时错愕。 二姐不朝奉宫,那她会哪儿? 宫人斜!欣然脑子突然浮现那个可怖地方。 纯粹瞎想,欣然狠狠地握紧拳头,击打自己一下。脑中猛地闪过一丝惊喜,竟然二姐未被送进秦宫,那一切都可以改变,不是吗?欣然想到这,蹭地从席上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小姐,你干嘛去!”芸香见欣然时喜时悲,有些云里雾里,冲着欣然背影,嚷道。 “我找爹去!”欣然头也不回地沿着回廊,大踏步疾走。 “小姐,你糊涂了!老爷,他不咸阳!”芸香追出去,喊道。 欣然登时伸手抱住廊柱,一个缓冲,刹住身子。是呀,前几天,爹说要出一趟函谷关,回来时候,就准备带欣然回卫国,夫人前几天来书简了,说很是惦念他们。 “芸香,你让家老备马车,我要出去。”欣然略一沉吟,回头对芸香吩咐道。 “小姐,你一个人,上哪儿去?”芸香询问道。 “我去相国府。” “去相国府?”芸香诧异。 “芸香,爹带我去谒见过吕相国,他为人很和善,那次临走时候,他说随时欢迎我去他府上玩,我现有件事,迫眉睫,只有他能帮上忙。芸香,是二姐嫣然事。” “二小姐有消息了?这太好了,不过你一个人,巴巴地去拜访权势煊赫吕相国,这样太冒失了吧,小姐,你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吧。” “爹还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二姐这事刻不容缓。我先去找找相国夫人女儿聊聊家常,看情势再说。” “哎呀,小姐,你既然要出去,好歹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这么仓促怎么行,相国府门楣那么高,你这一身打扮,小心被人家小看了,连门都进不去。”芸香见着急忙慌欣然,打趣道。 “我这身寒碜吗,不过是朴素一些。”欣然打量自己藕色锦缎上襦,水碧色下裳,垂云髻,挺干练。 “这哪行?走,我给你好好打扮打扮!”芸香拉过欣然,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屋里推。 芸香为欣然换上一身淡紫色宽袖紧身曳地长袍,锦缎卷曲纹样,质地轻薄柔软,另领、袖等主要部位缘一道厚实锦边,以便衬出服装骨架,袖端锦边,用深浅相间条纹锦制成,典雅华丽。芸香灵巧,但见手指上下翻飞如蝶,一会儿,欣然就见铜镜前,自己如瀑布长发,呈螺旋式高高盘起,下大上小,髻中以柱支撑,髻上饰以凤钗,步摇,锦羽。欣然知道,这是时下郑卫贵族小姐们时兴“缕鹿”发髻。 镜子里出现影像,让欣然自己都感觉陌生。 乌云叠鬓,亭亭玉立,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婉转,脸似海棠醉日、艳若出水芙蕖,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欣然只知道二姐美得如诗如画,没想到自己竟也千般袅娜,万般旖旎,美得让人炫目! “小姐,你看,我把你打扮多美,你整日价,把袍服往自己身上一裹,把这么玲珑身段,这般姣好面容,都埋没了,真真可惜了。” “芸香,你把我打扮成这样,我觉得束手束脚,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欣然左右端祥,怎么看都觉得太招摇了,连连摆手说:“不妥,不妥!” “小姐,你可别白费我一番功夫,这髻发可是我学了好久才学会,正一直懊丧无用武之地,今天,你说什么都不能枉费我心血。小姐,这样真很好看。走了,再磨蹭时间耽误不起。”芸香连哄带骗地央求道。 “真就这么出去?”欣然不确定。 “当然,披上紫貂大裘,就万事俱备了。”芸香不容分说,把大裘给欣然披上,就欣然还犹豫时候,家老已经来通知说,马车备好了!欣然勉为其难地被芸香搀扶到大门,就上马车瞬间,斜前方,有一辆熟悉青铜轺车,骨碌碌从门前大道上经过。 就欣然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时,政从马车里伸出头,冲她招手。 欣然提溜着曳地长裙,有些羞赧地,趋步近前。 芸香她耳边,嘀咕道:“喂,小姐,他是谁呀?”芸香还没见过政。 “认识一个朋友,看你今天把我打扮成这样,这不是现眼吗?” “瞎说,这就惊艳亮相。”芸香得意地嘻嘻一笑。 欣然走到政青铜轺车前,第一次感觉忸怩。 政上下打量她一眼,不经意皱眉,满眼古怪,“怎么,还没到仲春,就要赴桑间濮上①?” “呵呵,哪有事,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路过呀!”欣然有些尴尬,回头白了芸香一眼,小声说:“看你把我祸害,下不了台吗?” “小姐,这人气宇轩昂,你什么时候偷偷掉金龟婿呀!”芸香咬耳朵道。 “再胡说,撕你嘴。”欣然低声斥责道。 “嘻嘻!”芸香一旁偷笑。 政偷眼看主仆俩逗趣,虽然听不见她们说什么,看那表情就知道肯定谈论自己,淡然说:“去哪儿?” “这······”欣然有些为难。 “不方便说。”政语气有些不悦。 “你有事?”欣然问道。 “你二姐事,你还惦记吗?”政抖包袱。 “当然!我····”本来要说,我就是要为二姐事情去忙活,不过话到嘴边又吞咽回去了,“你帮我打听到关于我二姐消息了?” 政点头。 “我二姐她哪儿?”欣然按捺不住情绪,急切地问道。 “雍地,长安君府。” “真?我二姐怎么会到那儿去?秦王把她赏赐给长安君了?”欣然不肯置信地问。 政摇头,欣然以为他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欣然提溜着长裙就要往回跑,政冲着她背影,“就这么走了,连个谢字都吝惜。” 欣然回头璀璨一笑,说道,“我要去雍地,片刻都不想耽搁。” “你这样去,保不定就是送羊入虎口。你们姐妹就成娥皇、女英了。”政奚落道。 “你!”欣然被政话,噎住了,撒气地说:“要你管!” “别说我给你泼凉水,你这么去,保不定连长安君府大门都进不去。” 欣然不得不承认,政话虽然可气,却是真话。她停下脚步,心里度量。 “长安君今天骊山围猎!”政略有所思地抖露道。 “你有办法让我接近他?” “我可以把你带到骊山,有没有办法接近他,那得看你本事了。”政看着欣然,一副置之度外神态。 听到长安君擅自截获进贡,政心里很是懊恼,母后却坚持不让他轻举妄动。母后说,雍地盘踞着赢氏一族几百年相延宗亲,错绕纠结,如今还有主心骨华阳太后坐镇,他们簇拥着成蟜,一直虎视眈眈。 今年本就是个多事之秋,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招惹那些长期郁愤贵族们,乘机兴风作乱。 政有些疑惑,母后一向雷厉风行,对敢于挑衅她威势人,决不姑息,不然他们母子从邯郸回秦国,那时父王夫人、美人、良人 、八子、七子 、长使 、少使等后宫妃子云集,母后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成为后宫主宰,仅凭父王多年对他们不闻不问一丝歉疚,那些连立足咸阳宫都难,别说成为中宫之主,把他立为储君。 她们母子有现地位,这些都是母后日夜熬心沥血,风口浪尖上搏击,赢得。 但是,母亲,突然仁慈了! 母后后宫一些越轨行为,他一直隐忍!政想,母后是为自己留后路吗? “是直接去雍地,还是去骊山迂回取道,你考虑好了没有。”政见欣然揣度,出言询问道。 “小姐,要不等老爷回来再说吧。”芸香小声地说。 “芸香,我希望可以见到二姐,回卫国时候,可以梅姨陵寝前,告慰她天之灵。” 二姐事,横亘她心里,沉甸甸地已经压了很久,现终于有准确信息,欣然不想畏手畏脚。 第46章 围猎 欣然束发,冠却敌①,褐色短衣窄袖,长裤带钩,脚踏豹靴,一领大红色披风,俨然一副大秦骑士装扮。她答应政去骊山后,政就命人不由分说地,把她装扮成这副模样。出发后,她才发现政轺车后面跟着长长卫队,清一色骅骝2马,马背上武士装束跟她如出一辙,她就混杂长长卫对中。 政马车队伍前面,前后左右都被执戈仗剑虎贲环卫。 看来,这次围猎排场还不小! 欣然暗想。 春蒐冬狩3,本就是先秦时期,各个诸侯国重大军事演练活动。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硬弓满箭,白刃闪光,旌旗蔽日,那样场景令人神往。这次围猎,当然不是千骑随从,旌旗蔽日带有军事意义围猎,不过是秦王政兴起,一次小规模狩猎,仅有几名贴身将军从驾——王贲,蒙恬兄弟以及武士护卫,人员精干,灵活随意,纯粹是为了锻炼个人体能、胆略、骑射技能和心理素质。 围猎对欣然来说,无疑是一件奇事,广袤猎场,追亡逐北,纵横驰骋,自是惬意畅,只可惜今天她一心只想着怎么接近长安君,好顺利找到二姐。 和二姐一别,已然半年有余,她过得好吗?和庆卿离别后,她怎样忍受那蚀骨寂寞,那漫漫长夜。还有那一心记挂二姐庆卿,也始终隐匿不见。诸此种种,欣然想来只是心焦。 父亲几次念起大姐若然,还时不时感叹,天下这般纷纷扰扰,秦国铁蹄不断东出函谷关,进逼六国,动则伏尸百万,流血漂杵。天下分崩离合,已然没有一块净土,可供安闲栖息。 生乱世,随遇而安,只能如此。 浩荡马队出了咸阳城,开始撒蹄向骊山驰骋而去,西风猎猎,骏马奔腾,马背上武士们披风翻飞舒卷,像大江浪潮翻涌,虎虎生威。 欣然把烦恼抛却,豪气顿起。 骊山蜿蜒逶迤,如骏马腾空,银装素裹山脉上,迎来了一场大雪后初晴阳光。 太阳刚刚升起,渭水两岸辽阔山原锦缎般灿烂。 骊山有秦王室历代君王修建行宫别苑,专门供狩猎时候,君王驻跸。 按照习惯,随从诸侯列卿,一般自己搭起行辕,休憩。 到了骊山,政弃掉轺车,换了一匹高大骊④(lí)马为坐骑。 一行人,不做停顿,就像莽苍山野,呼啸而去。 骊山猎场,树木枯秃,百草焜黄,视野辽阔。 今天阳光普照,晴空朗朗,正是围猎大好时光。 骊山连绵起伏山原,峻阪相连,这片山林夏日山泽密林苍苍苇草茫茫,其中又不乏起伏舒缓大片草地,是各种野兽生存上好水草肥美之地,四季都是驰突狩猎佳场胜地。骊山上有羚羊,麋鹿,梅花鹿,獐,野猪,虎狼等大型猛兽聚集。 王室子弟向来都是精于围猎高手。围猎不比沉溺于声色犬马,浸透富贵奢华宫廷生活,这是展示个人雄风魅力,好地方。秦国是与西部戎狄蛮族部落拼杀出来一个剽悍民族,历代君王都不甘于安享富贵,个个都是能冒失疆场勇者,当然是围猎高手。 挥戈天下,定乾坤,是大气魄,逐猎山林,也是王者大气挥洒,也能使人仰望如万仞高峰。 围猎是一场奇兵突袭。 漫山遍野,人声呼啸。 秦王政戎装甲胄,身背硬弓长箭,奔驰前面。明亮阳光与明晃晃出鞘长剑交相辉映,灿烂威武。环视原野壮阔气势,他是驰骋疆场勇士,是睥睨天下君王。想当年周穆王秦赢氏先祖赶车下,神游西天估计也不见有他今天这样气魄。 辚辚隆隆马蹄声、脚步声、四野驱赶野兽呼喝声混杂弥漫。秦王目光凛冽机敏,向四野瞭望。猛然,他眼睛一亮,长剑向高坡后一指,高声命令,“麋鹿!!”一抖马缰,骊马展蹄,踢踏冲上高坡。坡下萎黄一地苇草中几头麋鹿,见围猎气势,正夺命四处奔跑跳跃。马向坡下冲锋间,秦王已经取下硬弓搭上长箭,飞驰马渐渐接近麋鹿百步之遥,握紧缰绳,俯身,秦王一箭射出,领头那只雄鹿悲鸣一声,倒苇草中挣扎! 一声长长呼哨,一匹雄骏异常白马长嘶,凌空展蹄,从远处一座上坡上跃现,贴着茫茫苇草几乎是飞了过来!后面呼啸着百来号人,骑着骕骦⑤。 那是长安君围猎马队,他们正追赶一只雄鹿。兄弟俩骊山猎场不期而遇。 秦王政眼尖,纵马嘶鸣,一声尖啸,骊马鼓勇飞起,带领卫队,斜插过去,雄鹿见腹背受敌,扬蹄骏马夹缝中,奔突,忽左忽右,东突西窜。 秦王和长安君两队人马,一隅之地会合,大队逶迤开,将雄鹿围一个包围圈里。 “不许放箭!”秦王命令道。 两边卫队,已经有人已经把马停下,退到外围,驻足观望。 成蟜不甘示弱,啪地扔掉硬弓,捋起长袖,扬起长剑,追逐雄鹿。 这匹鹿他已经一路追了许久,追到眼红,要不是山岭乱石嶙峋掩护,它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长安君手下都知道他好胜,跟着后面只是帮他壮壮声势,从不敢贸然出手,与他抢风头。 于是那匹雄鹿,兜兜转转,几次死里逃生。 秦王调转马身,将手中硬弓,递给蒙毅,长剑往腰间一别,俯身加紧马腹,纵马向雄鹿奔去,雄鹿被围堵中间,绕着场地转圈,成蟜紧紧尾随,秦王突然转身,做势前冲,雄鹿一愣,拔腿前窜,秦王猛地斜插过去,凌空大手一伸,象一只苍鹰疾扑向雄鹿,就雄鹿扬蹄后转瞬间,秦王眼疾手,“嗖地”一下,把它前蹄一把拎起,雄鹿被撂翻地,摔得太重,挣扎起不了身。 “王兄,好身手!”成蟜不得不尴尬一笑,违心地拱手道。 “兄弟,承让了!”秦王嘴角一抿,似笑非笑地回应道。 欣然站高高山坡上,目睹着令人热血沸腾捕猎,兴奋地跳脚。 政说打猎是男人危险游戏,不让她参与,只让她观望。政派了两名卫士,陪同她站山头上眺望,还好,这地势不错,四野收眼底。 其实欣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像他身边武士一样,和他并肩驰骋猎场。 既然这次欣然来骊山目不是围猎,她也就不再坚持。 再说站高高山坡上,俯瞰壮观围猎场景,也是很美一件事。 欣然看见政要跟那骑白马人,离得很近,嘀嘀咕咕,似乎说了很久。反正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他们双双一抱拳,颔首,背上弓箭,扬起长剑,就纵马奔腾开,把各自卫队留原地。 半晌,欣然才明白,原来他们要单挑! 欣然手搭凉棚,目不转睛地,俯瞰他们之间猎场角逐。 山头上视野开阔,欣然看见有一窝野猪,共三头,他们前方奔突。 野猪是很凶猛兽,即使见了老虎,也敢呲牙咧嘴上前鏖战。 两边卫队山呼海啸,为前方一黑一白两匹马主人,呐喊,助威。 秦王和长安君,驾驭着宝马,向奔突野猪冲去,野猪虎愣愣地掉转身,呲着长长尖牙,蛮横地冲马撞过来,即使是身经百战战马,也突然被犹如黔驴不识虎野猪吓得踢踏不敢近前。 秦王和长安君,同时拔出长剑,劈向野猪,公猪逃窜,闯进层层叠叠乱石堆,马踯躅不前。 说时迟,那时,秦王和长安君同时拿起大弓,“嗖嗖”两声,一大一小,两头野猪同时倒地。还有一只公猪,受惊,箭一般,向欣然所山头,猛蹿。 瞬间就跑出了秦王和成蟜弓箭射程外,乱石堆横亘眼前,马举步维艰。 “危险,闪!”政冲着欣然所山头,呐喊。 第47章 匹马啸东风 山坡上,一隅平地,满地衰草,几颗老树枯秃地杵着,干巴巴藤蔓缠绕着斑驳陆离枝干,树上依稀还挂着零星干瘪小果子,摇摇欲坠。 擎大槐树顶端枝桠间鸟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几只寒鸦见势扑棱着翅膀,从枝头惊飞。 欣然矗立地势开阔山头,身边不远只有一颗枝桠四方伸展光溜大树,连个可供躲藏大石头都没有。 野猪迅如飞箭般,向山头猛蹿! 跑着下山,无疑危险,人毕竟跑不过野兽,被后面攻击是危险。 护卫欣然两名武士情急之下拉弓,嗖嗖两箭,分别射向野猪左右侧翼,可惜一支箭矢从野猪脊背擦边而过,仅仅划了道血痕,另一支箭矢野猪躲闪中穿过它左耳,破洞而出。 野猪彻底被激怒,喷着红眼,几近癫狂地冲撞过来。 “,上树!”两名武士齐声呐喊道,就近,一人从树干攀援而上,一人伸手抓住一个粗壮枝桠,双腿向上一收,同时攀上了那颗大树,惊魂未定地分立树两边。 欣然另一颗树下,正欲搭箭补射,野猪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呲牙咧嘴地向她拱来。欣然腾出左手攀住大树伸出一枝粗干,双脚往上一收,左右腿将树干夹住,身子倒立,腾出双手,撘弓射向已经跑出百步之外野猪,只听见“嗷”一声惨叫,野猪被射中咽喉,砰然倒地。 政和成蟜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同时到达山坡,两名武士急忙从树上跳下,拜倒匍匐地,满身踧踖(ùji)。 欣然啪地扔掉大弓,返身用手抓住树干,从树上跃下,拍拍双手,赶紧理理身上衣衫,为刚才自己情急之下倒立姿势,感到有些羞赧。 “你没事吧!”政骑马背上,大氅迎风如旗帜般飞扬,长发舞动,额头上汗津津,双眸晶亮,语气里满是关切。 “当然没事!”欣然粲然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牙齿,笑容潋滟。 长安君将长剑“呛 ”一声,擦入剑鞘,用手指弹弹集翠裘衣襟上沾染干草和粉尘,装作不经意地,眯眼上下打量了欣然一番,见欣然身材颀长,五官俊美,肤白细嫩,满心不屑地暗自冷嗤:“都说,嬴政勤勉,焚膏继晷忙于国务,不近女色,原来他竟有龙阳之好!”。成蟜一撇嘴,抬眼望天,一副冰冷不苟脸色,口齿含糊不清地瓮声说:“王兄,这一场我们似乎打成了平手。” “呵呵!”政干笑几声作为回应。 成蟜不想再自讨没趣,冲政一拱手,策马下山去。 政目送着成蟜骑着白马飞逝而去,拧眉,眼眸里一丝凌厉而冷峻光,稍纵即逝,冷哼一声,转过身,伸手对欣然说:“上来!” “不用,我马就那儿!”欣然瞥见政陡然间森然眼色,心里没来由地一激灵,指着前方自己坐骑,本能地出言拒绝道。 “点,这是命令!”政微攒眉,不容置疑地说。 欣然不犹豫,握着政手,翻身上马。 政扬鞭,策马飞驰而去。那两个武士依然跪地上,只是目瞪口呆。 “政,刚才那人是谁呀?”欣然打喳喳地说。 “他就是长安君成蟜。”政瓮瓮地答道。 “啊,你怎么早不说?”欣然愕然,语气抑制不住高亢。 “你想干嘛,不会巴巴地贴上去吧。”政一番冷意讥讽。 “谁招惹你了,说话就像埋地下千年刚出土青铜般,气味呛人!你可别忘了,我来骊山就是找他。”欣然反唇相讥道。 “至于急一时吗?” “喂,为了二姐事,我日日心如虎狼奔突,蠹虫啃噬。当然着急了!” “放心,他不会那么离开骊山。你想好怎么接近他没有?”政语气变得和缓,低声唏嘘道。 “没有!”欣然坦诚地摇头,“政,你会帮我是吗?” “不会!”出乎欣然意料,政果决地说。 “不帮就不帮,我一定有办法。”欣然不屑地撇嘴。 “你不会用美人计吧!”政冷不丁地嗤笑道。 “去你!”欣然政背后捣了一拳。 “不过,我要是高兴,保不定就会出手助你。” “不稀罕!”欣然赌气,冷哼,“鬼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高兴!”欣然不满地咕唧道。 “哈哈!”谁知政竟然大笑,笑得如此恣意盎然。 马沿着山坡向下俯冲,政敛住笑容,拉紧缰绳,叮嘱道:“抱紧我,小心被撂下马背!” 欣然有些羞臊地环住政,依傍他身后。长时间逐猎,政身上蒸腾着热气,欣然鼻翼间依稀有淡淡松香味萦绕。冷风吹起欣然和政鬓发,纷纷扰扰缠一起,迎风舞动,丝丝缕缕,抚着欣然脸,麻酥酥。 骏马向下驰骋,颠簸,贴紧。 烈烈寒风,迎面扑来,欣然虽然脸上冷飕飕,心里却无比暖融。 下了山坡, 他们骑着骏马沿着狭长河谷,向广袤原野,奔腾呼啸。 湛蓝天空,广阔河谷平原,远处群山奇峰迭起,巍峨壮丽。 “冷吗!”马背上政侧脸,问道。 “不——冷!”欣然隐颀伟政身后,大言不惭地嚷道 “冷了你就抱紧我!” 政不过是随意一句关切话,谁知,欣然竟然一下子松开箍紧手,踔厉3风发,张开双臂,抖开披风,感觉自己登时像鲲(kūn)鹏2一般,正浮游直上九万里云天,展翼翱翔。 “喂,小心摔倒!”马奔驰如电闪雷鸣,政假嗔道。 “不会!我不冷,我不用抱着你。政,你再一点,我感觉,我要飞起来了!”欣然舒畅而笑,朗声说道。 “驾!驾!”政马加鞭。 骊马四蹄腾空,风驰电掣,他们马背上恣意放声长啸,抖落心中那种酸楚激昂愤激,挥洒淋漓致情怀,清亮而饱满声音,山谷跌宕回旋。 第48章 蹴鞠 骊山山势逶迤,像一匹骏马,奔腾。 骊山行宫依山而建,层层台阶蜿蜒铺展,峨峨宫殿仿佛直刺云端。 行宫脚下,环绕着一个巨大广场。 广场上,此时正人马喧腾,旗帜招展,场地中央,燃着篝火,已经架上猎得山珍,火光煦暖,哔啵燃烧火上,野味正烤得喷香! 长安君领着一帮宗室子弟,与政侍卫们,对垒,踢蹴鞠(ùjǜ)! 一白一黑两队,激战正酣! 驰骋并辔回来后,一转眼,政就不知道闪到那里去了。 欣然已经习惯了他诡异举止,也就不去介怀,兴致盎然地挤人堆里,跟着大家一起瞧热闹,一起为场上比赛,鼓噪! 长安君为首王室子弟,经常聚一起,斗鸡博戏蹴鞠,玩得熟练,配合默契!以王贲为首王宫卫队,体能,素质都不错,却不精于此道,被逼得节节败退。 长安君越战越勇,几乎把整个场地,当做他施展球技舞台了,蹴鞠就跟长他脚下一个瘤似,任随他左躲右闪,前跑后颠,球总他脚踝间盘旋,王贲和蒙恬兄弟,几次上前抢夺,都被长安君轻易闪过。 白队技战术领先,士气振奋,山呼海啸。 黑队成员,不甘落后,脱衣捋袖,个个摩拳擦掌,都想冲上前,试图扭转不利情势。 可是,许多人兴致冲冲上阵,一到场上,还是照样跟大家搅成一团,不是被同伴轰下来,就是被替补队员扯下来。黑队越是情急,场面越混乱。 欣然下边看政卫队,凌乱没有章法踢蹴鞠,气得跳脚,她嚷嚷道:“要有组织进攻,不要这么防守呀!哎呀!”她惋惜,叹息,愤慨,可是,大伙群情激奋,早把她细嫩声音给淹没了。 “你知道怎么玩蹴鞠?”不知道政什么时候,突然又来到她身旁,此时他已经换了一件干净利索褐色深衣,头戴皮弁①,眉目清朗。他看见场上自己手下们平时英姿威武,现竟呈现出这副狼狈样,蹙眉,一脸不悦! “哪有这样踢足球,太没章法了!政,你让他们歇场,再这么下去,咱们队很就输了。”情急之下,欣然冒出“足球”两个字,拽住政胳膊嚷嚷道。 “你也精于此道!” 场面实太嘈杂,政也去理会欣然嘴中吐出“足球”这两个陌生字眼,疑惑地问, “哎呀,他们不是不会踢,是缺乏一个教练,踢蹴鞠就像打仗,那是需要排兵布阵,怎么进攻,怎么防守,张弛有度,这样混乱局面,怎么行?” 政觉得言之有理,一挥手,朗声道:“暂停!” 政话音刚落,沸腾比赛场,当时就冷却下来。 长安居正玩得带劲,见王兄喊停,意兴阑珊,又不免得意洋洋地裹着蹴鞠,带着队员,回到阵营,手下人慌忙给他送水,擦汗,胁肩谄笑。 王贲为首黑队,则是羞愧之余,满心不服气,论智慧,论体力,他们丝毫不逊于那帮纨绔王孙,他们父辈都是秦国骁勇猛将,驰骋疆场,威风八面,可是今天,他们却这么贵族子弟面前现眼,着实难堪。他们来到秦王面前,纷纷抱拳,请罪:“属下无能!” 政一挥袍袖,目光凛冽地一扫,话语嶙峋地说:“你们刚才表现,着实差强人意。”几个人,相顾,低头抹汗,政顿了一会儿,说:“这位小兄精于蹴鞠,让他给你讲讲,怎么竞技较量。” 欣然清清嗓子,看了政一眼,见他满目期许,顿时有了底气,朗声说道:“其实大家体力和求胜士气要远胜与对方,之所以处下风,关键问题是没有章法。蹴鞠是一项团体活动,讲究是配合,进退有度,攻守互助,个人逞勇,就会使整个局面破绽百出。大家都听过孙膑赛马故事,田忌能够胜过齐威王,不是因为他马比齐威王彪悍,是因为他讲究策略。”欣然停顿一下,看看大家反应,见大家都点头称是,心里气力足了,接着说,“对方阵列,长安君是他们阵营主心骨!现,我们队里,你,你,还有你,三个人,专门盯住长安君,切断别人向他传蹴鞠,你们三人记住,你们就只负责看住他,与他纠缠,别事,不用管。”欣然像一个教练,开始调度,她指着王贲,蒙恬兄弟三人,吩咐道:“你,你,还有你,三个人体能和速度好,你们负则策应全场。”欣然走到,剩下人跟前,“你,你,还有你三个人,负责向前场传球。你,你,两人精准度高,负责进球。” 大家听完纷纷颔首,应诺,欣然鼓劲道:“记住自己位置和责任,灵活配合,我们一定能取胜。有没有信心?” “有!”几个人大声应道。 “有没有信心?喊出来,告诉自己,告诉对手!”欣然撇掌,大声叱喝道。 “有!”这回应声,大震得欣然耳朵嗡嗡直响。 王贲带领黑队雄赳赳地卷土重来,他们一上来就按欣然说法摆开阵势,白队见状不明就里,一副嗤之以鼻样子。 谁知,几个回合下来,白队就尝到厉害。长安君被围困,施展不开手脚,向来围着长安君转队员,忽然没了主心骨,东突西窜,混乱不堪。 黑队找到制敌之策,踢得越发得心应手,局势一下子峰回路转,长安君气得冲着队员呼喝,怒目瞪着围堵他三人,恨不得喷出火,把他们点着,烧个灰飞烟灭。 他越是乱了阵脚,其他王孙子弟,本来就体力耐力差,面对黑队一轮轮强攻,几个回合下来,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 一番追逐鏖战下来,黑队很大获全胜。 黑队助阵人员,挥臂,呼喊,震耳欲聋,连政都难得展颜而笑,对欣然赞许道:“真有你!” 回到阵营,觉得颜面扫地长安君见秦王政这一边,弹冠相庆,互相撇掌祝贺,用袍袖一抹额头上汗珠,跳上放烤肉殂案,捋袖,满脸不服气地叫嚷道:“你们采用不过是低级车轮阵法,要不是你们死皮赖脸地费力困住我,这蹴鞠赛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你们有什么好得意。” “殿下此言差矣,我们众目睽睽,阳光耀耀之下,赢了你们,没有暗里诡诈。殿下输了就输了呗,可别让人觉得您输不起,输了比赛不打紧,可不能输了人品!”王贲不客气地回应道。 “哼!王贲你没有资格跟本君这么说话。”长安君端起架势,抬眼望着秦王政,满是挑衅地说:“王兄,你手下,要是有人敢一对一,与我对决,还能胜我,我自然服气。” 政回头,抬眸回望自己乌压压卫队,他们一触及政犀利目光,纷纷低头。 长安君见没有敢接受他挑战,扬起下颌,一脸肆无忌惮神色,惹人厌。 “政,我去!”欣然看不惯他嚣张样,为了见二姐,欣然本不想随意招惹他,可没见过,有人像他这般张狂,不过是斗鸡博戏蹴鞠,这些用来休闲娱乐东西,拿来斗气斗勇,也可以理解,如果用来这般卖弄,炫喝,欣然就看不过了! 不就蹴鞠吗?雕虫小技! “你确信?”政低语道。 “看我!”欣然信心满满地说完,走出队伍,冲着长安君叫道:“喂,请问殿下要单挑,还是要比赛!” 长安君见有人应战,眯眼细瞧,一看是山坡上,王兄满心关切那个小白脸,登时一脸不屑地说:“今天本君高兴,你来选!” “呵呵,蒙殿下谦让,多谢!”欣然抱拳道,随即转向人群,说:“蹴鞠,不过就是一项游戏,玩得多了,自然就熟能生巧。我给先表演一下花式蹴鞠,大家就当看百戏3,瞧个热闹。” 欣然一脚踢起蹴鞠,双脚腾挪跳跃,蹴鞠她身边上下左右翻飞,就跟她拉了一根线一般,不离左右,欣然用脚尖踢,用脚后跟勾,用脊背击,用肩膀揽,用头顶,花样层出不穷,看得大伙眼花撩乱,瞠目结舌。 长安君从殂案上下来,蔫蔫,像酸打茄子,不用比,就这阵势,他哪是人家对手。 “好——!”政拉长声,撇掌喝彩道。 没想到,长安君眼角一挑,面露鄙夷地说:“没想到王兄狩猎,还要带着优伶④逗趣!本君不屑跟低贱佞人,较高下!” 居然把欣然看做供人娱乐伶人,技不如人也就算了,还恶语伤人! “你!······”欣然气得就要上前抢白。 没想到,政却不愠不火地说:“封君殿下,我这伶人,博戏射覆蹴鞠,无一不精。听说你府上有一名诙谐幽默伶人优旃(zhān),拿他们互易,君愿否?” 第49章 汤泉宫 “政,可恶!让你帮我,竟然把我给卖了!”行宫曲折悠长走廊,总算走到处,欣然憋了许久,终于爆发了,她极力控制自己,才没愤怒地冲政尥蹶子。 “这样不着痕迹让你进长安君府,你应该感谢我!”政一脸揶揄,似笑非笑看着脸颊绯红,气得张牙舞爪欣然。 “你帮我,至少让我去体面一些呀!我成什么了?供纨绔子弟逗趣优伶,你太损了!你说长安君那号人,进入他彀(g)①中,保不定他会怎么捉弄人。你说我不会从此就困索雍地,到时候,我势单力薄,你这不是推我进火坑吗?”欣然满腹委屈而担忧地跺脚嚷道。 “你怕了,要不你就别去了!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因为要见自己姐姐心如虎狼奔突,蠹虫啃噬。”政一副不急不躁样子,嘲弄道。 “我是迫切想见到二姐,我还想帮她脱离困境,可是我现成了一名低贱伶人,连自身都难保,到时怎么帮二姐?算了,事已至此,为了二姐我豁出去了!我先到雍地,进了长安君府,再见机行事吧,不过···,我要是有什么不测,你记得回去给我爹,报个信!”欣然眼圈一红,竟然声音哽咽,一副楚楚可怜样。 “哎,我听说,长安君好胜心强,脾气乖戾,谁要是惹他不高兴,他就会把人扔进兽圈里投喂豺狼虎豹,那些猛兽饿了许久,扔进去人,基本是尸骨无存,你要不要先把衣冠留下,到时我好给你立个衣冠冢!好歹,我们认识一场!”政煞有介事唬吓道。 “哼,我真是交友不慎!”欣然啐道,转身就要离去。 政一把扯去她衣袖,“喂,你作甚?” “我现就得绞脑汁,想想怎么投长安君殿下欢好,省他到时把我扔进兽圈。”欣然扬起下巴颌,逼上政目光,冲着他呲牙,自我解嘲道。 “你敢!” “这是伶人职责,我责无旁贷!” “哼哼,我才是你主人。你现先想想怎么讨好我吧!” “我又没有卖给你。” “我已经预定了!”政不由分说地伸出长臂,一把夹起欣然大步往离宫深处疾走,边走还边调侃道:“平时,看你强悍跟小子似,怎么拎起来,手上一点分量都没有。” “哎呀,你放下我,晴天白日,让人看着多不好。”欣然羞赧,挣扎道。 “谁敢说甚?别忘了,你是我佞人!哈哈···”政骋怀而笑。 “胡说八道!你这般行迹,非君子所为!放开我!”欣然斥责道。 “我不会把你怎样?瞧你刚才跑得一身都是馊味,带你到汤泉宫,让你沐浴!”政夸张抚着鼻子,好笑地说。 欣然趁此机会,一用力挣脱开政桎梏,跳开一步,瞪眼,垫脚,嚷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会走!告诉你,别仗着个子高大就可以随意欺负人。” 汤泉宫坐落半山腰,宫殿飞檐峭壁,雕梁画栋,殿内温暖和煦,熏香袅袅,汉白玉围着一个巨大泳池,里面有三个泉眼汩汩地冒着温热地下水,清澈澄碧,水面上氤氲着一层雾气。 欣然把自己投进水里,钻进水下,闭气不出。汤泉正对面入目,一副巨大壁画,铺陈。壁画上人身蛇尾女娲和伏羲缠绕,雨水交欢。 欣然看了羞臊不已,她干脆憋气像一尾鱼一样温泉里自游曳,那种惬意让她留连。 直到暮色浓重,宫殿里不知何时已经染上盈盈灯火,欣然才意兴阑珊地跃出汤泉,穿上已经备好亵衣,裙裾,擦干头发,随心绾个发髻,姗姗回到前殿。 宫殿里烛火摇曳,九枝连盏灯下,政倚靠着凭几,深锁眉头,正聚精会神地批阅梨花案上竹简,旁边另一张大案上竟然放着鼎,簋(gǐ)2,敦,壶等一应物什,想是政一直等她用膳。 听见声响,政抬头,揉揉眼睛,一看天色,恍然道:“晚了!” “政,其实你不用等我!”欣然迎着政目光,有些歉疚地说。 “我刚好有些竹简需要浏览。” 政舒展一下筋骨,冲欣然招手,“过来!” “你平时总是前呼后拥,这会子,宫殿里怎么这么空荡,就咱俩?”欣然打量一下偌大宫殿,情不自禁地掖紧领口,故作轻松地说。 “都被我支出去了,让他们围着篝火热闹去。” “那我们也去吧。”一男一女独处,欣然莫名感到局促不安。 “不急!看你头发还湿漉漉,出去一经风,指定着风寒。”政起身,从曲琼3上取下挂着巾,走到欣然跟前。 “我自己来!”欣然接过巾帛,解散发髻,将葱秀长发揽到胸前,细细擦拭,“屋里暖和,烘一会儿就干了!”欣然赧颜道。 政走到屏风后,半晌才出来,回席上跪坐,见欣然已经擦好头发,把巾挂回原处,就招呼她到跟前坐下。 “据我知悉,你二姐雍地很受长安君宠爱,你一个人去见见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只管放心。这个符节,你拿好,没事好,万一有什么情急事,拿出它,一定可保你性命无虞。”政从袖兜里取出一个白色螭虎玉器,郑重地递给欣然,嘱咐道。 “政,其实,我刚才仔细想过,长安君府邸,又不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是去赴汤蹈火,我没什么可害怕,到时我随机应变就行,你这么郑重其事,反而让我忐忑。”欣然踌躇道。 “以防万一而已,一定拿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示人。记住了。”政神色严肃,敦敦叮嘱。 “嗯!”既然政坚持,欣然也不忍拂却他美意,接过,谨慎揣进怀里。 政示意欣然背对他,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多了一把玉栉④,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半晌,他忽然囔囔低语道:“记得母亲年轻时候,头发也如你这般乌云如瀑。” “她一定很美!”欣然回应道。 “嗯!”政颔首,良久又说:“她为了我受了很多苦。” “她一定是个伟大母亲!” 欣然话音刚落,政手,忽然停了下来,仿佛一下子陷入沉思般,发怔! 欣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转身,美眸凝视政,眼中都是疑惑。 “欣然,我们之间一辈子都不要尔虞我诈,不要背叛,行吗?”政紧握着欣然手,一脸郑重地说。 “你能许我一生一世吗?哪怕地老天荒?”欣然满心期许。 “我给不了你唯一承诺。”踌躇片刻,政坦诚道。 欣然眼色登时黯然。 “不过,我可以许你一世庇护!”政信誓旦旦。 “政,你不懂。”欣然悠悠地说。 “什么?” “女子心。” 欣然独坐篝火旁,意兴索然,政突然有事,连夜带着卫队驱车离开骊山了。临走前,嘱咐欣然说,一定谨慎小心,见机行事,不可意气用事。 火光照地欣然一脸通红。场地上人声鼎沸,大家都围着篝火随意蹦跳,大口噘着鲜美现烤野味。 欣然拿着一跟长长木棍,无聊地捅着噼啪已经燃烧很旺火堆,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 原来,一个人,可以充塞心里一个世界,他不身边,满心都吹着空荡荡风,冷飕飕。 骊山满月下隽秀婀娜,篝火晚会上,男男女女载歌载舞热闹喧嚣,怎么也品不出半点滋味了! 暗处,欣然一直冷眼偷窥长安君,发现他一个晚上,也如她那般,郁郁寡欢,全然没有白天那副嚣张跋扈样,他拧眉,目光盯着篝火,长久痴望,有时候茫然地眺望远处蟾光下,连绵起伏群山剪影,长长吁气,仿佛心中积蓄了万斛愁绪。 那种情状下长安君,一个稚气未脱弱冠少年,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满面沧桑,欣然想,富贵温柔乡里泡着公子,难道也会有许多不遂心,他目光中痴缠,是为了谁?会是为了二姐嫣然吗?政说,长安君很宠爱二姐。宠爱和爱是不一样。宠爱可以施与人和物,很多人,很多物。可是爱是唯一,那是用整颗心去装另一个存。 “长安君对二姐只是宠爱,而已,一定是。二姐她爱是庆卿,他们俩是生命中彼此,虽然天不遂人愿,他们不能厮守,但是彼此心,即便万水千山,也是紧紧相连。”欣然心里咕唧道。 透过苍茫月色,欣然仿佛看见庆卿踯躅脚步,二姐落寞地每个日暮夕阳傍晚,驻足翘望,凄惶背影拖得长长。 第50章 人心 蔚阳宫帷幄重重,偌大宫殿只四个角落僻处挂着盏红色纱灯,灯火摇曳出一片朦胧红光,绮罗帷幔风声烛影里飘飘荡荡。 卧榻上大红色绸被上彩绣鸳鸯,烛光醒目而刺眼。 宫殿里暖房悉心栽培蝴蝶兰,开正盛,馨香氤氲。 嫣然外穿浅红色轻绸深衣,白色织锦镶边,粉红色内长裙拖曳于地。雪白颈上红色玛瑙珠串,闪烁着清冽光泽。 长信灯下嫣然倒影凄凉入骨,空洞像一只冰凉苍白手,紧紧缠绕住她脖颈。 她飞瀑乌云披散着,倚着凭几,低低地用玉埙吹奏着那首卫国脍炙人口民风——《淇奥》①,这是当年她经常吹给庆卿听一首曲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埙声断断续续,就像她思念一般,回忆有时候是一把残忍刀,会将她任意凌迟。可是疼痛却是她驱逐日子空洞苍白好良药。 她痛,痛得乐其中! 日日身侧看视侍婢,似乎也已经对这种幽暗,习以为常,她们像木雕俑像般,静静侍立,只有映帷幄中影像,会不时摇曳,证明她们存。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明亮阳光透过重重帷幔,依然亮光闪闪,煞是晃眼。 冷风猛灌,轻纱舞动,烛火摇晃。 埙声戛然而止! 长安君虎势威威地走进来,一见幽暗宫殿,不禁皱眉郁愤。 内侍仿佛瞬间活络过来,纷纷伏地顿首道:“殿下万福!” “挺尸呀,一个个!你们就是这么照顾本君女人!”长安君咆哮道。 “殿下息怒,奴婢失职!”众人俯首请罪道。 “是我要这般,殿下何苦为难她们!”嫣然清冷声音响起。 “都给我滚!”长安君怒目一瞪,呵斥道。 侍婢们如获大赦,战战兢兢地躬身疾退,她们刚到殿门口。 “回来!”长安君一声断喝,所有人脸一僵,双膝一软,低首,又跪到一片。 “把帘布拉开,宫灯熄了!一个个就像蠕虫一样,拨弄一下,才知道动弹一下,就没个机灵一点!”长安君一手叉着腰,一只手长袖挥舞,大声斥责道。 “刺啦刺啦”厚重帘子被拉开,豁亮光,登时将宫殿照地敞亮,嫣然抬起手,遮住晃眼光线,阳光下,她面容几乎苍白如雪,不见一丝血色。 长安君攒眉,面色凝霜地走到嫣然跟前,将她拦腰抱起,嗔怪道:“你非要这样糟践自己,才爽心吗?” 嫣然抿紧薄薄嘴唇,鼻翼噏动一下,别过头不予理睬。 “后苑那株百年腊梅,已经花蕾点点,多有花开,你把袍服穿暖和点,今天日头正好,我带你出去赏梅!”长安君语气和缓地说。 谁知,嫣然一听,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野王白府清凉小苑也有一株腊梅,那是父亲费心费力千里迢迢,为母亲从巴蜀迁来。每年这个时候,一家大小都会其乐融融踏雪赏梅。 时移世易,腊梅可能一样虬枝,妖娆,可是身边人,早已不是相亲相爱人,即使去看,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又没招惹你,好心好意,怎么又是泪涟涟。”长安君吃不住嫣然眼泪,抬起衣袖试图去携干,嫣然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凌然道:“我哪儿都不去,你大可去找你自去,何苦这里与我无趣纠缠?” “你不为自己,也得为你肚子里孩子想想,你出去走走,活动一下筋骨,对你对他都有好处。”长安君好脾气地说。 提到孩子,嫣然身子微颤,真是造孽! 嫣然再忍不住呼斥道:“你还敢提它!他就是一个孽种!是你罪孽!” “你闭嘴!”长安君把嫣然往柔软卧榻上,一扔,扬起手,作势要打。 嫣然仰起头逼视着他,“来呀,我伸脖子,等你给我一剑,省得我日日煎熬,过得不人不鬼,你来呀!”嫣然将细长脖子,侧向长安君。 谁知,长安君手一颤,颓然放下。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能耐她何?他猛地将嫣然揽进怀里,低颤地说:“嫣然,你别这样!我把你掠来,可我真心待你,时刻惦念,难道我苦心不能换你一丝笑颜吗?” 嫣然背僵直,泪水簌簌。人心终究是肉长,谁不是? 半晌,长安君像突然想起似。 “对了,我从王兄那里换来一个伶人,他不但模样清俊,蹴鞠玩得简直出神入化。走!你把自己裹好,我带你瞧热闹去!” 嫣然悻悻地摇头!身子往锦被里一缩,转身到卧榻一隅,给长安君一个冰冷萧索后背。 长安君跳上榻,用力掀掉被子,不由分说地,把她一把捞起来,为嫣然换好袍服,披上一件华贵狐皮大衣,戴上抹额,硬扯着嫣然往外走。 日上中天,太阳还是没有暖意,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已经许久没到室外游走了,嫣然感觉日头刺得眼睛生疼,她眯起眼睛,抬起广袖,遮挡阳光。 长安君拉着她,从蔚阳宫正殿出来,饶过重重宫阙,穿过漫漫长廊,她已经面泛红晕,娇喘吁吁。几次用力挣脱长安君紧拽手,每每试图挣脱,他都加用力,直撰得她纤纤素手,生疼! 隆冬,长安君府,苍茫凋敝,连四季苍翠苍松翠柏都一副恹恹地耷拉着。 这样季节,暖阁里,窝着好,巴巴跑到外头,喝西北风,有什么好?嫣然只觉得无趣。 虽然她裹得严实,终究身子单薄,冷风吹过,禁不住打颤,身子瑟缩。 以前她从不怕冷,看来,这身子,被她糟践,真是孱弱不堪了。 “扯着我,一路疯走,到底要去哪儿?”嫣然打住脚步,她实走不动了,双脚打颤,为了掩饰自己不堪,她停下脚步,假嗔道。 “看我,情急之下,昏头了!我们可以乘舆,你等着我让人备去。”长安君说完,颠颠地跑开了。 嫣然见长安君走远,抚着廊柱,想坐下歇歇,一着腚,寒意冰冷彻骨。 突然鼻翼间,飘过淡淡香味,那是梅花,她熟悉而喜欢味道,清冽甘甜。 她寻香而去,独自拐过宫墙,前面是一座视野开阔大花园,花香越发浓烈,嫣然可以确信那株梅树必定就那假山后面,她正要取道过去,忽然听见假山背面传出窃窃私语。 “成蟜一向桀骜不驯,怎么会为那名卫姬痴迷。”一声长叹,嫣然不知道,她就是成蟜母亲以姬,“倒也是个不错女子,可惜!华阳太后容不下她呀!几次叮咛,再装作充耳不闻,只怕是不行了。”那人低声感叹道。 嫣然本无意偷听墙角,听到妇人口中提到自己,实做不到抬脚就走人。她从假山罅隙里往外偷瞄,苍枝遒劲腊梅下,一主一仆。主人雍容华贵,她云髻高耸,缀满华贵金玉头饰,绫罗橘黄短衣,轻柔舒卷裙裾衬托出她修长柔美身材,衣服上刺绣彩凤翻飞。外罩暗红色大朵五彩牡丹裘服,她天庭饱满,五官典雅,神情娴静,举止优雅。 嫣然正要往下细听,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纷沓凌乱脚步,应该是长安君回来看不见嫣然,正着急四下找人。 嫣然急忙抽身,轻手轻脚地离开,自顾自地沿着一条迂回走廊,气定神闲信步游走。 长安君招呼来车舆,一路抬到府邸后面一个平时供府里玩闹开阔射场。 阖府上下闲人,此时正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围着看什么热闹,冬日里,可供娱乐项目很少,但凡有个事,大家都来凑个热乎劲,熬冬,着实枯燥! 嫣然后苑听到以姬只言片语,一直悒悒不乐。又见射场上,人声喧嚣,不禁蹙眉,心里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顺从跟长安君出来。 她将衣领掖紧,搓搓手,一脸倦怠。 仆隶打开帘子,长安君从乘舆里出来。管意兴索然,嫣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钻了出来。 豹靴踏地,青石板铺就地面,光滑照人,一个趔趄,嫣然险些滑到,还好长安君伸手敏捷,及时将她扶住,“小心,地面滑!” 嫣然心一阵突突跳,为掩饰尴尬,埋首低语:“不碍事!” 场上看热闹人,一见主子来了,纷纷趋前跪拜行礼。 唯独一人,站着,如鹤立鸡群!她就是欣然,羽冠,袍服,玉树临风! “封君殿下来了,跪下!”欣然旁边人,摇动她衣摆,低声嘱咐道。 欣然依然怔怔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安君身边,那个始终低垂眼帘,仿佛与世隔立府纤瘦白衣女子,那是她辗转千里要找寻二姐嫣然。她嘴唇噏动,却吐不出字来。 长安君看见欣然痴望目光,目光一凛,一脸愠色。 “二姐!”欣然终于呼唤出来。 两姐妹目光胶着,刹那间,天地无声,光阴都冻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淇奥》是《诗经·卫风》一首诗。《淇奥》赞美德才兼并备、宽和幽默君子,充分展示了男子真正美于气质品格,才华修养,表达永远难以忘怀情感。 亲们,实抱歉! 发文晚了,食言了。琐事实太多,你们了解。 明天周日,要出游,估计不了! 第51章 谋定 蔚阳宫两姐妹默然无语,相拥而泣! 还是欣然先止住悲咽,拭泪,哽咽道:“二姐,你,还——好吗?” 嫣然摇头,泣不成声! 欣然看了一眼寝宫内林立侍婢,欲语还休。 嫣然会心,回头对仆隶说:“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妹子说些体己话!” 仆隶们对望几眼,犹豫了一下,肃拜应诺,躬身退下,却并没有离开寝宫,散到寝殿四脚,背墙而立。 欣然一看这阵势,就体味到二姐经受是怎样囚锁日子。 她们相拥,交头,私语。 “欣然,我娘还好吗?爹平安了吗?” “他们都好!”欣然艰难地吞咽,扯谎道,她实不忍心这个时候,告诉二姐关于梅姨已经仙逝噩耗,她努力平复自己情绪,附耳低语道:“二姐,我们想办法离开这。” 嫣然无力地摇头,囔囔道:“重重宫阙,警卫森森,谈何容易!” “二姐,雍地有我们白家基业,父亲那里阴养了几百死士,以备不时之需。只要想法子出长安君府,我们就能逃离这囚牢。”欣然信誓旦旦地低语道。 “列国畏惧秦国强势,天下之大,哪有我立身之所?” 嫣然拭去眼角泪,目光茫然,嘴唇噏动道。 “你未入秦宫,秦王不知。长安君擅自劫夺,他不敢声张。二姐,庆卿一直咸阳盘旋,他为了找你,甚至不畏艰险,只身潜进秦国后宫。二姐,我们想法离开这里,你可以和庆卿一起,隐居山林幽涧,如萧史弄玉一样,过着神仙眷侣生活。”欣然迫切,激昂地鼓动说。 谁知,嫣然一听,一把把欣然推开,疯狂摇头,无助嘟囔,“太晚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欣然将骨瘦如柴嫣然拥住,撇着她背说道:“二姐,庆卿他真心爱你,他不会介意,没有你,你没见过他伶俜独守,有多落寞,萧索。” “欣然,一切都变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嫣然绝望悲泣。 “二姐,你们天生是一对佳偶,经历了磨难,你们一起会加珍惜。” “被打得支离破碎佳偶,即便再黏一起,也是伤痕累累。何况?···” 嫣然噎住话,用力咬着下唇,鼓足勇气脱掉宽大外袍。欣然看见二姐消瘦身子,小腹突兀地鼓起来。 “这···”,欣然震惊,语噎,“二姐,···”,她惊诧地张嘴,一时间呆愣,她曾无数次脑中勾勒与二姐见面场景,无数次心中盘算,怎样让二姐脱离困境,和庆卿再相聚,地久天长。 嫣然竟然,竟然已经怀孕!一个活生生生命她府中孕育,是长安君和二姐,欣然怵目惊心,有一刻觉得天旋地转。 “他种下了孽种!这是我一生梦魇,即便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嫣然苦涩心酸,几近绝望。 本来每个生命都是神圣,都是上天恩赐! 可是,此刻浮上欣然心田却只有二个字:罪孽! 她一时惘然若失,目光懵懂。 半晌,欣然霍地站了起来,一甩衣袖,愤然道:“竖子,无耻!” “你干甚?”嫣然惊呼。 “我找他去!” “作甚?螳螂挡车,还是鸡蛋碰石头?” “给他几个耳光,让他如此恬不知耻!”欣然一脚踹开跟前案几,怒不可遏。 “欣然!” 嫣然拽住怒火欲喷欣然,努嘴,用眼睛示意她仆隶还,说话小心,低语道:“你想把自己当肥肉,投给饿狼吗?坐下,姐姐有话要跟你说。” 欣然不情愿地坐回皮席上,腰身绷直跟钢板一样,大气呼呼。 嫣然长跪,从腰间摸出一块用金线缨络好冻地鸡血石,白色软地,精雕细琢一簇血色清冽寒梅。犹如雪上梅花,凌然绽放。 “这块红梅鸡血石是庆卿送给我,我用金线打了璎珞。一直佩戴身边。再见到他时候,你帮我交还给他。梅花孤高圣洁,我自惭!代我转达他:好郎儿志四方,千万不要为儿女私情羁绊,自苦,他好,我才心安!”嫣然目视远方,痴语道。 “二姐,你不要自责,无须自愧,罪孽是那人,与你何干?”欣然抚慰道,“二姐,我们先离开这,其他事,以后再从长计议。” “欣然,别费心思了,徒劳而已!”欣然目光哀戚道。 欣然还要再说什么。 突然,蔚阳宫殿外,传来“锵锵地”纷沓脚步声,欣然一惊,三步并两步走到窗前,俯身从乌木窗棂往外细瞧。只见足有百来号全身甲胄武士,执戟仗剑,正将蔚阳宫重重包围。 欣然暗自心惊。 正此时,厚重殿门被“吱吱呀呀”推开,呼啸地北风,见缝插针,冷风席卷进来,重重帷幔,飘飘荡荡。 蔚阳宫卫尉径直进殿,冲内堂拱手道:“夫人,有刺客闯进封君府,殿下命我等加强警戒,务必保护您安全!” 嫣然将身上袍服掖紧,低垂眼帘,没有作答。 “你们外面候着吧!”欣然代姐姐嘱咐道。 “夫人和姑娘勿惊!封君府固若金汤,绝不会允许些许匪盗逞强!”卫尉气势昂昂道。 “卫尉大人,你是贪恋寝宫里暖和,还是好奇想窥视内堂。我二姐不吭声,你就不退下,是吧?。”欣然气恼地,冷嘲热讽道。 欣然一心以为是长安君见她们姐妹相聚,不放心,故意玩这出猫腻! 晴天白日,哪来什么刺客,分明是胡诌! 什么长安君,无耻还小心眼!欣然心里蔑视道。 “属下告退!”卫尉撇了欣然一眼,冲着嫣然所地方一拱手,到底识趣地躬身退出。 “这长安君,给我们来这一套!二姐你等着,我去找他理论去。把人当什么了?囚犯!来这么一出,猴耍戏呀!”欣然义愤填膺,从墙角曲琼上,取下外套,披上,不顾嫣然阻挠,就要找长安君去。 刚出门口,就被卫士执戟拦下。 嫣然怒目一瞪,喝道:“不得对我妹子无礼!” 卫士悻悻地放下长戟。 欣然要往外走,那些人往前头一站,杵欣然跟前,硬生生地挡住去路。 欣然用双臂把两名卫士用力往外一拨拉,走出去,谁知后面卫士如法炮制,肉墙,一堵堵,乌压压一溜。 ——不对欣然动粗,但也绝不让她任意走动, 嫣然呵斥:“你们都给我退下!” 卫士们面面相觑,双方僵持。 “夫人话,你们没听见吗?”长安君叱令想起。武士们哗啦啦地退开,单膝跪地,齐声道:“属下无礼!参见殿下!” 长安君内侍簇拥下,大咧咧地进了蔚阳宫。 长安君瞟了欣然一眼,径直走到嫣然旁边,语气殷殷地说:“外头冷,里屋去吧。身子这般弱,怎么不知道疼惜自己!”嫣然没有搭理长安君,过来拉起欣然手,往回走,长安君面子上过不去,冲着殿里跪到侍婢呵斥道:“夫人风口站着,不知道给加件披氅。全都拉出去,杖打二十,看你们个个长不长心眼。” “二姐!”欣然不忍,低声道。 “别管,都是他心腹,不过是做给我看。”嫣然揽着欣然到内殿,低语道。 以往这个时候,嫣然总会求情,长安君就装作大肚,卖个人情给她。今天,二姐径直往里走,长安君不得不脸一放,喑哑道:“拖出去!” 仆隶们才意识到这次是动真格了,纷纷告饶:“殿下慈悲!” 长安君袍袖一挥,大伙都被拉了出去,“噼里啪啦”声音响起,一顿暴打,皮开肉绽,大伙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长安君往正堂中间一坐,随侍为他斟满一爵鹿茸酒。他端起羽殇,呷了一口,冲着欣然招手道:“你,过来!” 姐妹俩对望一眼,携手,来到成蟜跟前,肃拜道:“参见殿下!” “本君早该看出,哪有男子会有这样清俊模样。王兄道貌岸然,都传闻他不近女色,原来他阴养娇宠。王兄要兴师问罪,竟然派你一个小小女子做前探,不可笑吗?”成蟜又恢复了一副骄狂模样,他摸着左手小指上一颗极其醒目金镶玉扳指,碧玉,中间一个豆大镶金颗粒状隆起,他正用右手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它。 “这事与政无关,是我要找二姐。”欣然不想牵累政,凛然道。 “你叫他什么?政!哈哈哈···” 成蟜笑得肆无忌惮,“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大秦王,你竟如此亲昵地直呼他名讳。” “什么?秦王?”欣然喃喃道。 她一时无法把政和秦王划上等号。 一直觉得他诡异,一直觉得他尊贵,一直希望他只是一个秦国贵,——因为驰骋疆场,赫赫战功而显贵,没想到,他竟是大秦王,一心要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并吞八荒大秦王朝高统治者,赫赫秦王。 老天这个玩笑开得荒缪!政为何要对他隐瞒。 怪只怪自己,但凡她留点心眼,初骊山再相遇时,她就应该察觉,她明明听见他手下,称呼他为“王!”。 可是政,竟然用楚人鸟语搪塞她。 骊山狩猎,长安君称呼他为王兄,她一直以为,他也许姓王,可是骊山行宫,那可是王室才有资格独享,她应该意识到,可是为二姐事,焦虑,她竟然一时懵懂。 什么一生一世?欣然觉得心里这回揪揪地疼得慌。 第52章 巧遇 雍地是秦国宗庙祭祀所。 秦襄公出兵勤王,辅助周平王登基,功勋卓著,受封进入诸侯行列。秦襄公西陲,建筑祭祀天地五帝坛址之一西畤(zhì)① ,祭祀西方天神少昊白帝。秦文公势力发展到渭水一带,此进行狩猎活动,占卜此定居为吉利。后来,秦文公梦见有一条黄蛇从天上一直连接到地面,它口停鄜地低平山坡上。秦文公问太史名为敦,敦说:“这是上帝出现象征,公当祭祀。”于是建造鄜畤,用牛、羊、猪三牲祭祀白帝。 鄜畤之前,雍邑近旁原有吴阳地方祭祀地神武畤,雍邑东面还有祭天好畤,后来都弃用。 建造鄜畤七十八年后,秦国建都雍邑,秦国开始向东发展,饮马黄河。因为崇尚白色,采用白色牛、羊、猪,鄜畤祭祀,城邑四门分解狗肢体祭神,来防御厉鬼2。 雍州用鄜畤、密畤、吴阳上下四畤祭祀尊贵上帝。 秦王七年,彗星来袭,横贯长空,朝野震动。奉常④占卜择吉日,秦王率领文武百工,鄜畤隆重祭祀天帝,祈求福祉。 时间才刚过去几个月。秦王又一次亲往雍地,这一次他轻装简行,随行不过是负责祭祀奉常以及咸阳宫宿卫。秦王此行目是为病重夏太后祈福。 庄襄王早薨,秦王作为嫡长孙,代父王为祖母禳(ráng)解3,以孝道。 青铜轺车骨碌碌地通往雍地直道上,缓慢行驶。 轺车夹杂南来北往通衢上,没有戒严,没有虎势威威仪仗。 政坐轺车里面,深锁眉头,一直是一副冷峻思考样子。 秦王六年,赵国撺掇韩、魏、卫、楚五国,拥立楚国为合纵长,合纵攻秦,试图再演绎秦王元年,信陵君魏公子合五国之力败秦壮举,虽然阴谋没有得逞,五国联军不战而逃,可是列国合纵一直是秦国心头大患,合纵将如何破解? 为了报复赵国牵头合纵,相国吕不韦已经召集众将,商讨伐赵事宜。秦国如何以势如破竹之势,兵服六国,不给列国联合喘息机会?如何避免秦国遭受列国因仇怨愤然反击,功败垂成? ····· 许多棘手事,摆即将亲政执舵秦国政手上。也许他需要是王霸之佐,可是吕不韦豢养门客,天下士人云集吕氏门下,母后近来又娇宠嫪毐,嫪毐倚仗母后权势,如日中天,本来秦国朝纲已经有猛虎盘踞,今又添一饿狼。 未能如期加冠亲政秦王,只能被迫朝堂权臣夹缝中,艰难斡旋,如履薄冰。 四野寥廓,高空虚无缥缈。 远远尘道,传来一阵阵迅疾“得得得”马蹄声,声音有力而沉重。 政眼皮跳了跳,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心悸,掀开帘子向外张望,一人一马仿佛从地平线升起,一路直道上狂飙,政眯眼细瞧,那身影看眼里分外眼熟。政目不转睛,一直盯着马鬃飞扬骏马由远及近,马背上人轮廓终于逐渐清晰地映入他眼帘。 她头戴毡帽,披氅飞舞,政有一时呆愣。 这人·····简直叫人不敢相信啊······ “欣然!”政低呼,她不是应该长安君府吗?她不是去找她二姐吗?姐妹相见,少不得要唧唧歪歪,诉诉衷肠,她怎么会这般亡命天涯似,难道她遭遇危险了。 “王戊,拦下那匹马!”政命令道。 王戊蹭地跳下马车,情急之下,扯下大红披氅,正想往大道中间一站,挥舞着,让狂奔马停下。 谁知,马跑得太,眨眼间,就从王戊身旁呼啸而过。 就擦肩而过刹那,政确证,她真就是欣然。 他来不及细想,跳下马车,一把夺过身边卫士骏马,挥动长鞭,一路追去。 身边武士,愕然不知所以。 王戊急忙率领七八个精壮扈从,马加鞭,护佑安全。 政骑马上扬声呼啸,前方马,渐渐慢了下来。 她真是欣然! 娇嫩脸冻得绯红,杏眼红肿,哭得厉害! “大冷天,纵马狂奔,跟亡命之徒似,谁撵你了!”政把她从马背上拉下来,解下自己裘氅,把欣然裹个严实,嗔怪道。 “嗯!···”欣然嘴唇抖动,嗫嚅,踌躇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才妥当。 “怎么啦?冻得打牙颤,话都不会说了。”政打趣道。 欣然甩头,其实姑且装作不知,何妨? “政,你去哪?” “雍地!你不是去雍地找你二姐了吗?见到了吗?这么迅疾,你要赶去哪里?” 提到二姐,欣然泪水夺眶而出。 “听说长安君专宠你二姐,已经求太后赐婚,择吉日她就是长安君嫡夫人了。你这般难过又是为何?” 欣然脑子,急切地纠结,她该求政让二姐脱离长安君府吗?可是政说,太后都要赐婚了,政是长安君兄长,他们是一家人。对于他来说,二姐是敬献给秦国贡品,他似乎不意,或者根本就是他把二姐赐给长安君。她求政有用吗?或许她赶回咸阳,让爹想办法把二姐救出来,为妥帖。 “一言难!”欣然拭去眼泪,勉强一笑,长吁道:“政,我要赶回咸阳,你忙你吧!”欣然说着就要上马启程。 “等等!何必这般追魂夺命!走,大冷天带你喝口热水再说。” 政一把揪住欣然,指着前面路边一家客栈,说道。 这家祁阳客栈,是雍地通衢上一家官方客栈,供南来北往使者斥候信差歇脚打烊。 政拽着欣然进去,找了一个雅静地方,坐好。 王戊随同扈从一路追来,侍卫左右。 欣然得知政身份后,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森森敬畏感。 王戊吩咐客栈伙计忙前忙后,政把欣然拉着,围着暖暖火炉坐着。 欣然低头,枯坐着,手中摩挲二姐给她那块鸡血石,不语。 刚才发生一切,又浮上心头··· 欣然没想到长安君会那么爽地答应她带二姐出来。事后想想,其实那不过是他阴谋——用她们姐妹俩钓鱼。 欣然没想到姐妹俩会成为鱼饵,想不到长安君利用他们二人钓鱼,掉得竟然是庆卿这条鱼。 那日,蔚阳宫突然加强警备,欣然一心以为不过是长安君掩人耳目,找得籍口。 没想到······ 姐妹俩穿着厚实袍服,裹着宽大皮裘,脚蹬皮靴,皮毛抹额护住头帘,将手拢袖里,姊妹俩,依偎着坐马车里,缓步驰行雍地大街上,雍地是秦国经营上百年旧都,又是旧贵族盘踞地方,商铺酒肆林立,大街上行人散步,马车缓辔,井然有序,一副慵懒奢华样子。 欣然偷眼看见随行几名护卫,算计着怎么摆脱他们,遁逃。马车里两姐妹嘀嘀咕咕。 两人以购物为由,弃车走步,街角里弄转悠,可能往白家雍地基地靠近。 就闾巷拐角,一个黑影一闪,一把将二姐嫣然环住,欣然正要惊呼。 只听“嘘”地一声,耳熟,细眼一瞧,竟是咸阳不露踪迹庆卿。 欣然还来不及惊喜!就见前后左右“呼啦啦”声响。蔚阳宫卫士,似乎从天而降,将她们三人重重包围。 庆卿仗剑对峙! 蔚阳宫卫尉冷笑,“你就是昨天闯入封君府刺客,量你武功非凡,我看你这回再往哪里逃?” 昨天竟然真有刺客,而且这刺客竟是庆卿,怎么这么凑巧,庆卿也知道二姐被流落长安君府。 庆卿出现,是她们姐妹始料未及。 二姐见到庆卿那一刻,欣然感觉到她浑身震颤,目光中期盼、焦灼、缱绻、依恋、心碎 、纠结百般感觉杂糅一弯秋水,近乎痴狂。 庆卿揽着嫣然销骨立身子,眼眸中,那种焦渴,疼惜,那种欲语还休,无以言表。 这对有情人,那一刻目光交织,如烈火灼灼,如浪潮奔涌。 欣然环视四周,长戟利剑,寒光逼人。刚才跟马车后面不过三五人,突然间,四周森然林立 他们一脸志得意满,显然早有图谋。 “庆卿,怎么办?”欣然低语道。 庆卿一个尖啸,凭空多了好几个手拿利器剑客,“这些是我结交燕赵侠士,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全身而退。”庆卿胸有成竹地说。 欣然看到多了几个帮手,心里踏实了一点。 可是事态发展却并不乐观,蔚阳宫卫士,个个身手不凡,又仗着人多势众。 姐妹俩立犄角,旁观一场恶斗,双方相持不下。 不一会儿,长安君亲自驰驹驰援。 事态急转直下。 就情况万分紧急时候,二姐嫣然突然拔出靴中藏匿匕首,抵住自己脖子威吓道:“你们都住手!” 干戈静廖! “庆卿带欣然走,!”二姐把欣然推开,语气坚决。 “二姐!”欣然惊呼。 “走呀!”锋利匕首寒光闪闪印着嫣然白得毫无血色蝤蛴。 “欣然!欣然!”政侧首低唤。 “嗯!”半天欣然才回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①畤:祭祀天地以及古代帝王处所。 2厉鬼:受枭兽以及分解肢体酷刑者鬼魂 3禳3解:想鬼神祈祷消除灾殃。 ④奉常:九卿之一,主管宗庙祭祀。 第53章 中毒 欣然侧脸,政目光热切,满眼都是问询。政那熟悉面容突然变成龙犀①时候,欣然微微眯起杏眼,敛起水一般清亮秋眸,有刹那间恍惚,只觉得一时间仿佛有了万丈沟壑阻隔疏远。 她长吁一口气,别过脸,装作打量起这家客栈,——二层青瓦木楼,许是天气寒冷,堂内人不多,熙熙攘攘几位,分散几个不相邻席案上,政扈从,已经到门外警卫,只有王戊政身后不到一丈之地,静默侍立。 “酒保,来两坛百末旨酒2 !”欣然忽然想把自己灌醉。 酒保颠颠地过来,躬身道:“抱歉姑娘,本客栈没有姑娘要酒。” “那有什么?”欣然眼角一挑,但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火窜动,说话语气,也变得气味十足。 “西风烈酒!姑娘要来一坛吗?”酒保语气带些挑衅。 “西风烈酒!那是酒徒们品味,我是喝酒不是找罪受。”欣然蹭地站起来,娇斥道。欣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瞄眼见政眯眼,一脸揶揄地看着她,顿时觉得狼狈。 欣然想抬脚走人。 “你非要这么任性吗?”政挥手让酒保退下,脸色微愠,语气有些冰冷地说。 欣然用力咬了一下樱唇,一股钻心痛,让她冷静了下来,悻悻地坐下,袖兜里摩挲着手中冻地鸡血石,心头泛着酸,好想哭,但还是硬生生地憋住了。 政指尖轻点着案几,发出细微而有节奏声响,像击磬一般,他抿嘴,一脸肃色,等欣然细说原由。欣然却始终不开口,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凝重。 剑气凛冽,光照下寒光闪闪。 “庆卿,你带欣然走!”二姐语气坚决地祈求道。 “嫣然,要走我们一起走!” 庆卿挥舞着长剑,与身边几名武士周旋,他回头,从容不迫地说。 二姐回头,看见长安君带着增援人马已经迫近,再一次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已经是个半死不活人了,你们还要为我殉葬吗?欣然你走,帮我照顾好我母亲!” 嫣然见庆卿拼命,眼见自己亲爱两个人,为她深陷险境,心中一时决绝。她腕上一用力,锋利匕首划破她皓白脖颈,鲜血汩汩而出。 “不要!”欣然和庆卿同时绝望呐喊。 欣然她被二姐推开后,二姐和她之间早被长安君武士隔绝开,她根本无法制止。 “嫣然!”长安君目睹这凛烈一幕,甩鞭呼啸狂飙过来。 “庆卿带欣然走,你们想让我死不瞑目吗?”嫣然已经气力羸弱。 欣然直觉得大脑一阵轰鸣,周遭一切突然没了声响,只剩下凌乱而苍白画面,眼前晃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马,当马冲出闾巷那一刻,长安君彪悍白马横亘住她视线,她马鬃毛飘飞腾出空隙瞬间,看到二姐倒长安君怀里,她胸前,一片猩红,仿佛她手中那块鸡血石。 “你真打算就这么和我一直干坐,不想说点什么?”政用手指弹了弹衣袖上粉尘,目光凛凛地看着她,嘴角不知不觉向上勾起,那弧线柔美像一弯弦月。 欣然抬起眼眸,满眶都是泪!她扬起下颌,吸了一下鼻子,目光灼灼,声音哽咽道:“是秦王把二姐赐给长安君吗?” 欣然突然这么一问,政有些措手不及,他沉吟半晌,不语,只是摇头! 政摇头模棱两可。 “是不知道,还是不是?”欣然逼问道。 “你二姐怎么啦?”政不回答反问道。 “生死未卜!”欣然艰难地说。 “你们见面了!” “嗯!” “那生死未卜作何解释?”政疑惑。 欣然踌躇是不是要对政细说事情原由。 如果他仅是政,她会毫不犹豫,可是他是秦王,是长安君兄长。 欣然因此迟疑不决! 欣然站了起来,恹恹地走到客栈乌木窗前。 天冷,门窗紧锁,她从厚厚粗葛布密闭窗户往外瞧,外面迷迷茫茫,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正这时,上来了一个酒保,他巾帻,青袍,橄榄型头颅上,眉眼长得很是突兀,眉心与鼻端距离大得异乎寻常,一看就有一种很滑稽感觉,偏偏嘴唇抿得很紧,下颌坚硬,感觉整张脸格调很不协调。 他手上端着盘着,盘子里有一壶酒,两盏青铜爵。 酒保将酒壶和羽殇,放到案几上,就要斟酒。王戊上前,细细查看了青铜爵,查看了一下酒壶,从怀里袖兜里掏出一根银针,探进酒壶,稍待片刻,取出对着光细瞧。然后从酒壶里倒出半盏酒,自己一饮而,半晌才向政拱手做出请姿势。 政微微颔首,王戊退后,酒保伸出手,将两盏青铜爵倒满,政端起青铜爵抿了一口,欣然突然转身,看见酒保食指上套着个碧玉扳指,很是怪异。 那扳指跟长安君手上戴那个,一模一样。 一种不祥预感,猛地窜上欣然心田。 “政,勿饮!”欣然失声叫道。 政拿着羽殇手一僵,立马移开贴嘴边爵。 长相怪异酒保,身子一颤,迅疾扔掉酒壶,一个箭步,破窗而逃。 王戊迅捷地向酒保急扑而去,还是慢了半拍,只撕碎了他一角衣摆,伸出头冲着守卫客栈门口卫士,疾呼道:“抓住他!” 谁知,那酒保从二楼跃下,就仰倒地,口吐鲜血浑身抽搐而死。 原来竟是一名死士! 王戊回过身,政有一瞬面如土色,他扑过来,匍匐地:“王,酒保是刺客,是一名死士。臣眼拙,臣万死难辞其咎!” “政,酒你喝了吗?”欣然冲过来,晃动有些错愕政,焦急地问道。 “怎么会?”政回过神,难以置信,刚才明明已经让王戊测过了,“王戊拿银针来!” 王戊掏出银针,政将它伸进酒壶里,拿出银针,银针依然明晃晃。 “酒壶里没毒,毒酒杯里!”欣然语出惊人! 政狐疑地看了欣然一眼,将银针插入青铜爵,银针猝然变黑,君臣二人,登时怵目惊心,不约而同地看着欣然。 目光犀利如剑! 欣然迅速下楼,政和王戊不明就里,紧跟着下去。 但见,欣然跑向那名死士,从他右手上取下那个扳指,递给一脸疑问政。 政接过扳指,扳指中间有一个谷纹状突起,粗看与指环浑然天成,用手一摸,谷纹竟然可以左右转动,细瞧谷纹正中间,贴着手指那面,竟有一个针孔大窟窿。 王戊用银针挑出窟窿里残存粉末,细瞧之下,登时面色惊惧道:“王,是砒霜!” 这种投毒方式,神不知鬼不晓,当真恶毒至极。 就片刻功夫,但见政脸色已经发青,双手微颤,真中毒了! “政,你怎么样?”欣然大惊失色。 “那酒,我抿了一小口!”政脸色发僵,艰难地说。 “政,你把它吐出来!你用手指抠嗓子眼催吐。”欣然焦急道。 政照做,可是只是干呕,不见有东西吐出。 “属下护主不利,属下该死!”王戊和卫士都匍匐地,哀嚎。 “政,你是天命之主,你不会有事。”欣然见政眉心紧锁,面色暗沉,声泪俱下道。 “掌柜,附近有医师吗?”王戊先惊醒过来,冲进客栈大声问道。 客栈里本来就人员寥落,大家一看刚才有刺客,怕受连累,早就作鸟兽散。听到王戊呼喊,掌柜才得得瑟瑟地从屏风后面,战战兢兢地出来,浑身筛糠般,佝偻这身子站王戊跟前,支支吾吾,吓得不成一语。 “这附近有医师吗?说!”王戊情急,一把拎住他衣领,呼喝道。 “没,没,没有!”掌柜结巴道。 王戊气急将掌柜重重地搡翻。 政催吐不利,狼狈不已。 欣然掺扶着政回到席上坐下,猛然想起,自己哪本书上见过,可以解砒霜轻微中毒秘方。 “王戊,我有办法救政,你去拿来二十个鸡蛋,明矾末三钱3。” 欣然沉着放吩咐道。 “这些小店就有!”掌柜不知哪儿壮了胆,接话道。 “那还不赶紧去拿来。”王戊大声怒斥道。 掌柜连滚带爬地跑到后厨,这回倒是利落。 欣然把鸡蛋打碎陶盆里,和着明矾搅匀,端到政跟前,“政,喝!这可以解砒霜之毒!” 政一脸酱色,满腹狐疑,却也只能姑且相信,接过陶盆,喝了几口,一阵狂吐,再喝再吐,接连五六次,感觉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直吐得浑身疲软。 政面色明显和缓,从发青变得苍白。 政倚凭几上,稍作休息,脸色慢慢红润。 看来,这解砒霜之毒方法奏效了。 缓过劲政,劈头问欣然:“你是怎么知道那酒保下毒?” “他手上扳指太怪异!我曾——见——过。”欣然嗫嚅道。 “你见过?哪儿?” “长安居府邸。那日我看见二姐时候,他手上就戴着跟这个一模一样扳指。”欣然不加隐瞒如实道。 作者有话要说:①龙犀:比喻帝王之表。 2百末旨酒:是采用百草花末杂酒中,酝酿而成。 3宋朝提刑官宋慈写《洗冤集录》里记载:如救治砒霜,用鸡蛋一二十个搅匀,和入明矾末三钱,灌进服毒者口中,吐后再灌,如果中毒不深,是可以起到效果。 第54章 飞逝 雍地! 黄昏时分,政轺车卫队,踩踏大郑宫青砖石板上,发出沉重“哐当当”声音。 “御——”一声,轺车停大郑宫广场上,王戊下车揭起车帘,政从马车里出来,挺拔身子正对着落日余晖,光照他身后拉出长长影子。 雍地所有宗亲贵族早已齐集广场上,伏地叩首,以君臣之礼,跪迎秦王驾临。 长安君形容悲戚,一席黑裘,隐赢氏各前辈身后,秦王政不动声色用目光扫视他。 “免礼!”政一挥衣袖,举止若定道,随即走到长安君跟前,浅笑道:“王弟,可好?” “无恙!谢王兄光照!”成蟜目光散淡,语气淡然道。与嫣然相处几月,他似乎无意间也沾染了些许嫣然寡淡气质。 “寡人驾临雍地是代先王孝,为祖母禳灾,祈福。祭祀之前,需斋戒沐浴,尔等都散了吧。”政笑容悠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一贯肃穆。 彗星再度出现,拖曳着巨大扫尾,横贯长空,整整十六日。 夏太后薨!秦国朝野惶惑不安! 三公九卿朝议之后。蒙武同张唐督兵五万出击赵国,以报赵国合纵五国攻秦之仇,相邦吕不韦欲躬擐(hàn)甲胄领兵增援,秦王令曰:孝公变法以来,未建立功勋者,不得显贵!王弟成蟜贵为封君,食邑万户,地位煊赫,应为国家忠,为社稷效劳。应着令长安君同樊於期帅兵五万为后继,策援! 车辚辚,马萧萧,战鼓擂,飞镝鸣! 秦赵大战烽烟又起! 蒙武前军出函谷关,取路上党,径攻庆都,结寨于都山,长安居成蟜大军结营屯留,以为声援。 赵国派相国庞煖(xān)为大将,领兵十万拒敌。蒙武前军与赵军交锋受挫,派使者往屯留请求增援。 谁知,成蟜竟屯留鼓动军士举旗谋反,向天下传布檄文: “长安君成蟜布告列国臣民: 传国大道,宗祧为尊;覆宗实恶,人神共愤。 吕不韦者,阳翟商人,窥秦主器,独霸朝纲,久矣! 今王政非赢氏血脉,乃赵姬与吕氏之子也。 赵姬怀娠,魅惑先君,迷乱血胤。 社稷倾危,天怒人怨。 成蟜不才,不忍宗室秽乱,载甲胄干戈,为赢氏声张,祈望宗室庇佑,国中臣民明辨是非,戮力同心,惩戒国贼,以安社稷。” 张唐得知长安君谋反,飞马咸阳告变。秦王政见檄文大怒,传令吕不韦深夜入咸阳宫,汇集三公九卿计议,遂拜王翦为大将,帅精兵兵十万讨伐长安君。 大军声势浩大,势如破竹。 长安君负隅顽抗几月兵败自杀,秦王政将其枭兽示众,参与谋逆者一律斩杀,樊於期逃亡燕国。 是年黄河泛滥,民不聊生! 秦王九年,政雍地大郑宫举行冠礼,加冠佩剑,履至尊而制**。大宴群臣之际,嫪毐窃取太后印玺,假传秦王之命,召集宫骑卫卒,亲信舍人,发动叛乱,攻打秦王驻跸蕲年宫。秦王政用虎符调动军队镇压,咸阳城刀戈剑戟,血流成河。一番血战下来,参与反叛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被车裂,夷灭三族。 嫪毐门客被悉数流放,相国吕不韦被牵累,免除相职,回封地! 秦王政大刀阔斧地清扫亲政后羁绊,正式成为九五至尊,君临天下。 乌飞兔走,光阴似箭,一晃两年过去了。 五月端午这天,一位身穿白色绕襟深衣,白玉束冠青年俊美男子,随从二三仆隶,夹杂汨罗江畔噪杂人群里,格外耀眼醒目。 她就是已经能独挡一面,奔行天下经商欣然。 今天,荆山,古楚王国先辈曾经筚路蓝缕旧地,楚地人民正祭奠他们忠君爱国,九死不悔三闾大夫——屈原。 武安君白起拔郢都,毁掉楚国传承几百年宗庙夷陵。忧国忧民以致形容枯槁屈原,吟着悲歌自沉汨罗江。 江水滔滔,历史那一刻化为永恒,汨罗江成了后人心殇之地。 五月端午这一天,也是二姐嫣然生日。 二姐香消玉殒,已经两年了。 两年来,欣然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当初不是自己莽撞,毛躁,思虑不周,或许二姐她还活着,即便活得委屈,至少她还这个世间。欣然曾经长跪梅姨墓前,忏悔,却终究无法涤清淤她心头愧疚。 那一天,雍地蔚阳宫,当二姐让她托言庆卿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二姐已经有了轻生之心,她陪二姐逛雍地集市时候,二姐偷偷地用发髻上金簪换匕首时候,她就应该警觉。 可是她······ 欣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那日,她拒绝了政让她一起去雍地要求。和政分开后,她就风驰电掣地赶回咸阳清芷园,向父亲告知了嫣然境况。听了欣然哭诉之后,白泽星夜赶赴雍地,可得到却是嫣然已经离去悲训,为了躲避长安君阴养死士报复,庆卿含恨离开秦国,她也不声不响离开了咸阳。 她熟悉政,已经是赫赫秦王,九重宫阙阻隔,欣然觉得自己够不着! 之后岁月,她跟随父亲走南闯北,为承继家业辛苦奔波。 她从野王南下游历长江,淮河一带,登上会稽山,探询过禹穴,窥察九嶷山,又沅水、湘江上航行,再北渡汶水、泗水,到齐鲁感受孔子儒家风教,北上经过萧冷肃杀燕赵之地,甚至深入大漠,到巴蜀经商。 她现已经不是养深闺白家四小姐,而是未来承继家业白家世子。 天空细雨霏霏,江面薄雾蒙蒙。 游江招魂祭屈原仪式已经拉开序幕,一条大型白色竹筏载着扮作“屈原”尸,众竹筏簇拥下亮相。 “我兄哟——回哟——” 一声声深情呼唤,婉转悲壮。 一艘竹筏载着屈子之妹——屈幺姑,从峡江深处缓缓驶出。惊闻屈原汨罗投江,她驾船沿江而下搜索兄长遗体。 时间仿佛回到了屈原投江那一刻。屈原披头散发,迎风而立,深衣大袖狂风中赫赫飞扬。 他纵身一跳,江水滔滔,水花四溅。 屈原被流放以后,江边游荡独行,他一边走一边吟哦。面容憔悴,模样枯槁。渔父劝他随俗俯仰与时浮沉。屈原坚持自己清白高洁人格,宁可抛弃生命也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 渔父吟唱《沧浪之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后扬长而去。 “举世混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样人为人敬重,却注定一世悲苦! 鼓声震天,竹筏上人齐倒洒抛粽,竹筏逐水顺流而去。 “三闾大夫哟,听我说哟,嘿嗬也。天不可上啊,上有黑云万里。地不可下啊,下有九关极。东不可往啊,东有弱水无底。南不可去啊,南有豺狼狐狸,北不可去啊,北有冰雪盖地。惟愿大夫,回故里。衣食莫须问,楚国好天地。你应回故里,你应回故里。” 古老《招魂曲》山谷、江面,久久回荡······ 欣然往地上倒一尊清酒酹屈原。两尊百末旨酒,一尊酹梅姨,一尊酹二姐。 楚地人民为他们敬重屈原招魂,欣然也希望借助这个仪式,告慰二姐和梅姨天之灵,希望她们母女另一个世界,就像屈原《楚辞》里描绘一般,可以自由地乘着彩凤,天地间翱游,永远风轻云淡,香气氤氲。 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终究不是手,查找资料真耗时,亲们,抱歉,这时才发。 第55章 商旅 通往邯郸崎岖马道上,荒原仿佛无边无际。 赵国经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后,一度军事强悍,向胡地拓地千里,带甲百万,虎视列国。 秦赵一脉同宗,却战国后期激战酣。 长平之战,赵军被活埋四十多万人。秦军当时也死伤过半,战死战伤士兵,至少也有二三十万。 赵国元气大伤,秦国也一度伤筋动骨。 连年征战,赵国青壮年大都抛尸荒野,血洒战场,即便赵国民风彪悍,表面上看,尚有余力与秦国鏖战,其实已经田地荒芜,国力消耗过度,加上君主昏昧,奸臣把政,赵国已经危如风中纸鹞。 盛夏时节,金乌西坠①,霞光满天。 欣然从纵横千里楚地,用重金采买了珠玑玳瑁、羽毛齿革、玉帛香料等奇货,几百名剑客护卫下,从南到北,跋涉千里前往邯郸。 欣然坐轩敞辒辌(ēnliáng)2车里,剑客簇拥下,走商队前面,山路崎岖,马车摇摇晃晃,欣然野服3切云高冠④,身配锟铻宝剑,蹙眉,面色凝重地鹤立轼⑤上,为掩藏女子身份,她轻衣薄衫外,又罩着一件宽大青色细葛布厚裳。 日头刚隐去,暑气未消,依旧闷热异常,她里裳早已湿透。 欣然焦躁,站了起来,凭轼瞭望四野,突然远处遍野山花,跃入眼帘,花开一大片,如海洋,澎湃胸怀,宽阔气势,无边妩媚,铺展,五光十色,姹紫嫣红。 鞍马劳顿欣然内心登时豁亮,女儿心态萌动,惊喜难抑。 “齐成,吩咐下去,让大伙前方树林暂歇片刻!”欣然对驾车御者说道。 齐成,是白家家宰⑥,齐国士人,追随欣然远足列国,为人干练忠诚。 齐成应诺停车,传言下去,让大家稍作休息。 欣然从马车上跃下,向远处荒野走去,野花烂漫,欣然抑制住狂奔念头,淡定从容地缓步。迈入花海,花香缭绕,蜂鸣蝶舞,一派生机勃勃! 欣然一时心胸畅然。 欣然踱着方步走了很远,回头望向商队时候,他们成了乌压压一堆黑点。 欣然四下张望,不见有人。 她长吁一口气,终于不用再伪装,她解下佩剑,脱掉厚重外罩衣。 清风徐来,衣袂翩翩,凉意习习。 将外罩衣往地上一甩,走到附近一条细流边,用手舀起喝了几口,水清冽,甘甜。掬水洗了把刻意晕黄脸,水中倒映出她玉质柔肌,却英气勃勃娇容。 欣然端祥着自己倒影,怔忪良久,对这张脸似乎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了,也许是那两道浓重剑眉,掩饰了她该有媚态容冶。 父亲和母亲都曾打趣说,单看这双眉眼,若子都⑦世,也会自愧弗如。 欣然长叹一口气,自己从来没有为巾帼不让须眉而自豪,其实她渴望有人把她捧手心里呵护,可是造化弄人,唏嘘伤悲,不过徒劳,站了起来,抖擞身上衣衫,素手触到佩戴腰间琥珀美人心。她不由自主地解下,攥手心,政身影浮上了心头。 一想到政,欣然心里就没来由地感到揪痛,沉重。 多少个不眠之夜,辗转之际,政身影就眼前晃动。多少个枯燥,艰辛路途奔波,她都是靠咀嚼与政之间,相处点点滴滴乐,度过。 回忆如此美好又苦涩! “政,你可安好?”欣然对着手心琥珀美人心低语道。 听说! 他用强力镇压了长安君成蟜叛乱;听说他夷灭了倚仗太后得势而试图谋逆嫪毐集团;听说他贬黜了相国吕不韦,将自己亲生母亲囚禁雍地嫚宫,用铁腕扫除亲政障碍。 他现是不是已经三宫六院? 珠环翠绕,展眉冁笑对燕姬、楚娃、赵女、齐姜,正大展宏图,人生惬意! 想到这,欣然忍不住热泪姗姗,心如杵捣。 “世子,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天色不早了,要赶关城之前进邯郸,剩下时辰不多也。” 欣然想得入神,齐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对欣然拱手,毕恭毕敬道。 “我晓得了,你先去吩咐下去,我随后就来。”欣然一挥袍袖,装作不经意拭去满眶泪水,背对着齐成,镇定地说道。 “诺!”齐成嘴唇嗫嚅,仿佛有话要说,终究又把话,咽下去,抱拳应诺退下。 欣然将琥珀美人心,重佩戴好,掖进内裳里,掬一捧水,抹脸,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漆盒,挑出些许她请人专门配置脂粉,涂抹一番。 女儿家化妆,都是把自己画得加靓丽,水灵,唯独她把自己一张细白脸,硬是抹成古铜色。 一个妩媚妮子,眨眼间,变成一个风度翩翩俊美公子。 欣然步回到商队,大家已经休整好,随时准备整装待发,就等欣然了。 “启程!”欣然沉声,指令道。 “启——程——了!”家宰齐成拉成声,朗声吆喝道。 队伍骨碌碌地出发,几百名剑客护卫几十辆货物辎重,后面跟着几十名干杂役家仆。 浩浩荡荡队伍,向邯郸进发。 欣然弃车骑马,她跳上她宝驹,大青马一声长嘶,便蹿腾开了。 暮色变得越发浓重,终于,欣然视野中,出现了一条宽阔黄尘土道。 这是通往邯郸主干道。直道上,车辙、马蹄印层层叠叠,向着前方绵延开来,道路头,远方地平线上,一座宏伟城池,赫然望。 邯郸近咫尺,长途跋涉,早已困顿商队,一时精神振奋。 主干道上,南北北往来往车辆越走越多。 天已暮,许多荷锄而归国民,赳赳仗剑武士,落拓士人,混杂一起,向城门涌去。 商队终于安全抵达赵国,欣然心终于踏实了。 大家鱼贯入城。随即号角声响,吊桥拉起,关城门了。 赵国白家宅邸。 梅姨含恨而终,白夫人一度惴惴不安,常被梦魇困扰。 去年,年岁以长怡然嫁到赵国。夫家既非王室子孙,也不是世卿贵胄,他是赵国专门经营马匹、木料富商,与白家是世交,也算门当户对。 白夫人卫国野王,落单,与年前,也来到赵国府第暂居,也好与自己爱女随时来往,以减轻自己一人独野王孤寂。 周转商货事宜,交给欣然以后,白上卿秦国久住,管理秦国商铺,闲暇时,聚集士人,读书论道。 作者有话要说: 金乌:指太阳,传说太阳中有三足乌。 辒辌:古代可以卧车。 野服:古代将便服称为野服。 切云高冠:流行先秦楚地一种高冠。 轼:古代车厢前面用作扶手横木。 家宰:古代管家称谓。 子都:卫国美男子。 第56章 谈婚 盛夏,万物都肆无忌惮地疯长,大自然泼墨挥毫,到处都是一副浓墨重彩。 白家错落别致亭台楼阁,掩映浓荫绿林中,青松翠柏高大苍翠,槭树楸树茁壮挺拔,垂柳袅娜多姿。邯郸交通四通八达,白家把邯郸商号作为物资集散地。因此,欣然邯郸呆得时日多,她别苑里专僻一个独立庭院——枕辉阁,供她日常休憩。 枕辉阁别苑西南角,从圆月门进去,迎面花草满庭,翠竹夹道,庭前矗立着一座天然假山,怪石嶙峋,鬼斧神工。假山上攀附着许多奇花异草,什么薜荔藤萝、杜若蘅芜、清葛、紫芸、清芷等萦绕交错。它们假山上肆意蔓延,或牵藤,或引蔓,或垂或绕,气味馥郁,芳香扑鼻。 山石坚硬,奇花仙藤柔美,相得益彰,别有意趣。 阁楼后面是一个长长回廊,回廊围着一池荷塘,田田荷叶铺天盖地,映日荷花别样粉嫩,娇柔,风韵楚楚。荷下,清澈池水中,色彩斑斓鱼,自由游弋。池塘边清透鹅卵石,倒影柳条,波光粼粼水面下,荡漾,风姿撩人。 沐浴洗去一身尘埃,欣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一席广袖曲裾紫色罗衫,拖曳地,像彩霞云卷云舒,淡黄色大带,裹出细长腰身,足蹑丝履,乌发垂散。 端是容貌昳丽,娉婷袅娜! 枕辉阁里,门窗大敞,层层轻纱帷幔,用玉钩拢起。 松木地板,刷上桐油,油光铮亮。依墙而立壁柜上,摆放着来自各地琳琅满目奇珍异宝。 墙角冰鉴里,置着冰块,玉盘上堆砌着累累硕果,屋内果香飘逸,清凉飒爽! 欣然坐巨大铜镜前,芸香侍候她梳头。 屋檐上鸟笼里鹦鹉,时而探头,时而扑腾双翼,时而上下窜动,亢奋得很! “小姐,你下次远行,也带上我吧,你一走动不动就是几个月,我枕辉阁呆着,实无趣,感觉都捂得发霉了!”芸香撇嘴,咕哝道。 “你当我出自一趟,活呀?行商千里,一路翻山越岭,路途颠簸,风餐露宿,就你这小身板,马车上,要不了几天,就得散架了!”欣然嗤笑。 “小姐,你少唬我!你就比如个头高些,也不见比如壮实到哪里去。你是千金小姐,这苦,你能受得了,为甚我受不了了?”芸香不服气,挥舞着篦子,嗔道,半晌,又轻笑地道:“小姐,你要带上我,咱们一起还可以解解闷。你说是吧?” “就你一天跟那只鹦鹉似,唧唧歪歪,我会烦死。”欣然笑道。 “谁说?”没等芸香开口反驳,鹦鹉先不自地嚷开了。 欣然和芸香不约而同地噗嗤笑开了。 “你这只饶舌却笨得要命鹦鹉,让你从‘四小姐好’改口称‘世子好’,半年了都没学会,这回你倒学会顶嘴了!”芸香好气又好笑地地冲鹦鹉,啐道。 “谁说。”鹦鹉还是那句话,却语气把握恰到好处,然后竟然摇头晃脑,自顾自地,诵诗道: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①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昧旦?昧旦小苑。”欣然低语道。 这首诗,勾起她欣然思念,秦国,清芷园,还有,还有,政! 政愤激声音凭空想起: “他那不过是玩弄他权术,一字千金,谁有胆量引颈就戮挑战他权威!豁命,为钱,你会吗?” “哎呀!不爱看,就不看,动那么大肝火,为甚?来,你坐,我给你剥一个来自南国橘子,很甜。” “我从不吃那些甜腻腻东西,软糖里泡不出硬汉子。” “秦川犍牛,吃得还不是草吗? 昧旦小苑里那番小争执,清晰地耳边浮现。 欣然错愕,突然有种时空错乱感觉。 “这是枕辉阁,不是昧旦小苑。”欣然目光睖睁(lèngzheng),喃喃自语。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芸香娇俏面容欣然眼前晃动,她一脸惶惑地,呼唤道。 “没事,也许是这段日子太累了,突然有些精神恍惚。”欣然拇指摁住阴白穴,剧烈摇头,仿佛要把横亘心头,淤积万斛愁绪,全都抖落。 “芸香,鹦鹉怎么会背这首《女曰鸡鸣》?”欣然费解道。 “小姐几次梦中呓语,囔囔都是这首诗,芸香想,小姐肯定非常喜欢。你出外行商,我一个人闷得慌,就一字一句地教这鹦鹉。我废了近一个月心力,这只鹦鹉笨嘴拙舌,总也学不会,谁知,它今天竟然破天翻地吟诵出来了?” “谁说?”鹦鹉扑哧着翅膀,忽然又瓮声瓮气地插嘴道,看来它似乎很讨厌芸香说它笨。 “笨鹦鹉,笨鹦鹉!”芸香笑着,跟鹦鹉斗嘴开了。 鹦鹉冲着芸香“呱呱”两声,转过身,向芸香摇摆鸟尾,一副不屑与她纠缠姿态。 “小姐,你是不是想起秦国清芷园昧旦小苑了?”芸香见欣然脸色不对,谨小慎微地嘟囔道。 欣然勉力一笑,没有回答。 “小姐,你是不是想起那个高高个子······”芸香口无遮拦。 突然,一股痛楚,穿云裂石般,劈开她心肺。 “芸香!”没等芸香说完,欣然脸色一沉,一拍案几,蹭地站起来,喝止道。 欣然脸色冷峻得可怕,从未见过欣然动怒芸香,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怵惕道:“小姐息怒,芸香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怎么啦?大热天,火苗窜得那么高!”门敞开着,白夫人侍女婆子簇拥下,迈步进屋,见此光景,不解地问道。 “娘,我正要过去,您怎么先来了。”欣然敛起怒容,笑着迎向母亲,侧身用余光瞟向芸香,“芸香,天热,去给娘端一盏冰镇天香汤来!” “诺!”芸香应声退下。 “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外面跑,欣儿,你辛苦了!”白夫人脸上笑意融融。 白夫人现越发富态了,丰腴脸上,肉呼呼,把年轻时一双美眸都挤兑成一条线,一笑起来,一副慈眉善目样子,广袖罗衫下,身子圆乎乎,好个子高,不显得累赘,只是看起来越发颀硕了。 “娘,看您说得!我年纪轻轻,为爹分担辛苦,理所当然事。”娇嗲道。 “哎哟,大署天还披散着头发,多热呀!”白夫人见女儿乌发如黑缎般,铺展身后,心疼道。 “刚才芸香正给我梳着,这不,被我轰走了!” “好好,怎么啦?” “也没多大事,篦子不小心蹭了我一下,怪我毛躁,就恼了!” “丫头做事不经心,要打要骂,那是自然。来,娘给你梳头。” “娘,还是我自己来吧!”欣然推辞道。 “坐好!”白夫人把欣然拉到梳妆镜前,不容分说道。 白夫人拿着象牙篦子,拢着欣然长发,刺刺不休道:“哎呀,到底是女儿家,外头栉风沐雨,娘想想就心疼,娘一直想跟你爹商量,找个踏实可靠人,入赘咱白家,让男人奔波去,你就家里帮忙清清账,把商号打理打理,把自己打扮打扮,漂漂亮亮,闷了弹琴,画画,有空陪娘唠唠。这才是女儿家要过得生活。” 白夫人一席话让欣然一时慌乱,她脸颊绯红,忸怩道:“娘,你说什么呢?您可别随意找个人就把我打发了。” “欣儿,我看齐成这小伙子不错,人忠厚可靠。这些年他一直跟着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对我们白家是忠心耿耿,你好好考虑考虑。” “娘,你越说越离谱了。我要找是我可以终身庇护我良人,不是忠犬!”欣然扭过身子,摇晃着白夫人,委屈地说。 “娘知道你心气高。哎呀!可惜老天不成全,没有给你一个男儿身。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再好强,也得嫁人生儿育女。”白夫人长叹一声,无奈地说。 “娘,我双十都不到,早着呢,干嘛跟我谈这个?”欣然羞赧道。 “傻丫头,娘像你这么大时候,你大姐都已经会咿呀学语了。你难不成要熬成老姑娘,再谈婚论嫁?” “娘,我要嫁也要嫁给一个可以让我仰望人。”欣然目光灼灼道。 白夫人愣神了一下,长吁一声,呶呶不休道:“哎!男人但凡有点本事,都不是省油灯,吃碗里看锅里,妻妾成群,换人就像换衣服似,哪有安生日子过呀?你三姐怡然嫁到赵家,才多久呀,席不暇暖功夫,他夫君已经嚷着要纳妾了,刚才你三姐回来,跟我嘟囔这事,哭得跟泪人似。娘除了心疼,也不能置喙半分。这年头,连年战争,男人性命如草芥,女人又有哪个过得舒坦。我们家道殷实,不愁吃穿,可是你看邯郸街市,陇上田间,男人没了,多少女人都得抛头露面,为生计里里外外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女曰鸡鸣》选自《诗经·郑风》译文: 女说:“公鸡已鸣唱。”男说:“天还没有亮。不信推窗看天上,明星灿烂闪光。” 宿巢鸟雀将翱翔,射鸭射雁去芦荡。野鸭大雁射下来,为你烹调做好菜。佳肴做成共饮酒,白头偕老永相爱。女弹琴来男鼓瑟,和谐美满一块。知你对我真关怀呀,送你杂佩答你爱呀。知你对我体贴细呀,送你杂佩表谢意呀。知你爱我是真情呀,送你杂佩表同心呀。 第57章 哭诉 母亲话,勾起欣然内心深处痛处,富贵人间三妻四妾,尚且不能容忍,何况帝王之家,三宫六院,嫔妃无数,就为分帝王一羹恩宠。 政与她心中期许,真太遥远了。 将近二年了,她江南塞北,足迹遍地,却唯独没有勇气,踏足秦国寸土。 “娘,大姐近有没有来帛书,她还好吧?”欣然不想谈这些事,岔开话题道。 “不提她还罢,你说这个死妮子,家时候,数她懂事,现倒好,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一年半载也没个音信。你说这妮子,都出嫁两年了,肚子也不争气,到现也没听到有一儿半女喜讯,我都托来往大梁商队,捎了好多次帛书。年初,娘跟人一起邯郸珠宝号里,挑了一匣子饰品,什么珍珠玳瑁,金银玉器,象牙翠羽一应俱全,千里迢迢给她送去。她到现也没吱个声,你说一个铜币掉到地上,还叮铛一声,一堆首饰到她那,怎么跟一块石头丢进深涧里一般,连个回声都没有。”白夫人一念叨起来就数落没完。 “娘,你担心大姐了!下去出货时候,我转道去大梁看看她,顺带替你说叨说叨她,成不?”欣然搂着母亲衣袖,轻言慢语地宽慰道。 “哎,你现体会不到,每个孩子那都是父母心头肉!我是惦记她,也不知道她现过得怎么样?”白夫人荡气回肠地叹了一口气,拿着篦子手,也僵半空中,望着窗棂外,一池荷塘直发愣! “夫人,你喝盏汤,还是我来给四小姐梳头吧!”芸香挑开珠帘进来,手中端着一银碗汤,放案几上,躬身说道。 “也好!这大暑天,动不动就一身汗。我这站一会儿,就全身酸软,年纪大了,身体不济事。”白夫人体胖,怕热,后背上已经出汗黏腻。她把篦子递给芸香,坐到席上,招手让侍女过来给她扇风,喝汤解暑。 “娘,你注意身体,凡是少操心些,乐呵呵走走逛逛就行。”欣然道。 “哎,我也想呀,可是这烦心事,一茬接一茬,没个消停。野王,我一个人呆着,闷得慌,到邯郸,怡然这妮子不是上窜就是下跳,夫妻之间生活需要磨合,没见他们那样,一天到晚闹个没完。告诉怡然,夫君是天,那得顺着点。那妮子就是听不进去,还是姑娘时,那一副刁蛮样,嘴上得理不饶人,无理占三分。”白夫人唉声叹气,喋喋不休。 说话间。芸香将欣然秀发梳成翻荷髻①,插瑟瑟钿朵,舒爽,典雅! “这发髻颖别致,很适合欣儿。不过,这眉毛有点浓了,芸香你给修修,用黛石描描,就完美了!”白夫人喝完天香汤,移到梳妆镜前,指指点点道。 “娘,可别!我现长年外行走,把自己弄得太秀气,你不怕我被人打劫了。”欣然颦眉笑道。 “胡闹,说什么晦气话,你还嫌娘家里提心吊胆不够呀?”白夫人假装生气地瞠目道。 “哈哈,娘,我就随口胡诌,你不用担心,我福气大着呢。”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说话间,怡然挑帘进来。你看她,绿云高髻,点翠匀红,星冠霞帔,环佩叮当,端是富贵雍容,却面容难掩戚戚之色,嗔怪道:“你看,娘真偏心,把我一个人撩前堂,跑四妹这温馨来了!” 欣然暗自庆幸自己没说什么。 “三姐,我听出来,你这是冲我问罪来了,我一路风尘仆仆,想把自己打理干净了,再去找你。耽搁了时候,三姐你不会跟我介意,是吧?”欣然一番自责,本意是讨。 “哟,四妹现可是咱白家掌事,自然架子大些,三姐哪敢委屈你降尊,只是我自己巴巴来,不知道是不是搅了你们其乐融融气氛。”怡然仿佛一肚子气没地撒,吊着嗓子,说起话来,夹枪带棒。 “三姐你说哪里话?”欣然脸上发讪,还是迎上前,搀着怡然胳膊,亲自为她铺上竹席,端过玉盘,道,“三姐,你先坐,大热天,你吃点瓜果,解解暑?” 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欣然没跟她计较,还殷勤招待,怡然自然也就不好再发飙,“四妹,一屋子侍女,那需要劳你亲自忙活,你辛辛苦苦为撑持咱家,三姐只是羡慕,没有妒忌意思,我就是一个直溜肠,但凡说话有些不中听,你别介意。” “都是一家人,三姐你话才见外呢?”欣然陪笑道。 “都是那个吃里扒外浑人,给气得。”怡然叉了一块切好甜瓜,塞嘴里,愤恨地咀嚼,气鼓鼓地诉苦开了,“你说,平日里,他外面斗鸡走马,花天酒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回倒好,直接要把那狐狸精抬进门,那种专门魅惑男人**,谁知道会是怎样刁钻,蛮横,指不定以后倚仗宠幸,处处压我一头,你说以后赵家,我这日子咱过呀?” 怡然一副捶胸顿足样子。 “三姐,或许,事情没你想象那么糟糕。你平心静气地跟姐夫沟通沟通,也许事情会有转机。”欣然劝慰道。 “能有什么转机?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非要娶那狐狸精进门,为阻止这事,我豁出脸面,跟他好说歹说,哭叫吵闹,就差没有投缳(hán)饮鸩了!”怡然抑制不住情绪,歇斯底里道,“还有,那浑人不明事理,连他长辈也一个腔调,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说是为了子嗣昌盛。什么子嗣昌盛?我呸,那种地方女人还能生崽吗?与其这样,他倒是娶几头母猪算了,一次十几个崽。明明是贪恋美色,还总是有一番冠冕堂皇说辞。”怡然说道激动处,完全口不遮拦。 “作死呀,怎么这么说话!”白夫人忍不住叱责道。 “娘,你还好意思说我,就是你帮我挑这门亲事,说什么门当户对,一表人才。你看他一身纨绔子弟习性。什么一表人才,纯粹是金玉其表,败絮其内。你说,我这一辈子,就栽这样人手里,我还怎么活呀?”怡然越说越生气,直接就责怪其白夫人了。 “三姐,你先别这样,要不我找姊夫谈谈,你看怎样?”欣然被怡然一顿痛诉,直接弄得头皮发麻,看她情绪如此亢奋,劝她,估计只会引火烧身。 就这时,怡然贴身侍女青禾进来,冲大家一躬身,瞥眼愁着怡然,谨小慎微地说道:“夫人,小姐,姑爷来了!说要接三小姐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这才是我家。你去告诉他,干脆给我一纸休书,我各走各路,各过各,两不相干。省得一天吵得鸡飞狗跳,谁也过得不安生。”怡然跳起来,挥舞着广袖,唾沫横飞道。 “这······”青禾噎住,看着白夫人和欣然,不知道是不是该照做。 “愣着干嘛,耳聋昏聩了!”怡然冲着青禾呵斥道。 “怡然,你冷静点,下人面前,好歹有点教养。你看看你现就像一只刺猬,见谁就竖起钢针,扎人。你是置气,还是要解决问题。”白夫人生气地怒斥道。 “好,那你们帮我解决,不然我就不回赵家了!”怡然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猛灌,喝完水,耷拉着脑袋,坐着。 欣然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三姐,我去会会姊夫!”欣然站了起来,说着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正要掀起珠帘,脚步突然顿住,又返身回来,冲芸香吩咐道:“芸香,给我换身行头!” 欣然回内堂换上一套青色曲裾蝉衣2,乌发着缁布冠3,拔脚要往前堂去。 “等会儿,我也去!”怡然犹豫一下,站了起来,要跟去。 “你去干什么?你这副火急火燎性子,去了不是搅局吗?”白夫人不客气地阻止道。 “我不能让他觉得,我躲着是怕他!我看这个浑人,这会子有什么鲜说法。”怡然不屑地啐道,颠颠地蹭到欣然后面。 怡然这副心态,欣然也不愿意让她跟着,可是这是她切身事,她没有理由不让他参与,就说: “也好,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开,兴许事情好解决。” “那成,我也去!”白夫人说道。 “娘,你还是先别出面了,你是长辈,万一我们谈僵了,你还可以出来打打圆场。再说,您场,姊夫说话有所顾忌,难免不遮遮掩掩,反倒听不到他真实想法。我和三姐先去大家坐下来说叨说叨,实不行,你出面不迟。”欣然怕白夫人护短,怡然已经气头上,白夫人再拱火,纵容她,保不定几句话就把场面搞僵了,到时大家不好收场。 作者有话要说:翻荷髻:古代一种卷曲发髻,形如翻开两瓣荷叶。 蝉衣:为仕宦平日燕居之服,上下连属。 缁布冠:也称缁撮,以黑布将头发束于顶打成撮,其余布垂下来盖住头顶。 第58章 惊闻 前堂,白家姑爷赵惇,正倚着凭几,箕踞而坐,手里攥着一个碧玉赑屃把件,嘴里哼哼着不着调曲子,见白家姐妹进来,收脚,站了起来。 欣然进门,冲赵惇拱手,以君子之礼相待道:“见过姊夫!” 怡然见到赵惇瞋目盻之,径直走到席子上坐下,连个招呼都没打。 “妹子,长途跋涉,行商千里,辛苦辛苦!”赵惇客套道。 “还是姊夫清闲,有闲暇享福呀!来,请坐!”欣然请赵惇坐下,回头吩咐芸香道:“芸香,给姑爷上茶!” 芸香应诺退下,很地端上三盏茶,分别放到赵惇,欣然和怡然面前。 欣然和赵惇天南海北,货殖通商,寒暄了片刻。欣然想,作为小姨子,主动去问姊夫要纳妾事,似乎不太妥当,正想着怎么开口比较恰当。 赵惇已经流露出不愿久留神色,他婉言说:“妹子,一路劳累,刚回来,理应先休息,实不宜叨扰太久。有机会,妹子一定到寒舍吃顿便饭,到时大家坐一起好好聊聊。今天,我是封家慈之命,接怡然家去。” 还没等欣然接话,怡然就跳了起来,嚷嚷道: “谁要跟你回去,你有那狐狸精就行了,再找我作甚?” 怡然见欣然和赵惇一直无关痛痒寒暄,早就不耐烦了,一听到赵惇说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怡然,有话咱们回家,关起门来,好好说,这样子外人见了不笑话。”赵惇强忍住性子,好声好气地说。 “欣然是我妹,怎么是外人了?再说我跟你这薄情寡义人,有什么话好说。”怡然火苗像浇了油一般,蹭蹭窜。 “你闹够没有!动不动一说起话来就一副夜叉模样,哪有半点女人温柔。”赵惇冷嗤道。 “我有这副泼辣样,还不是被你逼!我才嫁给你不到一年,你就要纳妾,你就要找个人,日日我跟前搔首弄姿,气我,压我,你还想让我对你温柔似水,我傻呀!我今天就当着我妹面告诉你,你要纳妾,你就先休妻。你想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我孤枕冷衾,以泪洗脸,我不干。”怡然双手一叉腰,肆无忌惮地叫嚷开了。 “你,不可理喻!”赵惇气哼哼地憋出几个字,别过头,不愿搭理。 “哦,姊夫要纳妾了,不知是哪个高门大户千金?”欣然假意诧异道。 “什么高门大户,不过是秦楼楚馆里舞姬。”怡然嗤之以鼻道。 “秦楼楚馆怎么啦?当今大秦国赵太后,当年就是邯郸城名闻遐迩艳姬。” 欣然万万没想到,他夫妻俩吵架,竟然扯起了赵姬,政亲生母亲,欣然忍不住插话道:“不是说,赵姬是邯郸豪富之女吗?” “什么豪富之女?她是吕不韦花两千金买,有了两千金,她母家当然成豪富了!你问问他老爷子,当年要不是家底没有吕不韦厚,掐不过人家吕不韦,赵姬说不定就是他姨娘了,哪还有现秦王,秦国太后。”怡然语出惊人,说话越发没有遮拦了。 “那要怎样?当年赵姬艳贯邯郸,有男人为她倾家荡产,说明她魅力大,这兵荒马乱年月,人命如蝼蚁,朝不保夕,但凡有钱有势,谁不想着及时行乐,到蹬腿时候,方不负人间来一遭。”赵惇恬不知耻地说。 “对,你老爷子当年没有实现愿望,你现为他实现。赵姬,你以为她很荣幸吗?她很卖座吗?她是当年万人倾服绝代天骄,你不知道她现正因为不检点,被自己亲生儿子囚禁雍地?堂堂太后,沦为囚徒,成为列国笑柄!不可笑吗?” “你!胡搅蛮缠!没见过这么不通事理女人,你回不回去,随你。告诉你,这妾我是娶定了!告辞!” 赵惇气哼哼地拱手离开。怡然瘫地上,哭天抢地。 欣然被这局面弄得心乱如麻,劝了怡然几句也不济事,干脆抬走出门逛去了。 欣然悻悻地往外走,齐成不声不响地跟着,到了门口,他问道:“世子,你要出去,需要套车吗?” “我随便走走!”欣然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说。 邯郸,位于太行山东麓南北大道,处于太行山八陉之一滏口陉东连南北大道交汇点。 背靠太行山,南临漳河水,地理位置重要,交通发达。毗邻中原,邻接齐、魏,是理想“四战之地”。战国时期,天资卓越,胆识过人,抱负远大赵武灵王进行了相当彻底军事改革。他立排众议大胆推行移风易俗,放弃中原人宽衣博带和战车战术,换以短衣紧袖、皮带束身、脚穿皮靴胡服和单人骑兵战术,改变传统步兵为主体军队结构改为骑兵和弓弩兵为主体军队构成。并选练精锐弩弓骑兵,六国中率先组建起了强大骑兵部队。 十二年间,赵国西破林胡、楼烦、北灭中山,拓地千余里。 当时,赵国君臣睦、将相和,肥义、楼缓、蔺相如、虞卿、赵胜、赵奢、廉颇、李牧等良相名将辈出。赵国民风剽悍、崇尚气力、慷慨悲凉之士甚多,又得兵法之教,故迅速成为战国中后期北方军事强国。其崛起速度之,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足令六国为之侧目。战国中后期,东方三强——魏、齐、楚,相继衰落,秦国之威独步天下之时,赵国成为抗击秦国中流砥柱。 邯郸不但名将迭出,而且闭月羞花之色亦层出不穷。 越是乱世,有钱有势人,越是醉心于风花雪月,醉生梦死。单看那邯郸街市,耸立歌舞酒坊之多,之热闹,简直匪夷所思!及时行乐,不辜负人世一遭,估计不单是赵惇这种酒色之徒想法,邯郸城内,上至王卿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大部分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会去算计明天,明天不可知也。 朝为走卒,暮为卿士,不是神话。 一夜之间横尸荒野,落入鸟兽蝼蚁食腹,不是天方夜谭。 舞姬轻歌曼舞,浅斟低吟,纨绔公子,夜夜笙箫。 乱世不仅有悲歌,也有艳歌。 欣然仗剑踯躅邯郸街头,混迹来来往往行人中,虽是盛夏,烈日炎炎,心底深处却不禁透出一股冰凉。 “公子,烈日骄阳,进来坐坐吧!”一位打扮妖冶女子,突然冒出来,挡欣然跟前,挥舞着手中丝帕,娇声娇气地说。 看她脸上厚重胡粉④,就知道年岁不小了,描眉画唇,故作妖娆,实让人作呕! “一边呆着凉去,别挡我们世子道。”齐成从后面窜出来,出声呵斥道。 “哟,这位爷,还真不解风情。”那名女子嘟囔一声,摆着大臀,摇摇晃晃地让开道,知趣地走了。 “你一直跟着我!”欣然盯着齐成,面色一丝不苟道。 “属下要时刻护佑世子周全!”齐成抱拳道。 齐成欣然身边多时,欣然除了吩咐他做事,很少乎过他存,突然想起母亲话,欣然忍不住细细打量他,个高挺拔,眉目清朗,长相不算出众,但也让人看得舒服。只是觉得他身上缺乏一种东西。对!是气势,那种霸气威威气势。这种气势不一定是王侯将相才有,即便是里巷闾左一介草民,但凡胸有韬略者都有,比如庆卿。 这种气势才是男人精魂。 齐成他武功很高,做事井然有序,唯独没有那种咄咄逼人气势,他她面前总是谦恭,总是忠诚。 这样人可靠却不可爱!欣然目光凛凛,齐成一阵局促。 “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一个人随意逛逛。” “世子,姑爷闹着要取得妾,就是对面醉乡楼里舞姬,人称二世夏姬2!” “二世夏姬?好大口径!”欣然不可置信地冷哼道,“走,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样人间绝色?” “世子,这种地方,你还是别去了。”齐成嗫嚅道。 “盗跖山匪不曾畏惧,一帮女人有什么可忌惮。” “外人要是知道了,对世子你声名不好?”齐成谏阻道,儒家道貌岸然说辞。 欣然璀璨一笑,终于明白,齐成为什么总是一副中规中矩样子,齐鲁儒家浸淫下世子,总是太意世道人心,做起事来,难免让人觉得畏手畏脚,缺少魄力!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自闭也!” “世道污浊,恶人怙(hù)恶不悛,君子能做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足矣!” “哈哈····,孔子说,为女人和小人难养也;孟子曾因为其妻箕踞而坐,要休妻,吴起为求将而杀妻。齐成,你若娶妻,你将如何待她,笼闭家,匍匐为臣3,是吗?” “这!”齐成支吾。 欣然不再多言,迈步进入醉乡楼。齐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随进来了。 老鸨迎了上来,将欣然上下一番掂量,见欣然布衣巾帻,冷眼相觑道:“公子要作何消遣?” “妈妈,我要会会你们花魁二世夏姬。”欣然从袖兜里摸出十金,排案上,“一点小意思!” 老鸨见欣然出手大方,登时眉开眼笑:“公子呀,二世夏姬现如今就等着赵家来迎娶,不接客了,你换一个,我们这还有春兰、秋菊、夏荷、冬梅四大艳姬,个个风情摇曳,保准侍候公子舒心。” “我是慕名而来,想见唯独二世夏姬天香国色,妈妈,你行个方便!” 欣然说完一努嘴,齐成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嗙”地一声,扔到案上,眉眼一横,“一百金,都够中产人家,一年生计了,见个面还有那么诸多推辞吗?” “嗙”地又一声,一个大袋金砸到案几上,后面一个大腹便便锦缎深衣商人,袍袖一挥,呼喝道:“妈妈,让我见上二世夏姬一眼,这二百金,就是你了!” 欣然哂笑,给齐成使了个眼色,齐成啪地,又扔出一袋金,冲着那名商人,挑衅道:“五百金,你还要加吗?” “哎,外乡人,别傻了!他可是白家世子,白家富可与国匹敌,你跟人家斗什么劲呀?”酒楼里一名客商嚷嚷道。 “哼,白家!白家世世累富,如今气运到头了,你不知道吧,白家主事白泽,秦国遭殃了,陷身囹圄,白家就等着倾家荡产,举家为奴为隶吧。”那大富商,一脸不屑地冷嗤道。 “你胡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欣然闻言,犹如巨雷轰顶,上前一把拽住他衣领,怒斥道。 “白家世子,哼哼,我说那么大声,你都听不见,看来真是耳目不聪。父亲遇险,你竟然还有闲情这里找乐子,真是家门不幸,有这样败家子,家道不沦丧才怪!”那商人冷嘲热讽道。 欣然一把把他搡开,沉着冷静下来。 “世子,别听他满口胡吣(qìn)。老爷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很得到信息。”齐成上来拱手劝慰道。 那商人,斜睨一眼,满脸不屑地冷哼一声,抬脚走了! 老鸨一听欣然是白家世子,急忙换了一副巴结脸色,“老身,这就去把二世夏姬给你叫来。”说话间把两袋五百金,一把揽到怀里,颠颠地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 箕踞:先秦时候,说到坐,其实就是半跪着。箕踞而坐,就是撒拉着腿坐着,古人认为这种坐法很散漫,甚至是不讲究礼仪。 2夏姬:春秋第一艳姬。惜字如金史家典籍频繁出现,记载夏姬“老而复少者三,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夏姬是一个颠倒众生人间尤物。。楚国位高权重屈巫为她叛逃楚国,当时厦姬已有四十来岁,他们两人私奔旷古绝今。 陈国因夏姬一度灭亡;吴国则因她而迅速强大起来;尹襄老家族、屈巫族人和夏家三族因她被灭族。一个女子一生经历如此复杂离奇,古今中外,大概无人可比。 3臣:先秦时候,臣是为仆隶意思。 3公元前425年赵献侯迁都中牟。公元前386年赵敬侯迁到邯郸。 ④胡粉:又称铅粉,先秦时期女子妆粉,将白铅化成糊状,做成面脂。 第59章 事端(捉虫) 那名富商话,欣然将信将疑,遂遣齐成先回府,今天竟然来了,她就要会会那位所谓二世夏姬。怡然事,如果不解决,就依她那破落户性子,谁也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府第里整日价吵吵嚷嚷,鸡飞狗跳,怎么做事情。 再说,到底是亲姐妹,父亲又不邯郸,欣然总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任她受委屈。 醉乡楼仆隶将欣然引到二层阁楼上,一个里外套间,房间里窗明几净,家具摆件井然有序,青绫幕帷,梳洗装扮物件,一应俱全,房间里氤氲着一股浓郁桂花香。 收拾这么干净,雅致,显然是姑娘家寝室。 二世夏姬姗姗从帷幄中袅娜而来,果然是个人间尤物!但看她:杏脸桃腮,蛾眉凤眼,体若春柳,步出莲花。连欣然见了,也暗暗赞叹,上天实对她垂爱有加,赐予如此美貌。 那样风姿撩人,怎能不叫男人垂涎欲滴。 二世夏姬似乎也为欣然俊美惊讶,微微一躬身,莺啭道:“公子要见奴家,不知所谓何事?” “姑娘天资巧慧,容貌娟颜,以姑娘资质,屈身这地方,实委屈了。” 欣然深喑交往之道,恭维之词,谁都受用,几句赞美话就能减轻大家初次见面隔阂,让别人对你产生好感。 果然欣然话,二世夏姬很受用。她嫣然一笑道:“得蒙公子怜爱,奴家不胜感激,不瞒公子,奴家马上就要嫁入豪家,再不要寄生青楼了。” “那要恭喜姑娘了,赵家家大业大,不过听说······”欣然故意顿了一下,眼睛瞄着她。 “不过什么?公子有话但说无妨!”二世夏姬追问道。 “听说,赵家公子赵惇浮萍心性,但凡有姿色婢女,都要沾染。他妻子是刁悍。姑娘可否知道,大户人家,规矩谨严,妾室要服侍公婆、原配,家姑等人,劳役近于仆人,端汤送水,捶背打扇,说笑解闷,他们坐着,你站着;他们吃着,你看着;他们躺着,你忙着,数年如一日,姑娘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欣然余光瞄着二世夏姬,不动声色地说。 “谁说?”二世夏姬听闻神色都变了,她嘴唇噏动,惊诧掩饰不住,“赵郎说,她妻室刁钻,剽悍,一直阻扰他纳妾,赵郎许我,一生一世娇宠。他会对我呵护备至。” “男人浓情蜜意时候,说荤话,你也当真。他会信誓旦旦地对你说,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如果你真拿把刀,对着他心腹,你看他是不是立马翻脸不认人。以色侍人,色衰爱弛。但听人笑,谁闻旧人哭!姑娘你这么好资质,我替你惋惜了!奉劝姑娘一句,真想托付终生,找个好人家。这年头,动真格都是动刀枪,哪个纨绔子弟会动真情!”欣然故作高深唏嘘道,瞥眼见二世夏姬,若有所思,觉得该见好就收了。 欣然从腰间解下一块玉透雕双龙佩,放案几上,说道:“叨扰姑娘这么久,一点见面礼,姑娘好自为之,告辞!” 说完,欣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公子!”二世夏姬忽然唤道。 “嗯!”欣然一脸疑惑,转身目光杲杲。 “奴家闺名夏云,本是官宦人家沦落。若公子不计较杵臼之交①,可否告知名讳,若有缘再见,也有个称呼。”二世夏姬踌躇半晌,喏喏地说。 欣然略一犹豫,经商外,她一直以子欣自称,遂曰:“子欣!” 欣然刚下楼,谁知齐成并未回府,备好马车等楼下。 “让你先回去,怎么还这候着?”欣然微愠。 “保护世子安全,才是齐成第一要务!”齐成不卑不亢地说。 “回府!”欣然吩咐道。 马车骨碌碌走邯郸大道上,欣然坐马车里,凭她直觉,夏云已经把她话,听见耳朵里,官宦人家沦落,自然心性还是高,以她美貌,自然不会愿意屈居人下,任人驱使,任劳任怨,至于她会怎么做,她只能点到为止。 欣然心里豁亮,就赵惇这种不栓缰绳野马,阻止了一次也阻止不了第二次,世道如此,怡然怨愤遇人不贤,有何用? 连孔夫子都慨叹:“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 或许只能让时间磨蚀怡然骄横心性。 想到父亲,欣然心事重重。 这些年白家为秦国向列国私下采买战略物资,按理说,应该有恩于秦国。 可是现相国吕不韦被免了相职,交了印绶(sh)2,保不准就有小人乘机落井下石,陷害与吕相国过往亲密人,若是这样,白家可能真要首当其冲。 政已经加冠亲政。 两年来,欣然也时有耳闻列国商人政客非议当今秦王暴戾恣睢,扑杀假弟3,囚禁母后。记得政说过,他母后为了他,吃了很多苦。他竟然下狠心囚禁亲生母亲,他到底是怎么想? 赵姬贵为太后,那么不自重,豢养男宠,匿藏私生子,纵容嫪毐作乱,几乎倾覆朝纲,此事闹得沸反盈天,天下知,秦国王室颜面何存?有甚者,据说,赵姬与嫪毐竟然私下商议,待政百年之后,要立他们子嗣为王。 如此荒诞,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途奔波,疲乏未消,又染上诸多烦心之事,欣然支颐长吁一口气,看来作为一家主事,那得有顶梁柱坚实和毅力。 “若父亲真遇到麻烦,得去一趟咸阳?”欣然心里盘算道。 想到咸阳,想到清芷园昧旦小苑,突然觉得年少懵懂时光,是多么美好。 “御——,世子到了!”齐成声音冷不丁地耳边响起,将欣然飘出很远思绪,拉了回来。 “噢!到了?”欣然身子一震,掀起帘车帘,白府高大门楣,赫然就跟前。 欣然扶着轼,从马车上跳下,脚还没着地,家臣已经簇拥出来,稽首迎接。 一个熟悉身影,跃入眼前,是久居咸阳白城! 一种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白城,你怎么来邯郸了!” “世子,不好了!邯郸白家商号被秦国官府查封了,老爷也被交给廷尉查办。” “怎么回事?”欣然已经,沉声问道。 “吕相国被嫪毐叛乱牵连,免职迁居封地,凡是与他过从甚密人,都受到牵连。他们诬告老爷倒卖秦国铜铁、粮食,扰乱秦国农战国策。秦国这两年关中连年干旱,粮食歉收,严重拖累秦国向东征伐,秦王政想用战争,转移国内矛盾,却苦于粮食匮乏,结果有人就投其所好,诬陷老爷囤积粮食,倒卖给六国,中空秦国。”白城据实回禀道。 “齐成,你去准备一下,我今天出发去咸阳!”欣然面色凝重,果断地说。 欣然大踏步进府门,转过影壁④,沿着鹅卵石仄道,回枕辉阁。她面色冰苟,脚步沉重。 “欣然,爹出事了,这怎么办呀,怎么办呀?”怡然带着侍从,惊慌失措地从小径,斜穿过来,一把抓住欣然,焦急地跺脚道。 “没事,我想办法。”欣然简洁地宽慰道。 白夫人也随后来了,她倒是比怡然持重多了,白夫人一见怡然,就怕她不帮忙,反倒多事,就不悦地想支开:“怡然,你先回屋,这回你就别添乱了!” “娘,看你说什么话,我是关心爹,怎么叫添乱了。欣然是爹女儿,我也是爹女儿,也是白家一员,怎么非得硬生生地把我撇开。”怡然眼睛一转,绷直脊梁,懊恼顶嘴道。 “你个死妮子,你能把自己事情理清楚,不让我们操心,就足够了。”白夫人心急,愤愤道。 “娘,你这就不对了。我让你操心啥了?难不成我婆家受了委屈,回来哭诉一下都不行了。”怡然强词夺理道。 “好了,怡然!别吵吵嚷嚷了,让下人看了笑话!” “怎么笑话?谁敢!”怡然怡然双眼一瞪,目光愤愤地扫视跟随仆隶,大家见了纷纷低下头。 “怡然,事情紧急,我马上备车去咸阳,我没时间跟你斗嘴。”怡然胡搅蛮缠,实让人头大。 “喂!欣然,你这是什么话,怎么感觉我是故意跟你找茬似。爹出事,你着急,我也着急。你怎么处处一副别人不能插手咄人气势?” “我现需要冷静下来想对策,你逞口舌之辩,能解决问题吗?”欣然目光森然,喝止道。 欣然气势,让怡然有些畏怯,但是她还是满腹牢骚地,嘀咕道:“哼,现就给我摆掌事架子了!” “青禾,扶三小姐回房休息。”欣然吩咐道,回头和悦地对白夫人说:“娘,你也回去休息吧!爹事,我来操心。” 欣然突然想起什么,对怡然说:“姊夫可能娶不到那名舞姬了!” “你说什么?你别糊弄我!”怡然不信。 “你瞧着吧!”欣然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回枕辉阁,收拾行装。 作者有话要说:①杵臼之交:交友不分贫富,不嫌贵贱。 2印绶:古代不同官职,佩戴不一样印绶,相国,金印,紫绶。 3假弟:秦国称同母异父弟弟。 ④影壁:大户人家,进门挡眼前一座墙 第60章 雾霾 已是入夏时节,函谷关外,高阳如火,而关中八百里,竟雾霾笼罩,不时细雨淅沥沥! 欣然坐马车上,一脸冷峻。秦法严苛,父亲年事已高,遭此劫难,身心势必受到巨大打击。 她心里祈望父亲平安。 失去吕不韦强势庇护,以后白家秦国商业势力,可能遭受致命打击。 列国都秦国铁蹄蹂躏下,苟延残存,以后白家商业利益是寻找地域开拓,还是守住先辈们辛苦开辟商业天下,也将摆欣然面前一个重要抉择。 白家目光是不是应该瞄向巴蜀,以及江淮流域广大土地? 掀起车帘,一阵凉风席过,欣然竟然打了个战栗。 马不并辔函谷关,两边山峰耸峙掩映重重雾霾中,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 一辆马车迎面驶来,车上坐着一个方巾褐色玄端①中年士子。为了让它可以通过,欣然车队向路边靠了靠,错道。 那人冲欣然抱拳,感谢,“多谢兄弟礼让!” 欣然跟他搭讪道:“ 兄台不用客气,兄台打咸阳来?” “嗯!” “关外都已经入夏,关中地区一直这么冷吗?” “可不是,今年异常呀,天冷得像漫长冬天过不完似。”那人一郁郁不得志样子,突然,冷不丁地斥责道:“真是造孽呀!” “兄台何出此言?” “秦王无道!杀弟囚母,虐杀谏士,咸阳宫峨峨翼阙之下,陈尸累累。房间皆传:秦王违反天理,天不展颜呀!”那名山东士子摇头晃脑,叹息,“咸阳,血腥之地,是非之地呀!不宜久留!” 那人愤愤不平地发完牢骚,冲欣然行个稽礼,错车背驰而去。 欣然望着那渐行渐远马车,有一时愣神! 无道,暴戾,这不是她认识政。 难道他变了,因为握住王者斧钺,就随心所欲了。欣然摇头,满心费解! 马车又晃荡着往前行走,欣然愁眉锁眼,凝思默虑。 陪侍一旁芸香,几次偷眼瞄欣然,嗫嚅道:“小姐!” “嗯?”欣然转身凝视着芸香,面色冰苟,芸香明显感到畏怯,嘴唇噏动一下,没支吾出声。 “叮咛过你,外面要称我世子!”欣然看见芸香怯怯眼神,意识到自己唬吓她了,牵拉一下嘴角,笑了笑,把芸香衣领掖紧,柔声说道:“怎么啦?” “世子,你为老爷事忧闷?”芸香眨巴着小声地探问道。 “嗯!”欣然点头。 “世子你别担心,老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但愿如此!”欣然嘘一口气,蚊呐道,忽而又郑重其事地说:“芸香,要是我不爹娘身边,你能像照顾自己亲生父母一样照顾他们吗?” “照顾好夫人老爷,那是我做仆隶本分,世子,你何出此言?我们一定会有办法救出老爷。” “为了爹,我自然会勉力斡旋,可是秦法峻刻,祸福难料!”欣然沉重地叹气道,芸香听到欣然语气中苍凉和无奈。 “小姐,要不我们绕道,找找相国吕不韦,说不定他有办法。”芸香建议道。 “吕相国已经挂冠潜居,不说自身难保,起码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吕相国执掌秦国朝政十几年,肯定有庞大关系网,他即使被免职,他势力依旧,让他亲信为老爷秦王面前说说情,还是有分量。”芸香说道。 “世子,我们几个家臣私下商量,也是这么认为。要不我们去找找吕相国,他虽然人走却茶未凉,听说六国使者,还经常到封地拜谒吕相国。吕相国手下豢养着三千宾客,说不定他可以倚仗他们智慧,像孟尝君一样,不久就会官复原职。总比我们一行人到咸阳,没门没路,没有头绪乱窜门道要来好!”坐前面驾车齐成,情不自禁地插话道。 “你们糊涂,吕相国独霸朝纲多年,秦王要亲政,首先就得铲除吕不韦势力,这个时候,我们再去找吕相国,对于营救父亲,无异于南辕北辙,雪上加霜?”欣然不以为然地轻斥道。 欣然清楚地记得清芷园昧旦小苑那次争执,从秦王政对《吕氏春秋》这本书,对吕不韦这人愤激,可以知道政骨子里,是排斥吕不韦,以政强势和心胸,他是绝对不愿意吕氏再染指秦国王权这块禁脔。 两年后,再踏上咸阳街衢,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大道笔直,四通八达,商铺林立,店幡迎风招展。比起邯郸街头莺歌燕舞,美人缭绕活色生香场面,咸阳显得井然有序,淡定而沉稳。 马车碾过熙来攘往街市,回到清芷园。 没了主心骨清芷园,似乎也失去了昂昂气势,整个大院连花草树木看起来都像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白泽被扭送廷尉查办后,清芷园家臣们都惊慌失措,就等着欣然来拿主意。 欣然迎着大家期盼目光,神色凝重,一挥袍袖,吩咐道:“各自忙去吧!” 昧旦小苑,还是保持着原来样子。 层层轻纱帷幔用曲琼拢着,屏风,案几,卧榻还是按老样子摆着,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只是,欣然始终找不到两年前昧旦小苑里居住那种豁亮,轩敞感觉。 或许是心境变了,或者是今天天气阴沉。 一定是这样。 欣然从书架上抽出那套《吕氏春秋》帛书,依稀觉得上面还有政留下淡淡松香味。 只是! 若再见,一个是王,一个是民。一个高高上,一个匍匐下。 千沟万壑距离,无法逾越天堑。 父亲事迫眉睫,欣然没有时间感伤。 她迅速梳洗一下,换上一套衣裳,就让齐成备车,带上厚礼,准备去拜访李斯。 李斯才华出众,要不是因为晚节不保,司马迁称其对大秦帝国功勋可比召公、周公。 西行一路,欣然都谋划从哪里作为切入口,为父亲事周旋。 古人有言:大道难行钱铺路!白家有钱铺路,就看往哪儿铺,能救出父亲。 欣然想来想去,想到李斯! 李斯,楚国上蔡人,闾巷黔首,却身负凌云之志。权势**很强,却势力单薄,这种人渴望通过手中权力,编织巨大关系网,需要有厚实财力,向上攀爬。 李斯初来秦国,投吕不韦门下,担任舍人。后经吕不韦荐举,被任命为郎官,进入宫廷。他借机和年轻秦王纵论天下大事,分析政治格局,提出一套剪灭诸侯,并吞六国,创建帝业谋略。秦王对他甚是赏识,将他擢升为长史,后为廷尉,很是倚重。 李斯和吕不韦,颇有渊源,现又不依附吕不韦,欣然觉得找他合适。 李斯府第并不大,咸阳西市一隅。欣然拿着拜帖,叩开了府门。欣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璧,笑容可掬地对开门家臣说:“卫国上卿白泽少子白子欣,特来拜谒廷尉大人,烦劳家老通禀!” 家老见欣然出手阔绰,热情地招呼,让他们进门,引至正堂。 正堂里席案整齐,引人注目是正中间,挂着一幅秦篆匾额:“日日” 就欣然打量时候,正当而立之年李斯,神采奕奕,一身燕服,长冠,家仆随从下,进到内堂,稽礼道:“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哪里哪里,廷尉大人,公务繁忙,下叨扰了!”欣然站着恭敬地还礼客套道。 “来,请坐,请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李斯眼眸晶亮道。 “下白然,字子欣,是卫国上卿白泽少子!” “哦!小兄弟年轻有为呀!” “廷尉大人,缪赞了。廷尉大人师出名门,为当世名家荀子高徒,博学多才,下仰慕不已。” “过奖过奖了!”李斯呵呵笑道。 “廷尉大人这匾额上秦篆,字体浑厚遒劲,大气磅礴。字如其人,大人气度和才华,就可见一斑。大人,您可是可遇不可求王霸之佐,前途不可限量呀!” “哈哈,哪里哪里,李某不过竭全力为王忠,为国效力。”李斯听了欣然一顿夸赞,面露得意之色,畅然大笑,笑罢,端起案上茶盏,呷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哦!小兄弟今天来是想知道令尊大人状况吧?” 欣然顿首道:“白家经商几代,一直奉公守法,我父亲是被诬陷,请廷尉大人明察秋毫!” “秦国是个法制国家,我们用重法治国,是为了让人们不犯法。令尊这事有些棘手呀!”李斯把茶盏放下,顿住话,故作高深地,拿着腔调说道。 “廷尉大人,这两年白家所有商号往来货殖,都是下一手梳理。有没有触犯法律,下了然于胸。列国征战,粮食、精铁等战备物资,都受君王设置关卡管制。白家行商几百年,开辟了独有运输通道,如果没有白家商号······”欣然掂量着说,适时打住。 谈判就是一种交易,有价值才有谈判资格。韩国精铁,楚国粮食,魏国劲弩强弓、齐国盐铁都是通过白家商号独有渠道,运送进秦国。 利益息息相关。 像李斯这般聪敏人,一点就通,无需多言! “兹事体大,李某将上奏大王,陈述利害。大王自会审时度势,做出英明裁决!”李斯眯着眼,心里盘算了一番,说道,算是给欣然回复了。 “那就有劳廷尉大人!叨扰大人这么久,实不好意思,一点薄礼,请大人笑纳!” 齐成将带来珍珠玉器、犀角象牙等宝物双手奉上。 “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呢!”李斯眼眸发光,却表面不动声色地客套道。 “都是我行商外,南来北往,淘来小物件,不成敬意!下告辞,大人留步!” “慢走,恕不远送!” 李斯府里家宰,将欣然和齐成,客客气气地送走,回来见李斯还站门口,若有所思! “大人,不是说,名扬天下富商白氏没有男嗣吗?怎么又冒出一个白家世子白子欣,难不成是个私生子?” “眼拙,眼拙!”李斯摇头道。 “大人此话怎讲?” “你见她脖颈上有喉结吗?” “好像没有。”家宰拍着脑袋,想了一会,“我也感觉哪儿不对!原来她是女扮男装呀!”家宰恍然大悟。 “这女子不一般呀!”李斯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玄端:先秦士子日常所穿礼服,上至天子至士皆可穿着,也为儒者、贤士礼服。 公告:明天停一天,攒稿后天下午三!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关注!稽首! 第61章 (第一更) 欣然踯躅护城河畔,望着对面巍峨耸立翼阙,翼阙后面随着山势连绵起伏秦王室宫殿,心里她焦灼,煎熬,无以名状。 李斯已经说,要把父亲案子交由秦王政亲自裁夺,可是已然三天了,廷尉府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欣然也没有得到任何传唤。 九重宫阙里帝王,与她相隔距离,何止九重,简直是千山万水! 两年前,她就这护城河边,还跟政有说有笑,现难道连见他一次面都难吗? 那个山东士子说得没错,咸阳宫峨峨翼阙下,确陈尸累累。那些都是正直敢言勇士,为太后被囚事,进谏秦王,被杖杀! 尸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如此残暴,真乃是桀纣之行,政亲政不到两年,难道就变得昏聩,暴戾恣睢了。 现秦王跟记忆中政,似乎格格不入。 欣然夜夜辗转难免,想都是见到政,哦,不是,现应该是赫赫秦王,该怎样拿捏措辞与他对话,该怎样陈述厉害关系,为父亲洗脱罪名,哪怕为父亲顶罪,也所不惜。 可是,难道秦王连见她一面,让她申辩机会都不给吗? 老天考验她耐心和毅力!欣然吁了一口气,心中依然塞满愁绪,无法释然! 突然,耳边传来破空声音,迅速转身,但见一块飞石向她袭来! 欣然身子一矮,躲了过去,迅疾拔出宝剑,目光锐利,四下搜索偷袭者,又一块拳头石头砸过来,欣然用剑一砍,石头劈成两半,“谁!出来!”欣然喝道。 四下没有回音。 只听“哐啷”一声响,一块大石头砸到地面,沿着一条狭窄甬巷,往里滚! 这什么意思? 欣然异常举动,引起护城河对岸宿卫警觉,他们不约而同把目光瞄向欣然。 谁没事愿意招惹麻烦!欣然“呛”地一身,把剑插回剑鞘,打哈哈地冲对岸射来目光,一抱拳,趋步后退,暗自寻思:大白天,谁开玩笑? 但觉得,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欣然随即抽身沿着大石头所甬巷疾行。 走到甬巷一半时候,一个高高身影,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赫然立欣然跟前,深衣长冠,腰悬宝剑,牵拉着嘴角,看着欣然,一脸笑意,“怎么,才两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庆卿!没想到能这里再见到你!”欣然惊喜,无以复加。 那日,庆卿和欣然试图救二姐脱困不成,是庆卿把欣然,推上马背,是庆卿让她单独骑马走,自己和几个朋友,引开长安君死士。 二姐死了,庆卿也离开了秦国。 后来,庆卿倒是托人给欣然送来一封报平安帛书,之后就再无音讯。 两年来,欣然多方打探,始终不知他所踪,没想到这次来秦国,竟然白家处境困厄时候,庆卿出现了。见到他,欣然觉得好亲切。 庆卿他消瘦了,脸上看起来也沧桑多了,只是目光依然炯炯,! “二年不见,你又长高了,变得比以前机敏了!”庆卿哂笑道。 “呵呵!我现是不是加英俊威武呀?”欣然仗剑,扬起下颌,摆出赳赳气势,比划着玩笑道。 “你现都是白家掌事了,何止英俊威武,简直就是气宇轩昂,威风赫赫!” “哎,看你把我吹捧,我了解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对了,庆卿,你怎么会咸阳?” “我听说你父亲出事了!以前,嫣然事,我对他有点误会。”庆卿很坦诚地道,“上卿大人赏识、厚待,我一直铭感肺腑,听说他身处险境,我就赶来咸阳。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欣然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自古锦上添花不足道,雪中送炭才可贵!她嘴唇噏动,低着头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眼泪涌出来,支吾半天,千言万语,到嘴边竟是那句干巴措辞: “庆卿,谢谢你!” “我是保护你哥哥,从小时候开始,到现,哪怕是将来,只要你愿意我都是。”庆卿掷地有声道。 欣然本想笑笑,可泪水却不争气地“啪嗒”滚下来。看到庆卿,欣然不能不想起二姐,她抑制不住心中涌起那股悲怆,她艰难又不得不问道:“庆卿,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这句话一出,庆卿一怔,仿佛刹那间,什么把空气凝结了,过了许久,庆卿才呐呐地吐出两个字:“还好!” 欣然望穿了庆卿眼底痛楚,忏悔似喃喃道:“都怪我鲁莽,怪我操之过急。如果······”话说一半,欣然已经泣不成声。 庆卿仰天长叹,伸手撇欣然背,喃喃道,像是宽慰欣然,又像是自语: “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活着人才累,你又何必自责呢?” “对了!我一直惦记着,我雍地见到二姐时候,二姐曾经让我把这块红梅鸡血石交还给你。她还让我告诉你:好郎儿志四方,千万不要为儿女私情羁绊,自苦。你好,她才心安!”欣然从怀中掏出那块金线璎珞玉佩,一手端着,一手扶着,奉给庆卿。 “嫣然!”庆卿嘴唇嗫嚅,手心里攥着红梅鸡血石,他手微微颤抖,他别过身,背对着欣然,右手抓着树干,手用力,几乎痉挛。他极力控制自己。 “庆卿!”欣然小心翼翼地唤道。欣然咬了一下嘴唇,悔恨自己不应该,再一次触痛他心伤。 时间是治愈疮伤好良药,两年了,或许,庆卿已经平静了,或许他已经有自己生活了。 想到这,欣然不禁怅惘若失。 许久,庆卿才转过身,凝眸深处,那种伤痛掩饰不住。 “庆卿,你成家了吗?”欣然踌躇了片刻,知道自己不该问,却还是抑制不住,偷眼看着庆卿,怯怯地问道。欣然心情很矛盾,她希望庆卿能过得好,但是又不希望庆卿把二姐忘了。 欣然一直相信,爱一个人是生命中永恒,可以永远盘踞对方心田。 “我孤身一人,四海为家!”庆卿怅惘,随即支开话题,问道:“上卿大人事,你有什么打算?” “我找过李斯,他说要把父亲案子上奏秦王亲自裁夺,可是已经三天了,我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正着急呢?”欣然如实说道。 “秦王前两日去视察由韩国工匠郑国主持开凿大型水利设施了。”庆卿爆出让欣然没想到信息。“原来,他不咸阳。”欣然一扫心里雾霾,暗自嘀咕道。 “欣然,你怎么啦?”庆卿看出欣然异常,关切地问道。 “没事,你说就是韩国试图疲秦,派郑国到秦国,耗费巨大人力和财力要修筑灌溉渠。曾经听父亲说,秦王发现韩国阴谋后,曾经问罪郑国,不过这项利国利民工程总算顺利进行了。” “关中地区,一马平川,长期以来受干旱困扰,粮食产量不足以供战备所需。现这条灌溉渠,听说就要竣工了,它还被命名为郑国渠。”庆卿将自己到秦国后了解到信息告诉欣然。 “庆卿,如果秦王会接见我,我已经想好应对之策。白家经商上百年,与秦国有许多利益纠葛, 秦王会掂量其中利害关系,何况,我父亲本就是受人诬陷才锒铛入狱,我相信我父亲会没事。”欣然心情忽然欢悦起来,信心满满地说。 “你确信!” “嗯!” “那就好!”庆卿抿嘴,嘴角一弯,一向刚毅脸,变得柔美多了。 欣然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对庆卿请求道: “庆卿,我想托你帮我办一件事。你愿否?” “甚么?” 欣然附庆卿耳边嘀咕了几句。 “去邯郸,我,这合适吗?”庆卿一脸惊异,想不明白欣然为什么会让他做这事,狐疑道。 “合适,合适,你再合适不过了!庆卿,你一定会帮我,是吗?”欣然满含期盼地说。 “这!”庆卿双手抱胸,犹豫了一会儿,“行倒是行,等上卿大人这事解决了再去不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欣然翘起大拇指,冲着庆卿,嘴里哼道:“嗯?” “作甚?” “对指,摁手印!”欣然郑重其事道。 “答应你了,还会赖吗?” “要用仪式保障承诺严肃性!” 庆卿解颐温存。一大一小两个拇指摁一起,他们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正这时,齐成带着芸香不知怎么找来了。 大老远,芸香就冲着欣然,叫嚣埋怨道:“世子,原来你这,我们都把咸阳掘地三尺了,你让我们好找呀!” 庆卿和欣然松手,不约而同地望向甬巷口。 齐成和芸香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人颠颠地跑来。 芸香看见庆卿,嘴,欢地叫道:“公子,你也咸阳。” “嗯!”庆卿点头,算是回应。 欣然为庆卿和齐成,相互做了介绍,他们互相拱手为礼。 “芸香,这么着急忙慌地找我作甚?”欣然问道。 “世子,廷尉府来人了,让你下午进咸阳宫。说秦王要咸阳宫朝议上,亲自听你对老爷案子申辩。”芸香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话倒出来了。 “当真?”好消息来得突然,欣然还有些不信。 “千真万确,官府人说,秦王刚从泾阳河畔回来,一听李斯大人禀奏此事,立马就传唤让你进宫谒见。世子,你想法行之有效,老爷很就会没事,是吗?” “看你高兴地!”欣然见一脸雀跃芸香,不禁被她喜悦感染,心里一下子感到豁亮! “自从老爷出事,阖府上下,忧心如焚,现事情有转机了,我们能不高兴吗?”齐成插嘴道 作者有话要说:郑国渠是一个规模宏大灌溉工程。公元前246年,秦王政刚即位,韩桓惠王为了诱使秦国把人力物力消耗水利建设上,无力进行东伐,派水工郑国到秦国执行“疲秦”之计。郑国给秦国设计兴修引泾水入洛阳灌溉工程。施工过程中,韩王计谋暴露,秦要杀郑国,郑国说:当初韩王是叫我来作间谍,但是,水渠修成,不过为韩延数岁之命 ,为秦却建万世之功。秦王政认为郑国话有道理,让他继续主持这项工程。大约花了十年时间这项工程才告竣工。由于是郑国设计和主持施工,因而人们称为郑国渠。 郑国渠工程,西起仲山西麓谷口,郑国谷作石堰坝,抬高水位,拦截泾水入渠。利用西北微高,东南略低地形,渠主干线沿北山南麓自西向东伸展,流经今泾阳、三原、富平、蒲城等县,后蒲城县晋城村南注入洛河。干渠总长近3华里。沿途拦腰截断沿山河流,将冶水、清水、浊水、石川水等收入渠中,以加大水量。关中平原北部,泾、洛、渭之间构成密如蛛网灌溉系统,使高旱缺雨关中平原得到灌溉。 郑国渠修成后,大大改变了关中农业生产面貌, 用注填淤之水,溉泽卤之地就是用含泥沙量较大泾水进行灌溉,增加土质肥力,改造了盐碱地4万余顷。一向落后关中农业,迅速发达起来,雨量稀少,土地贫瘠关中,变得富庶甲天下。 第62章 (第二更) 细雨方歇,略带轻寒。 咸阳宫帝苑巍峨,翼阙耸峙,森严壁垒。青砖铺路,花岗石为阶,白玉雕栏。雄伟围墙,宽阔广场,壮丽殿堂,装饰以河桥、华表、金龙、石兽,再渲染以白玉,碧瓦,红砖,构成了富丽堂皇、庄严肃穆朝堂,处处透出王者君临天下所应有神圣和威严! 李斯提请将白泽获罪一案朝议。 参与朝议有总理国家事务左右丞相,负责司法廷尉、廷尉府正、左、右监官员①,治粟内史2以及负责监察御史大夫府重要官员,他们谒者司仪引领下,鱼贯而入。恭恭敬敬地侍立朝堂左右。 秦王政乘舆从后宫出来,他荷剑衮服冕旒,层层高台上,踵足席地而坐,居高临下。背后置放着彰显王者君权至高无上斧扆3。 朝臣们顿首,行君臣之礼。 通往朝堂花岗石铺成宫道上,甲仗森森,旗帜招展。 咸阳宫置九位傧相,从上向下传令,宣召道: ——传白家世子白子欣进谒! 太阳从迷蒙云雾中,脩地挤出一道玫瑰色霞光,正暖意融融地照拂欣然身上。 欣然白玉冠束发,一席白色深衣,翩然俊雅,内侍引领下,趋步前走。 重重宫阙,层层台阶。每一道门,每一级台阶都赫然立着执戈仗剑武士,分立两侧,庄重氛围中,立成风中一座座铜雕。 欣然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每一步脚印都感觉踩自己心田上般,心“噗通噗通”地蹦跳着往嗓子眼挤。已经做了充分准备,但是即将要见到政时候,她还是感到局促,感到不安,感到踌躇。 从王宫西侧门进殿,几百米路程,仿佛走了几年,似乎经历了沧海桑田般。心中种种纠葛,是风云际会,波诡云谲。 终于—— 谒者停下了脚步,欣然微微抬头,三级台阶上月台,帷幕重重,只依稀看见当中一人,正襟危坐,冕旒(liú)④珠串晃动间隙中,根本拼凑不出一张她曾经熟悉脸。 欣然那一刻甚至觉得,长安君府,她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长安君有意唬弄她。 她反倒希望如此。 刹那间,思绪千变万化。 欣然上前叩首,不卑不亢地朗声说道: “白家世子白子欣参见秦王陛下!” “免礼!”秦王声音,略带疲倦,甚至有些沙哑,经过偌大宫殿回荡后,传到欣然耳朵,只留下一种似曾相识感觉。 廷尉李斯出列陈奏道:“臣昧死启奏陛下,有人告发卫国上卿白泽,广布秦国商号,囤积居奇,投机倒把,秘密向列国倒卖秦国战略物资,中空秦国,罪大恶极。廷尉府已经将其依法羁押,白家世子白子欣为父叫冤,据实申辩,恭请陛下圣听,以明辨是非。” “白子欣,你做何辩驳?”秦王声音,听起来就像咸阳天气一样,雾霾重重,分辨不清。 欣然无暇顾及自己太多纠结和波涌情绪,父亲能否平安脱罪,仅此一次契机,哪容得她掉以轻心。 “秦王陛下,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⑤农工商虞,此四者,是民生本源,本源广大就富饶,本源狭窄就贫困。本源广大对上使国家富强,对下使家庭富足。白家经商数百年,周转天下货殖为民生,享誉列国。廷尉府说,白家秦国商号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有何证据?” “去年关中水涝,粮食减收。现正是秦国上下青黄不接时候,白家商号竟然接连数日,挂出‘粮食告罄’公告,分明是觉得奇货可居,等列国商户粮食售完之后,再哄抬粮价,垄断市场,谋取暴利!”廷尉府正监振振有词道。 “大人刚才所说一切均是大人设想。现列国畏惧秦国强势,军事上不敢出兵抗争,阳谋不成自然来阴谋。六国纷纷加强粮食管控,任何商旅要想运输粮食通过重重光卡,难于登天。白家咸阳货仓,确已经没有存粮,这一项指控,廷尉府可以派人去白家设咸阳各处货仓细细核查,便知分晓。” “白家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商吗?怎么那别商号有粮食供应,而白家商号就没有呢?”正监追问道。 “大人这话说奇怪,白家周转天下货殖,山西木材竹子玉石,山东鱼盐娟缟,江海流域珠玑玳瑁,朱砂犀角象牙皮革,关外毛毡皮裘等等,粮食并不是主营,本就囤货不多。而且据下所知,其他商号粮食按咸阳这个消费情况,估计也维持不了几天了。恕下冒昧,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以来,一直奉行依法治国,以农富国,以战强国,以期履至尊而王天下。秦国遭遇灾害,民不聊生,为官者是不是应该自省是否疏于职守?来问罪商家,依赖山东诸侯救济秦国灾荒,似乎不太妥当,那样是不是显得秦朝显贵有尸位素餐之嫌?”欣然侃侃而谈,咄咄逼人地回敬道。 “那你们白家是不是借秦国丰年之时,收购和储备了大批粮食运往列国了?”右监逼问道。 “关中为四塞之地,东临滔滔黄河,四面高山峻岭环峙,西南是峰峦叠嶂秦岭山脉,北面有九嵕、岐山,东面有险峻崤山,西面是高大陇山,可谓:被山带河,固若金汤。函谷关是车不容方轨道,马不能并辔,六国曾戏言,一丸可东封函谷,当年孟尝君得益于门客中鸡鸣狗盗之辈,才侥幸逃出关。试问大王和列位臣工,白家浩浩荡荡商队,又如何经过秦国层层光卡,将战略辎重,转运到列国倒卖。至于倒卖战略物资,中空秦国一罪,子欣试问大王和列位臣工何来?” 欣然一番慷慨陈辞,几位朝臣都微微颔首,表示认可。秦王三尺高台上,俯瞰下方,不动声色,未置一词,但见几个朝臣嗡嗡细语,却不曾有人出来与欣然对簿,遂询问道: “李斯,你是怎么看?” “白家世子一番陈辞有理有据,臣昧死不敢妄下结论,臣要针对白家世子所言,进行一番核查,方能分辨其所言虚实。”秦王点名,李斯诚惶诚恐地出列,谨慎地说道。 “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秦王目光梭巡,珠串冕旒相撞,泠然有声。 欣然始终微微躬身站着,目光平视前方,不敢四下张望,不敢抬眼直视秦王。 突然,欣然听到秦王咳嗽,那咳嗽声闷闷地,似乎一直努力压抑。 “陛下龙体违和,望陛下珍重为是!”朝臣们纷纷出列道。 “不碍事!”秦王政又干咳了几声,摆摆手道,站身旁赵高,端来了一盏茶,秦王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竟然扶着案几站了起来,他饶过大案,手扶着腰间佩剑,缓缓地走下台阶,走到欣然身边。 事出意外,欣然慌忙稽首,宽大袍袖,几乎遮蔽了整个面部,垂眸但见秦王赤舃她身边,慢慢地挪动,她大气不敢出。秦王衣袂簌簌间,鼻翼间依稀有一股淡淡松香味,缭绕,这种味道,是政独有,很恬淡,欣然没来由感到温暖、亲切。 官员见秦王异常举动,躬身,大袖遮蔽后脸,禁不住偷瞄,互相之间面面相觑。 秦王不说话,所有人都不敢吱声,大殿里只有秦王踩踏着地砖发出扑哧扑哧地声音。 半晌,秦王蹙眉,有些突兀地轻问:“何时到咸阳?” “三天前。”欣然不知道秦王会突然问这个,嗫嚅着如实回答道。 “专门为你父亲事来?” “嗯!”欣然颔首,轻哼道。 “如果不是你父亲身陷囹圄,你是不是准备再不踏足咸阳了?”秦王声音凛凛,一字一句,这语气让欣然感到陌生。 “这······”欣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把头垂得低了,她不愿意让政看到她眼眸中长久积压热切以及此刻内心焦灼和纠结。 他们俩低低私语,朝臣对秦王怪异行为,惊诧不已,却不知所以。 欣然一时无言以对,秦王也默然无语。半晌,秦王转身,蹬蹬上了台阶,欣然偷眼瞄去,只见他身后异常长宝剑,高高翘起,颀伟背影,晃动冕旒,衮服上十二章纹⑥锦绣,绚丽夺目。 秦王回到席上,重踵足席地而坐,冕旒下眼眸凛凛,睥睨朝堂。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谒者大声宣道。 “秦王陛下,家父年事已高,不能承受牢狱之苦,子欣身为白家掌事,一切罪责理应由我承担,我愿替父顶罪,肯请陛下还家父自由!” 欣然深知父亲获罪皆因受吕不韦牵涉,朝议并无结果,父亲之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自古牵涉官场利益,祸福都君王一念之间,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是官场潜规则,一想到父亲处境堪忧,情急之下,欣然毫不犹豫跪下俯首祈求道。 “你想为父顶罪?”秦王指尖轻叩案几,沉吟半晌,语气不带丝毫暖意地说问。 “然也!”欣然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秦王凝视着跪地下欣然,片刻踌躇之后,沉声道:“将白子欣一并押解至廷尉府候审。” 这样结局,欣然没想到,却也情理之内,父亲获罪,她岂能幸免,即便是飞蛾扑火,欣然也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正 左、右监:廷尉府官员。 2治粟内史:主管天下钱粮和全国财政收入与支出。 3斧扆:状如屏风,上绣斧纹,置于天子行大典和宣政教地方。 ④冕旒:古代帝王通天冠上面珠串。 ⑤农民不生产就会使粮食匮乏,工匠不生产就会使器物匮乏,商人不贸易就会使粮食、器物、财富等三宝隔绝不通。虞人不生产就会使财务匮竭缺少,那么山林沼泽就不会得到开发。欣然引经据典就是为了说明商业重要。 ⑥十二章纹:古代绣帝王服饰上图案,分别是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 。 第63章 (第三更) 欣然被禁闭廷尉府一个幽暗石室里,她还以为能见到让她忧心如焚父亲,很遗憾,父亲似乎并不这。 廷尉府地牢阴森,欣然心加冰冷。她告慰自己,往昔一切或许只是她错觉,他一时兴起,仅此而已。 她扬起头,望见头顶一孔之光从牢房石缝罅隙里,射进来。 天晴了吗,怎么会呢? 欣然想起了二姐,想起了庆卿,想起了这两年走南闯北经商之旅,想起不时脑中突然出现一些奇怪画面,她猛然觉得也许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根本不能理解这个时代,这个血腥近乎野蛮时代——动则杀人盈城,杀人盈野,一战就伏尸百万,流血漂杵,谁会指望这个时代会有纯粹真情,唯独庆卿和二姐,那是她心里唯一圣洁。 欣然喟然长叹,黑暗里不知道时光究竟过了多久。 突然! 石屋门嚓吱吱地缓慢开启,有人提着一盏灯,出现门口,突然亮光,让欣然眼睛感到刺痛,她眯起了眼,迅速站了起来,警觉地望向门口,红灯光晕中有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只听站前面人,冲她呼喝道:“白子欣,出来!” “作甚?”他们想干嘛?欣然本能地绷直脊背,生硬地回应道,语气里透着警惕和戒备。 地牢向来是藏污纳垢之地,不见光地方,保不定会发生什么龌龊事。 “不得对白世子无礼!”一个熟悉声音响起,竟是廷尉李斯。 他一把那人推搡到一边,冲欣然一拱手,谦和道:“白世子,大王传唤你!” “传唤我,这个时辰?”欣然有些不可置信。门开之后,欣然才发现,刚才看见光,不过是甬道里点着大火把亮光正对着她石屋而已,现早已夜阑人静。 “白世子,请!”李斯并不做解释,恭敬道。 迈腿瞬间,欣然才觉得自己腿早已发麻,自己凝眸神思,实坐了太久了! 欣然拍了拍身上衣衫,掩饰自己那瞬间尴尬。 出了廷尉府晦暗地牢,欣然坐上了一辆马车,车厢是密闭,御者竟然是政身边王戊,马踢踏缓行,马车晃悠,马车上欣然紧抿嘴唇,眯着眼,长长睫毛,眼脸上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经过刚才一遭,她内心早已不再汹涌澎湃,显得如此淡然而从容,生命不过一念之间,有什么可值得计较和惦记。 兜兜转转,弯弯绕绕,直觉过了很久很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王戊跳下了马车,打开车门,恭敬地说:“白姑娘,到了,您下车吗?大王寝宫已然等候良久了!” “有劳大人了!”欣然从车上下来,向王戊致谢道。 穿着一色桃红宫装宫女,一列共四人,迎了上来,对她躬身行礼。 “下就送姑娘到此,告辞!”王戊拱手道。 “大人请便。”欣然回礼道。 欣然想着宫女会直接带她去见秦王,没想到宫女竟然把她带到一个浴池,这个浴池虽不如骊山上温泉汤池大,豪华,却很精致!汉白玉砌成,青铜兽首上汩汩喷着水,浴池里飘满各种鲜花花瓣,池中上空氤氲雾气,缭绕着阵阵花香。 这副狼狈样确不宜面圣,欣然没有犹豫,宽衣沐浴。 沐浴之后,清水出芙蓉欣然,玉簪绾发,灯烛光芒流淌玉簪上,碧光莹莹,五色花罗裙,浅黄丛罗衫,细缯罗绮,轻纱曳地,被宫女迎进了望夷宫。 望夷宫里,帷幔飘飘,长信宫灯摇曳出一片柔媚玫瑰色光晕,欣然抬眸,秦王倚靠巨大红木卧榻上,淡淡一道侧影印身旁巨大松石图屏风上。 宫女们退了出去。欣然站着,宫灯拖长影子,仿若静夜碧潭,死寂而沉静。 “过来!”许久,秦王黏腻声音响起。 欣然犹豫,轻移莲步,趋前几步,立卧榻三丈之外,交手垂眸而立,再不靠近。 秦王轻笑一声,从卧榻上起身,走进欣然,他宽衣大袖,衣袂翩翩,“抬起头来!” “不敢!”欣然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风轻云淡 “朝堂上你言辞凿凿,咄咄逼人气势哪儿去了?” 欣然身子微颤,怅然不语。 “大腹贾!①”秦王突然朗声戏谑道。 欣然扬起下颌,目光与秦王灼灼目光相撞,那张脸,熟悉却陌生,眉骨鼻子加嶙峋,目光冷峻犀利,如刀锋般,似乎能直抵人心。 “我,现,该怎么称呼你!”他犀利目光下,欣然发现自己淡定,瞬间丢盔弃甲,衣袖中她狠狠地握了一下拳头,手心传来一阵生疼,她嗫嚅道。 “君!”秦王掷地有声地蹦出一个字。 “《周书·谥法》曰:从之成群曰君。”欣然咬文嚼字道。 “《荀子·王制》曰:君者善群也。”秦王对道。 “《易·师卦》曰:大君有命,开国成家。陛下是秦国君,是黔首2之大君,而欣然是卫国之人。”欣然振振有词道。 “君者,尊也,君者主也。寡人是秦国之王,将来是天下之王,唯独是你之君。”秦王凝眸盯着欣然,意味深长地说。 “君!”欣然品茗这这称呼,领会了其中意味,不失王者至尊,也不失彼此之间亲切,甚妥!遂颔首认可道:“言之有理,然也!” “君!”欣然低首,低语默念,她需要熟悉这个称谓,需要她熟悉政与赫赫秦王之间,找到一个她心里能够接纳平衡点。 “嗯!”秦王以为欣然唤他,颔首应道。蓦然伸出修长手指,抓住欣然衣袖,一把拽进怀里,痴缠,用煦暖怀抱安抚欣然惶恐不定心,语带责备地质问:“为何匆促离开咸阳?” “我长安君府捅了篓子,不但没救出二姐,还连累她因此丧命。”欣然为自己找到可以明目张胆理由。 “你是躲我吧?”政逼视着欣然,深邃眼眸,那一瞬间流光溢彩。 欣然望着他,心中滋味繁复述说不,心中酸楚难耐有不知从何说起,嗫嚅道:“欣然,只是跟自己斗气!”长叹一声,推开他怀抱,心心念着父亲安危,欣然正色道:“君将如何处置家父?” 秦王政一时神色肃然,踱步,良久道:“宽恕你父亲,可以,有一个条件?” “什么?”有希望就好,条件好说。 “你质于咸阳宫?” “一间石屋,用桶装着,把我当猪养。”欣然突然想起护城河畔,他们之间玩笑,脱口而出道。 谁知,秦王政竟然郑重其事地颔首,应道:“嗯!” “与其那样,不如给我一杯鸩酒,亦或三尺白绫来得痛!”欣然嘟囔地冷哼道。 “那咸阳宫,大秦王后,你考虑吗?” 欣然断然摇头,“欣然不敢妄想,也不希望与你后宫百千女子争夺宠爱,翘首企盼,君一时兴起布施一羹恩宠?” 欣然话,似乎出秦王意外,他问:“你欲如何?” “赦免我父亲,从此我们回卫国,不再踏足秦国,白家秦国商号悉数充公,就当是为我们全身而退代价。”欣然是一副商家谈判姿势,开出了丰厚条件。 “那你呢?”秦王蹙眉,灼灼目光逼视道。 “经商天下,乱世苟且偷生。”欣然斟酌措辞道。 “哼!”秦王冷哼一声,“寡人提出条件,没有谈判余地,这是救赎你父亲唯一条件,允是不允?”政挺直脊背,面色冰苟,语气凿凿,“寡人数到三,机会就一次。你父亲若获罪成为刑徒,到时可别后悔。” “君这是与盗跖劫持有何两样?”欣然气恼,口不择言道。 “嗯?”秦王眉眼一挑,微愠道:“没有人可以对寡人说如此悖逆话。寡人开始数数了,一!二!” “行,我答应。我也有一个条件。”来不及让欣然细细思索,欣然委屈求全道。 “寡人从不允许别人跟前谈条件,不过今天为你破例一次。说,什么?” “不许强迫我做不愿意做事,还有我可以自由出入咸阳宫。” “这是两个条件!”秦王乍起两根手指头说道,“咸阳宫,寡人是君,君者主也,你必须对我恭顺,不得忤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咸阳宫里谁都不能随意出入,除了寡人。” 欣然不语,转身走到窗棂边,望着窗外,望夷宫外,庭燎辉辉,警卫森严。 这里,之于她,今后,这偌大而富丽繁华寝殿就是一个巨大囚笼,繁华绮梦。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秦王催促道。 欣然走到秦王跟前,肃拜郑重其事道:“谢君恩典!” 秦王笑,笑容荡漾着眼眸深处,他掺扶起欣然,冷不丁,将一枚约指3套进欣然玉手。 “作甚?”欣然疑惑不解。 “标记?”秦王含笑道。 “什么标记?” “王女人标记。” 闻言,欣然羞赧垂首。 秦王政又她皓腕上套上圈圈相连细细金套环。欣然知道这是女子喜欢佩戴跳脱,一直女扮男装,她许多挚爱饰物,都只能压箱底,她私下为此遗憾。没想到,政会送她柔美迤逦跳脱。 一夜之间,起起伏伏,仿若谷底和巅峰之间跌宕。 金光灿灿跳脱她洁白如凝脂般双腕上,熠熠生光,流动着魅惑。 “何以置契阔④,素腕双跳脱。”欣然低吟道。 作者有话要说:①大腹贾:人们嘲讽商人称呼。 2黔首:秦朝,称百姓为黔首,因为秦人头上包黑色巾帻而得名。 3约指:就是戒指,史书中称奇为”约指”、“驱环”、“手记”、“代指”等。初,戒指是一种禁戒。当时君王三宫六院,嫔妃百千。凡是被君王看上女子,宦官就记下她陪伴君王日期,并她右手戴一枚银戒指作为记号。当后妃妊娠,告知宦官,就给她戴一枚金戒指作为避忌一种特殊符号当有身孕或其它特殊情况,不能接近君王时,皆宜金戒指套左手,以禁戒帝王御幸,平时用银指环,套住左手。 ④契阔:约定。“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第64章 侍寝 夜已深,灯火阑珊。 欣然低着头,摩挲着手腕上跳脱,目光痴醉。脊背上修长蝤蛴,凝脂细滑,宫灯摇曳光晕下,有着别样柔媚,斜绾发髻,丝丝缕缕余发,清风吹拂下,蝤蛴间,纠缠,她身上氤氲着一股诱人甜香。 秦王政和欣然两人身体靠得很近,寝宫里气氛既魅惑又窘迫。政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腻白脖颈,冰凉地滑过,欣然冷不丁一个寒战,本能地躲闪,政长臂一览,太用力,毫无准备欣然,一个趔趄,光洁额头触到他薄而细腻嘴唇上,顿时一股震颤像闪电一般波及周身。 “今晚,君要留你侍寝!”政她耳畔低语,暖暖风掠过耳际,酥酥麻麻地。 “侍寝!”欣然愕然,低低重复道,脑子里有一刻空白。 政双手交握,将她整个温香软玉身体搂宽阔厚实怀里,他嘴角噙着邪佞笑,淡淡呼吸柔柔地拂过欣然脸颊,那抹熟悉松香味,淡淡,鼻翼萦绕。 醉人缠绵,让欣然一时意识沦陷。 “欣儿!” 他黏腻声音,低低呼唤,掠过耳畔,直入心扉,像是平静湖面,漾开层层细微波纹,欣然心里仿佛有簇簇火苗蹿起,身体里灼灼燃烧。 缠绵亲吻袭掠,留恋颤颤紧闭唇上,痴缠。 不!一瞬间仿佛有一个霹雳般声音耳畔响起。 欣然猛地搡开了政,浑身微微战栗,脸颊嫣红,嘴唇噏动,无助地低吟道:“政,不要!” 政幽黑眼眸,流淌着异样温柔,嘴角勾起一道邪魅弧线。 欣然用力逃开他桎梏,不敢直视他眼眸,狼狈逃离到窗边,“砰”地一声,费力打开朱漆雕花红木窗。 凉风袭面而来,滚烫周身登时冷却了下来。 政走了过来,温存地从后背环住欣然腰,下颚抵着欣然香肩,低语道:“为什么要拒绝?” “我只是咸阳宫人质!”欣然低声唏嘘道,努力想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冷漠。 “君心,你不明白吗?”政声音像春风般和煦。 “欣然只知道君有一颗雄霸天下心!”欣然心里一动,却硬是绷着自己,避重就轻道。 “君亦有一颗寂寞心。”政长吁一口气,喃喃道。 “君后宫有百千佳丽,珠环翠绕,莺歌燕舞,君岂有闲暇寂寞。”欣然轻轻转头,却不期与政脸颊相碰,蓦然回头,心早已按捺不住狂跳,苦苦压制半天,才幽幽叹道。 “你嫉妒!”政哂笑。 “我有吗?”欣然咬了一下嘴唇,无力辩解道。 “你之于君,岂能和她们相提并论。君说过,我不能给你唯一承诺,却可以许你一世庇护。”政信誓旦旦。 “一生一世庇护。”欣然喃喃地重复政话,仅仅是庇护吗?她要不是仅仅庇护。 可能一生一世吗?一生一世,几十年,世事波诡云谲,人性变化不定,谁知道将来会怎样,等她年老色衰,他还能一如既往吗?还能记得当初诺言吗?他不是连哺育自己亲生母亲都囚禁不顾。 想到这!欣然怅惘不已,唏嘘道:“一生一世,如此漫长,君承诺对欣然来说,太奢侈了!” “那你想要什么?至尊名分,荣华富贵,君都可以给你。”政豪气地说。 “至尊名分,荣华富贵,世人趋之若鹜,唯独欣然从不奢望。欣然想要,君给不了。”欣然转过身,面对着政,扬起下颌,坦诚目光,直视着政,似乎要望穿他心海。 政嘴皮微微抖动了一下,瞬间,他眼底有无奈闪过。他放开欣然,踱步到梁柱边长信灯下,烛光将他背影拉得长长,刚好和欣然背影,汉白玉地砖上珠联璧合,亲昵纠缠。 欣然望着两人地下叠加影像,痴痴入神! 政凝眉长叹!许久,才突然转过身,语气凛然道:“以后,你就住望夷宫!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 说着从墙上拔下佩剑,就要拔腿离开。 “等等!”欣然急迫地叫道。 “怎么啦!”政转过身,一脸肃然。 “君能不能给我三天时间?我好把白家商号里事,安排妥当。”欣然踌躇说道。 “不急!”政沉声道,说完打开宫门,大步流星地走了,随行内侍和宫女,呼啦啦像是从天而降般冒出来尾随而去。 欣然站窗户边,望着政颀硕身影,走远,一拐弯,消失夜色里。 望夷宫突然间空空荡荡。欣然颓唐地,欲哭无泪! 那一夜,欣然辗转卧榻,这里依稀有政留下熟悉味道。 偌大寝宫内,烛光摇曳,帷幔飘飘,影子绰绰,冷冷清清。 欣然尝到蚀骨寂寞。 那夜,道道宫墙相隔曲台宫,政踵足席地而坐,面前大案上堆着层层叠叠竹简,他提着笔批阅竹简,可手却僵那里已经半天了,毛笔上连墨也没蘸,干干地。 值夜内侍,努力地睁着惺忪眼睛,一动不动地立烛光暗影里,连呼吸都似乎努力屏住。 偌大寝宫,安安静静。 “啪”地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秦王扔掉毛笔,蹭地站了起来,步转过大案,因为太仓促,衣摆竟将案上堆彻竹简,撩得散落一地。 宫女和内侍,惊慌失措,纷纷匍匐地,战战兢兢,不知道大王为何发怒。 赵高急忙趴地上,把掉落地竹简,逐一收起,重整齐地码放回去。 秦王不知一声,大步流星地下了月台,打开寝宫大门,从抱夏穿出去,宫女内侍亦步亦趋地跟着。 政一挥袍袖,低叱道:“都退下!” “诺!”宫女内侍伏地应声道。 政疾步穿过走廊,来到曲台宫后苑。他抽出长剑,一阵乱劈,本来绿意盎然灌木,顿时残枝落叶,一片狼藉! 蒹葭苍苍人工湖里,成双成对静夜里相拥而眠鸳鸯鸟,白鹭,丹顶鹤,被惊醒,扑棱着翅膀从密丛里飞窜。 风吹过,青松银杏翠柏枝叶沙沙作响。 “呛”地一声,长剑擦入青砖仄道缝隙里,政隐没树影里,倚树而立,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他紧锁峨眉,抿着嘴,一脸刚毅神色,直道东方渐白。 他又是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亲们,这么晚才发文! 星期天,需要把一个礼拜工作和生活,整理一下。 因此比较忙! 就摞了这些字! 第65章 欣然支颐趴窗棂上祈望今天能看到旭日升起。 此时,晨光像一场梦境一样,黯淡飘忽地照她有些恍惚面容上。 长夜如年,心灵浮游如蜻蜓羽翼煽动。 晨曦微露,拂晓轻寒! 欣然想,或许,所谓爱,所谓请,也不过是露水点滴,凉风过亭,她又何必执拗。 翘首期盼,可是太阳始终没有穿透迷迷蒙蒙雾霾,崭露头角。 天阴郁着,如磈(kǐ)磊①般沉沉地压欣然心田。 长长一声吁叹,时辰过得真慢。 望夷宫侍奉宫人,曾提议让她出去走走,说后苑有长廊、湖泊,亭榭,有鸟苑,兽囿等休闲娱乐,足以打发一天无聊时光。欣然摇头,望夷宫中,她身份模糊而尴尬,她不想出去碰见政后宫女人,她怕那些风姿摇曳女人会灼痛她心,一想到政可能已经拥有很多女人,想到他会跟很多女人缠绵,她心如蚁噬。 一早上,欣然就盯着窗外木棉树出神。木棉花上,两只明黄色蝴蝶比翼双飞,花蕊中,扬起细须互相触碰,不时亲昵地交头接耳,仿佛喁喁私语。 到晌午时候,赵高带着几名随从,突然颠颠地到望夷宫来传话,说秦王传唤她到曲台宫。欣然内心雀跃又忐忑,渴望见到他,却又不知道跟他怎么相处,才能让彼此既不生分,又不局促。 出宫门沿着长廊、仄道,趋步迂回。踌躇间,已经到了曲台宫。 赵高和随从不约而同地止步,躬身对欣然说:“姑娘进去吧,大王里面!” “劳烦你了!”欣然礼貌地欠身致谢。 赵高附身,低语嘱咐道:“大王一夜未眠,姑娘小心应对!” 欣然感激地冲他嫣然一笑。 微微颔首,款步入殿,抬眼窥探,寝宫内门窗轩敞着,青铜、珊瑚、兽角摆件,琳琅满目,摆放得井然有序,正中间是一副巨大山海图屏风,政席地箕踞而坐,倚着玉几,低头看竹简。欣然偷眼瞄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见欣然进来,政抬起头,他绷着脸,双眼布满血丝,一脸憔悴。 “君焚膏继晷,勤于政务!不晓得爱惜龙体吗?”欣然嘴皮轻颤,语气责备而关切。 政轻哼一声,喟然太息,“是有人要据君于千里之外,君怎能安寝?” “暌(ki)离2有年,君一直夙兴夜寐,不懈于治”欣然慨叹,肃然起敬。 “然也!”政颔首,随即指着对面席案,说道:“坐,为君抚琴一曲,以解烦忧。” 欣然应诺,踵足席地而坐。螭龙透雕案上陈列着一张七弦古琴,欣然莺啭道,“欣然琴技不佳,君真要听吗?” “弹一首君未曾听闻曲子,若君不满意,鞭笞二十!”政面色冰苟,一脸正色道。 “君所言当真?”欣然看他,颦眉,不可置信道。 “君无戏言!”政目光坚定,不像玩笑。 欣然坐定,凝眸沉思。王宫之中,笙箫鼓乐,欣然真不知道,政什么曲子没听过。 《诗经》雅颂风,政肯定早就听腻了。郑卫民风,被圣贤斥为靡靡之音,宫廷弹奏,容易惹是非。思来想去,欣然举棋不定,半柱香过去了,欣然还踌躇,政似乎有些恼了,“你到底弹还是不弹?” “鞭笞二十呢?君就不能容我细想?”欣然嗔道。 “那你要磨蹭到何时?”政不耐地催促道。 欣然灵光一闪,有了! 她弹过几首曲子,二姐曾说闻所未闻。二姐是古琴高手,痴迷于各种琴谱,从传说时代圣王尧《大章》、《神人畅》,孔子做《龟山操》、《猗兰操》,伯牙《水仙操》,甚至师旷演奏可以让鹤舞于中庭《清徵》、可以让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清角》都烂熟于心。可二姐对她弹奏几首曲子,却未曾听闻,二姐曾赞那必定是神曲,想必政必定不曾听过。 其实,连欣然自己都不知道,几何时,自己指尖会流泻出那些古琴曲。 想必是那次巨雷轰顶,上天厚赐吧。 欣然内敛精神,神色肃然,随手轻挑了几下琴弦,虽未成曲,却已经先声夺人。面色一整,双手抚上琴弦,一连串急急之音,密密匝匝地倾泻出来,宛如九天飞瀑奔涌。琴音一波又一波,如洞庭潮涌,一浪推着一浪,一浪吞噬一浪,呼啸奔腾,慷慨激昂,如雷霆风雨,如戈矛纵横,曲调深沉、粗犷,质朴而气魄宏大。 欣然弹奏地投入,政低垂眼帘,沉浸迂回曲月中,仿佛天地间转瞬消失,沧海桑田之间,唯有他们独立相对,连时光都不存了。 琴声停了下来,许久政才回过神,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欣然,痴语道:“这是什么曲子?” “《广陵散》!君可曾耳闻过?” 欣然哂笑,问道。 “鞭笞今天姑且免了!”政沉吟片刻,既未摇头,也不点头,反倒拿出布施恩宠语气,说道。 “有赏吗?”欣然突兀地问道。 政皱眉,显然他也想不到欣然会讨赏,金玉财宝,白家堆积如山,自然不会稀罕,欣然想要东西,必是对他刁难,政警觉地摇头,搪塞道:“君未悦,岂有赏?” “哼,君有意刁难。”欣然装作沮丧道。 “你想取悦君吗?”政牵拉嘴角,眼角溢出一丝邪魅笑。 “不想,君这么小气,欣然才不费力不讨好。”欣然假嗔道。 “你诡诈也,防不胜防。休想张网让君往里跳。”政促狭一笑,驳斥道。 欣然尴尬一笑,政总是能穿透她心扉,看来她想找机会出宫见见家人,交代一些事宜,难呀! “过来!”政冲她招手,一如既往不容置疑语气。 “作甚?”欣然本能戒备。 “寡人不是虎狼。”政轻叱道。 “君有虎狼之心!”欣然不失时机反讽道。 “哈哈!···”政仰头,笑得畅然,笑得得意,笑罢,肃容道:“寡人说正事!秦国这两年彗星袭掠,德水泛滥,灾荒不断,粮食紧俏,民不能果腹,人心浮动,你有良策吗?” “白家列国商号还有不少存粮,再利用白家商业渠道,月余之内收购几十万石粮食不成问题,只是如何通过列国设置光卡,运进函谷关,是个难题。”欣然心里盘算一下,正色道。 “所言不虚?”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是白家掌事,白家货殖周转自是了然于胸。” “你愿意襄助君否?” “君只管吩咐,欣然力而为。” “你将所能收购到粮食,全部秘密储存到邺城,寡人将令王翦、桓齮、杨端率大军攻取邺城,到时一并将粮食转运进函谷关。”政站了起来,招呼欣然一起到山海图前,指指点点道。 “邺城为齐桓公所筑。魏国崛起时,魏文侯封邺,把邺城当作魏国陪都。西门豹为邺令。他治河投巫故事,几乎妇孺皆知。邺城毗邻安阳,北距邯郸甚近,将存粮一并转移到邺城,周转方面不是问题,此计甚妥。”欣然和政一起并肩站山海图前,心里谋算一下,点头首肯。 “攻下邺城,是寡人鲸吞魏重要战略安排。邺城对于秦国有特殊意义,历代秦国之君都有攻夺之心,只是碍于天下情势,始终未能如愿。”政回头看着欣然,踌躇满志,眸光中跳跃着簇簇火光。 “欣然孤陋,不知邺城之于秦国有何特殊意义?”欣然迎着他目光,追问道。 “‘邺’赢氏祖先大业始居地。唐尧、虞舜及夏时属冀州,商属畿内名相,西周属卫,春秋属晋。女修乃赢氏一族始祖母。传说颛顼之孙女修织布时候,有一只燕子掉落一颗蛋,女修把它吞食了,生下儿子,名叫大业。大业娶了少典部族女儿,名叫女华。女华生下大费,大费辅助夏禹治理水。治水成功后,舜帝为表彰禹功劳,赐给他一块黑色玉圭。禹接受了赏赐,不忘大费相助之功,要求舜帝同样封赏大费。舜帝赐大费一副黑色旌旗飘带。说大费后代将会兴旺昌盛。于是把一个姓姚美女嫁给他。大费行拜礼接受了赏赐,为舜帝驯养禽兽,禽兽大多驯服,他就是伯益,舜帝赐姓嬴,分封邺城。邺城是赢氏一族发祥地,夺取邺城,秦国志必得。”政将赢氏一族发祥娓娓道来。 “欣然会努力做好此事,为秦王渡过灾荒,助一臂之力。”欣然从山海图前,走开,寝宫里踱步,沉思良久道。 “如何部署?”政追问道,他需要计划能万无一失。 “我回卫国野王一趟,好做调度。”欣然犹豫一下,坦言道。 “你休想脱离寡人桎梏?”政断然否决。 “我是白家掌事,君真要欣然一辈子做咸阳宫质囚?欣然助君一统六国大业,换取自由之身,如何吗?”欣然拿出一副商家谈判姿势,望着政,诚意恳恳。 “你是王女人!咸阳宫就是你归宿,劫难逃!”政轻笑,掷地有声道。 “那这事怎么办?”欣然疾首蹙眉,撇手,把问题丢给政。 “令尊大人健,白家有他撑持就可,君给你三天时间,你去说服令尊,促成此事。”政语气坚决。 “三天,眨眼功夫,君抠门也!”欣然嘟囔地抱怨道。 “君现一刻都不想让你离开,诗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三秋!君心难熬呀!”政噙着笑,一脸揶揄。 3《史记·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其赐尔皁游。尔後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 作者有话要说:①磈磊:成堆石块。 2德水:秦朝将黄河称为德水。 第66章 (捉虫) 叩响清芷园门钹,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缝里警觉地探出半个脑袋,那露出来眼睛一见欣然,登时就喜上眉梢。大门霍地瞬间打开,家老惊喜讶然之情难以掩饰,他急忙拱手作揖道:“世子,你回来了!” 高兴之余,都忘了自己一直杵门中间,挡住欣然道了。 欣然哂笑道:“家老,您是不是让我进去呀!” “哦!哦!看我光顾高兴了,世子,你进来!”家老侧立,请欣然进来,磕上门,飞往里走,高声嚷道:“老爷,老爷,世子回来了!” 清芷园正殿,正颓丧地躺床上,愁眉不展白上卿,一听见声音,登时来了精神,挣扎起来。云裳急忙上前为他披上风氅,掺扶着白上卿,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庆卿正准备去马厩牵马,坐马车出去,打探欣然消息,一听欣然回来了,也聚拢过来! 欣然已经两年没见到父亲了。父亲曾经行色匆匆地回过卫国野王两次,不过那时欣然都行商外。再见到父亲,欣然感到错愕,父亲已然鬓发斑白,身子也有些佝偻了,他神色如此憔悴。 “爹!”欣然动情地叫道,跑过去,向父亲行礼道:“女儿不孝,让你受苦了!” 白上卿急忙扶起女儿,拽住欣然手臂,上下打量,他胡子颤动,眼睛里泪光晶莹,爱怜地说:“欣儿,你没事吧?” “爹,我好着呢?”欣然心头泛酸,含着泪,故作轻松地说。 “傻孩子,你犯不着为爹去冒险,爹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何必担心。再说,即便搭上我这把老骨头,也无所谓,你这么年经,以后白家家业还要靠你撑持,你还要去涉险,这两天,爹心一直嗓子眼里悬着。听说,你被秦王召进咸阳宫,他没为难你吧?”白上卿怜惜女儿,喋喋不休道。 “没有!没有!”欣然连声道,爹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她和秦王关系,提到政,欣然不免感到忸怩,为了掩饰尴尬,欣然上前掺扶着父亲,语笑殷殷地说:“爹,咱们都别搁站着,咱们回屋慢慢聊。” 欣然扶着白上卿,回头看着庆卿,笑着说:“庆卿,见到你真高兴!” “老爷担心世子,急火攻心,不时感到天旋地转,这两天多亏公子这里帮忙照应,不然清芷园里早就乱套了。”云裳插话道。 “爹这身子不争气了,要不是庆卿里外帮着打理,跑路子打听你消息,保不定爹一着急就过去了。”白上卿感激地慨叹道。 “庆卿,谢谢你!”欣然郑重其事地躬身作揖道。 “我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事,也没有帮上什么忙。看你,跟我还需要客气吗?”庆卿轻笑道。 “都怪爹呀命不好,但凡有个儿子,也不需要欣然一个姑娘家,为白家为爹抛头露面。”白上卿叹息道。 “爹,您没事就好!您手把手教导出来女儿不比儿子逊色,是吧?”为了愉悦气氛,欣然逗趣道。 “那是自然!”白上卿摸着欣然头,一脸骄傲说。 “既然上卿大人脱离困境,欣然也安然无恙,庆卿府上叨扰这么久,也该告辞了!”庆卿突然辞别道。 “庆卿,你就清芷园住上一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匆忙离开?”欣然诚意挽留道。 “实不相瞒,我已经燕国谋得一份差事,食人之奉,忠人之事,我得赶紧赶回去。顺道经过邯郸把你交代事,一并办了。”庆卿答复道。 “既是这样,我们也就不好强留,很希望你能留我身边帮忙,又不忍心让你栖身商贾之列,委屈了你经纬之才。”白上卿表示理解。 “庆卿一直感激上卿大人厚爱,山高水长,您多保重!”庆卿稽首告别道。 “云裳,你先扶爹回去,我去送送庆卿。”欣然嘱咐道。 欣然和庆卿并肩出去。 “你没事就好,打听到你也被秦王一并关进廷尉府,大家都为你安危担心,毕竟那种不见天日地方,你一个女孩子,里面呆着,让人想起来后怕。听上卿大人说,秦王一直对吕不韦耿介心,吕不韦被免职,白家跟吕不韦渊源这么深,秦法繁苛峻刻,经此一遭,对白家今后前途,你没有考虑?”庆卿语意诚恳地询问道。 “哎,当今局势,秦国独霸,六国都仰秦国鼻息过日子,白家秦国根基经营几十年得来不易,短期内连根拔起,撤走是不太可能。嗯·····” 欣然沉吟,忖摸自己应不应该向庆卿抖露自己与秦王之间不同寻常关系,可是现她跟秦王,其实什么都不是,说了,道不清楚,不说算有意隐瞒吗? 欣然心里徘徊不定。 “上卿大人商海沉浮多年,足智多谋,你经手白家家业已经两年,表现出色,我相信你们会有很好筹划和谋略,我不过随便问问。”见欣然犹豫,庆卿善解人意,摊手说道。 “就这问题,我一定和父亲筹谋筹谋。秦国统一趋势,已经势不可挡,六国有识之士都汇聚咸阳来,施展自己才华和抱负。庆卿,你不考虑这谋发展吗?”欣然目光切切地看着庆卿,问道。 “秦国是虎狼之邦,军功爵制,以人头作为军士封爵进阶手段,视生命如草芥,我做不到为这样国家效忠。再说,咸阳,我总是想起嫣然,想到我一介堂堂男儿,看着自己心爱人,落入虎狼之窝,竟然无力营救,我就懊丧无比。说实话,若不是为了上卿大人,我是不愿再踏足咸阳,那段咸阳寻找嫣然日子,那种摧心肝折磨,那种伤痛,就像烙印一样,让我至今不能释怀。那种愤懑,那种悔恨,走咸阳街衢,每时每刻,我心都如狼奔虎突。”庆卿掏心道。 “庆卿,说句心里话,我不希望你忘了二姐,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走出情感困索,寻找到一份幸福,重开始。其实这也是二姐愿望,以前,总是能你眉宇间看到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现你却总是嗒然若丧,你过得很辛苦,二姐天有灵,她会心疼。”欣然真心实意道。 “哪会,我现和一帮燕赵侠士,纵情酒肆,击筑和歌,过着放荡生活,也一样意人生,不是吗?”庆卿一耸肩,故作潇洒地,咧嘴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欣然你回去照顾你父亲吧,不要为我担心了。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①!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矣,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2。” 庆卿长歌而去,衣袂翩翩,那一身宽大长衫,让他身子显得越发萧索。欣然目送庆卿背影渐行渐远,直道他背影消失视线里,欣然原地陷入无限哀戚。 书房里,欣然和父亲踵足而坐,谈起了正事。 “爹!我跟秦王谈了一项合作。”欣然开门见山道。 “什么?”父亲并不讶异,老江湖他知道,他能安全从廷尉府出来,肯定不是秦王一时慈悲。 “关中灾害连连,百姓饥馑,秦王想让白家为他周转一批粮食运进函谷关。” “这是换取我自由条件?” “算是吧!”欣然颔首。 “我们倒是可以收购到大批粮食,可是列国通往秦王边关都设置重重光卡,有意封锁,我们一介商人,如何和手握斧钺列国当朝抗衡?”白上卿有所顾虑道。 “秦王说,只要白家将所有粮食周转到邺城,存储,秦国就有办法将他们运进关中。” 欣然没将秦王要攻打邺城事告诉父亲,那是军事机密,即便政没有特意叮嘱,欣然也不能随便泄露。 “你答应了吗?”父亲问道。 “嗯!”欣然点头,“爹,我们能做到是吗?” 白上卿从席子上站了起来,背着手房间里踱步,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心里飞速地忖度。 “爹,为难吗?”欣然也站了起来,有些不安地询问道。 “倒也不是,收购大批粮食,需要大笔资金,爹得盘算怎么把这笔资金挪出来。” “爹,秦王说,如果资金有问题,可以从王室国库,预拨一些。” “咱们白家不缺那点货币,再说,爹一直强调,不希望和秦国王室有太多牵扯。”白上卿摆手,正色道。 “爹,你这话,女儿不解,我们不是一直和秦国上层合作紧密吗?” “那是因为吕不韦当政。吕不韦和咱白家都是经商世家,都是从风云激荡时代里,相互帮衬着过来,如今吕不韦被免职,爹一直琢磨,白家是不是适时该从秦国抽身了。”白上卿吁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 “爹,这是为何?”欣然不解。 “这渊源说来话长,等时机成熟了,爹会将个中缘由,详细告诉你。”白上卿揣度了一下,爱怜地凝视着欣然,幽幽地说道,似乎有难言之隐。 欣然本打算把自己和秦王政之间有交情事,告诉父亲,一听父亲这话,欣然又犹豫了,父亲若是知道为了救他,秦王要她咸阳宫做质囚,不知道他会有怎样激烈反应,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欣然决定暂时先把这事缓缓,但怎么开口让父亲亲自出马办理这些事,欣然正踌躇,谁知,父亲却自己开口了:他说:“这事还是爹亲自出面去办理比较妥当,和当朝打交道,事事得揣度好,稍有不慎,轻者只是吃力不讨好,费时费力;重者可能就是抄家灭族,万劫不复。你接手家业以来,事事做得妥当,表现出众,按理说,爹本没什么不放心,可是,你毕竟年轻,处世方面,尤其与当权者之间有利益牵扯时候,怎样把握尺度,还需要磨练。记住!这世道险恶,人心叵测,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凡是要留足心眼。”上卿大人敦敦教诲女儿道。 “爹,我知道了!可是你现身子不爽,本应该静养,又让你奔波忙碌,女儿于心不忍。”欣然扶着爹,敛容疼惜道。 “傻孩子,刀是越磨越锋利,爹还没老,你就质疑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了?”白上卿爱抚地拍拍女儿后背,笑意盎然道。 “爹,看你说,你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欣然璀璨一笑,讨巧道。 作者有话要说:①这是李白诗句,觉得用这里合适,就借用了。 2这是《接舆歌》传说孔子到楚国时,一位隐士对着他唱道。 第67章 (一) 鼎盛时齐国都城临淄,摩肩接踵,挥汗如雨;赵国邯郸,繁华绮丽,醉生梦死;楚国原来郢都,曾“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而暮衣蔽。①” 现楚国、赵国、齐国国力江河日下,首都繁华也大打折扣,郢都被白起攻陷,成为废墟,邯郸屡屡遭受秦国围攻,城墙修修补补,唯独临淄妥协与秦国交好,偏安一隅,虽未成遭受战争凌夷,终究气象不行了。列国大城,都被秦军铁蹄搅和得乱套了,唯独咸阳城,蒸蒸日上,越发恢弘霸气,一枝独秀。 四四方方青石铺成宽阔大道,纵横笔直,一路绵延。红楼酒肆,店铺云集,人声鼎沸,商业繁荣、街道干净整齐,处处彰显着秦国上至国君下到黎民对于严整和秩序讲究。 王城巍巍凛凛、盛气逼人,街市繁华,井然有序。 欣然一身青色宽袖长服,襟口淡蓝色丝帛,头戴巾帻,腰束拔纶,系有红丝旒珠,脚着青履,俨然是一位翩翩贵公子。父亲已经驾车出函谷关张罗去了,三天时间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她和芸香主仆二人,出来逛逛,以后咸阳宫当质囚,可能再也没有这样自由了。 他们俩走街上,总是引来许多莫名其妙目光,有些招人。 正是夏忙时节,大街上秦人都行色匆匆,随意游荡女人屈指可数,像她们这般年纪秦国女子估计大部分人,都家里理家带孩子,为秦国连年征战,提供源源不断兵员。 欣然带着芸香,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屈里袍泽楼。两人都走累了,就想进去坐坐,喝口茶水。 刚到门口,突然一个葛布破包袱迎面袭击过来,一股臭味,冲鼻而来,夹杂着汗臭,体臭,脚臭,简直就是一枚臭味气雾蛋。还好欣然反应,不然要是被这么恶臭包袱砸中,她不知得恶心几天。 随即,一个破衣烂衫,满面尘垢人被人推搡了出来。他头顶束着一个马尾,余发披散着,像飞舞马鬃,整张脸掩映长发里,像洪水刚退去后,遍地狼藉,他被人用力一闪,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差点就撞上欣然和芸香。 “走,赶紧走!“后面驱赶他人,没有露面,只听疾言厉色地声音传出。 那人转身对着门叫嚷道:“俗恶之人,等爷发达了,有你们好看。” 酒馆里没人搭腔,那人一屁股就地靠墙坐下,脸色苍白,耷拉着眼皮,似乎连喘气都没力气,一副囧样。 “兄台遇着难处了?”欣然忍不住漫溢悲悯之心,上前抱拳施礼道。 听到欣然话,那人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出人意料地说:“给一块贴饼。” “嗯?”欣然一愣。 “贴——饼!” 那人陡然睁开眼,大声吼道。 “这么横,作甚?该你呀!”芸香听他那口气,气不过,呵斥道。 “芸香!”欣然拽了一下芸香衣袖,制止道。 欣然掏出几个秦半两递给芸香,让她到小摊上,买了一块大贴饼,递给那人。那人抱着贴饼,埋头狼吞虎咽,想是饿得够呛了。等他把一大张贴饼啃完,抬起头,满脸都是贴饼碎渣。只见,他把脸一抹,用舌头将手中碎末舔了个干干净净,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把油腻腻手往衣服上蹭。 这么邋遢人!欣然和芸香看了对视一眼,心里都犯嘀咕。 “兄台怎么称呼?”欣然鄙薄他行迹,言语上却恭恭敬敬。欣然明白,那些落魄士人中,藏着很多英才,伍子胥逃到吴国,当过乞丐;秦相应侯落魄时,被人欺负殴打至奄奄一息,被扔进茅厕,装死才捡了一条命。 现下这个世道,朝为落户,暮为卿士,比比皆是,千万不可小觑,不然等他们发达了,这种受过屈辱人,心里总会有不同程度扭曲,回头报复,会整死人。 “下齐人茅焦。”那人向欣然拱手道。 齐鲁是儒家圣地,果然名不虚传!你别看他一副寒酸样,可他起身向欣然躬身作揖,礼节到位让人心里格外舒服。 “兄台,你这是······”欣然欲言又止。 “虎落平川被犬欺呀!”茅焦摇头沮丧地说。 “兄台,现高门贵族都养士成风,好歹投靠一个,不愁吃住。”欣然小心翼翼地说。 “嫪毐谋反被诛杀,他门客被牵连流徙。相国吕不韦听说礼贤下士,可是他已经挂冠免职了,门客也不好当,咱就不趟那浑水。”那人撇嘴,摆手道。 “听说,秦王爱惜人才,纳谏如流,你不去试试?” “去不得,去不得,你没看见王城东门,进去谏言人,都被残杀,尸体堆积如山吗?我可不要去送死。” 咦,这人前怕虎后怕狼,难怪要困顿。 “一看兄台也是个饱读诗书人。下一直仰慕齐地多有舍身取义之风。”欣然道。 “饱读诗书难道是为了专门送死去?别以为你给我一张贴饼就可以随意驱使我。”那人白眼一翻,一副无赖样。 欣然来气了!朗声道:“秦王是杀为太后求情人,你饱读诗书,难道就没有别用武之地,你不去试试,难道等着咸阳饿死呀!反正以你现处境,退一万步讲,即便你被秦王杀了,壮烈而死,也总比你咸阳街头困顿而死来得体面吧。” 一看茅焦一副赖样,欣然不禁想到滚边肉,这种肉你用一般法子根本切不动,只能剁。 “他呀!小兄弟,你别费口舌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所谓儒士,他宁可窝囊死,也不敢去。”一人斜倚着酒馆西侧门,突然不冷不热地插话道。 欣然抬头一看,那人瘦高个,披散着头发,一席白袍,干净极其养眼。他举止娴雅,五官长得很是到位。 “谁说?你别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茅焦气恼地跳脚嚷嚷道。 “我不用门缝里看,你都是扁。你浑身上下,哪一点流露出可以让人高看气度了。”那人冷笑道。 “你,你······”茅焦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知如何辩驳。 “你什么你,落魄情有可原,邋遢,懒惰,胆小,还不可一世,简直了!你走不走,不走我放狗了!” 院里传出了几声狗哮,狗似乎很通人性,配合得默契。 “你等着!”茅焦把头一甩,叉着腰,愤恨地说。 “我等着,就这一直等着,等着你高乘驷马,来这耀武扬威。”那人一副嘲讽样子。 茅焦甩头要走,欣然上前,给他一些秦半两,道:“拿去置办件干净衣服。” 茅焦什么都没说,看了欣然和芸香一眼,瞪了那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连那泛着臭气破包袱,也不要了。 看来这家伙,难不成想破釜沉舟了? “你给他做什么,他肯定拿去换酒喝了。”茅焦还没走远,那酒保就发话了,那声音还是不冷不热。 “谁还没有个难处时候。” “就他那德性!”那人不以为然地嗤笑道。 欣然见他一笑,牙齿很白,整整齐齐,英俊人,笑容也那么赏心悦目。 “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欣然拱手道。 “我就是个击筑卖艺,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欣然没想到这人如此桀骜不驯,还不好搭讪。 “相识就是有缘,兄台要是有所忌讳,那就当下没说。”欣然见机行事道。 “父母给你取名,就是让人称呼,你以为自己是君王呀,名字还讳莫如深呀。哼,不说拉倒!”芸香气不过,冷言冷语反嗤道。 “你不是秦国人吧。”那人白了芸香一眼,权当没听见,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 “秦国人不是武夫,就是农夫,哪有人会长得像你这般细皮嫩肉。”那人打量着欣然,似笑非笑,欣然看他笑容里有一丝诡异,还有一点暧昧。 “高渐离,那儿瞎掰扯啥,有人点名让你击筑!”里面传出来一句呵斥声。 哦,他叫高渐离! 欣然和芸香上了二楼,一张案几,两张相对铺席子。 这位置不错,打开乌木窗,还可以看街面上市井百态,仰头还可以看见黛瓦上澄澈晴空。“一壶好茶,几碟小茶点!”欣然简单地吩咐道。很茶和茶点都端上来。 欣然和芸香倾听楼下高渐离击筑。 筑是这个时代一种很流行乐器。形似筝,有十三条弦,弦下边有柱。演奏时,左手按弦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其声悲亢、激越。 欣然一直不喜欢筑声,它没有古琴悠扬,也没笙箫清越。尤其一帮酒徒聚一起击筑,故作慷慨悲歌,完全领略不到苍凉悲壮气韵,只是感到滑稽。 没想到高渐离击筑,技艺娴熟,如行云流水,时而激扬,时而热切,时而凄婉,让人沉浸! 欣然忍不住细细打量他,他五官立体,棱角分明,面部弧线浑圆,眉眼细长,嘴唇薄而清透,唇线深邃,面部随意一动,总有不同含义面部表情流露,或淡然,或凝重,或不屑。虽然粗布简衣,依然难掩其昂藏气势。 作者有话要说:①“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而暮衣蔽。”这句话意思就是:车多拥堵,人们挤来挤去,早上穿着衣服赶集,挤一天回来,衣服都成旧衣服了。 第68章 (二) 入夜,咸阳宫灯火通明,大殿上秦王政和王翦、桓齮,杨端等正沙盘上研习攻打邺城作战计划。赵高趋步进殿,谨小慎微地禀报:“陛下,南边天空星陨如雨!” “什么?”秦王双目凌厉一扫,喝问道。 “陛下,南边天空星陨如雨!”赵高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看看去!”秦王眉头一紧,神色肃然,果断地说。 秦王政大步迈出大殿,来到视野空旷广场,果然,漆黑夜色中,有星西北流,或如瓮,或如斗,贯北极,坠者不可胜数,感觉天星摇。 秦王内心陡然不安起来! “把冯劫、蔚缭、李斯、蒙毅、卢生、侯生等即刻召到咸阳宫!”秦王吩咐道。 “诺!”赵高应声而去。 秦王一甩大袖,大踏步回到大殿三米高台上正襟危坐。 也就一炷香功夫,李斯等人已经陆续到齐了! 以君臣之礼参拜后,秦王开门见山地问道:“诸位爱卿,天空突然星陨如雨,究竟是吉是凶?” 偌大朝殿突然鸦雀无声,众臣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妄言吉凶。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气氛带着压抑沉静。政觉得头发胀,他闭起双眼,下巴不经意轻微搐动,这么一帮人,连个吭声都没有,他似乎有些恼怒。双眼再睁开时,一道凌厉光,睥睨群臣。 李斯见大家都不言语,好歹他一向自诩博学多才,总不好这时候不吱声,遂出列躬身道: “陛下,恩师荀子曾说,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历史上有许多关于星陨记载,并未见当年有什么异常。陛下为江山黎民殚精竭虑,焚膏继晷,有此明君圣主谋略于朝堂之上,有王翦、桓齮这样威猛将帅征战沙场,攻打邺城,胜券握。陛下但请安心!” “嗯!”秦王政颔首,轻哼道。 “冯劫,卿以为如何?”政又询问道。 左丞相冯劫,正踌躇,听到秦王点名,急忙出列,忐忑不安地说: “陛下,这里有人对天象比微臣有研究。”冯劫指是侯生、卢生两名术士。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凡人妄自揣测天意,那是要遭天谴。”卢生故作高深道。 “若依卢生所言,那天下研究天象人,是不是都被雷劈了!”桓齮很讨厌那些只会摇唇鼓舌术士,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 “天下研究天象和命数人,自知却不能告知。修行人隐匿深山,自我感悟天地日月星辰,与命数变化,方能得道成仙人。像某些冥顽人,只能通实务,却永远无法通天道,达到至善境界,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①。”侯生不阴不阳地接腔道。 “哼!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桓齮嗤之以鼻道。 “好了,时候不早了,散了吧!”秦王一见大家公然朝堂之上互相嘲弄,不禁皱眉,就下令把他们打发了。 李斯等人跪拜离去! 秦王政感到有些疲倦,看到案台上还堆积如山奏简,斜靠着凭几,准备批阅竹简,翻动几下,手指倏然停滞,内心烦躁不可遏制。他“啪”地一下,把手上竹简一扔,霍地站了起来,寝宫里踱来踱去。 秦王想起连日来为太后进谏而被仗杀谏士。 “天下竟有这么多不知死活人!”秦王心中愤懑地暗道。 一想起自己母后赵姬甘泉宫做那些丑事,秦王心里就心烦意乱。她贵为太后,竟然如此不检点。那次他屏退左右质问母后时,母后竟然振振有词地说,她正当盛年,年轻时候,跟了父王,吃苦头,现先王已经驾崩,寻常人家死了配偶,还可以再嫁,她贵为一国太后,就应该孤独终老吗?母后竟然还以高祖母宣太后为榜样,说她可以公然与义渠王交好,可以公然豢养男宠,为什么她就不能有个可心人侍候。 她纵容嫪毐为所欲为,她竟然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她是他母亲,是大秦国太后,可是她如此不自重,叫他如何敬她?如何维系正常母子关系。 秦王越想心里越恼,胸口窒闷地如鼓足气风箱,堵得发慌。 望夷宫里,欣然突然感受到夏日燥热。她寝宫里百无聊赖,躺卧榻上翻腾,怎么都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越转越难受,估计再这么转下去,骨头都散架了。 欣然起身穿了衣服,想出去透透气。 离寝宫不远,有一处高地,沿着走廊往上走,上面有一座凉亭。这座凉亭不大,却建别致,重要是它地处高处,可以俯瞰整个王宫。夜晚咸阳宫,宫灯烛火明灿,却是一片静谧,看来政还真不是一个贪图享乐,歌舞升平主。 一弯弦月西垂,夜空如洗,繁星灿烂。 古谚语有说:“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下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时值夏天,北斗斗柄正指向南方。 突然,南边天空星陨如雨!如此壮观! 欣然一时兴致盎然,她倚着横栏,仰起头,眼睛都不眨地望着天空时断时续流星雨,看得出神,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异常,猛地一转身,差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要是存心不良人,还以为她这是成心投怀送抱呢。 欣然吓了一跳,本能身子后仰,紧贴栏杆,硬生生地挤出了半臂长空间,与来人隔开。也许是星星晃花了眼,欣然一时没看清来人。 “谁?”欣然忍不住喝问道。 “咸阳宫里,只有你敢跟寡人这么说话!”政不客气用手指敲了一下她后脑勺,微愠道。 “君也有兴致大晚上来这看流星?” 欣然讪笑道。 “你是来看流星?你懂天象?”黑夜里政眼睛也像星星般闪亮。。 “我哪里懂得什么天象,不过是看热闹而已。”欣然坦言。 “你说天象会预示国家和人命运吗?” “我给君打个比方吧。路旁有一颗大树,树上长满果子,树下有一个小孩,你说树上果子能预示这小孩命运吗?” 欣然向来不信神神叨叨那一套。 “有可能呀,如果树上有一粒果子砸到小孩脑袋,这小孩命运有可能就因此改变了。” 欣然噗嗤地笑出来,为自己这个拙劣比喻,为秦王慎密。 “你笑什么?寡人所言虚吗?”政这回还真没有开玩笑兴致,他敛容,正色道:“前年彗星突现东方,大将军蒙鹜2去世。五月彗星再度出现西方,长达十六日,夏太后驾崩!紧接着长安君举兵谋反,黄河泛滥,民不聊生。3” “陛下所说是彗星,蚩尤旗④出现时,为王会发兵征伐四方;长庚⑤出现时,将有兵祸,那是彗星出现征兆。可今晚出现是流星,星象学家并没有预言,流星出现会有祸患,历史也未记载流星出现有大灾祸?”欣然辩驳道。 “倒也是!”秦王政沉吟良久道。 “这两年,我外行商,每逢露宿野外,我就仰望星空打发时间。你看沿着北斗七星勺柄近五倍距离,那里有一颗亮星就是北辰。北辰不管四季变化,斗转星移。它永远守护正北星空,高天踞顶,俯瞰尘寰,临制四方,受众星拱卫。”欣然有感而发道。 “这就是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向来不喜欢孔夫子那套治国理论,唯独这句话甚得寡人之心。”秦王随着欣然手指示,看到了北辰,仰首说道。 “古人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先民观测星空是为了掌握四季变化,根据天象制定历法,好指导农事。” “你继续说。”秦王饶有兴致地听。 “我说完了!”欣然一耸肩,暗道:我说得很明白,天象只是彰显四季气候变化,跟吉凶没有关系。秦王正听得渐入佳境,竟然戛然而止。 “你想告诉寡人什么?”秦王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是你臣子,不居其位不谋其政!我一个小女子能向你谏言什么?”欣然感到好笑,她盈盈地说。 “哈哈······”秦王酣畅地笑,“寡人身边所有卿士,拐弯抹角总要向寡人讲述这个理念,那个方略,寡人得竖起耳朵听他们弦外之音,久而久之,竟然成了一种习惯。” “这习惯好!就跟我跑步一样,跑步有益健康;君时时有良言进耳,利国利民。” “可是寡人听到真正有用谏言,有时好比大浪淘沙,多是废话、迂话、蠢话、瞎话。” “有没有笑话?” “笑话倒也有。” “满朝文武还有人敢对君说笑话吗?” “一般人不敢,可有一个人却敢经常逗寡人开心。” “谁呀?” “就是用你换来佞人优旃,他就经常会逗寡人笑。” “我还以为是廷尉李大人呢。” “李斯他向来不言苟笑,他一说起来就是长篇大论,道理一套一套。你敢指望他会讲笑话逗寡人。” “李大人可是个博学通才。”欣然对李斯很有好感,他到底帮了欣然一把。 “欣然,你博闻强识,你告诉君,今晚星陨如雨,它究竟是吉是凶?”秦王关心这问题。 “星相学太深奥了,我没有通天彻地能耐,不过我知道星空有感情?” “星空怎么会有感情?”秦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欣然,他眼眸流动着,繁星般光芒。 “它会流泪。” “流泪?” “对,星空会流泪!流星就是星空泪。”欣然痴痴道。 秦王看着欣然,突然沉默不语,高大挺拔身材杵暗夜里像一堵墙,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昏黄星光下,他表情冷峻阴郁,眼神漆黑如墨。 欣然见状,有了莫名恐慌,怕自己出言不慎,触碰到了帝王逆鳞。 许久,秦王突然开口,问得很唐突: ”你母亲是不是特别温柔、善良?“秦王突然很突兀地问道。 “也不是,母亲对我要求严格,几至严苛,我生活中事无巨细她都要管,都要唠叨。小时候,因为学琴,不知挨了她多少打。” 欣然胡诌道,其实她根本记不得以前事。 “你怨恨她吗?” “当然不会,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父母!我已经慢慢明白她良苦用心了。” “天下无不是父母!” 秦王低喃道。他陷入沉思,他想起了赵国流亡岁月,想起了母亲赵姬是怎样艰苦生活中,把他拉扯大,秦王冷硬心,被欣然润物细无声方式,渐渐消融了。许久,当他抬起头时候,只见他嘴角噙着笑,脸上多了一份不曾见过温润,他长臂一伸,把欣然揽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①“夏虫不可语冰”庄子一句话,大意是说,不要刚只能活到夏天虫子,说还有冬天冷结冰这回事。一般是嘲笑对方没有见识。 2蒙鹜:蒙恬和蒙毅祖父,为秦王朝统一建立过不朽功勋。 3据记载,秦始皇七年是哈雷彗星回归之年。这一年,蒙鹜和夏太后相继去世,秦始皇弟弟长安君成蟜谋反叛秦,黄河水灾。古人认为星象异常攸关祸福。 ④《史记·天官书》记载,蚩尤旗是彗星一种,它尾巴弯曲像一面旗子。蚩尤先秦被奉为战神,古人认为蚩尤旗出现,天下就兵祸连连。秦始皇兼并六国,蚩尤旗出现过,那时尸横遍野。汉武帝元光、元狩时蚩尤旗再现,武帝兵出四方,和夷狄、匈奴征战多年。 ⑤长庚:也是彗星一种,外形像一匹布横挂天,古人认为,它一旦出现,就有战事。 第69章 飞絮 夏日时节,杨柳丝絮恣意飞扬,寝宫里香云纱窗帘上,到处都是丝丝缕缕细毛,就连深吸一口气,飞絮都能往鼻翼里钻,真是恼人季节。 飘飘扬扬飞絮,把人心都弄得纷纷扰扰。欣然徘徊望夷宫御花园,入目都是虬枝横溢苍松,枝干傲然银杏、红桑。抬头仰望,枝叶遮天蔽日,看得让人窒闷。 好有一弯水流蜿蜒,总算有了些许柔媚,水流处,有一座怪石嶙峋假山,假山上爬山虎绿意盎然,丛中有朵朵不知名白色野花,娇怯,可爱。 欣然眼球被吸引,不再移步。 晌午时分,贴身侍奉她宫人雪衣,突然喜滋滋地跑来,神秘兮兮地告诉欣然道:“大王今天要去雍地迎回太后了!” 欣然微笑,脸上丝毫没有惊诧表情,一切早已意料之中。 欣然从花丛里摘下一朵淡红小花,插雪衣双环发髻正中间,波澜不惊地甜笑道:“你听谁说?” 雪衣受宠若惊,谄笑道:“宫里头都传遍了!” “确是值得高兴一件事。”欣然蓦然失笑,“瞧你,激动脸颊绯红,额头汗津津。” 雪衣像是得到赞许,叨叨不休开:“姐姐,你不知道,为了谏言迎回太后,大王已经连续杖杀二十七名义士,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整日阴沉着脸,没想到昨天一个不怕死齐人矛焦竟然把大王说动了。” “太后毕竟是大王亲身母亲,大王哪就会对她恨得没完。母子之间能有什么疙瘩解不开。”欣然轻笑道。 “姐姐你刚进宫自然不晓得!大王之前对太后很敬重!就是那个遭天杀阉竖嫪毐给祸害。”雪衣瞪大眼睛,愤愤地怒斥道。 “大王也就一时变扭,心里迈不过坎才会那样,想开了就好了。”欣然沿着水流漫步,笑靥如花。 “姐姐,你可晓得,自从太后迁往雍地,我们都感觉咸阳后宫好像没了主心骨,大王忙于前朝事,后宫就交给几个得力宦官管理。朝奉宫那些为大王遴选六国美人,到现还宫里晾着,怨言四起,你说大王都加冠成年了,咸阳宫不封后,不置三宫六院,这成什么事?”雪衣摇头,一副士大夫忧国忧民惆怅样。 听到雪衣这话,欣然感到意外,本能地想袒护政,想训斥雪衣不该背后嚼主子舌头,可欣然打心眼里真希望雪衣嘴里,多了解一些关于咸阳宫里事,尤其是关于政后妃事。 于是,故意向前踱了两步,掩饰心中燃起一丝不悦,装作不经意样子,语气平淡地说道:“大秦国华阳太后,不还吗?她可是大王祖母,咸阳后宫怎么会没人做主呢?” 雪衣撅嘴,眼睛张望了一下四周,见其他宫人和内侍都不跟前,就靠近欣然,她耳边嘀咕道:“华阳太后因为长安君成蟜谋反自杀一事,怨毒了大王。听说为了给长安君求情,华阳太后和以姬太妃,从雍地赶到咸阳宫,向大王和吕相国脱箕告罪,求情,求大王免成敿一死,哪怕把他贬为庶人,可大王无动于衷。长安君谋反,发布檄文,恶毒攻讦大王,大王对他怨恨太深,不能释怀。经此一事,你说华阳太后,哪会再关心大王大婚?之前大王仲父吕不韦,倒是热心操持,可是因为受嫪毐谋逆牵连,他隐退封地,大王婚事,就这么搁置了。大王倒好像也不着急,可偌大后宫,只有君王,没有嫔妃,到底不成体统,这下好了,大王要迎回太后,太后回到咸阳,必定会为大王婚事操心。” 欣然听到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不好表现出来,故意打趣道:“我看你们大王不急,你们倒是着急开了。” “不瞒姐姐,和我一起进宫一批姐妹,本来就是为了侍候大王大婚后,三宫六院夫人、美人们征召进宫,宫里姐妹私底下都说,望夷宫将来一定是大王王后娘娘住。平素里大王总是一副面色冰苟样子,咸阳宫里侍候姐妹,轮班时候都叫苦不迭,说咸阳宫守夜,大王批阅奏简,听不得一丁点声音,她搁那儿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姐姐,你风姿卓绝,大王对你又好,保不定以后,你就是大秦国王后。”雪衣嘴巴利索,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一心想讨好欣然。 欣然听了,一脸讪笑,不知该怎么接茬。 心想,这怎么搞得,是不是自己一向待人太和悦了,怎么谁她跟前都喜欢竹筒倒豆子般说个没完。跟她身边芸香,嘴尖牙利不算,连跟鹦鹉都能吵起架来。现这雪衣,你要任凭她叨叨,估计也能说个三天三夜。 欣然用手摸了摸脸颊,确信自己只是心跳,还没脸红,讪讪笑道:“王后什么,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雪衣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伸手挠挠头,低声嘟囔道:“姐姐说是!” 欣然看现时辰,应该不早了,就问道:“大王今天还曲台宫吗?这个时辰是不是该用膳了?” “嗯!我刚才过来时候,看见大官令①已经传膳了。姐姐,你也该回宫用膳了。”雪衣语笑嫣然地说道。 欣然暗道:“有个嘴人,身边也好,可以不用费劲就能及时得到很多信息。不过,她别嘴碎就好,不然宫里可会容易惹事。”欣然突然想起上次进宫时,结识几个宫女,太后身边伊芙女官还帮了她大忙,就随口问道:“你认识伊芙女官吗?” “呵呵,我认识她,她不一定认识我,前些年,伊芙女官那可是后宫红人,太后跟前服侍,谁见了她,都想涎着脸去跟她搭讪几句,不过现,她应该也跟太后迁到雍地侍奉左右了吧?”雪衣笑嘻嘻地说道。 “朝奉宫有个白苏,你知道吗?”欣然想起那可爱小姑娘,话出口,又觉得唐突,就解释道:“她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女儿,说是亲戚,也就是八竿子能挨到边那种亲戚,听家里人,说起过,这会子想起来就随便问问。” 雪衣歪着头想了许久,半晌,终究摇头道,“宫里宫女太多,我即使听过,估计也记不得了,没什么印象。”雪衣跳脚目光四处搜寻一下,冲着欣然附身低语道:“前年,夏太后死得时候,殉葬了一批宫女,都是生前侍候过她人,情状可惨了,不赐鸩酒,不赐白绫,活--埋!”雪衣吐了吐舌头,一脸受惊后恐怖。 欣然正要说什么,余光看见有几个内侍,从回廊处拐弯冲她走过来,急忙嘘了一声,示意雪衣别再言语。几个内侍从假山后,转出来,俨然是政身边侍候人,赵高前面,冲她躬身,做出请姿势,道:“姑娘,大王曲台宫宣召您!” “有劳大人亲自跑一趟。”欣然颔首致谢,说着就迈步。 欣然还一直担心质囚王宫里,以后将如何与政朝夕相处,不犯戒。 看来这应该不是一个问题,也许不过是庸人自扰,政似乎很忙,很忙,忙得无暇他顾。 曲台宫位于咸阳王宫北坂高地上,巍巍城楼建高台上。曲台宫毗邻望夷宫,只是这两大宫都有大大御花园,欣然从望夷宫过来时候,沿着回廊,仄道,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地迂回了不少路。 曲台宫四四方方,黑玉为梁,花岗石铺地,坚固得像一座碉堡。 寝殿里,大夏天都凉飕飕,这是供秦王度炎夏地方。 赵高等人依照惯例把欣然引领到寝殿门口,就躬身退下了。欣然自顾自地进殿。政依旧埋首政务,几案上,陈列着九鼎八簋,盖子都没接,看来他一直忙还没来得及用膳。 欣然行礼,颜笑道:“君忙于政务,当真废寝忘食!” 见欣然进来,政略微抬首,手没有半刻停滞,成堆竹简里翻找,捡重要奏本先批阅。他边忙边说道:“你先坐,今天陪君用膳。” 欣然听话地大案边偏席上,落坐,本想直接问政是不是一会儿要起驾去雍地,一琢磨觉得这么直接问,太唐突,她不过道听途说雪衣话,万一那是谣传,那可就捅娄子了。 于是,欣然坐着缄默不言,量不打扰政做事。 “你还住习惯吗?”政忙间隙,抬头家常似随意问道。 “还好!”欣然随口应道,其实,欣然入住望夷宫两夜,一直辗转难眠。 可这话要说出口,那用意就太邪恶了! 政没再多问,似乎急着批改奏简。两人一径沉默。足有一炷香功夫,政终于起身,舒展一下筋骨,走了过来,席案主位上坐下。 宫人们这时才过来布菜,舀汤。 “寡人下午要起驾去一趟雍地,估计也得两天才能回来。”政望着欣然,微微启唇道。 “君带欣然一起去,可否?”欣然起身向政郑重地肃拜道,迎着政询问目光,欣然解释说:“我想去雍地到二姐坟上敬一柱香。” “君刚才还暗自窃喜,以为你是要自请随侍左右?”政一脸坏笑,逗趣道。 “君就喜欢戏耍欣然!”欣然脸一红,讪笑道。 “准了!”政含笑,爽地答应了。 今天政眉宇间洋溢着明媚,或许,解开心结,他如释重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大官令:秦朝掌管御厨官。 第70章 太后(捉虫) 雍地嫚宫,层层大门磕得严严实实。通往外界通道上,手执长戟腰跨长剑虎贲,森然林立。秦国太后赵姬被秦王困锁雍地偏僻角落。 赵姬萧然矗立高阙上眺望远处连绵不绝山脉,漫山铺展着红花,与满目葱郁,相得益彰,可看到赵姬眼里,却是那样瘆目,就像血色迷蒙般。对,那是血色凝聚,那一夜宫变,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腥。 那个辗转榻侧,用甜言蜜语,用强悍体魄,慰藉她漫漫长夜男人,咸阳西市,被当众撕裂了,两个还嗷嗷待哺孩子,被狂怒政儿,毫不留情地扑杀,不过瞬间,两个活泼可爱孩子,就血肉模糊。 那时,她当场昏厥了。 造孽!终究是自己造孽! 精明强干半辈子,竟一时为贪恋一个男人温情,昏了头。 如今被幽禁嫚宫,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笑柄。 富贵至极,也不过是一场繁华绮梦。 夏风吹来,拂面而过,竟然是这般刺骨。赵姬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揉了揉业已空洞干涸眼帘。本事郁郁葱葱盛夏,领略到竟是满目苍凉,为什么都是红色,再不忍目睹。 侍女伊芙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轻轻为她披上了一件风氅。赵姬双手搭肩膀上,自己掖了掖衣领,她曾经葇夷般娇嫩双手如今瘦骨嶙峋,尖利指甲参差不齐。她微微侧脸,悄然抬眸,轻轻瞄了伊芙一眼,勉强牵拉一下嘴角,算是对她体贴感谢。 “太后,到院子里坐吧,刚才太阳出来了,这地方阴冷,有风。”淡淡笑容挂伊芙素颜上,伸手掺扶着太后,轻言慢语道。 “太阳出来了?”赵姬有些恍惚,不可置信,今年先是老霖雨不眠不休,后来是整日暮霭沉沉样子,漫长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似乎睁眼,每天都那样阴沉沉,几十年罕见呐!原来太阳出来了,怪道,今天对面山花红得那么刺目。 “嗯!太阳终于出来了,院子里,这会子正一片明媚。”伊芙微笑着说,搀着太后,耐心地帮衬着步履有些蹒跚赵姬,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下来,拐过长廊,来到院子中央。 嫚宫寝殿环围一座院子,那里楸树林立,花圃里花,开得比往年晚多,入夏了,牡丹还没收尾,芍药已经争奇斗妍开了,大有喧宾夺主之意。 伊芙已经中间空地上,摆上了一个可以倚卧竹榻,平日里,赵姬都是仰靠着,抬眼头顶上一隅天空,闷闷地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时候,侍奉宫人们会私底下揣测太后坐那里,究竟想什么?想先王?想吕不韦?想已经长大儿子秦王政?想作孽而死嫪毐,还有被牵连两个无辜孩子? 可是她们从赵姬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她脸比无风湖面还要平静,要不是睁着眼,别人会认为那肯定是进入酣睡表情。 她内心有愤恨,恼怒,懊悔吗? 一切疑问,人们根本无法从她波澜不惊脸上看出来。哪怕一丝细微表情变化,赵姬都吝惜展现。其实赵姬躺那儿,每天听着铜壶沙漏,一点一点地滴,心里什么都没想,过往一切都已经过去,把那发生一切重拿出来梳理,翻炒一番,能有多大意义,她后半生,注定就是无声时光消耗中,熬。 强权也罢,昏昧也罢,一任时光逝去吧。 只是想起邯郸酒肆,她舞动起长长水袖,艳惊全场时候,她嘴角才会浮起一丝笑意。 当每个人身上负荷太多——权势也好,富贵也好,人就不可能轻盈了,值得她永远怀念唯独属于年少时那份不羁与轻狂。 赵姬倚榻上,轻轻摇了摇头,她已经习惯了不去想,像参悟了老子高深境界般浑浑噩噩,与天地一体,无欲无念,无悲无喜。可是今天她突然不平静了,她上了二楼眺望,她心如雨后春笋萌动,按捺不住,只因昨天晚上吕不韦突然云雁传书,说今天政儿要来迎她回咸阳。 她一生命运因为吕不韦而浮沉,跌宕。她一生动情就是吕不韦,那是她青春华美时初悸动,深切拥有,可是女人之于吕不韦这样一心渴望权势登峰造极男人来说,也不过是他随时渡河船。 不过,为了让秦王能将她迎回咸阳宫,二十七名义士,戮而杀之,积之阙下,是政儿泄恨,也是吕不韦仁至义。 政儿怨毒了她!是她放纵,不仅让他感到耻辱,还因此差点祸害到江山社稷。政儿还会原谅她吗?她终究还是有期盼,不然她何至于楼头痴痴凝望? 秦王率领群臣前往雍地,备车千乘,骑骏万匹,旌旗蔽日,剑戟如林。 秦王銮驾簇拥着仪仗队和护卫队。护卫队是禁中宿卫,秦王贴身护卫,全部是军官,称为“郎中”,由郎中令①指挥, 秦王卤簿2二车九乘,前驱有凤凰阖戟,由负责京畿地区安全主官引导,后面是随从副车及扈从。随行公卿不卤簿中,各有自己仪仗。 一支庞大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往雍地。乡野百姓,来自各地商人,各国使节都拥挤直道两侧,看秦王铺展排场,大张旗鼓阵势。 谏言茅焦被秦王厚赏,奉为上卿,高冠华服,前行队伍里趾高气扬。 夏日阳光终于拨开厚重雾霾,明晃晃地挂当头。 欣然拒绝了政同车而行要求,骑马背上,身穿长襦、外披铠甲、头戴长冠,腿扎行縢,足穿浅履,混杂扈从中。 天好热!汗水睡着脸颊往下流,欣然也不敢伸手去擦拭,像所有郎中一样,一脸肃然,目不斜视。 政正襟危坐銮驾里,心中百般滋味杂陈。 听母亲说,他才九个月大时候,秦国和赵国两个同宗战国,竟然死磕上,残酷拉锯战,没完没了。长平之战,双方死伤人数总共六七十万。可秦国不到一年又集聚兵力西出函谷关,杀气腾腾地向赵国汹涌而来,赵国已经无险可据,只能踞守邯郸,拼死顽抗。 那时身为赵国人质政一家人,日日被平原君拉去游街,让赵人吐唾沫泄恨,父亲甚至被双手吊着挂邯郸城楼上,试图以此阻挡秦军蹬弩3攻击。可是秦军依然不顾质子死活,急攻不止,要不是吕不韦想方设法让父亲逃出邯郸,他们一家早已成为赵人鬼头刀下鬼。 父亲离开邯郸后,他们母子东躲西藏,邯郸对秦人刻骨仇恨中,苟延求生存。 那时候,母亲为了隐藏身份,脸上总是涂抹锅灰,脏泥,掩饰她绝代风华。他们避居一户聋哑老夫妇家,用吕不韦留下金币,维持生活。老夫妇家收养了一个女儿,和燕国赵国做人质太子姬丹,是他童年为数不多几个同伴。 他记得六岁那年冬天,赵人有一次战争中败给秦国,死伤无数。 邯郸满城赵人,睁着血红眼,地毯似,邯郸每个街角搜捕他们母子俩。 他和母亲躲进了老夫妇家地窖里,天气很冷,他得得瑟瑟地依偎母亲怀里,三天过去,没有粮食,没有水,母子俩饿得前心贴后背,渴得嘴唇干裂,嗓子冒火,冻得浑身打颤。 时间如此漫长难熬,他不记得掐了多久。他高烧昏厥,浑身无力,感觉死亡之神已经张牙舞爪地向他逼近,是母亲手指头塞进他嘴里,求生本能让他疯狂,他用力咬破母亲手,吸出母亲血,就靠那点血,他活了下来。 等他醒转,母亲躺地上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嘴唇青紫,手指上伤口流出血刚刚凝固。 终究他们命大,赵军倾巢而出,还是终没有搜捕到她们母子。他们幸运地活了下来。 经历那样苦难岁月生死相依,他本该好好孝敬她,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母亲? 秦王眼睛云雾迷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懊恼什么?仅仅是因为母亲不忠,不!他是害怕,母亲当年为了护犊子,那份坚韧,那份无畏,他日,她会为袒护她两个小儿子,同样义无反顾吗?其实那二十七名义士,本不该死,至少不会死这么多,只因为他们都是受吕不韦驱使。 吕不韦一心想用儒家那套说辞,用他汇集门客编《吕氏春秋》来引导他适欲、循命,可是他讲是实效,想是怎么紧紧握住权柄,实现一统天下伟业。 他秉性,母亲懂,可是母亲却冷眼旁观,放纵嫪毐,他和吕不韦别扭间隙,染指朝政。 经此一遭,母后是不是该醒悟了? 政还陷沉思中,皇舆已经停了下来。王戊来到跟前,行礼道:“大王,已达太后居所嫚宫!” 嫚宫寝殿重重大门,被一道道打开。夏日绚烂阳光流转进来。赵姬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一道红色地毯已经铺展到她眼前。秦王政衮服冕旒腰跨宝剑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随是文武臣工。 一丈之外,秦王政扑通跪地,膝行而前,泪光盈盈道:“孩儿一时昏聩,让母后受苦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赵姬脸颊,她嘴唇抖动,无言以对。 ①郎中令:秦朝九卿之一,掌管宫殿警卫; 2蹬弩:大威力秦军劲弩须弩手双手持弦,双脚蹬踏弩臂,用全身力气才能张开。 3卤簿:即君王出行车马、扈从。 作者有话要说:①郎中令:秦朝九卿之一,掌管宫殿警卫; 2蹬弩:大威力秦军劲弩须弩手双手持弦,双脚蹬踏弩臂,用全身力气才能张开。 3卤簿:即君王出行车马、扈从。 第71章 是夜,碧空如洗,皓月当空。 秦王逗留雍地,王族中长幼齐集大郑宫①,其乐融融地济济一堂。 嫚宫广场上,庭燎辉辉,鼓乐齐鸣,舞姬轻歌曼舞,表演百戏佞人,花样百出,妙趣横生。 公卿贵族都举爵庆祝大王和太后母子冰释前嫌。赞颂秦王政仁孝,为天下表率。恭祝太后洪福齐天,恭祝大秦江山万世永昌。 广场上,觥筹交错,气氛祥和。 为了布施恩泽,秦王政趁兴宽恕了长安君成蟜,他说:“王弟成蟜,受部下蛊惑,一时糊涂,逾越雷池,犯下弥天大错。可是他毕竟是赢氏血脉,是先王骨血,寡人和他,兄弟手足,王弟刚烈,为自己过错殉死,人死恩怨销,寡人准许将他遗骸,运回故地安葬,以慰藉父王天之灵。” 以姬泪水姗姗,叩首谢恩,文武百官山呼:“大王仁慈宽厚,洪福齐天!” 大郑宫偏殿,湘帘半卷,宫灯摇曳,欣然支颐靠窗望月,浩荡月光下,树影婆娑,欣然一脸怅然。 她本以为自己来雍地一趟,给二姐上柱香,能缓解一下两年来积郁心头郁闷。 下午,秦王政銮驾刚刚停下,她就急不可耐地到二姐坟冢上跪祭。当她看见二姐那隆起坟茔上,已然芳草遍地,林木成荫,不禁黯然神伤。 前两年,她曾托付雍地白家商号管事替她照料一下,嘱咐他们逢年过节时候,一定记得给二姐烧个纸,上柱香。可是这样又能告慰什么,二姐终究孤孤零零地,有谁可以慰藉她孤独灵魂? 今天晚上,她心境是那般苍凉,大郑宫外鼓乐笙箫欢悦气氛,终究与她格格不入,她心里慨叹一个人存意义,真不过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长安君终究待二姐不薄,为她修筑了富丽堂皇陵寝,碑身篆刻竟是夫人嫣然名号。欣然没想到长安君成蟜竟然对二姐用情如此至深,只可惜这是一段孽缘。 她思谋,想着什么时候能把二姐遗骸,迁回卫国野王,带回家乡,带到梅姨身旁。她不能让二姐阴魂孤独地陌生地方游荡。 大郑宫钟磬泠然,渺渺飘来,欣然沉浸对二姐追思中哀戚不胜。黄昏时,政曾遣人招呼她一道去参加宴会,她以身体不适推迟了,说到底还是怕尴尬。 哎!欣然叹了口气。骑马一天,颠簸身子有些泛酸,她站了起来,晚风吹过,鬓发飞舞,淡紫色曳地裙裾随风翻卷,广袖也像鼓起风帆,感觉有些飘飘欲仙。 她想早点睡觉,离得这么近,也许二姐会到梦里来找她,好好诉说一下,别离二年哀思。 刚移步卧榻,就听见廊檐上传来阵阵脚步声,恭立一旁侍女打开了寝殿门。 赵高领着二名内侍,提着明角灯,走了进来,冲她一躬身,说道:“姑娘,大王传你!” “这个时辰?”欣然皱眉,疑惑不解,政这回叫她干甚?她抬眼问道:“宴席散了吗?” “未曾!”赵高答道。 “赵大人,我这回出去不妥,你就回禀大王说我歇息了。”欣然有些窘迫,哂笑道。 “大王说,让你见见太后和王太后。”赵高躬身道。 “现?这么仓促,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个提议太突然了,政从未跟她提起过,也没有事先跟她商量,这不合适了。欣然有些局促不安,她手广袖里搓弄,飞转动脑子试图找出应对法子,可是只觉得血液汹涌,一时之间,真想不出辙子,有什么合情合理拒绝理由。 “姑娘聪明俊秀,国色天香,太后和王太后,一定会喜欢,再说,有大王袒护,姑娘还怕什么?”赵高善解人意宽慰道。 “容我想想!”欣然踱着细步,脚步扑哧扑哧地踩着花岗石地面,宫灯拉长影子,拂过屏风,摇晃纱窗上,踌躇许久,欣然回身对赵高说:“赵大人,我还是不去了,你帮我回绝了,我相信大王会体谅。” “这,姑娘你这不是难为我们这些传话仆隶吗?办事不力,大王怪罪下来,我等担当不了。”赵高面容嗒然,提高声调,近乎哀求道。 欣然正要搭腔,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竟是政随驾王戊,他进殿,冲欣然躬身道: “姑娘,大王让我来催你!” “王大人,你来得正好,姑娘犹豫了半晌,竟说不出去。我这正犯难呢!”赵高正不知道怎么说动欣然,踌躇不已。 “王大人,这么庄重宴席,我出去不合适?”欣然讪笑道。 王戊把欣然拉到一边,附耳低声开解道: “姑娘,民间不是有句俗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好歹出去跟太后、王太后以及赢氏公族见个面。大王加冠以后,至今未置三宫六院,情面上不好说,你就当出去为大王解个围。” “我又不是王嫔妃,这样唐突出现大家面前,会惹人非议。”欣然羞赧,摇头道。 “不是属下冒昧,大王都让你住望夷宫,你册封王后也是指日可待事。姑娘,你再躲躲闪闪,反倒没意思了。”王戊给欣然使眼色,欣然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欣然姗姗出来,尾随着赵高来到宴席上。 秦王政高高台榭上,坐南朝北,威风凛凛。华阳太后位分尊贵,踞坐秦王政左边,太后赵姬右侧,孝文王太妃,庄襄王妃子,——但凡有子嗣,都被请来陪坐左右,王族其他成员以及朝中公卿重臣,台下分列左右,秩序井然。华阳太后和以姬虽然内心对秦王政还有诸多怨愤,但勉强应景还是必须。 宴会已道酒酣耳热之际,琴瑟和鸣中,欣然走到了台前,向政肃拜行礼,政招手,和悦地示意道:“来欣然!见过太后和王太后!” “欣然见过太后,王太后!太后,王太后,万福金安!”欣然恭敬地行礼问候道。 “政儿,这位是······”赵姬一脸惊奇。 “母后,她是卫国上卿白泽四女儿,白欣然,祖上白圭从商入相,可是一代名士。”政颇为自豪地为欣然炫耀道。 “富可敌国白氏后人!来,姑娘,让哀家仔细瞧瞧。”赵姬笑意融融地说道。 欣然有些腼腆,却不失一贯大方从容礼数,来到赵姬面前,垂眸浅笑。 赵姬一番细细打量,杏眼桃腮,亭亭似月,婉然如春,颇为赞许地点头。 华阳太后一听欣然是白家之后,就想起嫣然,心里冷嗤道:“哼,模样倒是姣好无比,只可惜贱商出生!不是说嬴政顽石心性,现看来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 华阳太后心里这般想,嘴上却和颜悦色地说:“听说,大王勤勉国务,加冠之后,大婚之事,一直搁置,真是难为你了。现把你母后接回咸阳,可得好好张罗张罗这事关王室血脉绵延大事。秦国上下可还等着喝大王喜酒呢!” “那是自然!政儿刚刚亲政,国家万事都得绸缪,立后置三宫六院事,就由母后来操心了。”赵姬语气软绵绵地道,可是话里话外意思竟是咸阳宫事,不容华阳太后置喙。 欣然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低着头直觉得郁闷。 “这些事回咸阳再说!”政似乎不愿多提,沉声回应母后话,转头道:“欣然,寡人这坐!” “政儿这不合礼数吧?”赵姬出言阻止道。 欣然见状,连忙推辞:“大王至尊之位,岂能随便与人并作,欣然不敢。” “不过是家宴,不用拘礼。我们秦国不像山东六国,处处都受迂腐之礼约束。”政爽朗一笑道。 欣然偷眼瞟太后和王太后,赵姬哂笑道:“既是政儿坚持,你就坐去吧。 ” “大王还是不要强人所难,太后和王太后都,欣然居居一名草芥,岂敢忝居王侧,落人笑柄。”欣然语气锵然地对政拒绝道。 “也罢!要是你觉得不适,先去歇息吧。”欣然语气执着,政不勉强。 “谢陛下恩典!”欣然叩首谢恩,冲王后,王太后肃拜道:“太后、王太后,恕欣然不能奉陪,欣然告退!” 两宫太后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了。 “欣然躬身趋步后退,下了台阶,灯光闪耀下,欣然量稳住自己,脚步量显得从容镇定,怕被别人笑话成仓皇而逃。心里忐忑不安,只恨自己冒失,颠颠地这个场合出现,闹得如此尴尬,差点下不了台。 心里是恼恨政,硬要让她出来出糗。 其实政坐高台,远远地傲视百官,欣然骤然出现,大家根本看不见,听不到台上发生一切。 不过就暗自揣度一下,她是何许人?能有幸被大王召见。 欣然走到暗处,疾步回走。正要拐弯,后面突然有人狠狠拽住她衣袖,猛然回头,竟是政。 “怎么,你委屈了?”黑夜中政目光,如星火灼灼。 “有吗?”欣然言不由衷道。 第72章 衅鼓(捉虫) 夏夜萤火闪耀,月光透过树影斑驳洒欣然衣摆上,如繁星点点。 “君应该事先和欣然商量一下,让我这么突兀地出现两宫太后面前,不知如何应对。”欣然低声嗔怪道。 “哼哼,君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你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现就见见君家人,你就这般忐忑了。” “两厢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朝堂之上,为父洗冤,据理力争,堂而皇之,这样场合突然让欣然出来谒见太后,王太后,君不觉得冒昧。” “你表现很得体,君心甚悦!何来冒昧之言,你这般忸怩,不怕你嫡妻地位,被人捷足先登了。君用心良苦,你不知?” “君终究将宫备七国①,爵列八品2,欣然不过百千之一 。或许有朝一日,君将弃之如敝屣。”一想到政身边马上将拥有六国佳丽,欣然心里就不是滋味,声如蚊呐地嘟囔道。 “发这么丧气牢骚,这针眼般心眼,哪有母仪天下气度。”政欣然脑门上敲了一下,将她搂进怀里,淡笑道。 “六国女子翘首期望,等着君招幸,淡妆浓抹,脂粉味氤氲,到时君身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么纯净松香味了。”欣然倚政怀里,手环上政腰背,鼻翼间萦绕是那股熟悉松香味,想到将来会有很多女人倚靠他怀里,他会跟很多女儿肌肤相亲,欣然心就啪啦落地,摔成一瓣一瓣碎片,那种窒闷,让她长长吁气,低地地兴叹。 “有谁知君王也有许多情非得已,身不由已!”政摩挲着欣然脊背,黯哑道。 夏日黎明来得早,天刚豁亮,欣然就醒了,早起跑步,这习惯对她来说已经成病了,不跑浑身不自。她起身,侍女要来服侍她衣,洗漱,都被她打发到一边凉去了。连穿衣,打理自己生活都要别人侍候,这种贵族阶级腐朽生活,她欣然一直努力抵制。 出了大郑宫,沿着台阶小步城墙根下跑。两旁绿树成荫,欣然伸伸手,踢踢腿,活动活动手脚,正准备绕着环形路跑几圈。但觉眼前寒光一闪,迎面来了一群全身甲胄武士,身穿长襦,外披彩色花边前胸甲,腿上裹着护腿,足穿方口齐头翘尖履,头戴双版长冠,腰际佩剑,个个一脸肃穆,不像是玩笑。 “干什么?”为首一名武士呵斥道。 有见面跟人这么打招呼,欣然莫名其妙之余全是懊恼。 “吹皱一湖春水,干卿何事?”欣然不客气地说,侧身想从他们旁边跑过去。 几个兵士刷地拔出长剑,用长剑截断欣然前行路。 “干嘛,动刀动枪,我随意溜达不行呀?” “王宫禁地,随意溜达,说轻巧?”那个为首武士还是绷着脸,端着架子,呵斥道。 “大叔,王宫禁地那呢!唬谁呀!”欣然没好气地顶嘴道。抬脚狠狠地踢了一下墙角,按捺心中涌起焦躁。宫墙巍然不动,她脚却踹得生疼。 “踢墙角!”那人冷哼道。 “你不会说我破坏国防设施吧。” “就你?你以为你能用脚把城墙踢倒呀!”那人嗤之以鼻道。 “谁说不能,你没听说过,齐女哭崩城墙④。” “哭崩城墙?少瞎扯!”那人叱道。 “信不信由你!”欣然底气明显不足。 “要不你来哭一个,证明给我看看。”那人脸上带着嘲讽笑,有点坏坏感觉。 “我可没么那么大冤屈!”其实是没那么大能耐,欣然撇撇手,不想跟那人掰扯,迈步离开。 “喂,水灵少姑外面晃荡,安全可是个问题。”那人揶揄道。 “你们秦国不是一个法治国家吗?治安这么差呀?” “秦国是个法治国家,可是秦国,男人野性法律可管不了。你知道秦国现抢婚还是合法。” “少吓唬我!我不信。” “等你信了时候,你已经成为别人媳妇了,到时后悔了可就来不及了。" 那人说着大笑,后面几个跟班也跟着猥亵地笑。 “一群狼!”欣然叱道,然后转身走了。 走了老远还能听到李信和随从笑声。 欣然一路小跑,竟然来到了长安君府邸门前。大门敞开着,一个上了年纪家老慵懒地倚靠一边打盹,自从长安君死后,这里门庭寥落。欣然往里张望,那名家老瞄了她一眼,没吭声。 欣然遂大着胆子,大大咧咧地往里走。 转过影壁,沿着仄道,一路仆隶稀稀落落。 咦!前面有琴声飘出。声音听起来很凄怆。欣然循着乐声走去,穿过一个走廊,经过一座亭子,拐过一座假山,前面赫然是一栋气势磅礴宫殿,匾额上书:蔚阳宫。 乐声是从宫殿左侧凉亭里发出来。 欣然环视四周,这座宫殿真大,复式木质结构,旁开七间阔,有前后两院。蔚阳宫周围有人工湖,假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芬芳扑鼻。 欣然记得二姐以前就住这里。 二姐擅长弹琴,欣然有一时恍惚。她对那能弹出如此美妙音律人发生兴趣,为了不打扰弹琴人雅致。她摸到高处一座亭子里,亭子四周是绿意葱笼灌木丛,紫藤花画廊支架上恣意蔓延,把这座亭子从整个贝阙珠宫中,隔出一小片宁静天地。 欣然就从紫藤花缝隙里俯瞰,下面人工湖里映日荷花别样红,旁边一个凉亭里,一位衣饰华丽女子背对着欣然,跪案几边抚琴,另一个立左侧,留给欣然一个很清丽侧面面孔。 她们竟是华阳太后和以姬。 欣然奔着琴声来,正想坐定侧耳倾听,谁知琴声戛然而止。 “太后琴声弹得如此凄怆,以姬听了,心里头酸酸。”以姬说道。 “我入秦三十多年,先王膝下承欢,多少苦,多少悲,有谁知道,每次弹奏起楚地歌谣,这心里头总漫溢着悲戚。”华阳太后幽幽地说。 “先王那般恩宠太后,对太后之好,无人匹敌,太后应该欣慰了。” “王宫生活,风云变化,哀家宜春宫中哪一时,哪一刻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日子过得如何艰难,只有哀家自己心里知道。” “太后,真没想到嬴政会迎回赵姬。” “他这胸怀、气度让哀家不解同时,还是佩服。赵姬再不幸,终究有一个好儿子,她甘泉宫做出那样丑事,让秦国王室脸面扫地?嬴政还是原谅了她,到底是亲生孩子。不像哀家,一身孤零零,到老也没一个可以依靠人。” “那时都疯传嬴政怨毒了赵姬,谏言义士被陈尸阙下,没想到风向转得这么。” “之前嬴政一向敬重赵姬,赵姬和吕不韦,一个后宫,一个前朝,相互呼应,才有他嬴政今日,现嬴政主政,他能不顾忌天下悠悠众口,毕竟太后是他亲生母亲,他们流落赵国时候,就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怎么可能不母子情深。” “哎!”华阳太后一声长叹。 “太后,成蟜自杀之前曾经让手下忠仆带回留下遗言,希望他遗骸可以和他喜欢那个女人合葬。”以姬这回才言归正传道。 “都是那女**害成蟜铤而走险。她死时候,成蟜为她建造那么豪华陵墓,哀家本就不赞同,没名没分建个那么大陵墓摆那儿,让人看了都碍眼。这次,嬴政法外施恩,让成蟜尸骨回来,你是成蟜母亲,跟不跟那女人并葬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哀家老了,凡是也操心不过来了。” 欣然听到此,无声地退了出来。 先秦时期,逢征战必“衅鼓”。 鼓是进攻号令,淋血祭祀军器大鼓,以血腥点燃血性。早先有出征主帅杀敌军俘虏衅鼓,后来以猎杀猛兽衅鼓,来增强战士们战必胜信念。 秦穆公骁勇,曾一度每征战亲自上阵猎杀猛兽衅鼓,来鼓舞士气,穆公时期,秦国因此并国十二,开地千里。 孔子曾赞誉穆公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僻,行中正,身举五羖3,爵之大夫,起缧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士不卸甲,马不解鞍战国,废文任武,缀甲厉兵,效胜疆场,处处宣扬是武力。 夏日阳光刚刚从骊山逶迤山脉中崭露头角,就把万丈光芒洒下广袤秦川大地。 咸阳宫东郊方圆三十里王室囿苑里,早已人山人海,秦国即将出征百战之师,整整齐齐地按阵列排列广场上,密密麻麻,乌压压一大片,一眼望不见头。 绘制着猛虎,青龙、斧钺等纹饰旌旗,迎风烈烈招展。 今天,秦王政要效仿先祖秦穆公,亲自猎杀猛兽衅鼓,来激励十万大军出函谷关攻打邺城必胜之心依照惯例,秦王率领文武百官,奉常主持下,先跪拜神灵,祭祀先祖。 隆隆地战鼓想起,九乘青铜轺车簇拥着秦王乘舆出来,战士们山呼海啸,“王万岁,王万岁!” ①宫备七国:王室后宫从六国遴选。 2爵列八品:秦国后宫分为八个品级:王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3五羖大夫:即一代贤臣百里奚。百里奚是秦穆公娶自晋国夫人随嫁奴隶,后来他逃到楚国,秦穆公用五张羊皮,从楚国将他换回,拜为卿相。 ④孟姜女哭崩长城原型。 作者有话要说: ①宫备七国:王室后宫从六国遴选。 2爵列八品:秦国后宫分为八个品级:王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3五羖大夫:即一代贤臣百里奚。百里奚是秦穆公娶自晋国夫人随嫁奴隶,后来他逃到楚国,秦穆公用五张羊皮,从楚国将他换回,拜为卿相。 ④孟姜女哭崩长城原型。 第74章 砂砾 【一】 残阳如血,映衬出西方一隅绚烂的天空。夏日的燥热未散,空气窒闷,似乎风都停止了。可咸阳宫头顶的那片天空,却有大朵大朵的云在舒卷翻滚,幻化出万端的变化。 曲台宫的大殿,斜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投进寝宫里,落下一片昏黄的斑驳。 这个咸阳的权力中枢,平日里都是运筹帷幄,风云激荡的气势,然而今天却充满一种茫然而凄怆的意味,渐渐如润湿般,无声无息地一点点渗透弥漫开来。 王戊带着十几名郎中匍匐在地下,一殿衣冠猩红似血。赵高等近侍宫女垂眸侍立,似乎连呼吸都在极力屏住,他们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连余光偷瞄一眼的勇气都无法鼓足。 政一席宽袍大袖罗衫,赫坐在案前,面如寒霜。案上置放着一张巴掌大的帛书,“急事离开咸阳,事完即回,告罪!” 帛书上几个字,看起来轻描淡写,却硬是把政的目光都灼痛了。 又是不告而别,“事完即回”,事不完就不回了吗?事先连吭都不吭一声,就悄无声息地走人了。干巴巴地撂下一句话,就算知会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咸阳宫算什么? 政目光低垂,即便那一道细缝里迸射出的眸光,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他努力地压抑情绪,赫赫大秦的王,怎能让身边的人看到,他为了一名女子,乱了方寸,失却国君的气度,岂能这般纡尊降贵? 秦王政一径沉默,这种默然无声让气氛凝重的可怕! 寂静,连沙漏悄悄流泻沙子的细小声音,都清晰可闻。 政蓦然起身,走到沙漏前,静默凝望,伸过手轻轻地从簋中抓起一把细沙,收拢五指,试图将砂砾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沙子却从指间如流水般细细密密地流走,抓得越紧,流的越快。这双手可以擎着剑刺杀猛兽,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席卷天下,可以翻云覆雨,为何唯独抓不住手心里的一把沙子? 他的手指禁不住微微颤抖,痉挛地收紧,颓然张开,只有一些细沙黏在他汗湿的手心里。 陡然间,内心怅惘无绪! 【二】 从长安君府邸出来,欣然就到雍地的白家商号,这是白家在秦国的总院,之所以不设在咸阳,就是为了收敛锋芒,不引人注目。 这座外表古朴厚重的商肆,有一个很魅惑的名字,名曰未央。未央前院是商铺,后院圈了一大片空旷的场地,场地上林木森森,只有几间低矮的瓦房零星地矗立着。曾经有许多显贵商贾想出高价购买那块地,掌事都打哈哈地敷衍过去了,说是以后在那地方要建客栈。可是多少年过去了,树都长得遮天蔽日了,那地方还是空着,不过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那块空地并不真的闲置,上面的寥落不过是掩人耳目,地底下建着一应俱全的生活居住设施。 白家在这里阴养了几百名义士。这些义士的渊源,目前为止,父亲没有跟她过多的提及,欣然无从知道,但是肯定跟官宦人家豢养的门客不一样。 父亲出关办事前,曾慎重地将一个玉獬豸(xiēzhī)交给欣然,说凭这个印信,可以随时调用这批人。欣然一头雾水,想问明缘由,父亲却拍拍她的肩头说,等这次商事活动完了之后,回来再把许多该让她知道的事告诉欣然。 欣然郑重地点头。父亲的神秘和郑重其事,让欣然心里蓦然增添几许期盼。 欣然本来只是想到未央,让掌事在长安君迁回尸骨与二姐合葬前,将二姐的遗骸秘密地从现在的墓穴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迁出。然后她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二姐的遗骸迁回卫国野王,葬到梅姨的身边。 梅姨到死都放心不下二姐。让二姐葬在梅姨身边,她们母女俩在地下也有个伴,也算是告慰她们的魂灵,安抚自己两年来的歉疚。 在不惊动华阳太后和以姬的情况下,偷摸迁出灵柩,还能让人事后察觉不出动了手脚,这事做起来比较复杂,需要细细筹谋,欣然想到用玉獬豸动用那批阴养的义士。 未央的掌事见到欣然喜不自胜,说一直在找世子,没有下落,正着急。 欣然一问才知道父亲传来急件,说魏国君主更迭,政局风云激变,信陵君魏公子锒铛入狱,大姐若然也被牵连,希望欣然能去一趟魏国,看看有没有办法援救,或者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听闻大姐有难,欣然心急如焚,攸关家人的生死,怎么能置之度外。 情急之下,留了一封帛书,托人带到清芷园,让芸香收着。她知道政发现她不在,一定会去清芷园找她。 容不得半点耽搁,欣然带着几十名义士,略微打点行装,就马不停蹄地出函谷关,奔大梁而去。 【三】 魏公子生性旷达,礼贤下士,窃符救赵美名传,合纵五国联军大败不可一世的秦国,声名如山峰般耸峙,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度是战国之首霸的魏国,被后起的秦国一步步蚕食,国势江河日下,昏君当政,庸臣把持朝纲,曾经独步天下的重甲“魏武卒”也再没了往日的骁勇,像魏公子这样的高才大义之人,终究再无大风凭借而难以奋翮高举,更何况魏安厘王嫉贤妒能,对自己的这位兄弟的才情忌惮万分。 秦国东扩,魏国首当其冲,连年失地,昏聩的魏安厘王却只求苟且偷安,沉迷于宫廷的绮靡中醉生梦死。 秦军出兵邺城,邺城不可避免地将沦陷,消息很快传到大梁。 夏日,朝霞将血一般凄烈的颜色泼洒进皇宫内苑,也把这个噩兆送进了魏王宫,那时那位庸碌的君王,正像一匹黄毛黑鬃,骨瘦如柴的驽马般,在一个年轻丰腴的嫔妃身上用尽了力气,从美人的肚皮上滚落下来,他鼻翼翕张,喷着酒气,口中衔着白沫,呼哧呼哧地喘息,听到消息,他挣扎着起来,双脚剧烈颤抖,侍女们搀扶着他,他踉跄几步,后脚一崴,瘫倒地上,弥留之际,诏命太子登基的同时,浑浊的目光射出最后的一道杀机,他痉挛的手,拽住太子的衣袖,哆哆嗦嗦道:“如姬殉葬!公子无忌不能留!” 太阳迟迟不升起来,朝霞如血色弥漫,颜色浓重的化不开。 衣甲鲜亮的魏武卒,撑着厚厚的虎头盾牌,擎着长长的尖戈利戟,一行步卒健步如飞,奔跑在马队后面,锵锵地跺地声,踏碎了清早魏都的宁静。他们风声赫赫地沿着街衢,向魏公子府汹涌而来,很快,将信陵君的府邸,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的。 执行先行君王遗命来查抄信陵君府邸的军官是魏国大将晋鄙的后人——晋也。十几年前,魏公子窃取虎符,来到边境,晋鄙不肯交出军权,魏公子的门客一锤将他击杀,从他手中抢走了十万大军的统兵权,奔赴邯郸,援助赵国,解了邯郸之围。晋鄙的族人因此对魏公子仇恨刻苦,他们屡屡在魏安厘王跟前诋毁魏公子沽名钓誉,觊觎王位,图谋不轨。 今天,晋也终于等到报仇雪恨的机会,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一脸的志得意满,他在府门前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大声呼喝道:“阖府上下但凡有抵抗者,杀无赦!不许放走一人!违令者,立斩!” 说完示意副将上前捣门,公子府的家丁,才打开一条门缝,伸出头向外张望,甲士迫不及待地把他一把搡开,夺门蜂拥而进,一时间,偌大的府邸,哭嚎震天,鸡飞狗跳。 魏武卒已经不能在战场上逞威,可是面对手无寸刃的妇孺,照样凶神恶煞,威风八面。 府邸被封,魏公子家属被押进大牢,他豢养的门客或被牵连入狱,或被罚为刑徒,或被遣散。 就在包围魏公子府邸的时候,另外百来名宫廷侍卫如恶狼般扑向了大梁西郊。 几间简易的木楼旁边,蔷薇月季开得恣意盎然。 如沐轻着纯白色罗衫,脸颊清润如玉,像洁白的棠梨,立在蔷薇丛中,清婉秀丽,她远望的背影仿佛一朵浮游在天际的孤云,又似一弯清冷的皓月,冰神雪魄,即便置身富丽的繁花之中,依然凄清萧索。 如沐原来是魏王的宠姬,因为感念魏公子替她报了杀父之仇,帮助魏公子从魏王那里窃得虎符,让魏公子顺利带领十万大军援救邯郸。如姬在魏王宫中翩然而出,然后一闪而过。窃符所有的踌躇和凶险都早已被她眼角的淡然一笔带过。 因为窃取虎符,她在隆宠至盛时,一夜之间被魏王打入冷宫。 冷宫岁月,欺凌和白眼,她也从不曾懊悔过,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决然的心。后来,魏公子觉得亏欠她,破财求人,千方百计让人说服魏王,让她出来为父亲守灵,成全她的孝道。 没想到,这地方一呆就是好几年。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风轻云淡,习惯了信步庭中,闲看苍穹云卷云舒。 可是,今天似乎一切都要改变了。 魏王的鹰犬毫不顾忌地野蛮闯入,不置一词就拔出宝剑,将如沐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地将她反手扣住,一条白绫干净利索地勒住她细长的蝤蛴,没容她做任何抵抗、挣扎。 瞬间,香魂飘荡,如花容颜遽然凋谢。天边的那抹血红的朝霞,凝固在她最后的凄美眼眸中。 香消玉殒,天地间黯淡无光,一片死寂!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依稀飘荡着她残存在人间的淡淡的体香。 那丛蔷薇花架,骤然坍塌,藤蔓逶迤在地,繁花绿叶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一名侍卫抱起她渐渐变凉的身体,走向密闭的辒辌车。如沐手上攥着的花瓣,飘落下来,无助地舞动几下,斜飞出去,掉进了泥沼里。 “叮”地一声,佩戴在她腰间的哪块薄润的透雕飞凤玉佩,滑落到一块大石上,噼啪裂成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獬豸: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兽,据说它能明辨是非,又称为法兽。 第75章 【一】 日上中天,朔风把天上的浮云打散,只剩下零零落落的絮状白花,点缀在高远寂寥而湛蓝的天幕上。太阳白花花地照在大地上,直晃眼! 远远地就望见信陵君府邸里,一颗古松遒劲的苍枝突兀地伸到墙外,一只鸟雀躲在茂密的浓荫中,撅着尾部,一摇一晃。厚实的围墙生硬地杵着,依稀可以看见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掩映在树影婆娑中。 巍峨耸立的门前大道上,铺着青砖的路面,还能清楚地看见道道的车辙印迹,还有战马的铁蹄踏出的凌乱浅窝,可以想见当年这座宅院是怎样的繁华而车水马龙。 而此刻,整座府邸静默无声,偶尔有路人经过,都远远地绕开,那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感觉,就像避瘟疫一样。 府邸大门紧锁,门上贴着封条。那盖着国府红色印信的大字,看着格外瘆目,透过那猩红的字,仿佛可以看到血淋淋的杀戮。 欣然戴着斗笠面罩骑在马背上,看到眼前的一切,焦躁的心绪就像夏日的爬山虎,恣意横行。一行人府邸附近踯躅,终于看见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看似略有见识的老者经过,欣然下马上前礼貌的招呼,寒暄片刻,刚要向他打听魏公子的情况,可是一提到信陵君阖府被抄的事,那老者一下子就默然了,本来看上去还矍铄的眼眸,突然变成一座古宅一样,透着凝重和森冷,仿佛讳莫如深。他摇着那颗乱蓬蓬的白头,嘟囔着“说不得!说不得!”,悻悻地走了,佝偻的背影几个拐弯就消失在里巷里。 看来魏国即位新君,采取了高压政策,来制止坊间私议,这情景,大姐的处境一定不容乐观,正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二】 大梁北郊的这座囚室,是用巨石垒成的,耸立的围城里面,是半地穴,阴面,一丝阳光都透不进去。几掌昏蒙蒙的油盏,稀落地点在高高的擎台上,像睡眼惺忪的眼睛,没精打采地半睁不睁地。欣然是废了多方周折,四处打点,才知道大姐他们被新即位的魏王,秘密关押在这座秘密的囚室,她发重金收买,才得到进来探视的机会。欣然带着两名贴身卫士,在狱令的引领下,到囚室探视。 外面暑热难耐,里面潮热窒闷,霉臭熏天。狭长的仄道,铺着干枯的稻草,锦履踩上去,发出细脆的嘎吱嘎吱声,在寂寥的长道,听起来显得格外碜耳。 拐过一道弯,猛地一股夹杂着各种腥臭味,直扑过来,呛入口鼻,急忙捂住鼻端,还是忍不住肠胃翻涌,使劲拍拍胸口,才没让自己狼狈呕吐。欣然顿时感到背后凉飕飕的,直冒冷汗。 她掖了掖身上的斗篷,百十米的甬道,似乎走了好长好长时间,终于看见烛光迷梦中分列在仄道两旁密集的两排囚室。囚室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的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绝望悲泣地坐着,有的人焦躁的龇牙咧嘴,骂骂咧咧。 想必他们都是信陵君府的家丁,也许有些是门客,等待他们的命运不是被斩首,就是被拉到奴隶市场买卖。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曾经凭借着信陵君的权势,耀武扬威过,风光迤逦过,现在却是这样的下场,那位魏王宫的新主就是用这样的手段,来彰显他的权威。 “狱令大人,信陵君和他夫人就在他们当中吗?”看到大姐竟然这样的处境,欣然顿时感到心揪痛,她低声问道。 “魏公子和夫人单独关在把头那间,受格外关照,公子是何等人,当然不能跟这些贱奴受一样的待遇。”受了欣然不少好处的狱令,说话倒是挺客气的。 狱令领着欣然他们沿着幽暗的甬道继续前走,见到生人进来,两边囚室里的许多人扑到铁栅栏边,他们蓬头垢面,衣裳不整,无数双眼睛,发着莹莹的光,直愣愣地盯着欣然他们。那眼中有渴求,有狂躁,有绝望,甚至有垂死挣扎,直盯的人全身毛骨悚然。 “都回去!”狱令一声呵斥,手里的马鞭左右一挥舞,呼啸声未止,两边歇斯底里的惨叫,已经把人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 欣然蹙眉,压制心中燃起的怒火。 终于经过了如炼狱般的甬道,尽头果然有一间相对独立的石室。狱令从腰间掏出一把硕大的铜钥,“哐当”一声,解开锁,用力地将门搡开。 一道光随着石门开启,射了出来。 狱令开了门散到一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欣然心里一紧,脚步踉跄,冲进囚室,囚室里魏公子背对着站在窗户边,大姐倚着墙,席地坐在地上,听见声响,大姐站了起来,本能地理理衣衫,他们都把目光齐齐地投了过来。 蓦然间,欣然的眼泪无声滴落。大姐瘦削的脸庞映入眼帘,早间在白家时,脸上的明媚和雍容气度,早已荡然无存,眼眸里是暮云遮蔽的茫然和空洞。 “大姐!”欣然嘴唇翕张,艰难地呼唤道。 若然有一刻的呆愣,记忆中的妹妹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与眼前这个清隽的公子,隔着两年的时间,隔着两年的世事沧桑。 “大姐,我是欣然!”看到若然眼中的疑虑,欣然热切道。 “欣然,怎么会是你?”若然不可置信,她怎么也想不到,自从她婚嫁之后,再次见到自己的妹妹会会是在囹圄里。 “大姐,你受苦了!”欣然泪雨滂沱。 “多大的人了,听说,你现在都是咱白家的总掌事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不知羞臊!你看大姐不是挺好的吗?又没缺胳膊少腿。”大姐兀自携干眼泪,不忍见妹妹难受,假意嗔怪道。 “大姐你瘦了!”欣然摸着大姐的胳膊,握在手心里的是嶙峋的骨节。 “我只是中年没发福!”大姐嗤笑道。 欣然不禁破涕为笑,“你哪就中年了,你不过才二十出头。” “年龄的事就不论了,你看大姐现在的身材那是袅娜娉婷,在野王的时候,你喜欢你二姐嫣然,说她如冷月般孤高,若腊梅般清铄,你看大姐现在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气韵了。”若然拿自己寻开心,解嘲道,说着还在欣然跟前转了一圈。 谁知,身体太弱,一转,竟然目眩头昏,努力提提精神,才勉强缓过劲。 欣然听到大姐提起二姐,看到大姐如今的孱弱,百感交集。上前扶住她,知道大姐不过不想她难受,安慰她的,大姐总是那么体贴,善解人意,禁不住哽咽开,“可是欣然更喜欢大姐如春风般和煦,如桃花般丰润明媚。” 两姐妹一唱一和,倒把站在身旁的魏公子冷落了。 欣然扶着大姐在席子上坐下,返身冲魏公子稽礼道:“魏公子,欣然见到大姐喜不自胜,失礼了!” “哪里,哪里!你们姐妹多年未见,你大姐难得这么高兴。你只管陪你姐姐聊聊,我就沾点你们的高兴劲即可。”魏公子温存轻地笑道。 欣然偷眼瞄瞄门口,见狱令不在跟前站着,就靠近魏公子低语道:“公子,我想救你和大姐出去,魏国的朝局我不太了解,你有什么门路,可以指点指点,我出去活动会凑效一些。” “即位的魏王不肯放过我,只怕费力也是徒劳,只是连累了这么多人,真是造孽。”魏公子长叹一声,脸色暗沉。 “先不管困难有多大,去努力了,就有一半成功的可能,总比坐以待毙要好。”欣然坚持道。 “魏国现如今已是日落涸泽,留着王室血统,空有满腔抱负,却被弃之高阁,我苟活世间,意义何在?” “公子所言差矣!王朝兴衰在天道人事。商纣之时,微子谏言王不听,离去;箕子装疯,躲过劫难,比干桀骜耿介,遭挖心。周末三川地动,周幽王不体察民间疾苦,郑伯姬友自求门路,赵叔带逃到晋国,方有后世的赵国昌盛,伯夷叔齐采薇瘦,固然气节高,却不免迂腐。公子对魏国上可以对得起天地,下可以对得起祖宗。对魏国你已经仁至义尽,你唯一对不起的是我的姐姐,她芳华正茂,难道你就忍心让她陪你殉忠。” 魏公子扬起脖子,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欣然,却转身目光凄凄地对若然说:“若然,我亏欠你太多了,这辈子补偿还能来得及吗?” 若然站了起来,阳光透过铁窗,温柔地留连在若然的脸上,她鼻翼一皱,侧过身,望着魏公子,她热泪姗姗,喃喃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你真的愿意补偿吗?其实,哪怕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你若能给我一天的温暖,我就足够了!” 魏公子温存一笑,手一伸,将若然揽进怀里。 若然的神色就像即将枯萎的花,忽然得到甘露浇灌般,舒展,柔润开。 “我想弥补你,可惜,已经晚了!”魏公子嗟叹道。 欣然看在眼里,心里暖洋洋的,他不知道二姐在魏国过得怎么样?但是从那天母亲的念叨里,和今天见到她的神色,她依稀能感觉到,大姐肯定过得不如意。 但是现在看到这番情景,她相信他们以后的生活一定可以相濡以沫,不过以后,他们还会有以后吗?不,一定会有的,欣然攥紧拳头,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想方设法,让他们离开这里,让他们重新开始生命的华美篇章。 “公子!大姐!欣然在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保重!欣然一定会想办法营救你们。”欣然走上前,坚定地低语道。 “欣然,人的祸福,看天命。你试试行就行,不行就赶快离开魏国,不要为难自己了。要是大姐遭不测,一定代我好好孝敬爹娘。”大姐握住欣然的手,殷切地嘱咐道。 第76章 【一】 “大姐,你说的是什么丧气话!”二姐已经化为尘土,欣然一定不会再让大姐出事,当年,她年纪尚轻凡是没有筹谋就贸然行事,现在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这死丫头,早点不来看看大姐,你看现在大姐见到你,连个招待的都没有,显得大姐多寒碜!”若然心中五味翻涌,只能这样避重就轻地话别。可这话听到欣然耳朵里,哭笑不得。 “大姐,你别觉得没面子,有机会,你一定给我准备一顿饕餮盛宴,我最喜欢你亲手做的捣珍,你一定记得欠着我的。”欣然努力地挤出一点笑脸,让分别不至于变得那么沉重。 “好,好!大姐到时亲自下厨,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边吃边聊。”若然满眼转着泪,嗯嗯地说道。 两姐妹再一次抱头痛哭,魏公子见了也不免眼圈泛红。等她们哭罢擦泪,他把欣然拉到一边,悄声道:“大梁湾里有一位隐士申公,是避居闹市的王族后裔 ,你去找找他,或许他有办法让我和你大姐脱离险境。”魏公子对欣然嘱咐道,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夔龙符信,递给欣然,“这是我的印玺,你见到他的时候,向他出示这个,他自会明白,我在大梁北郊豢养了一批剑客,他们是列国的义士,都蒙受过我的礼遇,你用这个符节,非常时候,招用他们,他们定会鼎力相助的。”魏公子郑重其事地低声托付欣然。 “嗯!”欣然点头,有了这些,欣然感觉心里踏实多了,即便困难重重,但是希望的曙光,一直在照耀她,“公子,大姐就托付给你了,等我的好消息!” 狱令已经几次催促,若然排削的纤指攥着欣然的手,紧紧的,不忍分开! 欣然自此一去,可能再相见无期,她心中如下起了三月梅小雨,滴滴答答,湿漉漉的。 从小一起长大,姐妹几个相亲相爱,二妹嫣然在秦国已经香消玉殒。之前,父亲曾来帛书说过,她一直不肯相信,见到欣然她故意提起嫣然,从欣然眼眸中掠过的哀伤,她知道,那真的是事实。也许她马上也会步嫣然的后尘,在魏国府中的岁月,虽然过得那么清冷孤单,那么萧索凄惶,可是对家人的牵念,她时刻没有忘怀。 信陵君堂堂一个封君,都沦为阶下囚,妹妹一介小女子,她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脱离桎梏。 希望如此渺茫,她真的不敢报太大的幻想。 她是曾是蜜罐里泡出来的富家小姐,十几年来,老天已经很优待她,不是吗? 嫁到魏国后,在府中饱受冷落,若然不大的年纪,却已经觉得心里早已沧桑,对她里说,苦熬的日子窒闷而漫长,她并不畏惧死,只是希望可以和魏公子生未能同寝,死同穴,来世让他偿还亏欠她的所有。 “大姐,我该走了!”欣然看着若然满脸的怅然,吞咽一下,艰难地说。 若然身子一颤,仿佛被莫名击打了一下,脩地放开欣然的手,转过声,忍声饮泣。欣然绷直脊背,强迫自己坚强,抬起似有千金的双脚,后退着挪步到门口,刚鼓足力气,甩身出去,突然魏公子伸出手,冲她喝道:“慢着!” 欣然讶异!魏公子凝视若然片刻,犹豫了一下,面有难色道:“妹子,我想麻烦你帮我做件事,可以吗?” “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欣然一定尽力去做。”欣然一副万死不辞的样子。 魏公子走过来揽住若然的肩头,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我该顾及你的感受,可是我这心里终究惦记,你能理解是吗?” “你是担心如沐。”若然对魏公子突然的体贴,感到诧然,抬眸,痴痴地问。 魏公子颔首。 “你可以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爱她吗?”若然迎着魏公子的目光,恳切地说。 “我亏欠她。”魏公子攒眉,目光瞢然,唏嘘道。 “仅仅是亏欠吗?”若然目光灼灼地逼问道。 “也有怜惜!”魏公子如实说道。 “对我呢?” “先是歉疚,后觉得亏欠,觉得疼惜,却一直在逃避。” 若然突然璀璨一笑,够了,纵使曾经一路心酸,一路踉跄,她现在看到了前路满地花瓣,花香萦绕。“我已经释怀了!” 魏公子嘴角一抿,轻笑,那笑从眼眸里溢出来,在整个面部舒展开,很温润。他转过身对欣然说: “大梁西郊,我和你姐姐有个朋友住在那里,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叫如沐。你可不可帮我们去看看她。需要的时候,帮忙照应一下。” 欣然刚想应承。 狱令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道:“魏公子你就别操心了,如姬娘娘,已经为先王殉葬了!” 【二】 邺城战事告急! 景湣(mǐn)王在危难中即位,不想着振兴国本,重用贤德之人,也如他父王一般,沉浸在宫中风情迤逦的嫔妃群里,整日推杯把盏,放纵贪欢,得过且过。 晌午时分,景湣王抱着美人,坐在他父王曾经和美人风流缠绵的软榻上,兰陵美酒已经把他熏得醉眼朦胧,他的手游走在美人的罗衫里,脸上衔着令人作呕的笑,身旁还萦绕着许多舞姬,钟磬泠然,莺歌燕舞。 突地,王宫谒者来报:“申公请求谒见大王!” “申公,哪个申公?”景湣王脑子有一刻混沌。 “避居大梁的隐士申公。”谒者朗声道。 景湣王登时身子一凛,一把推开怀中的美人,站了起来,敛容正色道:“宣!” 申公是魏惠王的支脉,论辈分比景湣王要高好几辈,在魏国德高望重,可他天性怪癖,不出仕,不慕荣华,不要封爵,不要封地,先王时,想请他出任太子太傅,他坚持不受。他是魏国的道德旗帜和标杆,景湣王哪敢不庄重以待。 谒者将申公引进殿。景湣王已经喝退妃嫔,在大殿中间,正襟危坐。 “参见大王!”申公长稽道。 “免礼,免礼!赐座!”景湣王情绪有些亢奋,许是酒的原因。 “前辈进来身体可好?”景湣王一脸和悦地问候道。 “多谢大王关心,老朽一切尚好,只是老朽担心大王将不好。”申公语出惊人道。 “前辈何出此言?”景湣伸长脖子,冕旒叮叮当当地晃荡,想是被吓着了。 “东宫苍龙②,中间是房宿和心宿。心宿是王的行政殿堂,其中大火③象征国君。老朽近日夜观天象,发现大火红光黯淡,说明王将有劫难。”申公一脸肃穆,振振有词道。 “果真?” “老朽隐居闹市,七十多年来,日日研究天象,天象与人事息息相关。天已有预警,老朽意在告诉大王,大王信也行,不信也可,老朽告辞了。”申公一脸无所谓,起身作势要走。 “大王,此等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身边的侍者及时提醒道。 “前辈留步,孤王年纪尚幼,还望前辈教寡人如何化险为夷,禳灾去祸。”景湣王起身长躬道。 “大王刚刚即位,德行尚浅,应该向天下布施恩泽,黎民若感念大王恩惠,必能将此上达于天,自然就能消灾解祸。” “前辈的意思是让寡人向百姓布施恩泽。” “嗯!” “怎么布施恩泽?若是灾年,寡人可以开仓济民。若是有战事,寡人可以从优抚恤家属,可邺城正激战正酣,不是时候。” “那陛下更应该广布恩泽,揽民心。前方将士才能同仇敌忾,誓死效忠。” “申公所言极是,陛下你可以赦免囚犯,让他们和家人重聚,这样可就惠及千家万户。” “对对,传内史来,诏命大赦天下!” 申公默然告退。 一句话诏命,就能惠及千家万户,景湣王感到得意,感到自己原来如此强大,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心里乐颠颠的,在寝宫里摇头晃脑的自顾自的哼哼开。 心情实在太好,景湣王猛地搡翻一个美人,爬到她身上,就呼哧呼哧耕耘开了。 精疲力尽之后,匍匐在软榻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晋也大将军闯宫进来时,已经是黄昏,晚霞绚烂无边。 内侍在他耳边低唤,景湣王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赫然见晋也大将军,站在他的榻前三丈之外,全身甲胄,手上扶着剑柄,虽然极力压制,依然能感觉到他怒气汹汹。 宫变,一个恐怖的词在他脑中,乍现! 景湣王一激灵,蹭地跳起来,本能地绷直脊梁,强装镇定,提高声调呵斥道:“爱卿公然闯进寡人的寝宫,意欲何为?” “大王,是你下令放走信陵君魏无忌的吗?”晋也怒气之下,连君臣的礼数也没了,直愣愣地问道。 “放走魏无忌,此话何解?寡人没下这道圣谕。”景湣王大惑不解。 “大王早上不是下诏大赦全国吗?信陵君魏无忌已经被赦免释放了!” “啊!”景湣王这时才恍然大悟,一拍案几打呼道:“寡人中套了。晋将军,你快去追回他,决不能让他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景湣王:魏国最后一位国君。这事他死后的谥号。 ②东方苍龙:古代四象之一, 古时人民为了方便於观测日、月和五大行星〔金、木、水、火、土)的运转,便将黄、赤道附近的星座选出二十八个做为标志,称为二十八星宿。二十八星宿划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域——东方青龙七宿,北方玄武,西方白虎七,南方朱雀七,合称为四象、四维、四兽。古代人民用这四象和二十八星宿中每象每宿的出没和到达中天的时刻来判定季节。 ③大火,即心宿二,天蝎座α星(天蝎座的主星),中国古代称大火,属东方苍龙七宿的心宿,“七月流火”即是大火星西行,天气将寒之意。心宿二乃全天第十五亮星“,是一颗著名的红巨星,能放出火红色的光亮,每年夏历的五月黄昏,位于正南方,位置最高。夏历的七月黄昏,位置由中天逐渐西降,“知暑渐退而秋将至”。人们把这种现象称作“七月流火”。 先秦时期曾经以大火出现,作为春风日来临的标志。 第77章 夷门 【一】 魏文侯时期,任用李锂变法,魏国一度强盛,曾经独霸天下近百年。那时的魏国首都在安邑,大梁是陪都,是列国之中最为富庶繁荣的城市。那时天下英才齐集魏国。大国气象熏陶下的魏国民众,连扫大街的老者,柱帚仰望的瞬间都有贵族上卿指点江山的气度。时移势易,现如今魏国孱弱,入目都是大梁萎靡不振的民风。没有强国撑持,国土沦丧,民众心中没了底气,嗒然若丧。 在大梁最幽静的一条小街上,魏风酒肆赫然独立。这条小街南北走向,是城中的通衢之道,街边绿树成荫,街中青石板铺地,魏风酒肆是一座绿树葱茏流水潺潺的庭院,院中有一座九开间的两层红色木楼。魏风客栈曾经是天下名士最喜欢驻足高谈阔论的地方,曾经名躁一时的慎到、李锂、商鞅、吴起、申不害等都是座上宾。如今偌大的厅堂之内,汉白玉的长案,大多空落落的,人员寥落。稀落的几个客人坐着,要么低头喝闷酒,要么几人窃窃私语,一派凛冬万木枯的气象。 欣然和魏公子,若然以及随从,执意相随的公子门客,此刻正驻足在魏风酒肆。 公子一席青色深衣,面白如玉,丰神俊朗,却肃容忧愤。他蒙大赦之机,得以侥幸脱逃。 欣然带人接应上,就准备立即离开大梁,大家都知道这个机会得来不易,可能转瞬即逝。 一行人刚到大梁的东门——夷门,就发现情势不对。 原来负责城防的将军晋也,一听景湣王下诏宣布大赦,未领王命,就发布将令,擅自决定封城,自己飞马进宫,请示王命。 以信陵君的名望,大梁城可谓人尽皆知,要想让他从守城官兵的眼皮底下逃脱,除非安上苍鹰的翅膀,浮游九霄,连箭都射不着才行。 一行人决定暂时歇脚客栈,以商议对策。时间紧迫,一旦君命反悔,连客栈都是危险的地方。门客们议论纷纷,商讨对策。有人还是天真,说王命如山,既然宣布大赦不可能出尔反尔,晋也将军总不能抗命吧。有人提出先让魏公子夫妇暂闭闾左,等风声过去,再出城。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低声争辩,大姐若然也是一脸焦躁,在地毯踯躅,裙裾窸窣,环佩叮当,她神色烦乱。 监狱那种鬼地方,想来都可怕,进去一次,从里面死里逃生,谁也不希望再回去了。 这大梁城重兵把守,怎么出去。出不去,死亡就迫在眉睫,而且这次还牵累自己的家人。 她慌乱,无措,嘴里无意识地不住咕哝:“怎么办?怎么办?” 始终保持镇定的,只有欣然和魏公子。欣然肃色镇定,她心中已经有筹谋,不过需要等信陵君先开口,毕竟他是名望煊赫的人,她不敢唐突。 信陵君站在乌木窗前眺望大梁的夷门,拧眉,眼眸是暗灰色的,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涣散了。 十年前,夷门的阍者侯赢——他曾经厚待的一位高士,是他想出的窃符救赵计策。借助于如姬的帮忙,得到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 那日,他带领门客,从夷门出去,驰驹援赵。侯赢说自己年老体弱,已经不能马前效力,就自杀以谢信陵君的知遇之恩。如此高洁大义之人,魏公子心里感佩不已。 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那些年自己何等意气风发,豪气干云。 终究被磨蚀了,是岁月,还是造化弄人。在秦国夺取魏国邺城,激战正酣时,他堂堂一个王室公子,能做的竟是为了保全性命,落荒而逃,选择袖手旁观,避居异乡他地,按现在秦国东进的势头,魏国还能撑持多久,到时国家倾覆,宗庙尽毁,他哪有颜面见先人于地下? 魏公子离开的决心开始动摇。 当他转身,一屋子人急切的目光同时投向他。魏公子知道大家在等他拿主意,发布命令。他明亮的眸光扫过人群,停在了若然的脸上,慢慢凝聚,直道盯住。他觉得内心无比愧疚,若然被娶进府邸二年多,他一直冷落她,她没有半句怨言,默默地承受,暗暗地憔悴。 一个芳华正茂的女子,他辜负了她。 轻轻地嗟叹,还是艰难地开口道:“魏某感谢大家的仗义,危难时刻依然不离不弃。晋也与无忌有血海深仇,他绝对不会放过我的。这样吧,大家先行一步,我留下,等风声过去,我在伺机出城与大家相会,以保万全。” 说着转头对欣然,“即刻带你姐姐回去!” 若然冲了过来,拽住魏公子的胳膊,语气决绝,“你不走,我也不走。夫妻不是各自飞的同林鸟,与其一个人忍受漫长岁月的寂寞和煎熬,我宁愿跟你死在一起。” “谁说我就会死,你先走,我随后就来。公子我门路广,朋友多,找个地方躲几天,晋也搜查不到,不就作罢了。再说前方战事吃紧,保不准,他明天就被调到前线打仗,我不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城了。”魏公子故意轻描淡写地抚慰若然道。 “你不用宽慰我,虽然我久在深闺,可是我知道新君容不下你,忌惮你。即便晋也不在大梁,大梁城现在人丁稀落,随便派出上千号人,就能找出你,到时你必死无疑。” “好了!我意已决,就这么办!你们赶紧出城,越是耽搁越危险,一旦官兵搜城,将我等一网打尽,付出这样的代价,太不值得了。”魏公子避开若然热切的眼神,走到众人中间,果决地说。 “欣然奔走列国时,魏公子的声名如雷贯耳,今日才知道,公子不过空有美名,其实是一个懦夫!”欣然冷不丁地说道。 “你!不许诋毁公子!”魏公子的门客一听,不干了,个个霍地站起来,刷刷地亮兵器。欣然的随从也不示弱,上前一步,手握剑柄,瞠目而视。 “好了!大家都是危难时刻同登一条船的人,何必为了一句话就剑拔弩张。”魏公子上前喝止,“无忌,请问妹子,我怎么是懦夫了。”魏公子对欣然拱手,语气谦和。 “临阵畏缩,不敢担当,不是懦夫吗?魏国已经是秦国嘴边的一块肉,魏王不顾社稷黎民一味享乐,你若能奔赴战场,为保家卫国奋勇杀敌,自然死得慷慨忠烈。可是现在魏王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你下狱,等待你的可能是油烹,鼎镬,枭兽,到时你死的不明不白不说,保不定还落下一个叛国谋逆的罪名,身败名裂,你这是为国殉忠吗?这是大义凛然吗?若有朝一日魏国宗庙倾覆,你逃离魏国,为毕氏①留下一支血脉,不比你在这里糊里糊涂丧命,更值得吗?”欣然语气锵然。 “欣然,公子他是好意,不想因为他,牵累大家。现在关键是我们怎么出城?”若然替他解围道。 “大姐,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欣然平心静气道。 【二】 夷门是大梁城的门户,城墙用夯土砌成,望楼巍峨。它是魏国鼎盛时代修筑的,那宏伟的气势,彰显了那个时代魏国的巍巍霸气,一百多年过后,古老的城墙,没有维修,已经斑驳陆离,像垂暮的英雄,留下的只是可以追忆的丰功。 几百名重装铠甲的守城士兵,分列在大门两边,戈戟森森,杀气腾腾,虎势威威。 想要出城的民众一见这个阵势,都纷纷避之唯恐不及,谁敢触霉头,没事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就在这时, 几十个人簇拥着两辆驷马青铜轺车辚辚冲城门而来。 “站住,上头有令!今天所有人等不许出城!”几个士兵轰地围了过来,刷拉拔出长剑,为首的那人是受晋也特别嘱咐的城令,他大声呼喝道。 “咦?不许出城,我怎么没见城墙上有国府的诏命呀?”欣然站在马车上,摆着十足的架势,张望一下,故作傲慢地答话,连马车都不下,居高临下,先声夺人。 “哼哼,马上就会有了,将军已经进宫请示王命了!”城令不阴不阳地笑道。 “这么说,你们现在还没有诏命,你们就敢擅自截留过往车辆!”欣然凝视着城令,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不示弱地责问道。 几个兵士面面相觑,城令冷笑一声,说道:“公子这是要跟我们论理吗?我们只听军命,上头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执行。公子要想出城,改日再说!”语气满是不耐烦,看来仰起头跟欣然说话,让他心里很是不爽,要不是没有诏命,心虚,他早就叫人,把马车上的人掀下来了。 “哼哼,改日?你要耽误了军国大事,你付的起责任吗?”欣然站在轺车上,凭轼而立,抬起下颌,半低眼眸,字字铿锵地冷声道。 “什么军国大事?”城令瞥眼,冷然道。 “军国大事,岂是尔等可以随意询问,只告诉你我是秦国特使,你们连我的车列也敢刁难吗?”欣然冷嗤道。 邺城战事吃紧,国君难道又要割地称臣求和?城令皱眉,这几年列国除了赵国敢跟秦国硬战,其他各国战事一开,君王就私下派使节,求和,情势这样,真容不得别人不信,难怪这人如此不可一世。 “口说无凭,可有信物?”城令例行公事地说。 欣然从怀中摸出符节,递给守军:“可看仔细了,这可是秦王的信玺。” 这符节是当年她贸然去雍地找二姐,政给她的应急之物,她一直怀里揣着,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 “得罪!得罪!”城令一见符节,立马满脸堆上笑容,又是鞠躬又是打揖,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来是官场的老油子。随即回头吆喝道:“放行!” “是!”军士们应声放下手中擎着的长戟,刷刷地把大刀,长剑,插回剑鞘。退到两边,让出一条大道。 欣然冲城令拱手,“多谢!后会有期!” “特使大人!慢走!”城令回礼道。 作者有话要说:毕氏:魏国的祖先与周天子同姓,因分封毕地,姓毕。 第78章 秦王怒 【一】 浩淼苍穹,湛蓝明澈,透着亘古不变的悠远! 咸阳宫广场正中央的日晷①,铜针的倒影印在申酉之间。 斥候的铁蹄在咸阳主干道,一路飞驰,踏破城中的黄昏,带回了邺城告捷惊天喜讯。 九位傧相,层层传话道:前方将士奏捷! 还在大殿上与众臣僚议政的秦王政,闻听,喜形于色,着令摆驾郊外,迎候王翦率军凯旋。 这次胜利意义,非同小可,它是秦王亲政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用兵。秦王亲自为将士们出征猎场衅鼓。这次伐邺,是在他亲自谋略下,在他求贤若渴,以周公握发吐脯的气度和胸怀,广纳天下英才辅助下,得到的胜利。这场胜利,是对吕不韦弃相就国以来,他新组建的领导班子的一次检验。 精通兵法,多权谋奇计的大梁人蔚缭,人称有王佐之才,秦王为深结其心,屈尊相待,与他衣食同用,拜他为国尉,负责管理全**事行政事务。善于计谋诡辩的顿弱,曾刁难秦王,说见面不参拜,才愿意得见,秦王应许了。顿弱一见到秦王就就以慷慨激昂之词数落秦王囚母的不孝行为,秦王大度的一笑置之,拨万金给他,让他游说六国,离间君臣,破坏合纵。秦王用人还不求全责备,不苛求出生名望,唯才是举,用“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姚贾出使赵、楚、燕、魏四国,绝其谋,安其兵。 这样的胜利在意料之内,带来的却是无限惊喜。 它鼓舞秦国上下,势必对亲政的大王,称霸诸侯,更加信心百倍! 秦王的王驾在扈从的簇拥下,辚辚地出王宫沿着咸阳的康庄大道,浩浩荡荡地开往郊外,一路上到处都是闻之胜利喜讯的秦国民众,他们簇拥在大道两侧,对着秦王的车驾遥遥参拜,欢呼! 驷马豪车上的秦王,凭轼赫然而立,内心鼓荡着睥睨天下的豪气。 王翦是秦国继白起之后,又一位能征善战,堪称国之栋梁的大将。驰骋沙场多年,居功至伟的他,一向桀骜不驯。他爱兵如子,用兵如神,却从不在官场中趋炎附势。他在秦国德高望重,凭借的是赫赫战功。 出征邺城前,秦王亲自在围场猎兽王衅鼓,让这位冒失疆场的老将,对这位年轻的秦王有了由衷的感佩。只有王者有雄主的胸襟和气魄,才能让他这位猛将如巨鲸遨游溟渤②。只有帝王有北辰般俯瞰尘寰,临制八方的博大,才能让臣民甘做附丽苍穹的星辰,忠心拱卫。 “王翦叩见陛下!王翦代十万将士谢大王亲临郊外迎接!”王翦全身戎装,下马单膝跪地,抱拳参拜道。 秦王从车上跃下,上前双手扶起王翦,朗声道:“上将军为大秦再立大功,辛苦了!” “为大秦效力,为君王效忠,万死不辞!”王翦朗言。 “好!好!好一个忠臣猛将!”秦王颔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参战将士,论功行赏!今夜,寡人置酒咸阳宫为众将士庆功!”秦王向凯旋而归的将士豪迈地宣布道。 十万将士三呼万岁!欢声雷动! 政眯着眼,目光掠过万千兵士陈布出来的如红色汪洋③的军阵,暗自愤然道:“欣然,寡人的军队连邺城都拿下了,你竟还在外面游荡!” 【二】 夜幕降临,夏夜凉风习习。 一弯月牙,像一个娇羞的新娘,在云霭中,款款移动,时隐时现。繁星毕现,星光闪烁。 今夜的咸阳宫,庭燎辉辉,殿前的青铜鼎焚烧着沉香,香气缭绕。 阔大的广场上花灯闪烁,炫彩缤纷,喜气盈盈,秦王要在这里置酒为大战胜利庆功。 五大夫④以上爵位的官僚都在邀请之列。 戌时已到,谒者司仪,引领文臣武将依次趋步从西城门入殿。入目陈列了许多车马、负责宫中宿卫的郎中衣甲鲜亮,神色肃穆,在台阶两旁并排矗立,如松柏般傲然,层层重重地罗列,乌压压地望不见尽头。 进入天极门,就来到了咸阳宫广场。功臣、列侯、众将、军官按次序鱼贯而入,排在西边,面向东边;文官从丞相以下,排在东边,面向西边。 众臣僚各就各位。 傧相呼喝道:“大王驾到!” 话音落,秦王的乘舆从寝宫前呼后拥地出来。掌管宫廷礼仪的谒者引导文武百卿,按照尊卑依次向秦王行君臣之礼。典礼结束,谒者宣布宴会开始。群臣再次起身,俯首,依照官位高低上前,向秦王祝酒。行酒九巡,鼓乐声起,鼓声锵锵,钟磬泠然,琴、竽、瑟、排箫合鸣,舞姬们蜂拥入场,挥舞华丽的长袖,旋转,舒展俯仰之间,展现曼妙的舞姿。 秦王政在九层高台上,居中正襟危坐,微眯双眼俯瞰群臣。他衮服冕旒,黑衣博袍,处处彰显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 秦王目光如炬,扫视宴会场一遭,发现场中竟有许多空的席位。内心陡然不悦,招呼王戊过来答话:“今晚受邀的众卿家都来了吗?” “启禀陛下,该来的群臣未满员。”王戊谨慎地拿捏措辞道。 “缺席者人数不少。”普天同庆的日子,竟然有人公然不赏脸,政心里无名之火在窜动,脸色也变得暗沉。。 “三公九卿都在列,唯独将作少府、司空、主爵中尉以及咸阳令、丞等四五十人未曾到场。”王戊见秦王有些微愠,不敢搪塞,如实禀奏道。 “什么缘由?”秦王瞥眼,问道。 “臣不敢妄自揣度!”王戊叩首道。 “诏命到每家每户核实去!至少得给寡人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秦王神色肃然道。 “陛下,这······”王戊支吾,嘴皮噏动,面有难色。 “怎么,这为难吗?”秦王语气森然道。 “据微臣所知,他们今晚都不在咸阳。”王戊额头汗津津,沉吟片刻,斗胆道。。 “王卿,什么时候,你的嘴,也跟沙漏一样,一点一点往外滴话了?”秦王把“滴”字拉得很长。 “微臣不敢,微臣揣测他们是去给吕相国祝寿去了。”王戊实话道。 秦王眼角向上挑起,目光陡然像一口幽深的井,碧阴阴的,他紧抿双唇,手不自觉地轻叩案桌。许久他不动声色地说道:“起来吧!” 风吹过,依稀有松香味飘过,很淡很淡,深吸一口气,试图捕捉那香味时,入鼻的却是弥漫的酒香,不经意的时候,仿佛又有缕缕的幽香缭绕,若有若无。 【三】 月亮已经下去,繁星在天上眨巴着眼,昏昏欲睡,席散之后,咸阳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入夜宵禁,除了巡逻的郎中,闲杂人等不得再随意走动。 黑漆漆的夜,该是安寝的时候了。 曲台宫,碧玉红纱内几盏长信灯,在幽暗的寝殿内,照出一片茜色的光晕。政穿着绣金乳白的寝衣,长发披散,矗立在雕花窗前,硕长影子,悄无声息地铺在光晕里。 政一直静默杵着,风吹过,灯影下他的影子飘飘忽忽。 他心底莫名地伤感,郁闷,焦灼在无声蔓延,忧意忡忡。 赵高捧着金盘,战战兢兢地进殿。侍奉在秦王身边这么多年,他总也摸不清秦王的脾性,他很多时候都静默无声,所有的徘徊、困惑、苦闷,都积郁在心里,在静默中,梳理。 赵高只是知道不该在秦王沉默的时候,去打扰他,否则触了秦王的霉头,轻则杖打,重则可是要命的。 可是,今天赵太后对他严命,他不敢不从,不然等待他的将是交给永巷令杖责。 他缩着脖子,躬着身,垫着脚步到秦王跟前,将手中的玉盘高高擎着,鼓足勇气道:“大王,你该安寝了。请大王择选夫人侍寝!” 秦王猛地转身,长袖一挥。金盘咣当落地,金盘里的绿牌,散落一地,黑暗中,秦王的眼睛像两簇火在燃烧,他怒不可遏地吼道:“滚!” 赵高趴在地上,着急忙慌地用哆嗦的手,捡起散落的绿牌,灰溜溜地出去,关上寝殿的大门,愣是直摇头! 自从那个卫国女子离开望夷宫,大王到前朝议事还行,一到后宫,就没有过好心情。不是伏案批阅竹简,就是这般不动声色的站着。 今天,邺城告捷的喜讯传来,下人们都在他脸上看到久违的喜悦。 他想趁兴,让安置到各宫里的夫人,来侍寝,谁知? 哎!君心难测! 远方的天空,起落在黄昏和晨曦里。 文信侯吕不韦辞相回封国之后,各国纷纷遣使问安,暗自邀请他到列国为相,朝中大臣暗中趋奉者不在少数。来往的人,络绎于道。吕不韦把持秦国朝政十几年,虽解了印绶,声望和影响依然流毒朝野。 一夜的徘徊,秦王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个祸患,不除不行! 他来到案前,奋笔疾书: “君何功于秦?封户十万。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秦之施与君厚矣!嫪毐之逆,由君始之,寡人不忍加诛,听君就国。君不?/li> 作者有话要说: ①日晷:古代利用太阳的样子,测算时辰的计时器。 ②溟渤:大海。 ③以前一直以为秦人崇尚黑色。可是从秦始皇兵马俑出土的俑像看,秦军的中下层军士所带的巾、帻、冠,几乎都是朱红,只有极少数地位非常高的将军的冠是黑色的。因此秦军的阵列,应该是红色的海洋。 ④五大夫:秦朝的爵位名。 第79章 回秦 【一】 斜阳晚照!函谷关隐没在方圆数百里,群山起伏,林木葱茏之中,惟有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刁斗声在残阳中飘渺,给这莽苍的山林河谷飘来了一丝边城气息。桃林将山巅的太阳托了起来,莽莽山塬在漫天霞光中伸展向无垠的天际。潼水蜿蜒东去,似一匹锦缎飘绕在万山丛中。 浩淼水面在火红绚烂的晚霞映衬下,金波粼粼。苍茫苇草翻滚着金红的长波,连绵不绝,成群结队的雎鸠,仰首啾啾而鸣。岸边官道上,十几匹枣红色的快马飞驰而来,在苇草长波中恍如丝带飞扬。 从魏国大梁辗转到楚国,取道邯郸,欣然从夏意峥嵘离开,到了秋韵华浓才打道回秦国。 若然和魏公子一行人,为逃避乱世征伐,选择隐匿深山,他们去了神农大山。 神农大山茫茫林海从西北到东南横亘千里,秀峰迭起,林木萧森,离离蔚蔚,峡谷峻绝,天下闻名的墨家总院,就坐落在神农大山的深处。 一代显学宗师墨子创立了墨家学派,一心维护天下正义,怀揣墨家兼爱理想的墨者,为了正义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可惜墨子仙逝之后,墨家终究衰败了!可隐匿在神农大山深处的墨家总院,依然是天下墨者的圣地。 魏公子选择去那里避居,若然欣喜应许,欣然能做的就是祝福他们,毕竟乱世生灵涂炭,世外隐居,是这个时代许多人乐意选择的归宿! 从神农大山出来,欣然又去了一趟邯郸,原想将大姐的情况,告知母亲,省得她担忧。到了邯郸才知道,月余之前,母亲已经随父亲去了咸阳。邯郸的生意暂时交给齐成打理。 欣然风尘仆仆地刚抬脚踏进白家别苑,入门就撞见怡然。怡然见到欣然,一副欢天喜地的气象,与上次的怨天尤人,哭哭啼啼大相径庭。一向一惊一乍的她,一把拉着妹妹,就呶呶不休地说开了:“欣然,你竟然说对了,二世夏姬真的一口回绝了我那位失心疯的纳妾请求。你猜,那狐媚后来怎么着了?她竟然被一位侠客劫持了。大家说是劫持,也有人说是心甘情愿跟那人私奔了。你猜,那个侠客是谁?打死你都不会相信,他竟然是庆卿。那时候,嫣然在的时候,他对嫣然仿佛一片痴心,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货色,不过也是一个登徒子好色之徒。哈哈,我说的没错吧,庆卿这种人,我一开始就不看好,就父亲硬是觉得他是什么人中龙凤。嗤,男人呀!都是一个货——无利不起早,无女色不贪。” 怡然在旁边嗡嗡说个没完,说道兴奋处,就差没唾沫横飞了。欣然一身疲惫,听着怡然喋喋不休,心里就有些添堵,伸手揉揉印堂,语气倦怠地说:“怡然,你别这么磕碜庆卿,是我让他这么去做的。” “为什么?”怡然愣住,一头雾水。 “不这么做,你家那位会死心吗?时间久了,二世夏姬能掐得住他软磨硬缠吗?” “这么说,是你帮了我?”怡然的兴奋劲一下子卸了,耷拉着眉眼。 “我能帮的也就这些了。以后你跟姊夫之间好好相处吧,我能阻止得了二世夏姬,要是再来个二世妹喜,二世妲己,褒姒之类的,我可真的无能为力了。”欣然哂笑道。 “那是,那是!”怡然讪讪道。 在邯郸耽搁不过半日,欣然行色匆匆启程。 再一次去秦国,欣然的心陡然忐忑不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政,——那个狂暴的家伙。这次她悍然出走,连个招呼都没打。可是,打了招呼,政指定不会让她走。一别几个月,不知道,他会是根本无所谓呢?还是会狂飙巨浪?以欣然对政的了解,他肯定不会是息事宁人,一笑了之。他的乖戾,简直令她难以捉摸。 想起政,欣然的内心既温暖又无奈,他时而冷峻,时而热切,却每时每刻如游隼(sǔn)机敏,警戒。让人想靠近,却有点望而却步的感觉。 夕阳渐渐隐入山巅,绚烂的晚霞铺洒西方半片云天,崤山苍茫奇诡。 几多彷徨,几多凄惶,几多哀怨。 辗转迂回,缱绻朦胧中,散落在眼底的伤怀,满是遥远到飘渺的灵空。天涯海角,浅浅回眸,只为曾经的美好,做一生的憧憬,宁愿跌宕在现实和理想的落差里。 骏马呼啸,函谷关渐渐地从莽苍的山野中崭露头角。欣然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为自己这种怪诞的感觉,感到可笑,不过才到函谷关,离咸阳还远着呢?可是,她怎么仿佛已经感觉到政喷涌的怒气了。 【二】 函谷关,秦**事重镇。 战国之世,秦国关隘要塞有四处最为显要,其一函谷关,其二武关,其三离石,其四九原。而四塞之中真正驻扎精锐主力者,惟有函谷关与离石要塞。所谓精锐主力,一是兵种齐全骑步俱有,二是大型兵器配备整齐,三是据守的是久战沙场之师。函谷关面对中原魏韩两大战国以及随时可能结成合纵的六国盟军,自然是重中之重。武关主要防卫楚国,因地处山隘,便只驻扎两万步卒。九原防守的是北部匈奴入侵,驻扎三万轻装骑兵与五千攻弩兵。离石要塞正当河西高原中段,隔着峡谷大河与东北的晋阳遥遥相望,面对的是战国后期最强大的赵国,驻军便与函谷关等同:最精锐的三万铁骑、两万重甲步兵、五千军营工匠(工兵),各种大型兵器一应俱全。函谷关是秦国东大门,离石要塞是秦国事实上的北大门。这两大关隘主将历来都是秦军名将。 函谷险道位处黄河骤然折成东西流向后的南岸,东起崤山,中间穿过夸父逐日大渴而死的桃林高地,西至潼水渡口,莽莽苍苍长约一百余里。峡谷两岸高峰绝谷,峻阪迂回,一条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是山东(崤山以东)通往关中的唯一通道,号称函谷天险。 秦国收复河西,河西是矗立在整个大中原腹部的制高点,北抵匈奴、东对燕赵、西进秦戎、南逼魏韩有了居高临下的威慑力。商鞅收复河西后,将黄河天险延伸到了东岸的离石要塞,将秦国原来的旧长城一直修筑到了云中之地。如此一来,河西高原便成了稳定的老秦本土,秦国真正成了被山带河的四塞之国。 秦孝公收复河西后,便对函谷关大加修葺。关城全部改用长大的石条砌垒,还将关城的城墙向两岸山塬各自伸展了十余里,形成了以关城为轴心的一道小长城。两端长城的山顶处,设置了两座烽火台,但有敌情,孤直的两柱狼烟在山顶直冲云天,关中的蓝田塬也能一目了然。长城之上,女墙垛口与石条城墙连为一体,箭孔密布却又坚固异常;每隔三丈,便有一座码砌整齐的小山——却是打磨光滑的粗大滚木与打成各种形状且大小不一的石块;每隔五丈,便有固定在巨大木架上的强弩,同时有一间专门储藏远射箭矢的石屋;小山与箭屋之间,便是绵延不断的兵器架,但有战事,兵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为了确保函谷关万无一失,秦惠王时专门向关城之内的军营四周迁移了一千户老秦人。这一千户人家不向官府缴纳任何赋税,一年只做两件事:一个月制石,一个月制木。所谓制石,便是开凿坚硬岩石,然后打磨成各种形状大小不同的石块石片。所谓制木,便是入山砍伐枯死的树木,截取树干最粗的中段,做成两头尖锐中间粗大的滚木。但逢战事,一千户百姓便立即聚集起来,精壮者组成搬运手队伍,老弱妇幼便为大军舂面舂米做饭。函谷关在这种长期精心构筑的防守壁垒支撑下,直是固若金汤! 欣然带着随从入关,守军例行检查,欣然出示了经商时由秦国政府颁发的入关符节。这个符节是吕不韦当政的时候,颁发给白家经商的水路交通凭证。青铜制成的竹节状,上面是错经铭文。这个符节一度是白家在秦国与其他列国商人地位不一般的象征,它带着官商的意味。 欣然气度昂昂地向例行检查的军士出示这个彰显特殊身份的符节,那个军士拿在手上,翻转看了一番,又上下将欣然打量一番,竟然二话不说,转身回了官署,正在欣然纳闷,警觉的瞬间,一个身穿双重长襦、外披彩色铠甲,头戴顶部列双鹖的深紫色鹖冠,胁下佩剑的人走了出来。看他这副装扮就知是秦国高级将领。他气势昂藏地走了过来,冲欣然一拱手,说道:“敢问公子,可是卫国上卿白泽之后!” “正是!”欣然拱手还礼。 “失敬!失敬!在下函谷关守将司马错。据在下所知,这符节乃文信侯在位时,颁发给白家的,期限是十年,虽然还有半年期限,不过文信侯已经卸任,这符节······”那人瞥眼瞄欣然,言语支吾道。 “将军大人是说这符节失效了。”欣然不解,追问。 “那倒也不是,总归是国府颁发,不能算是失效。不过得麻烦公子进来补个手续,等回到咸阳,务必再到国府换发一下。”司马错神色和悦地说。 “是这样!”欣然还以为要遇到大麻烦,还好,不过是补个手续,应该不会耽搁太长时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回咸阳的心情入函谷关之后,突然就变得迫切起来。 “公子这边请!”司马错侧身邀请道。 “请!”欣然谦让道,随从正要跟上,守城军士,将他们一干人拦下了。 欣然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姑且候着,我进去去就来。” “是!”随从应声退到一边。 欣然跟着司马错进入壁垒森森的帅营帐。司马错将军很是热情,亲手为欣然倒了一杯清茶。一路奔波,欣然也觉得口干,谢过之后,端起犀角盏,一饮而尽,但觉得眼前一晕,仿佛一下子坠入无底的暗渊! 第80章 望夷宫 意识一度混沌,模糊,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欣然但觉得全身关节酸痛得厉害,挣扎想舒展一下筋骨,努力地扭动身子,竟是徒劳!费力地睁眼,眼皮仿佛压了千金重般,意念不时涣散,感觉一直在黑暗中浮沉,强迫自己集中心力,强迫自己意识清醒。 终于勉为其难地睁开眼!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身体竟然像蚕蛹一般,被白绫裹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难怪全身这么酸麻。 头好痛!费力地转动头颅,眼前一片迷迷蒙蒙的红雾,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慢慢的,眼前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重重的红纱帷幄弥漫。这是在哪里?似乎似曾相识。 有两道凌厉的眸光,在她意识还瞢然时,直直触动着欣然的第六感。本能的警觉,让她一激灵,意识一下子清醒了。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赫然是政,他一脸的冰霜,粗重的鼻息拂过欣然的脸颊,挟裹热气,眼眸中喷涌的怒火几乎要把她燃烧。 “不是在做梦吧!难道竟然被政绑回望夷宫了。”遽然闭眼,暗自嘀咕,心中如捣鼓般,那一刻欣然突然感到胆怯了。 真的,暴风雨要来了! “哼!闭着眼就能躲避得了吗?”政冷哼,不无嘲弄地嗔怒道。 对呀,终究要面对的,欣然想挠头,动了一下手,该死的绑带!手扭动之间,骨节间一阵生疼。悄悄地睁开一道眼缝,偷偷瞄一眼政,努力地想挤出一丝笑容,“君是不是可以先放开欣然,欣然好向君行参拜大礼。”欣然其实想说,全身都快酸痛死了,你还不放开我,一想这么向他求饶,要是被他拒绝,太没面子了,遂拐弯抹角道。 “在寡人眼皮底下溜走,想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痴心妄想!”政看她一脸无辜样,丝毫不上当,一句话就彻底打灭了欣然希翼他怜香惜玉的幻想。 “下药劫持欣然,这招已经够狠了!君还想怎么样?”欣然嘟囔道。 “拔了你的皮当箭靶子,剖开你的心腹,扯出你的胃塞上干草当蹴鞠踢,把你的皮肉剁成菹醢扮苦菜,也解不了寡人的心头之恨。”政难得一口气怒喷出这么多狠辣的措辞。 “你把我当蚩尤①了,我跟君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吗?”欣然冷不住噗嗤笑道,一脸促狭。 政从榻上一跃而起,在寝宫里踱来踱去,他这哪是生气,简直对她没办法,见到她的那一刻欣喜和迫切,早已将愤怒冲淡,可是这么轻易放过欣然,就是对她的纵容。 这么贸然地离开,一去就是两三个月,现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天知道他有多担忧她的安危。 这该死的小女子,逞强好胜,他想用已经丰满的羽翼庇护她,她完全不屑一顾,一心只有执念。 惩罚,一定要惩罚,让她刻骨铭心。 政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他几步冲到寝殿门口,甩身要出去。 “喂,好歹把我放开!”这么结实地绑着,难受死了,欣然顾不上他的怒气,嚷道。 “放开?你不怕寡人一时控制不住把你撕碎了!”政愤然丢下一句话,抬脚出去,“砰”地大门被关上。欣然听到他的呵斥,“给寡人看好了,有半点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切,啥人吗?怎么碰上这么一个狂躁的人!生气,生气,气死你自己好了! 蛮横,不讲理!那个该死的司马错,一脸的热心,竟然不怀好意。谁叫他一入函谷关,就欢喜雀跃,连戒心都没有了。这么容易就着了人家的道,行走江湖,在阴沟里翻船,定是被人笑话死。难怪父亲经常叮嘱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只知道在商业往来时为利益锱铢必较,现在看来人事要复杂的多。 哎呀!那些随从怎么办?他们究竟被滞留函谷关了,或被据之关外,还是已经回咸阳了。要是父亲母亲知道她突然下落不明,一定会担心死的。她本想先回清芷园,好歹把和政的事情跟父母交代一下,如今这般处境,岂不尴尬,即便要嫁入王室,也得告知父母,也得合六礼。 这个该死的政,做这么不顾后果的事,他想干嘛?他真想让她一辈子做咸阳宫的质囚。 哎!欣然长吁一口气,感叹,以后日日陪在这个坏脾气的家伙身边,日子恐怕不好过。 转眼间,欣然想起去邯郸遇上他,想起骊山别苑和他相处的点滴,想起去骊山狩猎时,他们之间有过的温馨,心里满心都是甜蜜。 可是,现在怎么办?政似乎很生气,怎么安抚他的狂躁呢?眉头轻蹙间,把《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过了一遍。发现这个时候,能用的只有美人计! 欣然呸自己不害臊,算了,反正现在回到望夷宫,在政的眼底地下混日子,见机行事,若是智慧不够,看老天成全不成全,拼运气啦! 至于父母那边,找个机会给他们捎个帛书,或许等政平息愤怒的时候,请他允许再回去一趟。 想到这欣然释怀了。 “来人!来人!”欣然叫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细缝,一个袅娜的身影从门缝里挤进来,向这边走来,是雪衣。 “姐姐,你怎么啦?”雪衣莺啭的声音响起。 “雪衣,你可以帮我松绑吗?”欣然带着期许,恳求。 “没有大王的准许,雪衣不敢。”雪衣咬唇,面色为难,怯怯地说。 “算了,不难为你了!你帮我倒盏水,我快渴得枯萎了。” 雪衣应声倒了一盏水,端到欣然跟前,“这怎么喝?” “你扶我起来!”欣然挣扎着要自己起来,努力几次都不奏效,只好求助雪衣。 雪衣把玉盏放到案几上,扶着欣然坐起来,试图将欣然往后,让她靠在床榻边,无奈她个子太小搬不动。欣然自己尝试着往后挪,一不小心,直接从矮榻上滚了下来,雪衣急忙把欣然扶着坐起来,给她取了一个凭几,让她靠。欣然为自己的狼狈感到羞臊不已。喝了几口雪衣递来的水,雪衣想扶着她回榻上,欣然摇头,“我躺晕了,坐一会,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再叫你!” “那也行。”雪衣的言语有些无奈,眼里闪过一丝不安,怕大王目睹到眼前的状况,会责罚他们这些下人,又不忍心为难欣然,犹豫间还是默认了,在转身出去前,低声对欣然说:“姐姐,自从你偷偷溜走后,大王这段时间,脾气有些焦躁,你可仔细了!” 欣然笑了笑,感谢雪衣的好意。 雪衣趋步出了望夷宫,掩上寝殿的门。欣然打量了寝殿四周,望夷宫一切如常,似乎没什么变化,巨大的屏风,大件的青铜摆件,大盏的长信宫,大气都是大气,就是少了温柔迤逦的美,有点压抑!欣然无奈摇头,俯□,用嘴从护腿中叼出一把匕首,那是她出门在外防身应急用的。刚才在雪衣面前那般狼狈不堪,简直让她颜面尽失。士可杀不可辱,她可不要做被置放在案殂上的牛羊,可以被任意宰割。 欣然咬着匕首,用它来划破裹在身上的绑带。 倏然,门霍地开了,在宫灯映照下,一个巨大的身影,虎步巍巍地向寝宫的地毯铺展而来,阴影杵在欣然的面前。 欣然本能地吓了一跳,却不抬头,依然自顾自地用匕首切绑带。 王宫里这么嚣张跋扈的除了政,还会有谁? “谁让你解绑带了?”政的声音像一股气浪般,冲过来。 “你不帮我解,下人又不敢解,只好我自己来了。”欣然把匕首插回护腿,嘴角一弯,眼睛一眯,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容。 “寡人说让你解开了吗?”政剑眉一纵,瞟了一眼四周,转向欣然语气尖利地低喝道 “陛下也没有说我不能解开呀!”依然鼓着腮帮,怏怏不乐地反击。 “狡辩!”政的唇齿间用力地蹦出两个字。 “圣贤唐尧说:‘颤颤栗栗,日谨一日,人莫踬于山,而踬(zhi)于垤。②’为君者,时刻惕厉自省,苟日新,日日新。欣然这是不纵容陛下恣意妄为,蛮横不通人情。”欣然笑了笑,声音微提,斟词酌句道。 “你倒有理了。” “我是那种得理不饶人,无理占三分的人吗?明明是陛下滥施淫威。”欣然不客气地抢白道。 政一时默然,上前,从抓起匕首,“嚓嚓”几下把白绫划断,让侍从把匕首收了起来。 缎带滑落地上,欣然站了起来好好的舒展了一下手脚。 政在席上坐下,端起案上的象首兽面尊,倒了一爵兰陵美酒,一饮而尽,酒乃“以水为形火为性,是为五谷之精华,瓜果之灵魂。”稍饮最能静气,养心,一爵清酒进腹,政冲欣然招呼道:“过来!” 欣然移步向前,脚步细碎而迟缓,用余光瞟政,掂量他想干什么? “去哪儿了?事无巨细的向寡人说清楚。” “事无巨细?女儿家的饮食起居君也愿闻吗?”欣然想打马虎眼。 “嗯?想撇开寡人的话题,瞎绕弯吗?” “去魏国大梁了!”欣然敛容正色地答话。 “听你说,你大姐嫁给信陵君了。听说有人告发信陵君谋逆,他和夫人畏罪自杀了。你是去为你大姐奔丧了!” “这?”欣然讶异,这从何说起。转念一想,景湣王和晋也肯定是因为没有抓到魏公子,就散布这个言论,以混淆视听,想到这,欣然模棱两可地应道:“嗯!” “为什么不事先和寡人商量就擅自行动。” “怕君阻扰。” “何以滞留那么久?” “从大梁又转道邯郸,然后才回咸阳。” “就这些?” “君还想听什么,沿途轶事?”欣然哂笑道。 政站了起来,脸色和缓些,走到欣然跟前,叩了一下她的脑门,“哼,再乱跑,下次就把你圈进石屋,当猪养!” “威胁我!”欣然咕哝道。 “不满吗?” “哪敢?这么说这次就饶我了!” “寡人说了吗?”政绷着脸,轻斥。 “来人!”政呼喝道。 婢女们拥了进来,跪地,应道:“陛下!” “带夫人沐浴去!”政吩咐道。 “诺!”婢女们应声 “我?”欣然一脸惶惑,啥时候成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马王堆汉墓出图的帛书记载:黄帝打败蚩尤后,将蚩尤剥皮当箭靶让众人神箭,剪下他的头发当旗子,把他的胃填上干草当球踢,把他的皮肉剁成酱,分给天下人吃。 ②《尧戒》上说:“战战栗栗,一天比一天谨慎。人不会被大山绊倒,而往往被小土堆绊倒。” 第81章 缱绻 【一】 “我什么我,做寡人的夫人委屈你了?”看到欣然一脸惶惑,政假嗔道。 “当然委屈了!得对君委曲求全;得忍受别的美人对君投怀送抱;得禁锢在望夷宫一隅蓝天下,忐忑不安的过日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得受宫里规矩束缚,不敢稍有差池,保不定哪天触动君的逆鳞,君三尺白绫,一杯鸩酒,我就呜呼哀哉。君说欣然哪儿不委屈了?”欣然竟然煞有介事地掰起手指头,呶呶不休道。 政竟不言语,拉过欣然的手,将她的葇夷握在掌心,摩挲,低头凝视欣然,眼神星星点点,褐色的双瞳中那种压制的热切欲藏还露,让人心弛神迷。欣然内心一窒,不敢与他对视,仓促引开视线,心绪遥遥颤颤,酥酥麻麻,一圈一圈地漾开,又一圈一圈的悠回。 “先去沐浴,寡人等你一起用膳!”政低垂的眼眸涌动着一股缱绻迷离的气息。 “嗯!”欣然脸颊绯红,心灵跌动如蜻蜓之翼在煽动。 欣然躬身在侍女的簇拥下,退出。 “等等!”政轻呼。欣然站住,抬头,“君还有什么吩咐?” “把寡人的信玺还给寡人!” “信玺?”哦,不就是拿来狐假虎威用的,愣装糊涂。 “两年前,在骊山狩猎,你要去雍地前寡人给你的那个” “哦!”欣然像突然才想起来似的,从怀里掏出来,展在手心上,“就这个?” “嗯!”政接过,仔细地看了看,揣进袖兜,“你没拿它胡闹吧?” “就它,跟普通玉佩没什么两样,不就玉质润些,做工精细些。”欣然不自觉的伸手将散乱的鬓发夹到耳廓上,为了掩饰,故意嘟囔道。 “眼拙!寡人的信玺彰显无上的王权,晓得否?”赶紧收回,谁知道这妮子,会不会拿着它,胡作非为,哪天不顺心了又脚底抹油开溜了,谁敢阻拦,“好了,你去吧!” 政目送着欣然出了寝宫,返身回席案上坐下,径自斟自酌。 赵高躬身进殿,叩首道:“陛下,文信侯吕不韦饮鸩酒自杀了!” “嗙”地一声,犀角爵重重地砸向案桌,酒爵里的兰陵美酒顿时散溅四处。政随即蹭地跳了起来。面色一凛,目光凛冽如冰峰。 文信侯自杀了!寡人不过让他迁徙到蜀地,他竟然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扇寡人一个耳光。他这么做什么意思,用这样的方式向天下昭告寡人薄情暴戾,忘恩负义吗? 文信侯呀,文信侯,你想死得壮烈,你想成心陷寡人与不义,让寡人被天下人唾弃。 政在广袖里攥紧拳头,抑制的怒气在整个胸腔鼓荡,彷徨半晌,断然一挥袍袖大踏步出了望夷宫! 【二】 秋意华浓,木犀花的清香弥漫了整座咸阳宫。 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树木枝叶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稀稀疏疏的暗绣在款款移步回望夷宫的欣然身上,广袖裙裾被夜风吹得翩然翻起。妙年洁白,风姿清越!眼波流转,娇嗲,迷离,忐忑,如波如纹,轻轻荡漾。莲步轻移进了寝宫,望夷宫流金般的烛光隐隐摇曳,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 目光悄然梭巡,灯火照耀处,帷幄飘摇,空无一人!席案上摆着鼎簋,显然是为她备用的晚膳。 不是说和她一起用膳吗?政呢?难道有紧急的军国大事突发了,他怎么匆促走了? 欣然长吁一口气,淡淡的失望掠过之后,绷直的神经瞬间松弛。招呼内侍,没想到应声进来的会是赵高,他不是一直在政身边侍候吗?今天怎么来望夷宫搭帮了。 “大王忙去了吗?”欣然转身,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和缓,不动声色。 “夫人,大王去松涛阁了。”赵高躬身拱手道。 “夫人?给事中①大人,您还是按原先那般,称呼我为姑娘,更为妥当些!” “大王吩咐了,安置各宫的美人,一应以夫人称之,小的不敢忤逆。” 总归不过是一种称谓,随她去吧。“大王用过膳了吗?” “本来是等夫人来着,刚才大王得知文信侯吕不韦自杀,似乎心情很郁闷,挥袖而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松涛阁了。”赵高低声说道。 “文信侯自杀了,确信?”听到这个信息,欣然有些不可置信道,语气讶然不已。 “千真万确,这样的谎言谁敢编造呀?”赵高信誓旦旦。 欣然转了两圈,文信侯死了,他曾经是政的仲父,政对他的感情一定很复杂,——既忌惮,又敬畏。欣然想去看看政,“你带我去松涛阁。” “夫人,大王愁闷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杵在暗夜里,谁都不敢去打扰他,你还是先用膳,自个先休息吧,别去触眉头。”赵高好意地低声对欣然念叨道。 难怪他老是性情乖张古怪,原来他生气、愤怒的时候,都没人为他开解,疏导。人长期在忧愤中,不停地压抑,久了,性情会变得刚愎,乖戾。那怎么行呢? “老是一个人闷着,会把自己憋坏的。走,我去看看。” “不是仆隶多嘴,大王对夫人余怒未消,现在夫人又贸然去,保不定火上浇油,大王要是发怒,后果很严重的。”赵高想起秦王发怒的狂躁样,不禁胆寒,在政身边侍候,时刻提心吊胆,他谨慎惯了,对政的曝脾气,避之唯恐不及,哪有胆量顶风而上。 欣然见赵高看似关心她,其实推三阻四,心里很是懊恼:哪那么废话,政说话一向不容置疑,这赵高怎么婆婆妈妈,像使唤不动他似的。 欣然尽量克制,还是脸微有愠色,她站起来,撇开政,直接对雪衣说:“雪衣,你知道松涛阁在哪儿,是吗?” “嗯!”雪衣看了赵高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点头了。 “走,去松涛阁!”欣然不容置疑地说话间,已经窸窸窣窣迈开脚步,出寝宫。 “还是让仆隶带夫人去吗?”赵高见欣然态度坚决,急忙趋步上前,毕恭毕敬道。 “雪衣,前面打灯!”欣然不理会赵高。 【三】 松涛阁里,窗户敞着,一盏凄清的孤灯,在风中摇曳。 窗外秋风飒起,竹影婆娑。政杵在窗前,静默无声,烛光将他硕大的身影铺展在满地狼藉的帛书上。欣然悄声地推门而入,轻轻地掩上门。 听见声响,政转过身,黯淡的烛光下,他微仰着头,秋风吹过,他的袍袖衣角似也带着几分寒意,他凝视着欣然,透亮的双眸,喜怒难辨。 欣然蹲□子,一语不发,拾捡散落一地的帛书。不用刻意去看,欣然不经意的目光一瞄就知道,这是吕不韦召集门客编写的《吕氏春秋》。 真不明白政跟吕不韦之间有多深的恩怨,吕不韦都行销于天地间了,政何苦对一本书,还不依不饶。 想起政在昧旦小苑,翻阅这本书时,发表的一些言辞激烈的话,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 那时候,她安抚政的时候,请他吃一瓣橘子,他竟然丝毫不领情,还说:“甜水里泡不出硬汉子。”记得当时她顶嘴道:“秦川犍牛吃的还是草呢。”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两三年,那是年少懵懂,虽然有些稚嫩,终究没有那么多忌讳,人相处也就随性多了。 欣然翻过《吕氏春秋》,脑子里有印象,把零散的帛书按照书编写的顺序整理好。 突然,两张头面帛画,映入欣然的眼帘,帛画上一长一幼。年长的正直盛年,冠带长缨,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目,直鼻方腮,端是相貌堂堂,器宇不凡。欣然知道这是吕不韦的画像,她见过吕不韦,虽然那时他已经年过花甲,脸上的皱纹纵横沟壑,但那昂藏的气势,始终如一。垂髫小儿不过三五岁光景,眉目清朗,从那一道细长的眼眸,一看就知,他就是年少时的政。 “像吗?”政的声音突然突兀地想起,语气有些干涩。 “君说,他俩?”这让欣然为难,说实话,吕不韦与政,尤其现在的政,乍一看,很像,这种像,不光在外表,更多表现在气度上,那种隐藏在眉宇间的卓尔不凡,桀骜不驯,简直如出一辙。 吕不韦是政的仲父。政从小就在吕不韦的教导影响下成长,有些东西会潜移默化地渗进骨髓。 因此质疑政的赢氏血统,似乎牵强,也是禁忌。 “嗯!”政抿了一下嘴,嗓子上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 “看不出来。帛画上的稚子脸都没长开,眉眼都挤在一快。其实,乍一看垂髫少儿之间似乎都差不多。小时候,我母亲就经常说我,爹不像,娘不像,就像隔壁嬷嬷的屁股蛋。”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粗糙,不过这般移花接木,避重就轻最好了! 果然政一听,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拂过他僵硬的脸。 他默然地回到席上坐下,俯首趴在大案上,沉默不作声。 欣然走过去,跪在地下,犹豫着把手抚上他的背,低唤道:“政,你在难过!” 政抬起头,眼眸里云雾迷蒙,“仲父死了!他培育我,辅助我,甚至救过我的命。我只是手书给他让他迁到蜀地,他却选择了自杀。世人会误解他的死是我逼迫的。”政的神色凄惶,语调哀伤。这与平日里欣然见到的强悍,刚硬的政,有着天壤之别。 一股莫名的疼惜涌上欣然的心田,她语气绵柔地宽慰道:“这人世间的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楚。周公那样的圣贤,在当朝时也被世人误解讥诽。政,君王执天下公器,握斧钺征伐大权,要顾全大局,总归有许多情不得已的时候。你无须事事耿介于怀的。”欣然宽慰道。 政的心间仿佛有咸湿的海潮一重一重地漫过。他抱紧欣然,扎在欣然的怀里,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欣然不再多说什么,低地吟唱着一首流传在吴越间的歌: 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② 《越人歌》呓语般悱恻缠绵,在欣然唇齿间低徊吟唱,一如今晚窗前的月光,清越,皎洁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少顷,政全身的戒备松弛,鼻息均匀,他睡着了。 多少个日夜,辗转无眠,他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给事中:秦朝掌管宫廷事务的宦官官职名称。 ②《越人歌》翻译过来是:今夜是什么夜晚啊,我能操桨于此洲流;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有幸能与王子同舟。含羞怀情啊,不顾诟骂羞耻, 心里多么痴迷不止啊,盼见王子。山有树啊树有枝,心里爱慕着您呀您却不知。 第82章 酥意 【一】 文信侯吕不韦在封地饮鸩而亡,大家怕秦王像当年秦惠王对待商鞅一样,死后将其尸身磔斩于市。入殓之后,连停殡都免了,迅速将吕不韦的遗骸悄然下葬,据说葬于洛阳北芒山。文信侯的门客们以尽“主客之义”为由,数千人齐集哭临故主,吟唱《黄鸟》①,以哀吊吕不韦。这种大规模的会葬行动,不管是有组织的,还是自发运动,都无异于是对秦王发泄不满的一次政治示威。 王朝的政治威信遭到挑衅,秦王震怒,悍然在咸阳宫下诏:“吕不韦的舍人,凡是临哭会葬者,列国之人一律逐出境;秦人禄至六百石以上者,剥夺其爵位,并迁徙于房陵。禄五百石以下,没有临哭者,也一律迁徙,不剥夺爵位。” 诏命一下,累及千家万户! 秦王在咸阳宫例行朝议后,又在曲台宫召集了冯劫、李斯、蔚缭、顿弱、姚贾、蒙武、王翦等几位王霸之佐,——他们是秦王的股肱之臣,是成就帝国鸿鹄大业的羽翮,汇聚一堂筹谋下一步的秦军攻略计划。 当是时,山东之国朝纲萎靡不振,三晋割地求安,二周折节入秦,宋楚已经屈服,天下尽皆归秦,已是大势所趋。 当众臣僚从曲台宫出来时,日晷的侧影已经指向了申时。 李斯故意落在后面,有意绷着身子,端着架势,可眉眼里却弥漫着一重浓雾。 “廷尉大人也曾是文信侯的舍人,还得到他老人家的着力提拔,方有今日。故主过世,您就没去祭奠一下。”姚贾见李斯今天神情嗒然若丧,故意讥讽道。 “听说姚大人当年想投吕氏门下不得,倒是庆幸!”李斯唇角讥诮地上扬,嘲讽道。众所皆知,当年,姚贾要投到吕不韦门下做门客,因为品性不端,被拒之门外。那是姚贾的耻辱。 “哼!老天爷在那一刻打了个盹,原来还是钟爱姚贾呀!”姚贾恬不知耻道。 “也是,这等本该弃市之徒,竟然忝居高位,尸位素餐,老天这眼睛眯的真不是时候。”上将军王翦冷不丁凛然嗤笑道,他一向讨厌姚贾这类投机钻营,却舌底生花的人。虽然王翦因为秉性耿直和吕不韦同朝共事的时候,将相经常有摩擦,但是吕不韦为政十几年无愧于秦国。王翦他见不得有人他,幸灾乐祸。 “姚某惭愧,惭愧!”姚贾急忙打躬作揖,慌忙灰溜溜地告退。 姚贾凭三寸不烂之舌,拿秦国王室的万金财帛,离间各国君臣,那是搬不上台面的阴谋,相对于王翦攻城略地的硬功劳,王翦说话,他哪敢顶撞。 “多谢上将军替在下解围。”李斯拱手道。 “李大人客气了!王某总觉得大王这次对吕不韦门客不过驱逐,迁徙的处置,没有血雨腥风,当真仁慈多了。”王翦满脸络腮,虎目望着西天的落日,微眯,语气竟是有些不可置信。 想起嫪毐叛乱那次,咸阳东市行刑之时,血流成河,呛鼻的腥味足足一个月才变淡。 “大王到底顾念文信侯的勤勉王室之功。”李斯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声音低沉优雅。 “大王对会葬的组织者,卫国的上卿,大商人白泽,也仅仅是驱逐,这个处置真是出人意料。看来,大王是看在白家对缓解关中饥馑有功劳,从宽处理了。”王翦唏嘘道。 “那是,那是!”李斯附和。 几个朝臣寒暄着,沿着青砖铺就的王宫甬道,拐过巨大的假山,几个转弯背影就消失了。 正好从假山后面经过的欣然把李斯和王翦的话,听了个真切。 父亲竟然去祭奠文信侯吕不韦了,而且这次声势浩大的会葬竟是他老人家组织的,他现在将因此被逐出秦国。欣然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仿佛心脏被人瞬间攥在手心里,紧紧的,突然间不能呼吸。 怎么会这样?父亲是故意跟秦王作对吗?他怎么能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这样做。 不过话说回来,白家和吕家是世交,白家今天在秦国有这样是态势和地位,那都有赖于文信侯的提携和庇护,君子之交,重信义,知恩图报,父亲的行为无可厚非,不是吗? 一边是政,一边是父亲,欣然感觉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欣然踌躇半晌,准备去找政。 【二】 斜阳的余晖掠过窗棂,照在曲台宫正中间的月台上。政伏案批阅竹简,总是这般不知疲倦地勤于政务。一道俊美的剪影印在他身后重重帷幔上,随风轻轻地拂动。 欣然轻绾发髻,袅娜娉婷地款步进殿,冲着政郑重其事地肃拜。 见欣然进来,政抬起头,俊美的脸上淡淡地带着笑,眸色有点渺远而透亮,配上薄而透的唇色,使得他那张脸,看起来,有种遥远的感觉,他一挥手,“以后,你就不用跟寡人拘礼。”随即,手指冲着东南角比划,“那边书架上有简册书籍,你随意翻翻,等寡人把手头上的奏简看完,再陪你!” 欣然依旧跪着,面色沉重,不作声。 政感觉到异状,放平手中的竹简,凝视着欣然,“这是为何?” “君将欣然的父母驱逐出咸阳,可有此事?”欣然直截了当地问道。 “嗯!”政颔首,“你父亲组织文信侯的门客数千人,窃葬吕不韦,大张旗鼓的临哭,聚众唱《黄鸟》,数落寡人歼杀良人。他这是公然挑衅王权,藐视寡人。寡人看在你的面上,将他驱逐出境,已经是法外施恩,你难道还要责怪寡人吗?” “欣然谢陛下仁慈,也请陛下法外施恩将欣然一并驱逐出境吧?”欣然语出惊人道。 “你在要挟寡人?”政将手上的竹简重重的一摔,面色一沉,怒目森森。 “欣然不敢也不愿,陛□为一国之君,自有您的许多情非得已,而欣然一介草民,心中无大道,乾坤,唯独孝道不敢忘怀。《诗经》有云:‘蓼蓼(lù)者莪,匪莪(é)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qú)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②父母对欣然的养育之恩,欣然没齿不忘。请陛下成全。”欣然淡定,从容,吐词清冽,语气和缓地娓娓道来。 政霍地从席上站了起来,蹭蹭地下了台阶,背着手围着欣然打转,锦缎华袍窸窣有声,腰上的玉组配撞击叮当有声。政语气粗重,言语踔厉,“你是故意在气寡人!” “欣然的父母年事已高,晚景凄凉,欣然应该侍奉左右。鸟兽尚有反哺之情,何况是人?欣然并非故意气陛下,也非故意执拗忤逆您,只是人之常情,是人立于天地之本。望陛下三思!” “你休想!” 政挺直了腰背,重现凛然华贵之姿。像一株胡杨,傲然于沙漠之中,孤傲,不凡。 空气瞬间凝固!沙漏窸窸窣窣地滴着,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你不言,我不语,一径的沉默。 这般硬碰硬,僵持着不是办法。高山耸峙,流水绕流。欣然想退一步再说。她起身,提起一瓮酒,手里拿过一盏四方青樽,把青色的酒水,汩汩地倒入樽中。双手奉着樽,端给政,柔情绰态地亦笑亦嗔道:“但凡有事,君就不能平心静气些?发那么大火作甚?父亲曾经说,他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也表示要从秦国撤出白家的商业经营。父亲回野王也好,君是否愿意让欣然去送父母亲一程。” “只是送行!”政对欣然的突然转变,警戒道。 “嗯!”欣然点头,看着政,目光澄澈。 “不是诡诈?”政依然不可置信。 “君多心了!”她的声音闷闷的,有点塞。不过是缓兵之计,一心只想先出咸阳宫,再做算计,可是想到离开政,突然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政却当她明白了事理,大喜,虽然他努力地压抑着,可他的双眼,还是在瞬间变得明亮之极,他的嘴唇,向上扬出一个灿烂的弧度,揽过欣然,在她耳边郑重的声明道:“别忘了,你是咸阳宫的质囚,是寡人的女人。” 也许即将面临抉择,心底莫名的伤感,在欣然心中无望的蔓延。内心苦闷和愁绪,瞬间迸发,在隐隐作痛,愁肠寸断。人生几许?沧桑无限,若是真的离开政,干年后,不知自己还敢不敢再回忆起今日离殇的画面。 政的出现仿佛一枚石子在风雨的润色中,砸进了她的生活,她的心,激情澎湃,有如七彩斑斓的湖面,溅起了爱的涟漪。好想陶醉在其中,在明媚里厮守。可是,现实总是捉弄人,若干年后,不知道可供回忆的是不是仅仅是一缕受伤的箫声?抑或是?渐行渐远中,彼此的身影,在太阳的光芒下,沉重地只能疲惫抖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独守凄惶! 这一刻,欣然感觉到刻骨铭心的痛! 她倚在政的怀里,呢喃,泪姗姗。眼波轻触,是浓得化不开的缠绵。 政低头浅酌,感受来自她的热切和渴望,情爱下缠绵如织,共醉的心,双双默许。 那种酥意如潮水般涌动,直入骨髓。 重重帷幔低垂,两颗被爱引爆的心,缠在一起,于激情的浪尖起舞。 裙裾落地,她酥软的身躯仰躺在榻上,如瀑的长发铺洒在锦缎上,淡淡的清香氤氲,在柔和的光线,洁白如玉,玲珑曼妙。 激情迸射,忘情的交缠。 倏然,她的泪滑下,冰冷地跌落在政的臂弯上。她的泪触痛政,喘息中他抬眸,“你不愿意!”轻吻,抚慰。 欣然轻轻的摇头,想说的是,她不是不愿意,只是悲伤难以抑制,猛然转身埋首怀中,抑制不住的忍声啜泣。 “走!君陪你去送别双亲。回来之后,你就安心做君的女人,时刻陪伴在君左右,为君生儿育女。”激情戛然而止,政断然道。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傍晚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火烧云,墨云金边,漫天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①《黄鸟》:《诗经·秦风·黄鸟》描写秦穆公死时,以大量的活人殉葬,其中子车氏的三兄弟都被殉葬。诗描写三兄弟殉葬时的情景,表现了对三壮士的哀悼和惋惜,也表现了对秦穆公残暴的无比愤怒和强烈抗议。 ②选自《诗经·小雅·蓼莪》意思是: 那高高的植物是莪蒿吗?原来不是莪蒿,是没用的青蒿。我可怜的父母啊,为了养育我受尽了辛劳! 那高高的植物是莪蒿吗?原来不是莪蒿,是没用的杜蒿。我可怜的父母啊,为了养育我竟积劳成疾! 第83章 清芷园 王戊驾着青铜轺车,四名甲士骑着马紧随其后。 轺车里,政坐着若有所思,欣然也默不作声,一心地盘算,莫名的哀伤。 马车辚辚地穿过街衢,向清芷园驶来,远远就望见清芷园赫赫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鎏金的兽面铺首,折射斜阳的余光,金灿灿的晃眼。 诏命从早上就下达了,父母亲是不是早已经离开了,越发靠近清芷园,欣然的心里就越焦虑而不安。一大家子的人,一园子的家当,事无巨细,庞杂而凌乱,或许他们还没来得及走。欣然心存侥幸道。 座驾前的王戊“御”地一声,车还没停稳,欣然就挑开帘子,翩然跳下,快步向大门奔去,拽起门钹,重重地叩门!干涩的叩门声,铛铛铛铛,单调又刺耳! 许久,没有回应,欣然忐忑地回头看看站立在身后的政,惶惑道:“诏命下,不能有半刻耽搁,是吗?”她希望政会说,有宽限期的。 迎着欣然急切的目光,政没有说话,回头冲王戊使了一个眼色。 王戊会意,上前用重拳“哐哐”地砸门,厚实的门板发生沉闷的轰鸣。 终于听见里面有门闩滑动的声音,吱呀呀,大门被艰难地扯开一道缝,一个裹着黑布巾帻的圆溜脑袋,警觉地探出来,张望。 “成叔,我爹娘呢?他们走了吗?”还有人,欣喜之余,欣然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 “世子,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咸阳的?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可知道,上卿大人一直惦念你呢?”成叔一脸诧异,说着,赶紧将大门往大了推开,欺身上前向欣然行礼,“老爷,夫人辰时就离开咸阳了。官兵们如狼似虎,不让有半刻耽搁。造孽呀!怎么就惹上官府了,好好的府邸都不让住了。老爷夫人走得匆忙,随身就带了几个使唤的丫头和护卫,一行不过十几人,几辆马车,轻便的行装,到这会子估计已经走远了。”成叔长吁短叹,满脸的褶子,津津地冒着汗。 “成叔,父亲他们走得匆忙,说了什么没有?” “老爷临走时,交代我们。要是小姐回来,让你立即回野王。老爷说,月余前,白家在秦国的商号家宅,能转移的已经转移,不能带走的已经陆续变卖。各地的佣工,愿意继续为白家做事的,由执事另行安排,不愿意的已经发了钱帛解散,自寻出路了。清芷园,已经走的没几个人了,我们几个留下来处理完善后事宜,就离开咸阳。”成叔说着直摇头。 欣然记得父亲之前跟她提过,吕不韦卸政后,白家的商业势力可能将陆续撤出咸阳,看来父亲早已做了妥善安排。 欣然迈步进入清芷园,绿树芳草,花香缭绕,木犀花洁白的花瓣翩翩飘零。父亲精心修缮了清芷园,本来这地方是温馨的家,可是人去楼空,清芷园留下的终究只是寥落。 欣然不由内心凄惶,沿着雨花石铺就的鹅卵石夹道,快步奔向她的昧旦小苑。居室里箱柜案几都已经空荡荡,空洞地透着冷飕飕的凉风。 看来,父亲早做了离开的准备,不是仓促之间被驱逐时,慌乱的之下,到处一片狼藉。可是这样的境况,让欣然更加难过,父亲曾说过不想和秦国王室攀扯上关系,究竟是为什么,父亲一直还没告诉他,父亲究竟有什么隐衷?如果父亲坚决反对她和政在一起,她将如何抉择?欣然后悔应该早点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父亲,否则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样骑虎难下的局面。 不及细想,当务之急先见到父亲再说。 憋住即将滑落的泪水,欣然赫然转身,掠过政熠熠的眼眸,大声吩咐道,“成叔,备马!” “不要冲动!”政上前拽住欣然的胳膊,轻斥道。 “世道凶险,君万金之躯,还是先起驾回宫吧。欣然必须追上父母,君和欣然之间的事,我必须对他们有个交代。君一定能理解,是吗?”欣然搬出充足的理由说道。 “已经两三个时辰了!他们已经走远了。”政凝视着她,幽然道。 “父亲心里牵着线,不会走得太远的。我有这个预感!” “你真的笃定?” “父女之间心意相通。” “那我们呢?有吗?” “君心似海,欣然摸不到边!”欣然促狭一笑,柔和清婉道。 政恶狠狠地看了欣然一眼,做了一个要打她的手势,“讨打!” 正在此时,成叔牵了一匹杏黄色高头大马,“世子,我从马厩里挑了一匹骕骦,奔行追风闪电。你快马加鞭,指不定天黑之前就会追上老爷夫人。” “成叔,麻烦你了!”欣然上前从成叔手中接过缰绳,客气道。 成叔看了看政,犹豫了一下,把欣然拽到一边,悄声道:“世子,有件事我寻思了很久,本来不想说,可是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成叔,什么事?”成叔的神色神神秘秘,欣然陡然不安起来。 “就是云裳姑娘,你记得不,老爷说是你们去赵国的半道上收留她的。那姑娘激灵倒是激灵,就是太有心机,她,哎呀!······”成叔说了一半,打住,直摇头。 “她怎么啦?”欣然急切地追问。 “老爷沾惹上她了,她跟老爷说她已经怀孕了,夫人知道后,气急了,跟老爷一顿闹,吵得沸反盈天。老爷情急之下竟然说要休了夫人,明媒正娶云裳。夫人一听寻死觅活,哀嚎恸哭说自己没有生个儿子,到老了,没个为她做主的人,你看这事闹的。”成叔边说边叹气,整张脸沟沟壑壑,忧愁着挤成了一疙瘩。 “还有这事。父亲糊涂了不成,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母亲。云裳这人,打的竟是这个心思。当真是白白糟践了我当初收留她的好心了。”欣然听了很是气恼,悔不当初。 “怪只怪云裳那丫头,太有心机,她没事就向老爷套近乎,献殷勤。梅姨死后,老爷身边也没有一个可心的人侍候,云裳就趁虚而入。” 怪道,父亲这两年在咸阳流连忘返,连卫国野王也懒得回,回去一趟也是急匆匆的,母亲一个人落单不说,每次母亲说来咸阳,他都推三阻四。原来,他竟然跟云裳,老夫少妻,过得惬意! “世子,我说得还不止这事,云裳听说老爷触犯天威被驱逐出境,前天竟然携带老爷厚赐的金帛,独自走了。老爷还一心念着她肚里的孩子,希望它是个男丁,可以传宗接代。云裳走后,老爷怨愤夫人,硬是说夫人逼走云裳,夫妻俩就这么一直龌龊。老爷临走时千叮万嘱,让我找到云裳,可是咸阳这么大,我上哪儿找去?” 成叔说起话来呶呶不休,总归是家丑,欣然实在不愿意再多渲染,这些话,听着也实在闹心,就制止道:“成叔,这事交给我就是了!你别管了,父亲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替他操心着!” “这?”成叔有些愣忡,“这妥当吗?” “你交给我就是了!”欣然烦闷,急着去追父母亲,不想再磨蹭了。 “那也成!”成叔无奈点头,说完就快步冲小路穿过去,洞开北侧门,那门不设门槛,专门让马车出入。 欣然过来拉起马的缰绳。 政习惯性蹙眉,表情有些不耐,冷不丁道:“嘀咕半天,阴谋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家长里短。”欣然讪笑,轻描淡写道。说着,就欲飞身上马,政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白了她一眼,“你单枪匹马想干嘛?寡人改天应该也给你套个笼头!省得你动不动就像野马一样蹿腾。” “是吗?做一匹千里驹多好,长空飞扬,自由!”欣然噙着笑道。 “你这匹千里驹,还没驯服,君要拉回去好好料理料理。”政的嘴角突然牵拉起魅惑的弧线,目光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将倾泻而出,但转瞬间,就被夕阳的流光遮蔽。 “该说的欣然已经说了,君何苦为难?”欣然不敢触碰政的眼眸,低低地嘟囔道。 “真的非去不可。”政肃色,轻嘘道。 “非去不可!”欣然的回答郑重其事。 “若寡人不允呢?” “君于心何忍?”欣然轻噬樱唇,泪在眼帘里汹涌。 “你又于心何忍?”政低哑的嗓音反问道。 “君有大秦天下,有一统六国的宏图大业,有佳丽万千。欣然只有父母。” “你?”政气恼,徘徊几步,低吼道:“你得寸进尺。” “是君没有成人之美。”欣然秋水般的眼眸,迎向他灼灼的目光。 风吹过,木犀花飘零,浓香漫溢。一道斜阳穿过楸树的树缝,洒在欣然的脸上,她绝美的面容流光溢彩,眸光里的泪,悄然滑落脸颊,如梨花带雨,海棠凝露。 政感到莫名心痛,如松涛阵阵,如纨扇轻抚,向周身漫溢,上前轻柔为她拭去泪水,果决吐出一个字:“走!”,他飞身上马,伸手冲欣然。 “君这又何苦?” “陪你一道策马扬鞭!” “君何等金贵,欣然不能让你犯险。” “君猎杀过兽王,莫非你父亲,比大虫还凶猛。” “一边是君,一边是父亲,君何苦让欣然陷于如羝羊触藩,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这话何解,说好只是送别,莫非你别有居心?” “哪有?”欣然无力地辩解道。 “上来。”政一把把欣然拽上马背,回头调侃道:“君不知道,哪一天你一时兴起,要撕缯裂帛①,点烽火戏诸侯②,君会不会也一口应承了。” “哼!君大可放心,君有大胸怀,大韬略,大气度,大智慧,唯独没有娇纵女人的温柔迤逦的小情怀?”欣然忍不住噗嗤笑道。 政扬起右手,曲起手指,狠狠地敲了欣然脑门一下,“你呀!没心没肺!” 哼,明明就是霸道,强横,总是动不动喷火,撒气,一张臭脸,一放,就跟铁块一样。现在倒好,惹不起,还躲不起!欣然在心里暗愤道。 作者有话要说: ①撕缯裂帛:夏桀宠爱妹喜。妹喜喜欢听缯(丝帛)裂的声音。夏桀就强抢民间的细缯,让妹喜撕裂。有一句俗语叫:美人一笑千缯裂。 ②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大家肯定都知道了。 第84章 父亲 【一】 白泽一家子在官兵的催促下,搭乘几辆简易的马车,车轮骨碌碌地出了咸阳。白泽和白夫人分乘两辆马车,一个在队伍前面,一个落在后面,虽然就隔着几辆马车的距离,可夫妻间的冷漠和僵持已经陷入了冰点。云裳在白泽枕边吹风,说亲耳听到白夫人胡诌,以老爷允许的姿态,逼迫梅姨答应将嫣然送入秦国。梅姨至死不能原谅白泽,这在他心里落下了很深的一道伤痛。对发妻的怨愤因为云裳的出走,又添加了一层。 白泽坐在马车里,一脸冰苟,富裕安闲的日子,加上保养得当,虽有已过花甲之年,他依然气宇轩昂,神采奕奕,组织大规模的会葬哭祭吕不韦,他早已想到过可能的危险。白府的管事都在私下里议论,老爷一世精明,这次近乎以卵击石的莽撞,是不是因为总是跟夫人吵架,一时气糊涂了,或者是被云裳这娇妻怂恿,突发少年人的血勇义气。只有白泽自己知道,在秦国这片土地上,白家的一切势力,到此为止最为妥当。老天已经庇护白家几百年,白家的享有优渥生活已经太长久,树大招风。大风吹过,不知堰伏的大树,就可能遭推折。 秦王对执掌朝纲的太后没有手软,对居功至伟的仲父没有客气。他虽然是一介商人,可是凭借商业势力,与秦国上层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关系,对王朝政治不无掣肘。想清除他势力的人不在少数。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只是心里一直惦记欣然,据飞鸽传书得到的信息,推测欣然已经来咸阳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难道是被什么羁绊住了。 白泽叹了一口气,暗自唏嘘,欣然到底是一个女儿家,要是一个男娃,就好了!怎么说,这世道还是男人能抗事。他琢磨着,这次回野王一定要为欣然,物色一个忠臣可靠的人,入赘白家。庆卿本来是他遴选的最佳人选。哎!可是嫣然这孩子命苦。一想到嫣然,就念起梅姨,就不由地怀恨那嚣张跋扈的老太婆,原来一切竟是她操纵的。身为妇道人家,没有半点仁慈之心,硬是生生地葬送了嫣然的幸福,还有梅的性命。 还有云裳,云裳的眉眼有梅姨年轻时的影子,可是却比梅姨精悍,有主见。不是能逆来顺受的女子,但是她的确是个会讨人欢心的女人,即便他有时候也感觉,那种讨好有些刻意,可是他依然很受用,女人吗,天生就该依从男人。既然要男人给你优渥的生活,自然得学会讨巧。哪像发妻,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年老色衰,从来不知道顺从,还一味的张牙舞爪,嚣张跋扈,想着凭实力和男人争高下长短,愚蠢,太愚蠢了!听说怡然那丫头,也跟她母亲的脾气如出一辙,还好欣然不是,要不是看在女儿的面上,早就想她一纸休书。 他本来还一直顾念她这些年操持家道的辛苦,对她礼敬有加,谁知道这次来到咸阳,他提出要纳云裳为妾,竟然会遭到那么激烈的反对,甚至情急之下污言秽语。让他这个主人在下人面前颜面丧失。云裳甚至怀着孩子,负气出走。 白泽越想越对发妻生气,鼻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官兵逼得紧,不然说什么也得把云裳找着带上,衣食住行一应由她照顾已经习惯了,他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个可心的女人了,最主要的是她肚子里有他的骨肉,一想到自己老年得子,雄风依旧,他就感到莫名的得意。 好在他吩咐下去,让人寻找云裳。云裳一个女人,她能躲哪里去。因此他暗地嘱咐车夫,故意放慢行程,私下偷偷地给遣送他们出境的官兵好处,即使现在马车摇摇晃晃,走得实在磨蹭,那些军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这哪里是要遣送罪人出境,简直就是护卫贵人,秋游。 【二】 出了咸阳城,大道两边是广阔无垠的秦川大地,此时正是丰收季节,田野里都是低头忙碌的农人。 马道上突然飞驰来了一匹黑色的骏马,老远就听见他破铜般的嗓音在大叫:“老爷,等等,等等!”听见喊声,车夫勒住缰绳,白泽打起帘子,向后急切的眺望,一心希望是家臣把云裳找回了,眯眼只见后方独自一匹马,不禁有些失望,眼脸一下耷拉,绷起面容,等后面的马匹驶进。 马蹄哒哒,尘土飞扬。一个满脸络腮的精悍男子,从马上滚落下来,他是白家在雍城的掌事崔留,他来到白泽的车窗前,抱拳道:“老爷,不好了,世子失踪了!” “你说什么?怎么回事?”白泽眉角一竖,声音高亢。 “几天前世子从邯郸转道回咸阳,经过函谷关的时候,被守将借故截留,世子的随从都被据之关外,他们辗转才把消息送来的。至于世子为何被守将截留,他们多方打听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白泽一听欣然出状况,一把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背着手,在田垄上踯躅,忖度,心中暗道: “他们想干什么?如果是因为我被牵连,应该是和我一样被驱逐出境。难道是欣然把一应责任都自己揽了。可这是是我闯下的,与欣儿毫不相干。” 不过几步的距离,白夫人也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丈夫想要始乱终弃,她能够倚靠就剩下这小女儿了,如今她竟然莫名失踪,本已意乱神迷的她,在马车里忍不住哀嚎动天,捶胸顿足。 一听见,白夫人的哭声,白泽心里无名之火就窜动不已,他走到马车前,呵斥,“哭丧呢!” “都是你个没眼见的,被那狐狸精迷了心魂,尽做一些不靠谱的事,你要是把我闺女搭上,我不把你挫骨扬灰。”白夫人止住哭泣,在马车里愤恨的回应道。 “哼!”白泽怒哼一声,不想在下人面前跟她吵闹,失了身份,怪道连孔圣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欣然肯定被官府收押了。不行,老夫得回咸阳!”踌躇半晌,白泽断然道。爱女身陷险境,父亲难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老爷,可是?”崔留支吾道,那脸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老爷你是泥神过江自身难保。 白泽不理会,上前对押解他出境的军士说,“官爷,你给行个方便,老夫顾念爱女安危,想回一趟咸阳。” “白上卿你就不要难为我们,王命如山,岂能忤逆!”军士首领,没有半点通融余地拒绝了。 “崔留,咱们走!”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有硬碰硬的,说着白泽就要上马。 刷啦啦几声,军士们不约而同拔出佩剑,挡住去路,白泽的护卫也拔出长剑对峙,一时间气氛僵持。 “白泽,你这是暴力乱法,后果你可思量好了?”军士首领威吓道。 “秦王只是将老夫驱逐出境,没有赋予你就地阵法的权力,你难道要杀了老夫不成?”白泽语气铿锵。 “老爷,你快走,这里交给我们。”卫士们朗声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白泽手下的义士,慷慨道。 军士几个人挡住护卫的袭击,几个人硬是团团围住白泽,不让其有机会骑上骏马离开。 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突然,地平线上驶来几匹彪悍的马,百米之外就听见有人呼喝:“住手!” 恶战双方不禁都退后一步,不约而同地望向来时的路。 一个身影从马背上翩然飞下,风一样地奔过来,大声喊道:“爹!” 原来是欣然和政他们。 “欣然!”看到女儿安然无恙,白泽登时就喜上眉梢,“孩子,你没事吧!” 白夫人听见欣然的声音,掀起帘子,拥了过来,“欣儿,真的是你!刚才他们说你失踪,你没事吧。” “娘,我没事!您先上马车坐一会,我和爹有些事需要商量一下。” 白夫人倒是听话,先上马车了,毕竟她也害怕这打打杀杀的场面。 “爹,你们这是怎么啦?”看着大家剑拔弩张的紧张对峙,欣然站到父亲一旁,问道。 “白泽违抗王命,企图逃窜,兄弟们把他押回去交给廷尉府处置。”为首的军士以为白泽这边来了救兵,不示弱的呼喊道。 秦王政冲王戊使了一个眼色,王戊掏出怀中的令牌,对那些押解的人,出示。他们登时神色张皇,伏地参拜,“参见卫尉大人!”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王戊一扬手,呼喝道。 白泽打量着政,两个男人,同样犀利、悍然的目光对峙,互相在心里掂量。白泽转头问欣然,语气不无责备:“欣然,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爹,我跟你介绍一下。”欣然目光有些躲闪,略带胆怯羞赧地说。 “不用,爹知道他就是大秦年轻的王。”白泽语出惊人。 也是,父亲在秦国这么多年,又跟文信侯过从甚密,怎么会没见过秦王。 欣然的目光在父亲和政中间回旋了一下。 倒是秦王政先向白泽拱手道:“白上卿才德比肩,久仰,久仰!” “哼!秦国新君亲政以来,雷厉风行清除异己,感佩感佩!”谁知,白泽竟然不客气地反讽道。 父亲的话一出,欣然心里一咯噔,爹这是怎么啦?存心要冒犯秦王的天威。 秦王听了果然一脸不悦,只是看了欣然一眼,没作声。 白泽不再搭理秦王,把欣然拉到一边,扳着脸,问道:“欣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家臣不是说,你进函谷关就被扣留,你怎么会跟秦王在一起。” “爹!”欣然一时语塞,从函谷关直接被政绑进咸阳宫,这种囧事要是爹知道,会被气死的。与政之间的过往一切,一时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欣然咬着嘴唇,表情忸怩。 “爹知道了,上一次,你为了救爹,他胁迫你了!是不是?爹就想他一心要扳倒文信侯,怎么会突然对咱们白家仁慈。原来,是你在牺牲自己,为了白家。欣然,你这傻孩子呀!”白泽痛心疾首道。 “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欣然急忙申辩。 “欣然,他还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看到父亲痛彻心扉的表情,欣然突然间错愕,感到无地自容,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没有就好,傻孩子,爹再不济,也不能用你的终身幸福换取苟活于世。秦王他是什么人呀?他车裂假父,扑杀假弟,囚禁生母,逼死仲父!他不仁乖戾残暴,爹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跳。” “爹,你听我说。我······”欣然本想把跟政认识的前前后后,以及世人对政的误解,跟爹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踌躇了。 “傻孩子,只要他没对你怎样,一切就都可以挽回。走,咱们回卫国。爹一定给你找一个可以与你匹配的男人。” “不要,爹!”欣然忍不住抗拒道,父亲在她心里一直是高山一样,用来仰望。可是现在竟然出现这样的境况,情急之下,欣然不择言道:“爹,已经晚了!我已经答应要做他的嫔妃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爹早就跟你说过,我们白家不愿和秦国王室攀扯上关系,你怎么当做耳边风了。他的后宫有的是供他玩弄的女人,他能真心待你吗?欣然,你还年轻,别傻了,孩子!”父亲的语气生硬而可怖,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待她过,欣然懊悔自己的莽撞,长嘘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爹,我们为什么不能和秦国王室攀扯上关系。” 白泽也感觉到,自己对爱女的说话语气太过苛刻了,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而自责:“也怪爹,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知道爹其实不应该姓白。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家安在积贫积弱的卫国野王?为什么要把雍地的客栈,起名为:‘未央’?那里为什么会阴养几百人的义士?” “爹!为什么?”欣然睁大眼睛,爹的话,让她惊诧不已。 “其实,你曾祖母才是白圭的女儿。白圭曾有二男一女。二个男丁,一个在行商时被盗匪劫持杀害,一个沉疴而死,偌大的家业只能让女儿继承。而你的曾爷爷就是让秦国走上富强之路的卫鞅,因功勋卓著,成为商地封君,世人称之为商鞅。商鞅之于秦国功高盖世,却被秦惠王夷灭三族,车裂于咸阳。你曾祖母年轻时与未得志的卫鞅,在桑间濮上认识,私定终身。可他们的姻缘遭到白圭的极力反对。卫鞅离开卫国,到秦国建功立业,你曾祖母避世隐居,终身不嫁,为商君留下唯一的血脉。我们在雍地阴养的那些义士,有些曾经是辅助商君建功立业的左膀右臂的后人,他们被秦朝当朝迫害,死的死,逃得逃,如今就剩下百余人了。” 父亲的话让欣然错愕不已,未央,卫鞅,天啊!原来白家竟然跟秦王室,有这样的渊源。难怪父亲把《商君书》视若至宝,难怪父亲在护城河边,望向对面的翼阙,伤感不已。在这个流行“怨惠必报”的年代,人们不能接受家国,亲人,朋友和自身被轻慢,受屈辱,蒙冤曲,为此甚至不惜以自残的方式“杀身自明”或为了摆脱侮辱,一生复仇。 她如何能解开父亲心中的怨愤。 可是话说回来,这已经是百来年以前的事了,父亲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 一边是敬重的父亲,一边是属意的政,欣然陷入万难的境地! 第85章 如此 【一】 月影朦胧,星倦无声,已是子夜时分。 在暗夜里,望夷宫的飞檐峭壁,勾心斗角都敛起了棱角,只剩下一个粗犷苍劲的轮廓,巍然鹤立。宫门紧闭,鎏金铺首在迷蒙的暗夜里,如同怪兽睁着一双大眼,只是这目光迷离,像是睡着一般。台阶上宿卫的内侍比平时多了许多。 香云纱低垂的窗棂内,依稀有淡淡的烛火在摇曳。 欣然挣扎着醒来,脖子酸痛,一时间意识还混沌。 蹙眉,眯眼,将四周扫视一番,如晚霞般绚烂舒卷的帷幔,重重叠叠,身子下锦衾翠羽的巨大卧榻,偌大的寝宫,安安静静地,透着空洞的风,冷飕飕! 忍不住蜷缩在卧榻一隅,暗夜里,抱膝独坐,如此寥落。 醒来之后她再毫无睡意,心绪轻薄如蝉翼,心怀激荡如万顷海涛。 夜仿佛一只千年的媚狐,诱惑和啃噬着她纠结的灵魂。 她努力回想,脑子里根本拼凑不出,这一切发生的完整画面。 一个事实摆在眼前,政终究把她强行带回了望夷宫! 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黄昏,咸阳郊外的那一幕,开始慢慢浮上上她的心头。 父亲的一番话,仿如一把锋利的剑刃猛地刺入她的心肺,让她措手不及,疼痛不已。 【二】 父亲和政,避开她,在远处的田垄上,立在晚风中,长谈。欣然望着他们的背影,纠结地在田埂上不安的踱步,时间似乎过了很漫长,很漫长。欣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敬重的父亲,一个是她想依靠终身的君,他们之间究竟进行了怎样的攀谈,争执。她听不到只言片语,只看见父亲不时地挥舞手臂,似乎言辞激烈,而政一直右手按着佩剑的剑柄,凛凛的背影,杵着,夕阳的流光挥洒在他身上,像一颗伟岸的松。 欣然不知道父亲一介商人,一个小国的上卿,有什么样的底气和勇气,与雄霸天下的大秦的王,叫板!仅仅是为了袒护他心爱的女儿。 在这场关于她的拉锯战中,父亲终究是一个弱者。可是,父爱如山,父亲在欣然的心中,一直峨峨屹立。她真的不想让父亲失望和伤心,如果让她选择,她会站在父亲这边。她永远相信,父母的爱是时间最无私的爱,它从不苛求回报,也永远不会始乱终弃。 何况她和政之间,如果没有父母可以倚靠,她的深宫日子,注定苍白,寥落。 时间在欣然焦躁不安中,踱过。 当他们俩终于转身分开时,欣然首先望向父亲,父亲眼里流淌的疼惜,夹杂着怒火,而目光落在政脸上时,政的脸是阴郁的,眼眸深处寒光凛凛,让人不寒而栗。 政直直地向她走来,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跟我走!” 欣然哀哀地摇头,“不,政,求你!不要勉强我!” 那一刻,欣然看到政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倏然,欣然感到脖颈处一阵剧烈疼痛,接下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政让王戊打晕了她,政终究凭着自己的强悍,不顾她家人的反对和感受,把她强行带回望夷宫!政怎么可以这样。她的父母亲呢?他们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因为政一时之怒,祸及身家性命。 政和父亲之间究竟说了什么? 【三】 “不,我要去找政问清楚!”欣然想到这,霍地跳起来,黑暗中,突然哗啦啦出现好几位侍女,嘴里喊着“夫人”,呼啦啦,突兀地跪在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她们竟然杵在暗夜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欣然几乎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存在。 欣然扫了她们一眼,绕开她们,几个健步冲到门口,用力地拉门,门锁着! 欣然回头,望着跪在地下的侍女,懊恼道:“为什么把我锁在寝殿里?” “夫人,这是大王的吩咐!”雪衣回答道。 政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她,她不信。 欣然使劲的砸门,大声的呼喝,“开门!开门!我要见你们大王!” “砰”地一声,门没开,窗户开了。黑暗中,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伸了进来,“大王,已经安寝!夫人稍安勿躁,有事明天再说吧!” 不行,这么紧急的事,我等不到明天,我必须知道,秦王究竟把我父母怎么啦?欣然内心的焦躁,难以抚平。 政一定还没安寝,他一定是在躲她。他如此蛮横不讲理,今夜至少应该给她一个说法。欣然不甘心,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在暗夜里干着急。 她迅疾如夜猫般,窜到窗户前,一把拨开那人的脑袋,飞身一跃,硬是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内侍们一惊全部围了过来,乌压压的一堆人,挡在她面前,晚风中,欣然倒吸了一口气。 “让开!”欣然的语气,透着刚毅。 “请夫人息怒,大王有令,夫人不得擅自离开望夷宫半步!”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广袖里,欣然攥紧了拳头。政,你终究摆出了王者的阵势。你终究期望的是,所有人都匍匐在你脚下,任你摆布。你终究想着随意拿捏人的命运,如果注定今天我们要用这样的方式,相处,那当真辜负了当初的用心。 欣然屏住气,怕自己一时失控,会把望夷宫搅得天翻地覆。 “怎么回事?”是掌管王宫宿卫的郎中令王戊的声音。 就在欣然和内侍们对峙的时候,宿卫郎中来了。 不知是望夷宫的人去通风报信,还是宵禁以后,他们例行巡逻,巡来的。 暗夜中,百来号人,全身的铠甲和头盔,闪着凛凛的光。 “王大人,夫人执意要谒见大王!”内侍的声音,像嗓子被夹在门缝里一般,说话黏黏糊糊的。 王戊走到欣然跟前,客气地冲欣然失礼,“夫人!” “王大人!是你打晕我的,是吗?” “属下得罪!” “我爹娘怎么样了?”这才是欣然最关心的。 “他们依照诏令,被遣送出境了。夫人放心,大王没有为难二老。” 欣然的一颗心落地了。父母亲安全就好。 可是,他们现在一定很伤心!哎,咬了一下芳唇,心里扎扎地疼。情急之下,她甚至忘了告诉父亲,她已经把大姐和魏公子安全救出,送到神农大山墨家总院。她本来是想告诉父亲,都是倚仗政的协助,她才促成此事。虽然这不足以消除父亲对秦王的不满,至少,让他觉得自己欠秦王一份人情,也不至于对秦王那般怨愤,那般偏见。 可是政,总是用他强权的方式解决问题。他怎么能把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做扫灭六国大业般,用强悍的武力,推枯拉朽。他这样子做,太不顾及人的感受了。 难道,就因为他是帝王,就习惯用压服的方式,解决问题。 欣然不能理解,第一次强烈感觉到,原来他们之间,真的隔着高高的台阶,她希望仅仅是台阶,不是天堑。 “王大人,你告诉我实话,大王真的安寝了吗?”欣然清冽的目光直视着王戊。 王戊一时踌躇,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嗫嚅道:“大王还在批阅奏简!” “他不想见我!”欣然的目光,突然溢出水雾,很受伤的感觉。 “夫人,请恕在下冒昧,你和大王之间,彼此冷静一下,或许会更好!” 王戊看到晚风中,欣然晶亮的眼眸,一下子黯淡,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一般,迷迷蒙蒙的。 “多谢王大人宽慰!欣然鲁莽,这么晚了,还惊动你!”欣然欠身道。 “夫人请勿多心,大王只是太忙了!” 哼,对呀,他忙,他有幅员辽阔的央央大秦,需要他打理,他有宏图伟业需要筹谋,他哪有心思,为了一点儿女私情,愁闷,烦恼。 在纷争的战国乱世,真正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只有赵武灵王。 赵武灵王,是美人心中的一道绚丽的殇。 赵武灵王与其说他是一个英明的国王。不如说他是一个具有英雄情结的大侠。他身长八尺八寸,龙颜鸟咮,广鬓虬髯,面黑有光,胸开三尺,气雄万夫,志吞四海。他力排众议提倡胡服骑射。他在盛年退位让儿子治理国家,自称主父,身穿胡服率领大军到西北攻取胡地。他想从云中、九原直接南下袭击秦国,于是他诈称使臣进入秦国,察看地形。秦昭王被蒙骗过去了。事后惊讶于他的长相雄伟,拥有不凡的气度,立即派人追赶,可主父已经飞马离开了秦国关卡。 赵武灵王一生攻城略地,冲锋陷阵,英雄气概直冲斗牛。可这位英雄却真真正正儿女情长。他为了一个梦,吟唱着,“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宠爱姿容秀美的孟姚一生。 欣然默然无语,步履沉重地来到寝殿门。 内侍掏出铜钥打开了大锁,欣然看着门口高高的门槛,心里“咔嚓”一声,还未觉得痛,心上已经有了道道裂纹,半晌后,疼痛才沿着纵横的裂纹丝丝缕缕地浸入全身,疼得身子微微发颤。 她艰难的迈入寝殿,门轻轻地被掩上,“啪”地一声,钥匙把门锁上了,寝殿内,长信宫灯照耀出一片茜色的光晕,铺展在青砖上。空气中依稀还飘着政身上淡淡的松香味,恍如昨日的温馨甜美,仿佛可以用手掬到。可如今,已然只剩下寥落的影子,随着摇曳的烛火,忽左忽右,瑟瑟晃动。 今宵,将注定夜长难熬! 作者有话要说: o(∩_∩)o哈哈~,我终究把稿子赶出来了。 昨天被妹子吐槽女主纠结,心里很是踌躇一番。 作者是个时代的悖逆者,总是渴望心中有一片圣洁,把至爱当作一种信仰。 因此,喜欢消遣,刺激的童鞋,慎入! 第86章 博弈 【一】 “政,可恶!让你帮我,竟然把我给卖了!”行宫曲折悠长的走廊,总算走到尽处,欣然憋了许久,终于爆发了,她极力控制自己,才没愤怒地冲政尥蹶子。 “这样不着痕迹的让你进长安君府,你应该感谢我!”政一脸揶揄,似笑非笑看着脸颊绯红,气得张牙舞爪的欣然。 “你帮我,至少让我去的体面一些呀!我成什么了?供纨绔子弟逗趣的优伶,你太损了!你说长安君那号人,进入他的彀(gòu)①中,保不定他会怎么捉弄人。你说我不会从此就困索在雍地,到时候,我势单力薄,你这不是推我进火坑吗?”欣然满腹委屈而担忧地跺脚嚷道。 “你怕了,要不你就别去了!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因为要见自己的姐姐心如虎狼奔突,蠹虫啃噬。”政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嘲弄道。 “我是迫切想见到二姐,我还想帮她脱离困境,可是我现在成了一名低贱的伶人,连自身都难保,到时怎么帮二姐?算了,事已至此,为了二姐我豁出去了!我先到雍地,进了长安君府,再见机行事吧,不过···,我要是有什么不测,你记得回去给我爹,报个信!”欣然眼圈一红,竟然声音哽咽,楚楚可怜。 “哎,我听说,长安君好胜心强,脾气乖戾,谁要是惹他不高兴,他就会把人扔进兽圈里投喂豺狼虎豹,那些猛兽饿了许久,扔进去的人,基本是尸骨无存,你要不要先把衣冠留下,到时我好给你立个衣冠冢!好歹,我们认识一场!”政煞有介事的唬吓道。 “哼,我真是交友不慎!”欣然啐道,转身就要离去。 政一把扯去她的衣袖,“喂,你作甚?” “我现在就得绞尽脑汁,想想怎么投长安君殿下欢好,省的他到时把我扔进兽圈。”欣然扬起下巴颌,逼上政的目光,冲着他呲牙,自我解嘲道。 “你敢!” “这是伶人的职责,我责无旁贷!” “哼哼,我才是你的主人。你现在先想想怎么讨好我吧!” “我又没有卖给你。” “我已经预定了!”政不由分说地伸出长臂,一把夹起欣然大步往离宫深处走去,“平时,看你强悍的跟小子似的,怎么拎起来,在手上一点分量没有。” “哎呀,你快放下我,晴天白日,让人看着多不好。”欣然羞赧,挣扎道。 “谁敢说甚?别忘了,你是我的佞人!哈哈···”政骋怀而笑。 “胡说八道!你这般行迹,非君子所为!快放开我!”欣然斥责道。 “我不会把你怎样的?瞧你刚才跑得一身都是馊味,带你到汤泉宫,让你沐浴!”政夸张的抚着鼻子,好笑地说。 欣然趁此机会,一用力挣脱开政的桎梏,跳开一步,瞪眼,垫脚,嚷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会走!告诉你,别仗着个子高大就可以随意欺负人。” 【三】 汤泉宫坐落在半山腰,宫殿飞檐峭壁,雕梁画栋,殿内温暖和煦,熏香袅袅,汉白玉围着一个巨大的泳池,里面有三个泉眼汩汩地冒着温热的地下水,清澈澄碧,水面上氤氲着一层雾气。 欣然把自己投进水里,钻进水下,闭气不出。汤泉的正对面入目,一副巨大的壁画,铺陈。壁画上人身蛇尾的女娲和伏羲缠绕,雨水交欢。 欣然看了羞臊不已,她干脆憋气像一尾鱼一样在温泉里自在游曳,那种惬意让她留连。 直到暮j□j临,宫殿里不知何时已经染上盈盈灯火,欣然才意兴阑珊地跃出汤泉,穿上已经备好的亵衣,裙裾,擦干头发,随心绾个发髻,姗姗回到前殿。 宫殿里烛火摇曳,九枝连盏灯下,政倚靠着凭几,深锁眉头,正聚精会神地批阅梨花案上的竹简,旁边另一张大案上竟然放着鼎,簋(guǐ)②,敦,壶等,想是政一直在等她用膳。 听见声响,政抬头,揉揉眼睛,一看天色,恍然道:“晚了!” “政,其实你不用等我的!”欣然迎着政的目光,有些歉疚地说。 “我刚好有些竹简需要浏览。” 政舒展一下筋骨,冲欣然招手,“过来!” “你平时总是前呼后拥的,这会子,宫殿里怎么这么空荡,就咱俩?”欣然打量一下偌大的宫殿,情不自禁地掖紧领口,故作轻松地说。 “都被我支出去了,让他们围着篝火热闹去。” “那我们也去吧。”一男一女独处,欣然莫名感到局促不安。 “不急!看你头发还湿漉漉的,出去一经风,指定着风寒。”政起身,从曲琼③上取下挂着的巾,走到欣然跟前。 “我自己来!”欣然接过巾帛,解散发髻,将葱秀的长发揽到胸前,细细擦拭,“屋里暖和,烘一会儿就干了!”欣然赧颜道。 政走到屏风后,半晌才出来,回席上跪坐,见欣然已经擦好头发,把巾挂回远处,就招呼她到跟前坐下。 “据我知悉,你二姐在雍地很受长安君宠爱,你一个人去见见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只管放心。这个符节,你拿好,没事最好,万一有什么情急的事,拿出它,一定可保你性命无虞。”政从袖兜里取出一个白色螭虎玉器,郑重地递给欣然,嘱咐道。 “政,其实,我刚才仔细想过,长安君府邸,又不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是去赴汤蹈火,我没什么可害怕的,到时我随机应变就行,你这么郑重其事,反而让我忐忑。”欣然踌躇道。 “以防万一而已,一定拿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示人。记住了。”政神色严肃,敦敦叮嘱。 “嗯!”既然政坚持,欣然也不忍拂却他的美意,接过,谨慎揣进怀里。 政示意欣然背对他,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多了一把玉栉(zhì)④,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半晌,他忽然囔囔低语道:“记得母亲年轻的时候,头发也如你这般乌云如瀑。” “她一定很美!”欣然回应道。 “嗯!”政颔首,良久又说:“她为了我受了很多苦。” “她一定是个伟大的母亲!” 欣然话音刚落,政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仿佛一下子陷入沉思般,发怔! 欣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转身,美眸凝视政,眼中都是疑惑。 “欣然,我们之间一辈子都不要尔虞我诈,不要背叛,行吗?”政紧握着欣然的手,一脸郑重地说。 “你能许我一生一世吗?哪怕地老天荒?”欣然满心期许。 “我给不了你唯一的承诺。”踌躇片刻,政坦诚道。 欣然的眼色登时黯然。 “不过,我可以许你一世庇护!”政信誓旦旦。 “政,你不懂。”欣然悠悠地说。 “什么?” “女子的心。” 【二】 欣然独坐在篝火旁,意兴索然,政突然有事,连夜带着卫队驱车离开骊山了。临走前,嘱咐欣然说,一定谨慎小心,见机行事,不可意气用事。 火光照地欣然,一脸通红。场地上人声鼎沸,大家都围着篝火随意蹦跳,大口噘着鲜美的现烤野味。 欣然拿着一跟长长的木棍,无聊地捅着噼啪已经燃烧的很旺的火堆,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一个人,可以充塞心里的一个世界,他不在身边,满心都吹着空荡荡的风,冷飕飕的。 骊山满月下的隽秀婀娜,篝火晚会上,男男女女载歌载舞的热闹喧嚣,怎么也品不出半点滋味了! 在暗处,欣然一直在冷眼偷窥长安君,发现他一个晚上,也如她那般,郁郁寡欢,全然没有白天那副嚣张跋扈样,他拧眉,目光盯着篝火,长久的痴望,有时候茫然地眺望远处蟾光下,连绵起伏的群山剪影,长长的吁气,仿佛心中积蓄了万斛愁绪。 那种情状下的长安君,一个稚气未脱弱冠少年,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满面沧桑,欣然想,富贵温柔乡里泡着的公子,难道也会有许多的不遂心,他目光中的痴缠,是为了谁?会是为了二姐嫣然吗?政说,长安君很宠爱二姐。宠爱和爱是不一样的。宠爱可以施与人和物,很多人,很多物。可是爱是唯一,那是用整颗心去装另一个的存在。 “长安君对二姐只是宠爱,而已,一定是的。二姐她爱的是庆卿,他们俩是生命中的彼此,虽然天不遂人愿,他们不能厮守,但是彼此的心,即便万水千山,也是紧紧相连的。”欣然在心里咕唧道。 透过苍茫的月色,欣然仿佛看见庆卿踯躅的脚步,二姐落寞地在每个日暮夕阳的傍晚,驻足翘望,凄惶的背影拖得长长的。 像《平沙落雁》、《阳关三叠》这样的曲目,嫣然知道欣然,绝对是谱写不出来的。 有时候嫣然会觉得,说不定,那次巨雷轰顶,那是神灵给欣然醍醐灌顶。 ①彀中:本指箭的射程,引申为一定范围,界限! ②簋:祭祀或宴飨时,盛黍麦的器皿。 ③曲琼:弯曲的玉,即玉钩,古人用来挂衣物饰品的。 ④栉:古代梳子和篦子的总称。 第87章 夜宴 【一】 是日的黄昏极美,凄美的斜阳,晚霞绚丽的颜色如锦缎般泼洒,燃烧整个天际,一道残阳,仿佛如一首长风悲歌一般。 风起,湖面上,彀(gou)纹微皱,碧波粼粼。 政矗立在湖中的亭子里,倚靠着廊檐,望着水光中自己颀伟的倒影,睖睁。霞光如烟霭笼罩。远望,他的侧影,在夕阳中勾勒出一副唯美的剪影。 对面湖岸上,蒹葭苍苍,白鹤舒展着翅膀,姿态优雅的双双翱翔,鹤呖声声。 望夷宫人去楼空,轩敞的寝宫透着空洞的风,凉飕飕的,那股劲力仿佛直直穿透他的心脾,冰冷沁入骨髓。 她是如此骄矜,桀骜,毅然决然! 当初,他们是用心靠近的,而现在分离的,也是他们的心。 欣然当然不知道,那日他的父亲白泽是怎样当面指斥秦王寡恩而虎狼心,履至尊不是以公心对天下,而是鞭扑天下,蹂躏列国。指责他任人不惟贤,用人试之如举鼎殂,只看功利的表面,让一些盗跖之流,充斥朝堂,奔走六国摇唇鼓舌,破坏离间六国君臣,刺杀六国贤良之士,祸乱天下。 白泽还痛斥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逼死吕不韦,歼我良人。数落秦王威逼欣然,堂堂君王,行龌龊小人之举。慷慨愤激地直陈一箩筐悖逆的话,若是平日他早已将这样的人,鼎镬,车裂了。 可是那天他忍了,他没有降罪于白泽,就因为他是她的父亲。 他已经做出让步,可是她依然不解。如此执拗,冥顽!她甚至不屑做他的女人,望夷宫人人仰慕的中宫至尊之位,她竟然弃之如敝屣,情愿做一名工匠。 她竟然如此轻贱他的用心。 他焉能不怒! “大王!”赵高呼唤的声音,从他背后,冷不丁地想起。赵高就站在他身后,仅一步之遥。政惊颤转身,今天他怎么这么入神,平日里他是如此警戒,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敏捷的感觉到。可是,今天赵高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他竟浑然不知。 “谁让你踏进这里的。”政愤怒的声音响起,那声音经过湖水的跌宕,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像巨雷,从天空的某个地方滚落。炸响在赵高的头顶,那么低沉的一声巨雷,赵高被惊吓的一哆嗦,有点惊恐地瞥眼秦王,脸色十分难看。 “大王,太后在甘泉宫备下酒宴,已经等待大王的銮驾良久了!”赵高诚惶诚恐道。 哦,想起来了,母后今天早上就指派一个女官,到曲台宫诏会他,说晚上是月夕节。团员的日子,宗族的人应该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家宴。他犹豫了半晌,终究点头了。 自从太后从雍地回来,政一直没有主动拜谒过母后,对她感情也一直疏淡。佳节来了,敷衍一下场面,还是必须的,到时赢氏宗族的人,都会被邀请来,族里的长辈,晚辈,都来了,他作为赢氏家族中“临御天下”的王,在这样的场合缺席,自然不成体统的。 恍惚中,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预定开席的时间,早过了。 一个帝王怎么能躲在一隅,自哀自叹,简直贻笑大方。政不屑地对自己冷嘲道。 秦王一甩衣袖,仗剑虎虎生风地大踏步出了亭子,沿着回廊走得飞快!他大步流星,一个劲地猛走。此时已经夜色初浓,秦王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刹住身子。 赵高只管一路小跑追着秦王的脚步,冷不丁地一头撞在秦王的身上,当即惊魂出窍,噗通跪地,告饶道:“仆隶该死!” 秦王忿怒地咆哮道:“赵高,你跟了寡人那么久,难道你不了解寡人的脾性,你不知道落实我的指令要雷厉风行,不得有半刻迟缓,今晚甘泉宫有月夕节夜宴,为什么不早点禀奏寡人,竟敢延误,你想让宗族里的前辈在后面胡说八道,嚼舌头。你不知道他们一天厚禄养着,就会道听途说,妄自揣测,制造谣言吗?” 秦王没头没脑地发怒,一席话,骂得赵高无所适从。只能磕头如捣蒜地,自责,“仆隶该死!仆隶该死!” “还不快去给寡人备乘舆?”秦王怒斥的声音,滚动在赵高的耳畔。 赵高急忙唱诺下去。 秦王快步疾走,衣袂簌簌飞扬。 赵高看见秦王一径往北走,可甘泉宫,在渭水南岸!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大王,前面是兰池宫①!”赵高扯起嗓子嘶叫,可秦王迅捷的脚步早已经过长长的走廊,几个拐弯背影就消失了。 赵高的喊叫,消散在晚风里。 【二】 兰池宫是刚刚兴建的宫室,寝殿才初具规模,里面砍伐来的木料,开采出来的石料,堆彻如山。 夜色阑珊,这里烛火通明,工匠们在忙着给宫殿上漆涂彩。 秦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走错道了。转身回到仄道上,倏然,一张大网从他的头顶,罩下来,他敏捷地拔出长剑一挑,飞身跃出,网砰地一声,滑落在地上,软软地瘫在地上。 同一瞬间,陡然从旁边的树丛里,窜出五六个一身黑衣,包头裹面的剑客,他们手里把着的是吴钩②,只露出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像几道幽灵的光。 秦王铮地擎着长剑,戒备,对峙,随时准备迎战。 几个人相视一下,一起向他扑来,顿时你来我往,一招一式都风雷激荡。 “别伤着他,捉活的!”其中一人带着浓重的齐鲁口音说道。 秦王以一抵六,费力周旋。 “有刺客!捉刺客了!”轰鸣的喊声响起。 僵持短短的一刻钟,宫中宿卫的郎中,就蜂拥赶来。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呦呵! 六个黑衣人见此情状,交换眼色,虚晃几招,抽身而退,几个纵越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等救驾来迟,大王受惊了!”郎中令王戊,领着救驾的郎中,跪地拱手道。 “哼!”锵地一声,秦王把长剑重重地压回剑鞘。 “宫中警卫出现纰漏,危及大王安全,臣罪该万死!”王戊请罪。 “起来吧!”秦王面无表情道。 “臣这就下令封锁兰池宫,追查刺客。” “不用了!王戊,寡人命你带人看好骊山俑窑的白家质囚,若有闪失,尔等统统枭兽示众!”秦王如炬的目光望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神色有一瞬的寒冷和飘忽,随即凛然地说。 王戊应诺退下。 看来白泽并不死心,他想为了女儿,冒巨大风险,潜入秦宫绑架君王,亦或是伺机劫走欣然。为了女儿的自由,莽撞到近乎悲壮。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秦王冷嗤的同时,心里也不禁对白泽这等护犊之情,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秦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暗自唏嘘道,也许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之后,必定会知道梦是多么虚妄。 【三】 富丽堂皇的甘泉宫,华灯初上。月夕节③,皓月还没上来,有风吹过,房檐上的风铃,叮当有声,像什么撕裂一般,泠然。 层层低迷的云,遮蔽着星空,圆月没有出来,连星光都是黯淡的。 甘泉宫的广场上,庭燎明灿,宫灯华彩。晚风和煦,略带凉意,淡而飘渺的琴音,舞台上红衣妖娆,长袖舒卷,清风如歌,舞动妖娆,舞尽魅惑。 “政儿!政儿!”赵姬对着神色恍惚的政,低声呼唤道。 “哦!”秦王回过神,望着母后,赵姬手脚有些局促,似乎是刻意的小心翼翼,脸上竟然挂着近乎谄媚的笑,让政觉得陌生。 “政儿,听说刚才你在兰池宫遭遇刺客了,母后闻之骇然。你没伤着吧?”赵姬拍着胸口,似乎惊魂未定。 “几个毛贼而已。”秦王不屑地冷哼。 “没事就好!宫中的警卫怎么可以如此松懈,这件事应该严肃处理。”赵姬面色一凛,陡然跃现出太后的威仪。 “母后颐养天年就是,这些事就有寡人操心即可。”秦王的语气不咸不淡。 “那是!”赵姬有些尴尬,秦王现在似乎任何事,都不想让她置喙,可是做母亲的不能不关心儿子吧,“政儿可是为国事太过操劳,怎地一脸倦色。”神色忧虑而关切。 “不碍事!”秦王面对母后的关心,终究冷淡。 “政儿,万万不可自恃年富力强,就夙兴夜寐勤于国政。······”赵姬还要喋喋不休地念叨。 政一脸不耐,打断,“寡人知晓,母后务须事无巨细地上心!” 赵姬呆了一呆,心下莫名一痛,讪讪一笑,为母子关系如此生疏、冷漠感到悲戚。端起案上的酒爵,一饮而尽,登时苍白的脸色,逐渐绯红。目光巡视天上轻歌曼舞的美人,不忘今晚夜宴的初衷,依然热切地说:“政儿,台上领舞的是齐妃,你觉得她怎么样?” “还好!”政淡淡地答道,抬眸见齐妃正在卖力地挥舞长袖,在舞池中间旋转,舞姿热烈奔放,眼神热情挑逗,勾人心魄。在伴舞的舞姬水碧色的衣裳衬托下,齐妃一席红得耀眼的裙裾,随着她的旋转,像一朵妖冶的牡丹,恣意绽放。 其实,愿意承欢在他膝下的女人,招手即来,何不一场宿醉,今宵梦寒,拂晓相忘。 是夜,酒宴散去,齐妃被召进了曲台宫! 作者有话要说:①兰池宫:咸阳宫的寝宫名。 ②吴钩:所谓“吴钩”,是指刀刃为曲线形的吴国刀。这种刀刃呈曲线状的曲刀,是春秋时代由吴王(相传为阖闾)下令制造的。因其锋利无比,所以留下这个美称。。有诗语云:“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君看项籍并刘氏,一怒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 另外要说的是,文里出现的寝宫的名字,大都是秦朝就有的宫殿名,如甘泉宫,曲台宫,宜春宫,望夷宫,兰池宫,还有以后会出现的梁山宫等。 ③月夕节,就是中秋节。 第88章 宫丙 骊山下,葱茏的林木间,坐落着几座烧造陶俑的作坊。 欣然独自娉婷,立于蔷薇花架下,她在等负责陶俑烧造的宫水①长召见。她默然抬起手,摩挲着一朵开得正娇艳的花,绯红的花瓣映衬着她清秀的侧影,本是唯美的画境,可细看她的她的眼神,如此冷漠而倔强,淡淡的忧伤隐伏在眼底最深处。她就仿若一朵盛开在荆棘丛中的蔷薇,用骄傲的刺来维护脆弱的花蕊。 她是被好几名甲士押送到骊山俑窑的。 走出咸阳王宫的那一刻,她一直努力挺直腰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她走得匆促,仓皇,她怕转瞬间,自己所有伪装的坚强,崩塌! 日上竿头,俑窑作坊的官署前,人员稀落,白灿灿的阳光,当顶照着欣然,影子几乎和她自己叠加在一起。 她回头望向那条碎石铺就的小径,那是通向制陶作坊的。小径的尽头是一大片空地,到处摆放着制陶的初胚,俑身、俑头、俑的底座。许多陶工正在忙碌,不时有人好奇地冲她这边张望。 欣然默然以对,就在愣神的功夫,一个头花花白,目光瞢然的老者,走出来说对她说:“进来吧!” 欣然跟着他走进这间所谓的制陶官署,堂屋还算宽敞,室内仅有一几一案一榻,寥寥无几的生活用具,简陋不已。 但见案边的席位上,一个布衣巾帻,形体精瘦的人箕踞而坐。欣然进来,他连头都没抬,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不停地在地上划拉。欣然打量他,五官窄小,眉毛细细的,眼帘低垂,小眼睛半眯着,鼻子和嘴都凹陷在丰腴的脸颊里。 欣然冲他抱拳行礼,“大人有礼了!” 那人抬起头,小眼睛瞥向欣然,精光乍现,瞬间又恢复成漠然,歪着脑袋,“叫什么名字?”声音像公鸭嗓子,嘎嘎的。 “忘记!”欣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嘟囔出这两个字。 “什么?王姬②!切,王的女儿能到这地方来呀?”那人不客气地冷嗤道。 “不是王姬,是忘记!”欣然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耳朵,怎么话到他耳朵里,天差地别。 “好了,我就不管你是什么王姬,还是旺姬。在俑窑作坊你的称谓就是宫旺。本朝法律规定‘物勒工名,以考其诚’,以后你在制作的器物上,要刻上这名字,以备检验,纠责。” “诺!”欣然无力辩解,颔首应道。 “哦!对了,你到我俑窑来,这可是凭技能吃饭的地方,你都会什么呀?” “雕刻,彩绘。” “会调色吗?” “会!” “那好!以前都做过什么?画过宫殿的壁画,绘过彩陶。” “没有!”欣然摇头。 “这里每一具烧造好的陶俑都是经过几十道工序,凝聚了许多工匠的心血完成的,这可不是女子会化妆打扮就能做的活,你确定你行吗?”宫水长的眼里满腹狐疑。 “请大人赐教!”欣然鞠躬谦逊地请教道。 “赐教这样文绉绉的措辞怎么听起来别扭,还有,你也不用称呼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了,我就一个匠人,你以后就叫我宫丙③,或者叫我师傅就行。” “师傅!”欣然乖顺地叫道。 “你跟我来!”宫丙站起来,招呼欣然走到侧室,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颜料,“你看,这些就是彩绘俑像的颜料。”宫丙边说边比划,“红、绿、蓝、黄、紫、褐、白、黑八种是基础颜色。再通过混合调制,变化成深浅浓淡不一的颜色,如朱红、粉红、枣红色、中黄、粉紫、粉绿等,其颜色可以说千变万化,但要根据俑身择选而用,颜色不能太冷,也不可过艳。这些颜料都是矿物颜料。红色由辰砂、铅丹、赭石制成,绿色为孔雀石,蓝色蔚蓝铜矿,紫色为铅丹与蓝铜矿合成,褐色为褐铁矿,白色为铅白和高岭土,黑色为无定形炭。”宫丙顿了一下,确定欣然在认真听,“俑像一般在彩绘之前,得先对陶俑表面进行处理。因为陶俑是素陶,表面比较粗糙,具有较多的毛细孔,不够滑润。而彩绘则要求毛细孔不宜太多,也不能太少,表面不宜太滑,也不能太涩。为了达到这一要求,陶俑在烧造之前表面要用极细的泥均匀涂抹,并加以压光,减少了毛孔,又提高了光洁度。彩绘还要根据不同部位采取不同的着色方法。一般陶俑的颜面、手、脚面部分先用一层赭石打底,再绘一层白色,再绘一层粉红色,尽量使色调与人体肤色接近。而袍、短裤、鞋等处的彩绘则是采取平涂一种颜色,只是在衣袖与袖口、甲片与连甲带之间运用不同的色调作对比,更显示出甲衣的质感。有些胡须、眼眉的处理,则是用黑色绘成一道道细细的毛发。总之,彩绘工序复杂,手法多样,着色讲究,才能充分显示了彩绘的层次和质感,使雕塑与彩绘达到相得益彰。”宫丙语气舒缓地娓娓道来,末了,“我跟你说的是基本技法,怎样画的色彩明亮又不流于花哨,运笔流畅,又能刻画出武士的威武,达到栩栩如生的境界,那就看你个人的技艺娴熟程度与悟性好坏了。” “多谢丙师傅教授,宫旺受益匪浅。”一通话下来,彩绘的基本流程,欣然已经心里有底了。 “齐鲁来的?这礼数也太多了。”宫丙摇头晃脑,样子很是滑稽,看来他很不习惯欣然的彬彬有礼。 欣然有些尴尬,勉强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宫丙说完那些话,就自顾自地回到堂屋,往席子上一坐,“除了到我这报到,再没别的事了吧?” “嗯!”其实欣然想问怎么安置她,话到嘴边看见宫丙已经低着头,兀自在地上又划拉开了,那聚精会神的样子,想必是研习绘画的技法,不忍打扰,想着反正才中午,还早着呢,正要退出。宫丙又突然仰起头,说,“前头有个独立小院,以后你就搁那里住,回头我让人把烧造好的陶俑,搬进去,你就用心画,遇到什么难处,比如这匠人的技术活,或者生活上,需要什么特殊照顾,只管找我就是。” 宫丙的一番话,说得很热乎,欣然想说谢谢来着,又怕说出口,被他数落迂腐,就打了个躬退出去了。 欣然前脚刚走,宫丙就抬起头,小眼睛闪烁,一脸疑惑地摇头嘟囔:“嗤!宫里的王妃不当,宁愿到这当匠人。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欣然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七拐八拐。在半山腰一块平地上,坐落着一座简陋的庭院。楸树槐树环伺,浓荫蔽日。她打开柴门,进到庭院,里面种着一畦青菜,旁开三间阔,左右还有两间小的耳房。倒也是个清净的居所。 欣然在打量的功夫,一个豆蔻华年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冲她腼腆的笑。 “小妹,这是你的家吗?” “嗯,以前我们一家就住这里,可是早上,爹爹让娘把房子腾出来,说要给一个姐姐住。” “是这样?” “你是哥哥,还是姐姐?”那小姑娘睁促狭一笑,问道。 “你看我像哥哥还是像姐姐?” “穿的像哥哥,可是看起来像姐姐,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这里的工人师傅,个个都灰头土脸的。” 被小女孩一说,欣然有些不好意思,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脸颊,看来以后得做一些掩饰。 “小妹,你这么称呼?” “什么叫怎么称呼?”小女孩一脸茫然。 欣然挠头,小女孩听不懂她的话,的确,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庶民,温饱都是问题,哪有心力让子女受教育。这个时代贵族的贵气那是建立在民众普遍文盲的基础上,“就是,你父亲母亲平时怎么叫你的。” “哦,他们叫我丫丫!” “丫丫今年几岁了。”欣然套近乎道。 “十二,爹说,让我留下来照顾姐姐。” “你这么小,怎么照顾人?” “姐姐小看人了,丫丫五岁就会割草拾柴火,八岁就会煮饭,我现在已经会帮母亲犁地种豆,你看这园子里的菜,就是我种的。” 欣然笑,怪道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欣然突然觉得他们真好,活得简单自然,不像她斤斤计较与得失,精神上困窘,无病呻吟。 或许,换一种活法,更舒心,不是吗? 午后,宫丙指派人搬来了几具已经烧造好的陶俑,俑身高大威武。有的头挽发髻,身穿战袍,足登短靴,手持弓弩,似为冲锋陷阵的锐士;有的免盔束发,身穿战袍,外披铠甲,手持弓弩,背负铜镞,似为机智善射的弓箭手;有的头戴软帽,穿袍着甲,足登方口浅履,手持长铍,似为短兵相接的甲士。还有身穿胡服,外着铠甲,头带软帽,足登短靴,一手牵马一手提弓的骑士;有头带长冠,两臂前伸,双手握髻,技术熟练的御手;有头戴长冠,穿战袍,着长甲,手执无钩的下级指挥官。 宫丙还让人搬来了几个零碎的部件,嘱咐她要是没把握,先在残件上练练手。 欣然只轻笑道,“晓得!” 欣然在案几上,调制好颜料,拿起画笔全身心地为俑像上色。 “姐姐,你画的真好!这俑像都像活了似的。”丫丫在旁边,一脸膜拜地看着欣然勾勒,描摹,满眼痴醉。 “你想学,姐姐可以教你!” “我爹爹也画得好,他教我,我总也学不会,爹爹说,这彩绘是精细活,不是一般人能会的。” “你爹爹是谁?” “大家都管他叫宫丙师傅。” 原来丫丫的爹就是管理陶坊的宫水长。 记得有一年,在野王的白家府邸里,几个姐妹一起在春季里赏牡丹花,大姐说:“这些花开在春季,时令正好,才这般绚烂,但凡早些或是迟些,便少不得被风雨摧残,七零八落,转瞬化作尘土。”大家都点头称是,唯独嫣然淡然地说:“无论花开在哪一季,开得多明媚,终究会化为尘土。” 她生命最绚丽的花,已经开过了,像牡丹一般华而不落实。 往日种种,就当做过季的牡丹,任它凋零了吧。 这个血色残阳的黄昏,欣然决定忘掉望夷宫,还有望夷宫中那个喜怒无常的君王。 作者有话要说: ①宫水:秦代烧造砖瓦的官署机构的名称。 ②王姬:先秦王室的女儿成为王姬。 ③宫丙:秦朝陶工师,秦陵兵马俑里的俑像里有他的名字。 第89章 相见 每月朔日公卿百官,飨(xiǎng)会面君,合议军国大事。朝毕,秦王咸阳宫受理公卿奏事,处理日常政务。书写竹简、木牍上奏章、公文,依旧堆彻如山。秦王突然觉得倦怠,厌烦。诏命起銮驾到梁山苑①游猎。公卿郎中随从,战阵森严,马蹄声声。 梁山苑山川相缪,楼台相望,林木繁茂,鸟语花香,除了飞禽走兽外,还特意设有虎苑、狮子苑等,豢养着众多珍禽异兽。 君臣一干人,逐猎山林,一番强弩弋高鸟,走犬逐狡兔,收获颇丰! 未时,秦王驻跸长杨宫!长杨宫是梁山苑里豪华行宫,因周围有垂杨数亩得名,雕梁画栋,珠宫贝阙。梁山苑里还有鸿台。秦王喜欢射飞禽,为此筑高台四十丈,上设观宇,名曰鸿台。秦王经常鸿台上射雁。 此时,秦王坐北朝南,踵足席地而坐,饕餮纹紫檀木大案上,摆放着果蔬,酒尊里倒满着天之美禄2。君臣围坐一起,膳夫和庖人炙烤野味。麋鹿上撒上秦椒细末,肉香扑鼻。野味美酒,君臣欢。 席间,治粟内史禀奏曰:“郑国渠修成之后,泾、洛、渭之间构成密如蛛网灌溉系统,使高旱缺雨关中平原得到灌溉。今年关中八百里,粮食获得大丰收。有了这条水渠,雨量稀少,土地贫瘠秦川大地,将成为膏腴肥沃之地,秦国以后必将富庶甲天下。” 秦王闻之大悦。 百官虎步稽首,山呼万岁。 秦王一时兴起,“寡人想扩大游猎囿苑,东至函谷关,西至雍县、陈仓。众卿以为如何?” 登时众卿支支吾吾,没有接茬,将作少府3章邯是一脸难色。这些年修筑郑国渠、陵寝、宫殿,开支和动用劳工规模已经很庞大,统一六国征战,需要大量兵员,再扩建上林苑,恐怕财政和劳力都会捉襟见肘。可是驳斥秦王主张,他一时又没有充足理由。 正百官犯难时,佞人优旃上前朗声道,“陛下想法很好,将上林苑扩至函谷关,里面放养飞禽猛兽,什么麋鹿、豺狼、老虎,狮子,鹰隼,等东方六国大军来袭时,就把它们放出来御敌。” 秦王听闻优旃讽谏,笑而作罢。 举起案头酒爵一饮而,秦王目光望着章邯,问道: “将作少府,骊山陵寝修建进展如何?” “陛下,陵园正按陛下设置施工图有条不紊地进行,地下寝宫、寺力舍以及内外两重城垣已经基本初具规模。” “嗯!”秦王满意地点头,他喜欢做事有实效官员。 “陛下,微臣还有一件大喜之事上奏!为护陵烧造兵马俑,经过工匠们日夜钻研努力,已经成功烧造出一批与真人真马般大小兵马俑。” “当真?”秦王不禁身子屈前,语调抑制不住高昂,“此前宫水处、右司空④处官员,一直禀奏曰,兵马俑因为俑身过于庞大,投入俑窑烧造,出窑之后就支离破碎了。” “陛下,宫水处陶工们利用拼接技术,将陶俑分部件塑成,再黏合,入窑烧造。经过近三个月试验,已经成功烧造出二三十尊完整俑像,形象威武俨然如陛下宿卫郎中一般。” “哦,那寡人要亲自去看看!”秦王一下子兴致高亢。 “陛下,俑窑地处偏僻,简陋,怎敢让陛下屈尊就驾,微臣可以让宫水处人把俑像抬来,让陛下过目。” “无妨!将作少府陪寡人同去即可,尔等都散了吧!”秦王袍袖一挥,嘴角闪过一丝不经意笑。 俑窑作坊第一次迎来秦王陛下圣驾。所有陶工都觉得受宠若惊,连同杂役大家一并出来匍匐地跪迎秦王銮驾。 秦王玉冠戎服,腰悬锟铻宝剑,环佩叮铛。他从銮驾里出来,炯炯目光梭巡一遭,只见乌压压跪了一地陶工,能看见就是葛布巾帻,灰蒙蒙一片。 不确信,惦念不已欣然是不是就人群里,一遭扫视下来,心里竟是莫名失落。 亲自巡视俑窑,本就醉翁之意不酒。 将作少府章邯陪同秦王参观作坊。已经烧造好兵马俑,摆制陶官署里,经过彩绘栩栩如生地矗立一行人面前,随同秦王巡视众郎中见了,都面面相觑,啧啧称奇,暗道简直就像是用他们模子刻出来一般,形象魁梧,表情庄重,发髻丝丝缕缕,是用筚状工具,一丝一丝刮出来,那上色之后头发,根根筋抖,他们有人甚至互相低声地玩笑,是你还是我! 相对于一般陶工笔墨剑拔弩张,放纵有余,歙约不足,看似简练,实则粗率,有几尊俑像着色格外抢眼,格调高雅,运笔方正沉稳,严谨秀丽着色,雕琢细致而不过分,而且立意深邃,内容充实,用笔刚柔相济,方圆转合,绵里藏针,行笔磊落,气势雄健,其势圆转,而衣纹勾线飘逸生动。或如兰叶或如莼菜条,线条粗细随着形体和线条走势起伏进行变化,活泼、流畅、生动,有强劲节奏感。简直虬须云鬓、飘飘而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处处透露出恢弘博大威武气势 “这几尊陶俑是何人所绘?”秦王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比划着问道。 “启禀陛下是来陶工宫旺。”宫丙上前一步回话道。 “哦!此技艺不凡!”秦王赞叹。 “还不把他招来谒见陛下。”章邯见秦王甚悦,催促宫丙道。 “诺!”宫丙应声趋步而退。 从官署出来,宫丙沿着小径一路小跑,来到刚才陶工聚集地方,搬来一个木墩,踩到上面,高声呦呵道:“宫旺,陛下赏识你,你过去叩谢圣恩。” “丙师傅,宫旺不这儿?”身旁一名陶工亥接话道。 “去把她叫来!”咦,不是让所有人都出来迎驾吗?宫旺怎么那么大架势,竟敢避而不见。 “是!” “什么?大王亲临俑窑视察。还要见我?”欣然正聚精会神地为一尊俑像上色,听到陶工亥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大王对你上色俑像赞不绝口,宫旺去呀。说不定大王会重重有赏你。”陶功亥,眼孔翕张,难掩大喜之色。 哼,躲哪儿都不让人清净,颠颠跑这儿耍威风了!欣然暗自懊恼。低着头兀自描摹,不当回事地调侃道,“那么大王,我见了会哆嗦,你们随便找个人顶替一下就是了。” “宫旺,敢糊弄君王,谁有这个胆。”陶工亥惊呼道,语气满是责备,“你去,你想让俑窑几百号人,因为你一时执拗,被降罪吗?” 哼,跑这祸害来了,惹不起,还躲不起。见又怎样,反正就当是已经陌路萧郎。 欣然踌躇了一会儿,勉强地说:“那你等一会!” 欣然把手上陶盆往案条上一放,回里屋,找了一件衣裳,使劲往泥墙上蹭了几下,好好一件细葛布衣,污秽不已,她往身上一搭,找个大布巾把脑袋一包,拿着颜料笔往自己脸上一阵涂抹,方才,从石屋里出来。 丫丫见状,掩嘴大叫,“姐姐,好好,你这么把自己倒腾成这样?” 你看她,一脸脏泥,一身褴褛。脸上还划拉了几道油彩。 “宫旺,你这样面君,可是大不敬呀。” “我上色,涂得满脸都是,再正常不过,你们不是催得紧,我来不急浆洗,情有可原。走了!” “ 哼,女为悦己者容,他是谁呀?他不就想看我狼狈样吗?我满足他就是了!”欣然暗自忖度道。 日头明晃晃地挂高空,灼热难当! 大道旁,一架荼蘼花,开得恣意盎然,垂落馥郁芳香花朵。 欣然姗姗迟来,远远就见秦王豪华銮驾,密密麻麻扈从。秦王颀硕身影赫然端坐华盖下,不想靠近,远远地就伏地跪拜。趴地下,装战战兢兢样子,把眉眼埋大袖中,希望秦王一时眼拙,唬弄过去。 也希望他不过就是走个形式,拜过之后扔几块金币赏赐,就完事。 可是,欣然低估了秦王眼力。他銮驾里一刹那目光亮如闪电,老远看见她走路姿势,他就知道,她就是欣然,即便她把自己伪装蹒跚而褴褛。 秦王乘舆里,不自觉挪了一□子,低沉地声音传来,“到跟前来!” “小人污浊,不敢污了陛下圣目。”欣然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头也不抬。 “这么拧巴,存心让寡人下不了台。”秦王暗道。 “起来吧!”秦王微微一笑,笑容带着隐隐苦涩之意,乘舆上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谢陛下!”欣然慢腾腾地起身,一直用大袖遮蔽脸颊,话音冷涩平板。 “你彩绘陶俑极好,寡人要重重赏赐你,你想要什么?”他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高高上威凛。 “有选择余地吗?”欣然微微抬眸,目光一瞥之间,淡然道。 “当然,你说吧。”秦王凝眸,目光冷峻迷离,略微颔首道。 欣然转身,昂然而走,口中朗声吟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⑤” “大胆刁民,竟敢对陛下如此不恭。”郎中刷地拔出剑,挡住她去路,呵斥道。 欣然冷冷一笑,一改刚才温和从容语音,咄咄逼人道: “我哪儿不恭了?陛下不是说要赏赐我,可以选择吗,现我就选择可以自由离开,不行吗?” 欣然说完,用力一拨拉郎中手中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陛下,此人如此张狂,应该拿下他治罪。”章邯吓出一身冷汗,叩首道。 “罢了!武王和姜太公出兵伐纣,能容得下伯夷叔齐挡驾指斥。寡人堂堂一国之君,怎会跟一名小小陶工计较。” 一道淡淡笑纹,从秦王脸上荡漾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梁山苑:秦始皇喜欢游猎苑囿,见于史书记载有上林苑、宜春苑、骊山苑、梁山苑等。 2天之美禄:酒古时被称为天之美禄。 3 将作少府:掌管宫殿、陵寝、宗庙修缮以及全国重要基建工程。 ④右司空:管理土木工程官署名称。 ⑤尧时《击壤歌》:意思是太阳升起,下田劳作,太阳落下,归来歇息。开凿井泉,就有水饮,耕种田地,就有米食。帝王与我有什么关系。 相传盛行于帝尧时“击壤”之戏,实际上是一种非常古老投射游戏活动。据《帝王世纪》中记载:“尧时有壤父五十人,击壤于康衢,或有观者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壤父作色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 考古界有人认为兵马俑是秦始皇宿卫郎中。 第90章 入夜 日薄崦嵫①时分,烟霞飘渺。 夭矫婆娑古柏,抖露粼粼片光,山风挟裹着凉意,欣然衣袂间鼓荡,迂回。 小院围墙外,不知为何,又凭空增加了许多看守人。 看来现境况,也就比一间石屋,当猪养,好一些。欣然不禁暗自嗟叹 见到政,她才知道装出来平静,有多么孱弱。 每次他威凛目光扫荡下,她都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他是一位谋略于朝堂之上,孜孜矻矻君王,也是一个喜欢用强力威服霸主,他今天耀武扬威来,就是为了看她,他强势摧折下,是如何卑微,狼狈。他心里一定蹂躏她同时,无限意。——任何人,都他掌心里。他可以随意拿捏。 一句话就能让人生,让人死,还能让人生不如死,他一定为此畅无比。 渐残月,已经远方山巅上徘徊。 窑厂里有许多刑徒干杂役,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建了高高围墙,一到晚上就封锁骊山俑窑,进行宵禁,全身甲胄甲士开始通宵巡逻,从半山腰往下眺望,到处都是低矮小土房。 烧俑窑,有人不间断添柴,火烧得正旺,红红火舌舔舐着日渐苍茫夜色。四周喧嚣而噪杂。 欣然站瓮牖绳枢前,眼神明澈冷漠,怅惘不已。 淘洗过往,却没有未来可以憧憬。 骊山俑窑夜注定漫长,蚀骨! 洁白蟾光,如满天流霜,俯视大地。 依稀间听见,远处直道上,数匹马疾奔,马蹄暮色浓重山谷里回荡,像天际边一声声闷雷滚过。 她不是一个喜欢自怨自艾人,从前不是,现也一样。 从窗前转身,席地坐回草团上,拿过一个用模具烧造好俑头初胚。伸出脚一勾,一把锋利刻刀,朝着它飞过来,闪到她鼻尖之际,她用手敏捷地截住。 “砰”地一声寂静陋室里,遽然炸开。欣然禁不住被吓一跳,蹙眉转首,但见丫丫呆愣地站门口,手僵半空,一脸惊悚,表情凝固着。 一盏灯油,摔裂地上,一根粗麻灯芯,还摇摇欲坠地燃着,发出昏昧光,将熄未熄。 显然,丫丫是被欣然刚才惊险动作,吓住了。 欣然冲她抱歉一笑,低唤道:“丫丫,你没事吧。” “姐姐,你吓死我了,我还当你要自寻短见呢?”丫丫窘迫地咧嘴,大大地吸一口气,惊魂未定地嗔怪道。 欣然轻笑。没有生不如死境地挣扎到精疲力,估计谁都不会轻易去死。 丫丫咬了咬嘴唇,看着欣然,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样子,那清透眼眸,仿佛打满问号。 欣然不希望她问,也不愿鼓励她说,她知道她是对她来历好奇,对她竟敢那样秦王面前肆无忌惮,感到惶惑。这些问题是欣然不愿被别人触及,就像吃进牛肚子里草,只能暗夜里,自己一个人反诌。 丫丫见欣然已经别过脸,全神贯注那雕琢俑头,费力吞咽了一下,像是要把到涌到嘴边话,狠狠地吞回肚里,悻悻地走过来,将九枝莲盏灯一一点着,然后退出房间,顺带掩上门。 烛火明晃,屋子里,登时亮堂了许多。 可是欣然心却依然无边虚空中挣扎。 她低首凝眸,刻刀辗转陶模上,记忆中有一尊俑像,那么清晰。他身材魁梧,身着双重短褐,外披鱼鳞甲,头戴鶡冠2,昂首挺胸,双手扶剑,巍然伫立,有非凡神态和威严魅力,它矗立千军万马之中,叱咤风云。 夜,寂静无声,只有刻刀划过陶模发出哧哧地细碎声,欣然沉浸其中,渐渐地印象中,那个将军模样人,慢慢地她刀下,渐渐地显露出来。 欣然看着自己雕刻好俑像,一时间惶惑,他是谁?那隆起眉骨,细长眼帘俨然有政睥睨天下威凛气势,那扬起下颌气宇轩昂略带一股萧萧侠气,依稀有庆卿桀骜和寥落,再看他丰隆脸颊,分明有几分父亲影子。 欣然端祥着俑头,一时间悒悒不乐,即便逝水流年,经历了,有些东西就会沁入骨髓,那烙痕注定无法擦拭,就像现她即使努力去忘却,而结果只是疼痛。 突然,她很想念大姐,神农大山深处,她和魏公子,可以相拥入眠,可以依偎着看夕阳,听松涛阵阵,流水潺潺。 骊山汤泉宫,温泉热气氤氲。 温泉中央一条飞龙,龙头处是喷涌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温水,龙身贴着水面,盘旋半空,仿佛乘着雾气,遨游云天。 政慵懒地泡温泉里,享受难得片刻休闲。他是巡视完窑厂,顺路驻跸骊山行宫休憩。 两年前,欣然也这里泡过澡,他还行宫里,用玉栉(zhì)为她梳头,那一晚,他对欣然说,彼此之间一辈子都不要尔虞我诈,不要背叛。曾许诺给她一生一世庇护。 往昔话,依稀还耳边盘旋,他们两个却已然遥遥相望,就差剑拔弩张了。 想起白天俑窑里,欣然那寻衅倔性,真又可气,又好笑。 他长长地舒一口气,挥舞着长臂,水花四溅。这样夜晚,怎么可以长夜孤枕呢? 罢了,罢了,跟一个小女子置什么气? 想起曲台宫那戛然而止温柔迤逦缠绵,政内心不禁像山风吹过莽原,起伏如波浪。 这一刻,什么激荡风雨,指点江山凌厉,他都想把它化作缠绕指尖一抹温柔。 想到此—— 政噗通地从温泉里跃起来,随意搭拉一袭乳白色丝质长衫,托着曳地衣摆,赤脚踩着红毯回到寝宫,全身湿漉漉,滴着一路水。侍候安寝沐浴内侍宫女,捧着层层叠叠衣褥,蜂拥过来,政一挥手就让他们退下,对近臣呼喝,“把王戊宣来!” 少顷王戊躬身进来,叩首道: “陛下!” “王戊,你去一趟俑窑!把她给寡人接到这来。” 王戊应诺而去。 倚卧榻上,枕着手臂,政心绪磅礴汹涌。 俑窑简陋屋室,欣然盯着自己雕刻出来俑像,怔怔出神,心思飘摇。 倏然—— 呼地一下,仿佛一阵飓风刮过,九掌灯一下子熄灭,九道袅袅细烟袅娜。 刹那间,屋里陷入漆黑一片。 欣然机敏地跳起来,没有呼喊,窜到墙边,持刀警觉戒备,就眨眼功夫,一个黑影破窗而入。 “世子,是我!”一个欣然熟悉声音,低低地传来,应该是白家雍地掌事崔留。他声音低沉沙哑,听过就难以忘掉。 “崔掌事?”欣然低声回应求证。 “嗯!世子跟我走!”黑暗中,两道精光聚焦到躲墙角欣然身上,他匆促地压低声音道。 “我不能走!” “秦王如此待你,世子还犹豫什么?”崔留急躁地说。 “当今秦国独霸,我要走了,白家势必会满门遭殃。我不能因为一个人安危,不顾白家上下几千号人性命和生存。” “世子,你先别顾虑这么多,老爷自有安排,跟我走就是。”崔留催促。 “崔掌事,你告诉爹,我很好,他就别操心了。还有,你告诉我爹娘,大姐和魏公子都还健,他们隐避神农大山墨家总院,要是爹和娘,厌倦了这世道纷争,战乱不休,就到神农大山隐居,和大姐他们共享天伦之乐。” 欣然和崔留低低地说着话。 突然,门砰砰地敲响,那声音厚重急促。 “谁呀,卧下了!”欣然故意口舌缠绵,假装睡意朦胧道。 “白姑娘,我是王戊!”王戊,他不是时刻不离政身边吗? “崔留!你走!”欣然着急了。 “世子,这。”崔留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欣然被贬到俑窑,他后山守了大半个晚上,才逮到机会见到欣然,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欣然不让崔留细想,把他一把搡到窗前,逼着他赶紧逃离。 欣然看着崔留身影消失夜色中,才回身将油灯点着。挪步到门口,打开门。 王戊一身戎装,冲她抱拳稽首,直截了当地说:“夫人,大王骊山行宫诏见你!” 这话来突然。 欣然踱步到窗前,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眼色,然而转瞬冷静如初。 骊山汤泉宫,那个记忆中那么美好夜晚,虽然他们没有许下“结发同枕席,白首不相离”誓言。可是那一夜温馨缱绻,是一朵圣洁花,开心里深处。 如今,怎么有种往事不堪回首感觉。 冲着窗外鼓荡山风,欣然蓦然长叹,陡然间竟是物是人非萧索感,她冷言道: “对不起,王大人,你搞错了!这里只有陶工宫旺,没有什么夫人。” 王戊闻言讪笑道;“夫人,你何苦跟大王置气?” 蓦然轻笑,笑容如微风拂过水面扬起淡淡漪澜,“置气?王大人,你不懂!但凡不是走到尴尬不已地步,欣然何至于此。” “姐姐!”丫丫歪着头出现门边,睡眼惺忪,惶恐不安地低唤,显然她是被吵醒了。 “丫丫,没事,你睡觉去吧。”欣然走过来和颜悦色地宽慰小姑娘。丫丫深深地看了欣然一眼,听话缩回头,回屋了。 “王大人,夜深了,你这驻足,似乎不便。至于你回去怎么复命,你自己斟酌着说吧。”欣然下逐客令。 一向脸色明朗王戊,有些尴尬,看出欣然决绝和执拗,一时也不敢勉强,只好躬身退下,“王戊冒昧!” 离开屋子前将欣然刚刻好俑头,顺手牵羊,拿走了。 好歹回去有个交代,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①崦嵫:古代指太阳落山地方。 2鶡冠:又称武冠,为英勇武将所带,其形制是冠两侧饰以两根鶡尾。 第91章 伎俩 - - 【一】 “她竟不肯来?”政在蟠螭大案前,倚着靠着玉几,手指轻叩案桌,脸上是一股王戊捉摸不定的神色,他的声音很低沉,淡淡的语气,听起来喜怒难辨。 王戊有点忐忑,余光偷瞄,嗫嚅,“不,夫人,似乎倦了,听周边的人说,她一直专注做事,有时候为画完一尊俑像,甚至通宵不眠,今天她提前休息了。” “哼!连寡人的诏命她都敢忤逆。”政冷嗤道。 “臣昧死妄言,夫人心里或许有什么疙瘩,大王是不是容许她有时间,可以自我梳理一下,也许······” “什么?继续说。” “也许夫人是顾虑,一时激愤,谒见大王时,言辞不当,冒犯了大王。再说!···”王戊偷眼看了一下秦王,见他没有神色还正常,继续斟酌措辞,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下说。 “再说什么?” “再说骊山俑窑已经进入宵禁,夫人贬黜俑窑,大晚上随意出入,恐引起别人的非议,有损声名。” “哼!你是在数落寡人行为失当了。”政随手抄起一块碧玺,把玩在掌心里,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眼神却逼迫。 “属下不敢!”王戊急忙屈膝,惶恐道。 “罢了,起来吧。” “谢陛下!” “王戊,寡人问你,寡人将白家势力驱除出咸阳,妥当与否?” “陛下行事向来富有远见卓识,微臣不敢妄言。” “兼听则明,自圣自贤,难免刚愎自用,你但说无妨。” “臣是这么想的,秦国一向奉行农耕养战,天下的货殖需要仰赖商贾周转。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一直以开放和豁达的胸怀,蜚声诸侯。白家商号在天下的声名浩荡,将其拒之秦国之外,天下人可能将产生一种秦国将日渐闭塞,不能容人的错觉。” “寡人已经颁布诏令将白泽等人驱逐出境,寡人难道要出尔反尔。还是像当年,李斯谏阻逐客那样像收回成命?或是像豁免嫪毐叛乱所受牵连的门客一样,赦免参加吕不韦会葬的所有门客。” “秦国是一个讲究法度的国家,朝令夕改,不但有损王命威严,也容易引起众口非议。” “那是。那,卿可有良策?”政摆出谦逊的态度,问询道。 “等大王一统六国之后,可以将六国的富豪之家全部迁徙至咸阳,这样,既有利于秦国统治天下,也可以让夫人不至于在父母和大王之间,为忠孝不能两全,纠结不已,” 政扶着案几站了起来,背着手跺了几个来回,满意地颔首, “嗯!王卿之言甚合寡人之意。”,接着政挥手,“天晚了,你下去吧。” “微臣告辞!请陛下早点安寝。” 王戊垂拱退出。 “哦,对了,记得明天派人把她接到这来!”政吩咐道。 王戊应诺。 政顺手拿起那颗欣然雕刻的俑头,发缕都丝毫毕现,细细端详,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在骊山小苑的时候,欣然画过一幅帛画,上面的那个像,与这俑像,同出一辙。 像寡人吗?像又不像! 政踱步到窗前,蟾光下的水榭,月光花洁白莹润。 【二】 晨光流转进了陋室,终于掐到了黎明时分。 欣然辗转一晚,天快亮了才恍惚地睡了一会儿。晨起跑步是她的习惯,也似乎成了病。一到点,再怎么困倦,都没有睡意,不起来甚至全身难受。 欣然扶着床榻,坐了起来,吸吸鼻子,总觉得有味,淡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是破屋陋室的腐朽味?还是她连日不浴洗的体味?她抬起衣袖闻了闻,身上惯有的馨香是没了,至于臭味倒也没有,但就是觉得浑身紧绷,不自在。 站了起来,打开门,丫丫正在院子里打水,“丫丫,这附近有可以沐浴的地方吗?” “沐浴?”这个词,似乎让丫丫听起来感到陌生,她眼珠子咕噜一转,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哦,没有,俑窑边有一个池塘,夏天的时候,陶工们就在那池塘边,冲洗身子。不过,呵呵,他们都是男的。姐姐,家里有个木桶,我娘平时就用它擦洗身子。”丫丫说完,跑进里屋费力地抬出一个挺大的松木桶,欣然见木桶泥垢重重,暗自咋舌,“这怎么洗?” “姐姐,你用吗?你要用,我帮你刷洗一下。”丫丫看出欣然的犹豫。 “先不忙!”欣然只好搪塞道。 其实欣然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好好的洗个澡,就是不知道看守他的人,愿不愿行个方便。 欣然装作悠闲淡定地打开篱笆的门,往外走,几个兵士没有限制她行动自由,就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真是恼人!欣然心里抱怨,她得想个法子,摆脱这几个盯梢的人。 缓步从小径下来,衣摆和锦履蹭地,沾满灰尘,欣然不禁蹙眉。四下打量,查看高墙里的俑窑,通往外面的通道是否畅通。 一个用葛布包着头发,衣衫粗糙,长相粗率,身体略微臃肿的中年女人,从官署里走出来,冲着欣然笑,晒黑的脸,一口黄牙,笑容倒是和悦,却让人没有可亲的感觉。 “贵人,您早!”她有些笨拙地冲欣然打招呼,“哦,我是丫丫的母亲。” “哦,师母早!” 丫丫妈见欣然恭恭敬敬地叫她师母,显然有些难为情,她情不自禁地搓搓手,又伸手把额前的一缕碎发,夹起来。“那个,就是我孩他爸,让我问一下,您住得还习惯啵?丫丫她使得顺手啵?” “挺好,丫丫那孩子能干机灵。”欣然笑着夸赞。 “那就好,那就好。”丫丫的母亲赔笑道。 “师母要是没事,我随便走走!”欣然见她甚是局促,对话起来,似乎有些艰难,就婉言作别。 “那个,那个。”丫丫的母亲似乎一脸难色,想说,又犹豫不决,支支吾吾。 “师母有话尽管说就是。” “贵人,这地方,脏,乱,你要是想洗个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前面不远有一个比较干净的温泉,发几个半两钱,随便洗多久。”丫丫的母亲,涨红脸,总算把话说出来了。 “真的,我回去拿一件换洗的衣裳,你现在就带我去可好。”欣然欢喜之色难掩。 “不用带衣裳!”丫丫妈妈急迫地说。 “什么?”听丫丫妈的话,欣然很是诧异。 “哦,那你去,我搁在这等你。”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合情理,也冒昧。 欣然转身回去,依稀中听见宫丙在官署里低低地训斥她老婆,“怎么说话的,支支吾吾,跟闪了舌头似的。” “我这不是紧张吗?” “有啥好紧张的,她能把你吃了不成,平时虎愣愣的,吩咐你点事,就兜不住。以后要是实在不会说话,就别吭声。” 欣然走远,宫丙夫妇俩再说了什么,她就听不见了。 回去包了一些换洗的衣裳,出来竟然见一辆马车停在那,丫丫妈,呲着嘴,招呼她。 欣然纳闷,洗个澡,哪儿弄出了一辆马车。 丫丫妈见欣然迟疑,就说,“这是官署里公用的马车,去那地方挺远的,怕你这娇贵的身子,走得费事。” “其实不用麻烦的!”欣然客气道。 “贵人,你快上来吧!早点去,水干净。” 也是。 欣然坐上马车,心里就觉得不对劲,这里怎么依稀有股淡淡的松香味。 不及欣然细想,马车就哒哒地走开了。看护欣然的禁卫,五六个,仗剑跟在后面。 出了俑窑工厂大门,沿着一条崎岖的小道,走了一炷香功夫,丫丫的母亲,突然一拍大腿,嚷嚷,“等等,哎哟,我把壶还搭在灶上烧水呢,我得回去一下,孩他爸出去了,官署里没人,这不得把房子都烧了。贵人,不远了,就在前面,车夫知道路,你让她带你去,我要回去一趟。” 丫丫妈,不等欣然说话,霍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直溜溜跑开了。欣然看着她臃肿的背影,向着来时的路,笨拙地蠕动,想笑,却没笑出来。 马车继续往前走,一路驶到了骊山的行宫,御者拉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王戊躬着过来,掀起帘子,唤道:“夫人,请下车!” 半天不见答话,抬起眼,往马车里扫视,车厢内空空如也,哪有欣然的踪影。 “夫人呢?”王戊怒斥道。 “就在马车里呀!”御者一惊,窜到车厢前,不可置信,车厢里哪有人?“明明已经上车了呀?” “夫人哪里去了?”王戊喝斥道。 噗通几声,所有人都跪下,“属下该死!” “你们前后十几双眼睛盯着,人呢?把夫人弄丢了,你们会死得很难看的。”王戊戳着手指头,愤恨地怒吼。 御者诚惶诚恐地说:“我想起来,经过一段路的时候,有一截树桩挡住道,我他们上前帮忙把树桩移开,说不定就在那时,夫人乘机走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呀!”王戊呼喝道。 “哎呀,白姑娘,你可别就这样,像上次一样不吱一声,就走了,要是大王发怒,我等的身家性命就全完了!”王戊心里叫苦不迭,谁叫他自作聪明,大王让他去把夫人接来,他怕夫人不肯,耍了一个小心眼,竟然弄巧成拙。 “王戊,怎么回事?”秦王的声音闷雷般滚落过来。 “回禀陛下,夫人,她走了。”王戊战战兢兢地说,额头上禁不住冷汗直冒。 “走了?”秦王的声调异常高亢。 “小人派人去接,夫人半道悄无声息地走了。迎她的马车,回来车厢空空的。” “哼!你们想告诉寡人,她从你们眼皮底下逃跑了。你们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包到巾帻里啦?”秦王嘴唇噏动,呼喝着训斥道。 “属下办事不利,恭请大王责罚。” “还不快去找!要是酉时人还没找着,你们就等着弃市吧!”政一脸冷酷地说。 【三】 欣然没想过要跑,她去了骊山小苑。那里虽然被列入禁苑,但是她想,去看看,总可以吧。 到了那里,发现白家的小苑竟然没被拆,里面亭台楼阁依旧,就是空空荡荡的。 小苑里有父亲特意兴建的温泉暖房。她摘了一箩筐的蔷薇花瓣,撒在水里,水面花香缭绕。 这回,她正躺在汉白玉铺成的温泉泳池里,享受难得的惬意。 丫丫妈那一番拙劣的表演,用脚趾头想一下,都知道那些人会把她带到哪里去。 丫丫妈实在不是一个能骗人的人,所有的紧张,无措都写在脸上。 欣然凝脂般的秀腕在水里,划拉,洋溢着一脸的得意。 许久的压抑,突然觉得这一刻的释放,无比畅怀。 突然,她好像听见马的长嘶,应该就在小苑的门前。 天啊!谁呀?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O(∩_∩)O~, 我这是一个不会卖萌的人。 好希望可以看见大家出来露个“脸”,就这么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 你我之间,就这么错过吗? o(╯□╰)o 第92章 云雨 隅中时分,广袤苍穹澄碧如澈,风轻云淡。 政骑着一匹栗色战马,飞驰而来。骏马两腿凌空腾踔,马鬃飞扬! 这匹后方马场进贡千里驹果然是匹好马,行走追风,还不颠簸。 骑马背上,山间大道上奔驰,像一道闪电滑过。 马一声长嘶,踢踏着四蹄,白家骊山小苑门前,停下。 阳光晃眼,政眯着眼睛,马背上打量起这座已经空落宅院。两年过去了,这里已然荒芜,遍地杂草丛生。不知名野花,顶着烈日,繁茂草丛里,星星点点。 他从扶着马鞍,从马背上翻身跃了下来。一道长长侧影,映通往大门石拱桥上。 马自顾自吃草去,政提着马鞭,几个健步穿过小桥,就来到大门前。 门竟然还煞有介事地锁着。他拔出腰间佩剑,但见白光一闪,铜锁连个闷声都没发,兀自断成两节,铛铛两声就掉到汉白玉地砖上,吱溜溜地滚到两侧门缝边。 政重重一闪,大门霍地敞开。 满庭花开,蜜蜂嗡嗡,蝴蝶轻盈。真是恼人喧宾夺主! 洞开寝殿,亭台水榭,竟然都没有找到踪影。 政开始怀疑他直觉,这个不尊常理女人,天知道她究竟灵机一动,会玩出什么名堂。 一脉冒着热气清流,从皂荚、合欢林荫处,沿着水槽,潺潺流出。 水面上竟然漂浮着花瓣。 政不禁感到诧异。 循着水流,迂回,一座四四方方豁大低矮建筑,从树木葱茏中赫然望。 用力一推,“哐当”一声,可怜老门吱吱扭扭闪向两边退去。打开一个大豁口,阳光射进来同时,把一个他人影也铺展进去。 他戒备地,握着剑柄,转过遮蔽视野石壁屏风,锐利目光已经空荡暖房内巡视了一周,目光落温泉汤池上。汉白玉围起一个巨大泳池,泉眼从一只腾跃鱼嘴里,汩汩喷水。汤池里热气氤氲,水中片片飘零蔷薇花瓣,依然明艳,娇润。 汤池四周墙壁上,镶嵌着一面与墙同高巨大铜镜。 政看见铜镜中自己玉冠戎装,威风赫赫。 铜镜旁边,一排排曲琼,应该是挂衣裳,西北角还有可以倚卧便榻。朱漆梁柱上,几只青铜飞鹤攀沿,长喙上擎着圆盘,该是擎灯。 白家终究是巨商富贾,连一个汤泉,都如此考究,生活奢靡可比王室。 政揣度欣然突然不见踪影,一定是跑这儿来了,果不其然,看到汤泉里鲜花瓣,就印证他揣测。他鼻子一哼,嘴角不经意抽搐了一下。量按捺住,心中因为久寻不着,而升腾起焦躁。语气舒缓道:“出来吧,别躲了!寡人知道就你这。” 空落暖房将他话,回荡了一遍,叠加着一起送回他耳朵。 没有人应声,只有流水依旧汩汩流淌。 政不禁蹙眉,怪异,躲哪儿了,明明都能感觉到她气息了,竟然寻不到她踪影。 这刁钻女子,不会沉水里,憋气吧!政踱步近前,俯视波澜水面,只看到他自己影子,花瓣漂浮间隙中,影影绰绰。 这女人,真是可气! “嘀!”一声,一个近乎可以让人忽略轻微响动。异常警觉政,他机敏地耳朵,还是捕捉到,那细微声音,嗖地回头,他看见地面上有一滴炸开水滴。 他抬起头,见房梁上竟然有一个小小阁楼,与屋顶浑然一体,若不细看,真是看不出来,水是从哪里滴出来。 “出来,都看见你了。顾着头往里塞,露个大尾巴外面。丢丑啦!”政好气又好笑地揶揄道。 “你才长大尾巴呢,你出去,我再下来!”欣然知道躲不了了,不得不出声,嘴里像含着什么似,说话闷闷。 “你再耽搁,寡人可没这好心情了。” 政仰着头,长吁一口气,冷冷地威吓道。 欣然打开一个小门,从里面钻出半个头来,手里攥着一大把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身上松松散散地罩着一件大裳,腰里随意扎一条丝带,一弯盈盈秋月,无辜地望着政。 一时间她仿佛早已忘却与政之间恩怨纠葛。 “老鼠钻地洞似躲那儿去干嘛?”政一脸无奈,冷嗤道。 “谁知道来得是什么登徒子之流人物。”欣然用力地将手中湿发,拧了一下,水滴滴答答地滴地面,一边忙活同时,不忘反唇相讥。一想到本来可以惬意汤池里泡个痛,嘟着嘴,不禁埋怨地嘟囔道,“不是喜欢抖威风吗,干嘛巴巴地,一个人闯这儿来了,搅扰人家沐浴好兴致?” “你下来,寡人接你!”政伸开手。 “不要!”欣然直截了当地拒绝,“我只是来洗个澡,你知道俑窑那地方,不太方便。我没有擅自逃跑,你可不要随意捏个罪名,就要处罚我。” “不尊诏命,单单这一条,就可以处罚你。”政一脸肃色道。 “哼,凭什么!我要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欣然不服气地啐道。 “是你执意要来俑窑,寡人逼你了吗?” “是当初谁说,准了。”欣然学着政当时口气,哼哼道。接着没心没肺地,想划清界限,“你赶紧走,我呆会儿,还要回俑窑呢。我继续做我陶工,每天描描画画,日子过得风轻云淡,挺好。你呢,是呼风唤雨大秦王,从今之后,咱们风牛马不相及。” “冥顽不灵。”政气得哼哧道。 “你才冥顽不灵呢。”欣然不加思考地顶嘴道。 “嗯,忤逆!”政又端起了王架势,斥责道。 “又是大帽子!”欣然不满地把头一缩,躲回阁楼。说个话就忤逆,只许挨训,连还嘴都不行。 惹不起,躲总行吧。 “下来,这是寡人命令!听见没有?”政有些不耐地呼喝道。 “听不见,听不见!”欣然捂住耳朵,摇头撒气地嚷嚷。 “寡人想过了,等寡人统一六国后,诏令天下富豪都迁徙到咸阳来,到时,你就可以和家人团聚。”政踌躇片刻,为了化解彼此纠葛,做出了不违背原则下些许让步,他想欣然一定意这个,她把家人看得很重,为了他们甚至不惜和他翻脸。 “当真?”果然,欣然听到这话,脸上喜悦之情难抑。 “君无戏言!”政郑重地点头,冲她挥手,“现可以下来了吧。寡人可是退一步了,以后你可不能再得寸进尺,再要挟寡人。” “哼,只有你对别人生杀予夺,你会被人要挟吗?” “还耍贫嘴。下来再说,寡人可仰着头呢。” “处处压人一头,偶尔仰个头怎么啦?”欣然嘀咕道。 “你跳下来,寡人接你。”政扔掉马鞭,伸出手。 哪知,欣然飞身一跃,噗通一声,跳到汤池里,水花四溅,欣然从水里钻出脑袋,双手一摸脸,还嘴上不饶人,“谁能相信你,保不定我跳下来,你把手一抽,那我可就摔残了。” “过来!”政气哼哼看着她,声音异常阴沉。 “这人,说翻脸就翻脸,无趣!”欣然暗自嘀咕,却不得不慑于他威势,乖乖地游到岸边,从泳池里出来,全身衣服紧贴身上,包裹着她曼妙玲珑身材。 “上次让你难堪,你不会现报仇吧。”欣然讪笑道。 “怎么?才俑窑呆几天,你就流于凡俗了,连礼数都没了,什么你呀,你呀,称呼君。君者,主也!”政郑重其事地声明。 真是,好不容易挣来自由美好时光,又得被他所谓纲常教化,搞得了无生趣。 “欣然参见陛下!”欣然敛容正色,屈身肃拜道。 就她低头瞬间,政猛地一把她箍紧,“女人,你比君攻城略地麻烦,今天,君非要好好惩罚你。”政黏腻声音,她耳畔响起。 “油烹,车裂,鼎镬······”欣然不以为然地接茬。没等欣然说完,她嘟起芳唇已经被覆盖,那是暴风骤雨似袭掠,辗转她唇瓣,令人心悸,窒息地挟裹。 开始她还挣扎,可政抱得那么紧,她被压迫,几乎眩晕。政正用他强劲力道,传达他难以抑制焦灼,迫切。他似乎压抑了很久,仿佛是蓄积几万火山一般,瞬间爆发。 不自觉地被点燃,身子升腾起一股渴望,热切迎合,厮磨。 那一刻肌肤相亲,一切都仿佛无足轻重,他们紧紧拥一起,像蛇一样盘绕一起。 那样急切,那样疯狂。 湿漉漉衣裳滑落,她水灵灵地呈现出来,馨香缭绕,秀色可餐。 允吸,啃噬,游离,一步步滑过凝脂般肌肤。 滚落便榻上,裸呈相对,这一次,她再无处可逃。 她被撕裂,撞击。那深入骨髓疼痛,还有那无法抑制激情,美妙和刺痛之间,油然而生是迤逦情意,她扭动,j□j,激情周身漫溢,一股无可名状美妙飞升,如飘游云天。 那种痛淋漓交缠,那萦绕脖颈间喘息。 一片激情狼藉过后,地上是一滩刺目血迹,像一朵妖艳花绽开。 他终于她灵魂深处烙上标记,——她是王女人。 第92章 秀色可餐 隅中①时分,广袤的苍穹澄碧如澈,风轻云淡。 政骑着一匹栗色的战马,飞驰而来。骏马两腿凌空腾踔,马鬃飞扬! 这匹后方马场进贡的千里驹果然是匹好马,行走追风,还不颠簸。 骑在马背上,在山间的大道上奔驰,像一道闪电滑过。 马一声长嘶,踢踏着四蹄,在白家的骊山小苑门前,停下。 阳光晃眼,政觑眼,在马背上打量起这座已经空落的宅院。两年过去了,这里已然荒芜,遍地杂草丛生。不知名的野花,顶着烈日,在繁茂的草丛里,星星点点。 他从扶着马鞍,从马背上翻身跃了下来。一道长长的侧影,映在通往大门的石拱桥上。 马自顾自吃草去,政提着马鞭,几个健步穿过小桥,就来到大门前。 门竟然还煞有介事地锁着。他拔出腰间的佩剑,但见白光一闪,铜锁连个闷声都没发,兀自断成两节,铛铛两声就掉到的汉白玉地砖上,吱溜溜地滚到两侧的门缝边。 政重重一推,大门霍地敞开。 满庭的花开,蜜蜂嗡嗡,蝴蝶轻盈。真是恼人的喧宾夺主! 洞开寝殿,亭台水榭,摸了个遍,竟然都没有找到踪影。 政开始怀疑他的直觉,这个不尊常理的女人,天知道她究竟灵机一动,会玩出什么名堂。 沿着水榭迂回,但见一脉冒着热气的清流,从皂荚、合欢的林荫处,沿着水槽,潺潺流出。 水面上竟然漂浮着片片花瓣。 政不禁感到诧异。 循着水流,一路蜿蜒而去,一座四四方方的豁大的低矮建筑,从树木葱茏中赫然在望。 用力一推,门竟然从里面锁着,抬起脚用力一踹,“哐当”一声,可怜的老门吱吱扭扭闪向两。阳光送进去的同时,把他的人影也铺展进屋。 他戒备地,握着剑柄,转过遮蔽视野的石壁屏风,赤舃踏在红木地板上,轻盈无声。锐利的目光在已经空荡的暖房内巡视了一周,目光落在温泉汤池上。汉白玉围起一个巨大的泳池,泉眼从一只腾跃的鲤鱼嘴里,汩汩喷水。汤池里热气氤氲,在水中片片飘零的蔷薇花瓣,依然明艳,娇润。 汤池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一面与墙同高巨大铜镜。 政看见铜镜中的自己玉冠戎装,威风赫赫。 铜镜旁边,一排排曲琼,应该是挂衣裳的,西北角还有可以倚卧的便榻。朱漆梁柱上,几只青铜飞鹤攀沿,长喙上擎着圆盘,该是擎灯。 白家终究是巨商富贾,连一个汤泉,都如此考究。 真可谓“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 政揣度欣然突然不见踪影,一定是跑这儿来了,果不其然,看到汤泉里新鲜的花瓣,就印证他的揣测。他鼻子一哼,嘴角不经意抽搐了一下。尽量按捺住,心中因为久寻不着,而升腾起的焦躁。语气舒缓道:“出来吧,别躲了!寡人知道就你在这。” 空落的暖房将他的话,回荡了一遍,叠加着一起送回他的耳朵。 没有人应声,只有流水依旧汩汩流淌。 政不禁蹙眉,怪异,躲哪儿了,明明都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了,竟然寻不到她的踪影。 这刁钻的女子,不会沉在水里,憋气吧!政踱步近前,俯视波澜的水面,只看到他自己的影子,在花瓣漂浮的间隙中,影影绰绰。 这女人,真是可气! “嘀!”一声,一个近乎可以让人忽略的轻微响动。异常警觉的政,他机敏地耳朵,还是捕捉到,那细微的声音,嗖地回头,他看见地面上有一滴炸开的水滴。 他抬起头,见房梁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阁楼,与屋顶浑然一体,若不细看,真是看不出来,水是从哪里滴出来的。 “出来,都看见你了。尽顾着头往里塞,露个大尾巴在外面,丢丑啦!”政好气又好笑地揶揄道。 “你才长大尾巴呢,你出去,我再下来!”欣然知道在躲不了了,不得不出声,嘴里像含着什么似的,说话闷闷的。 “你再耽搁,寡人可没这好心情了。” 政仰着头,长吁一口气,冷冷地威吓道。 欣然打开一个小门,从里面钻出半个头来,手里攥着一大把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身上松松散散地罩着一件大裳,腰里随意扎一条丝带,一弯盈盈秋月,无辜地望着政。 一时间她仿佛早已忘却与政之间的恩怨纠葛。 “老鼠钻地洞似的躲那儿去干嘛?”政一脸无奈,冷嗤道。 “谁知道来得是什么登徒子之流的人物。”欣然用力地将手中的湿发,拧了一下,水滴滴答答地淌在地面,一边忙活的同时,不忘对政讥讽。本来可以惬意地在汤池泡个痛快澡,谁知竟被搅扰了好兴致,嘟着嘴,偷偷地觑了他一眼,埋怨地嘟囔,“不是喜欢抖威风吗,干嘛巴巴地,一个人闯这儿来了,搅扰人家沐浴的好兴致?” “你怎么上去?”政打量四周,没有发现可以攀援的云梯之类的东西,有些讶异。 “飞上来的。”欣然故作神秘地逗趣。这阁楼边原先是放着梯子,现在,梯子早没了,情急之下,她是沿着梁木攀爬上去的,不过这种狼狈状,是难以启齿的。 “那你怎么下来,要不跳下,接你!”政伸出手。 “不要!”欣然直截了当地拒绝,“我只是来洗个澡,你知道俑窑那地方,不太方便的。我没有擅自逃跑,你可不要随意捏个罪名,就要处罚我。” “不尊诏命,单单这一条,就可以处罚你。”政一脸肃色道。 “哼,凭什么!我要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欣然不服气地啐道。 “是你执意要来俑窑,寡人逼你了吗?” “是当初谁说,准了。”欣然学着政当时的口气,哼哼道。接着没心没肺地,想划清界限,“你赶紧走,我呆会儿,还要回俑窑呢。我继续做我的陶工,每天描描画画,日子过得风轻云淡,挺好。你呢,是呼风唤雨的大秦王,从今之后,咱们风牛马不相及。” “冥顽不灵。”政气得哼哧道。 “你才冥顽不灵呢。”欣然不加思考地顶嘴道。 “嗯,忤逆!”政又端起了王架势,斥责道。 “又是大帽子!”欣然不满地把头一缩,躲回阁楼。说个话就忤逆,只许挨训,连还嘴都不行。 惹不起,躲总行吧。 “下来,这是寡人的命令!听见没有?”政有些不耐地呼喝道。 “听不见,听不见!”欣然捂住耳朵,摇头撒气地嚷嚷。 “寡人细细揣度过,等寡人统一六国后,诏令天下富豪都迁徙到咸阳来,到时,你就可以和家人团聚。”政踌躇片刻,为了化解彼此的纠葛,做出了在不违背原则下的些许让步,他想欣然一定在意这个,她把家人看得很重,为了他们甚至不惜和他翻脸。 “当真?”果然,欣然听到这话,脸上的喜悦之情难抑。 “君无戏言!”政郑重地点头,冲她挥手,“现在可以下来了吧。寡人可是退一步了,以后你可不能再得寸进尺,再要挟寡人。” “哼,只有你对别人生杀予夺,你会被人要挟吗?” “还耍贫嘴。下来再说,寡人可仰着头呢。” “处处压人一头,偶尔仰个头怎么啦?”欣然嘀咕道。 “你跳下来,寡人接你。”政扔掉马鞭,伸出手。 哪知,欣然飞身一跃,噗通一声,跳到汤池里,水花四溅,欣然从水里钻出脑袋,双手一摸脸,还嘴上不饶人,“谁能相信你,保不定我跳下来,你把手一抽,那我可就摔残了。” “过来!”政气哼哼看着她,声音异常的阴沉。 “这人,说翻脸就翻脸,无趣!”欣然暗自嘀咕,却不得不慑于他的威势,乖乖地游到岸边,从泳池里出来,全身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包裹着她曼妙玲珑的身材。 “上次让你难堪,你不会现在报仇吧。”欣然讪笑道。 “怎么?才在俑窑呆几天,你就流于凡俗了,连礼数都没了,什么你呀,你呀的,称呼君。君者,主也!”政郑重其事地声明。 真是的,好不容易挣来的自由美好的时光,又得被他的所谓纲常教化,搞得了无生趣。 “欣然参见陛下!”欣然敛容正色,屈身肃拜道。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政猛地一把她箍紧,“女人,你比君攻城略地更麻烦,今天,君非要好好惩罚你。”政黏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油烹,车裂,还是鼎镬②······”欣然不以为然地接茬。没等欣然说完,她嘟起的芳唇已经被覆盖,那是暴风骤雨似的袭掠,辗转在她唇瓣,令人心悸,窒息地挟裹。 开始她还挣扎,可政抱得那么紧,她被压迫,几乎眩晕。政正用他强劲的力道,传达他难以抑制的焦灼,迫切。他似乎压抑了很久,仿佛是蓄积几万的火山一般,瞬间爆发。 不自觉地被点燃,身子升腾起一股渴望,热切迎合,厮磨。 那一刻的肌肤相亲,一切都仿佛无足轻重,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像蛇一样盘绕在一起。 那样急切,那样疯狂。 湿漉漉的衣裳滑落,她水灵灵地呈现出来,馨香缭绕,秀色可餐。 允吸,啃噬,游离,一步步滑过凝脂般的肌肤。 滚落在便榻上,裸呈相对,这一次,她再无处可逃。 她被撕裂,撞击。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激情,在美妙和刺痛之间,油然而生的是迤逦的情意,她扭动,j□j,激情在周身漫溢,一股无可名状的美妙飞升,如飘游云天。 那种痛快淋漓的交缠,那萦绕在脖颈间的喘息。 一片激情狼藉过后,地上是一滩刺目的血迹,像一朵妖艳的花绽开。 他终于在她灵魂深处烙上标记,——她是王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隅中:将近中午时分。 鼎镬:古代的一种酷刑,就是在锅里煮。 第93章 痴缠 【一】 骊山行宫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晨曦透过雕镂精美的窗棂照射进来,光线透过茜红的纱帐温柔迤逦地流连在欣然的脸颊上,她长眉入鬓,疏密均匀,英气暗蕴,轻薄的纱衣下,肌理滑腻光洁,如羊脂堆彻,似美玉雕琢,一股芒香扑鼻。 柔滑明亮光可鉴人的秀发,披散在锦衾上,曼妙多姿。 一夜**,但觉得倦乏无力。不及睁眼,鼻翼微微一皱,侧过身下意识地去伸手盘绕,手臂竟然落空,睁开惺忪的眼,床榻已经空了。 什么时辰了?慵懒的起身,但见晨光已然绚烂,似乎不早了。政呢?目光梭巡一周,帷幄里空空的,心头突然泛起一丝空落的感觉,挪动榻延,趿拉一双木屐,拨开重重的帷幔。 寝殿的门虚掩着,打开朱漆大门,两排侍女端着盥洗的工具,眼观鼻鼻观心,笔管条直地站着,似乎正等着她。欣然挠挠头,政身边怎么总是这样浩大的排场,想到昨晚的j□j情,指不定这些人就听到墙根话了,想到此,情不自禁地感到困窘,脸颊绯红,手脚都莫名地局促。 “夫人早!”侍女们齐刷刷地躬身问安。 “大王呢?”欣然问道。 “大王晨起练剑去了!”为首的侍女莺啭地应道。 “哦!我去泡温泉,你们不用跟着侍候了。” 说着,欣然自己把头发简易一盘,托着曳地的纱裙,袅娜地向汤池走去。 汤泉宫还是两年前那样,只是汤池对面伏羲和女娲交缠的壁画,似乎看起来变得更加暧昧了。 欣然跃进汤池里凫水,憋着气沉在水里,满脑子都是昨夜雨水之欢的场景,此时想来,自是羞怯的无地自容。她使劲的摇头,想把那缠绵悱恻的画面从脑中挤兑走,只听“当”地一声,发髻上绾的玉簪滑落到泳池里,顿时黑缎般的长发像水草一般,摇曳在水面。 拂水洗脸,只觉得异常,忽地转身,但见政赫然倚在廊柱上,饶有兴致地凝眸,低垂的眼帘下涌动着一股缱绻迷离的气息。 哎,这人,怎么有这癖好!悄无声息地偷窥。 欣然捂脸,像一尾鱼一样,潜进水里。可清透的水面,她玲珑曼妙的身体,依旧一览无余。 见欣然窘迫,政冷不住笑出声,笑得邪恶而魅惑。 欣然懊恼,背过身,扬起手。政当欣然会向他撂水,闪到廊柱背面,但听“叮”地一声,一只金镯滑落在他的旁边,低头捡了起来,再回望泳池时,泳池中的欣然早没了踪影。 声东击西! 咦,这么大个人,怎么凭空就没了,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竟然有神出鬼没的能耐。政不相信,趋前到泳池边细瞧,当真不在水里,四下张望,奇了怪了! 欣然似乎遁形了。 “咦,哪儿去了?”政不解地自语。 “嘻嘻!”那声音如微风吹响玉箫,幽鸣悦耳,从政背后响起。 政猛地回头,欣然早已披上霞衣,现在换做她倚着廊柱偷笑。她目光鲜活,眼波滚动,明眸若水,神韵流动,睿智可窥,笑靥明朗,匀婷生动。 政笑着摇头,伸出手,示意要抱她。 欣然有些羞赧,神情有些犹豫。 “嗯!”政轻哼,意在催促。 欣然轻噬樱唇,莲步轻移,余光瞄着政,娇怯可人。 “在寡人面前,你什么时候学会扭捏了?” “哪有,我不过想揣度一下,君有什么图谋?” “哈哈······”政忍不住笑得恣意盎然,“你过来就知道君会有什么图谋。” “到你跟前,即使知道了也没有转圜余地,少诓骗我。”欣然脚步慢腾腾地,像是在走,其实一直连一个大步都没有迈出。 政只是好笑,真拿她没办法,自己几个健步走到她跟前,不由分说,把她拦腰抱起。低着头埋在她香熏腻滑的脖颈间,贪婪地吸允她身上的氤氲的香气。 欣然极力忍住笑,怕给人留下轻浮的印象,只是低囔求饶道:“不要!” 把手勾上,吊在他脖子上。四目相望,眸光痴缠,春光骀荡,那是一副醉极了的喜悦。 “别这样诱惑君,君会情不自禁的。”政低低在她耳边私语,暖暖的,拂过耳际,酥酥麻麻的震颤,在欣然周身流溢。 欣然脸一红,目光闪烁,急忙别开眼睛,转移话题道: “我重吗?” “还差一点斤两。”政煞有介事地掂量,轻言慢语道。 “什么叫还差一点斤两?你真当我是出栏的猪呀?”欣然不满地笑着啐道。 “对,寡人要把你喂得圆乎一些,最好是肉呼呼的。”政的表情一脸邪恶! “君就不能说什么丰润,丰腴之类,意境好一些的词,什么肉呼呼的,感觉一下就让人想起蠕虫,黏黏腻腻的,悚人!” “就你满脑子稀奇古怪。走,我们用早膳。呆会儿,君带你去鸿台射雁!”政说完把欣然放下,拉着她,回寝殿。 【二】 鸿台高耸,站在上面俯瞰,八百里秦川,尽收眼里。渭水绕着咸阳蜿蜒逶迤,浩浩荡荡。 秋高气爽,凉风细细,浩渺的苍穹高而辽远,湛蓝静穆,鸿鹄一字南飞。 政携着欣然站在耸峙的鸿台上。护卫的郎中,握着良弓,拿着箭囊,全身甲胄地矗立在鸿台的边沿,肃色,威武。 “投壶你比寡人略胜一筹,今天就让你领略一下寡人百步穿杨的箭术。”政豪气地说,接着手一挥,就有郎中捧着箭箙,拿着柘木良弓,恭恭敬敬地奉上。 欣然正仰望天空,眺望南飞的大雁。听到政的话,欣然收回了目光,侧身面对政,但见他手上的那个碧玉扳指,阳光下碧莹莹的,流动着温润的光芒。 欣然轻启朱唇,语气柔和清婉道:“君愿意听欣然讲个故事吗?” “故事?你说!”政觑眼,饶有兴致道。 欣然理理思绪,娓娓道来:“从前有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他在赶赴应试的途中,遇到一位捕雁者。捕雁的农夫告诉他,早上他捕捉到两只大雁,杀掉其中一只后,另一只撞网逃脱而去,逃脱的大雁在死雁上空悲鸣哀叫,久久不愿意离去,到后来竟然撞死在地面上徇情。听完后,少年震撼于这份凄烈,唏嘘不已,于是向农夫买下两只死雁,葬于汾水之上,垒石为坟茔,称为‘雁丘’,而后,他写了一篇惊世絶艳的《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谛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几燕子俱黄土。千 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首朗朗上口的词,让世间的痴男旷女,心中永远有了一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守望,相信每一份执着,都能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欣然说道动情处,泪眼朦胧! “这段典故,出自哪里?何以君为所未闻?” “不过听来的乡间轶事。”欣然搪塞道,其实这个故事根植在欣然心里,她却并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不过此刻欣然的目光虔诚而痴醉。 “欣儿,你突然让君觉得莫测高深。”政由衷地说道。 “君不会嘲弄欣然幼稚吗?”欣然凝望着政,莺啭道。 政环臂将她搂着,沉声道:“哪会?一生下来,寡人就觉得自己一直在血腥与争斗中过活,在冷漠和尔虞我诈的宫廷里,艰难游曳。寡人知道朝堂内外,不论是阿谀寡人的人,还是依附寡人的人,还是被寡人强势打压的人,都在背后指斥寡人暴戾恣睢,性情乖戾。寡人一直带着冷酷的面具,在政治的漩涡中厮杀。长年累月,高度的戒备和紧张,几乎是寡人生活的全部,不敢稍有松懈。欣儿,只有你,能让寡人真心相对,你的出现就像流星划过,照亮了整座夜空。” 政从来没有对人敞开过心扉,唯独这次,他竟滔滔不绝。 他的艰难,他的不易,甚至连母后都不能理解。 政要雄心勃勃统一六国,经略天下,他是睥睨天下的王,也是天下众口铄金的暴虐者。 他在风口浪尖上浴血搏击,谁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的肩膀,抗住的是怎样的一幅重担,那是秦国六代君王的未继雄霸事业,也是结束天下几百年纷争战乱的使命者。这项伟业的艰难换做常人早已不堪重负,早就坍塌。可他依然坚韧,依然坦荡,依然勤勉。 作者有话要说:太喜欢《雁丘词》借来用在这里。 偷懒一天,以后要勤勉。 自己好喜欢自己编的这个故事。 虽然越来越瞎编。 O(∩_∩)O哈哈~,你们就听我忽悠。 看我把秦始皇忽悠成啥? 第94章 王陵 【一】 后半夜,月光如水,倾遍大地。骊山的夜静谧寥落。 入秋后,天气已经有些寒意,空气中似乎已经有流霜在飞舞。 一阵马蹄嘚嘚声,踏破夜的寂静。政和欣然避开随从的耳目,并骑在马背上,踏着月光潜行到骊山山坳。 “天都没亮,君要带欣然去哪儿?”欣然依偎着,目光环视四周,连绵的群山,在如洗的月光下,是一大片浩荡的苍茫,不经意的打了个哈欠,揉揉还未适应月夜的眼眸,出言询问道。 “辰时,寡人的乘舆就要起驾赶回咸阳,只能趁这个功夫,带你去个地方。”政环着欣然,声音在耳畔响起,呼出的热气拂过耳际,j□jj□j的,欣然忍不住扭动了一□体,默然的同时,心中暗忖: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咸阳了,王宫里,政终日都要处理朝务,连见面的功夫都少,欣然好留恋现在两个人,没有案牍劳心的时候,那种自在和惬意。 “怎么一说回咸阳,你就一副悒悒不乐的样子?”揽着她的小蛮腰,下颌蹭了蹭她的脑门,温言道。 “哪有?只是喜欢在这里,可以拘束少些,君也不用那么焚膏继晷,埋首于朝务。”欣然撅嘴,语气嗡嗡地咕哝道。 “在兼并六国之前,秦军即将大举进攻三晋,通过攻占韩、魏城池,将国土与齐国接壤,完成中央突破、分割南北,切断山东六国合纵之脊的战略任务。寡人是秦国之王,有心日日流连骊山,却不能置朝政不顾,否则御史大夫就该上本参奏,寡人沉迷女色,懈怠朝纲了。” “君勤勉不懈于治,欣然哪能不知。但愿君能早日结束天下共苦,战乱不休的局面,让天下安澜,普天之下共享太平。” “那时君带你巡狩天下,威服四方。” “君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二】 两人顶着朝晖并骑,踏着露水,往骊山深处走,山风拂过,冷意袭来,欣然打了一个战栗,政将她环紧,“冷吗?”。欣然摇头,偎傍,心里如蜜饯般,垂下眼帘,默然沉浸,仿佛天地转瞬消失,沧海桑田之间,唯有二人相互依偎,好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 马在暗夜里缓步溜达,政出言打破了沉默,“你刚才问君要你去哪儿?” “嗯,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关心了,去哪儿都行。”欣然留恋与政独处的时光。政在众目睽睽之下,永远都是威风凛凛的王,那时的他,威仪却不可亲,不像现在。 “你猜猜,君会带你去哪儿?” “欣然的想法很幼稚,君真的要听?” “无妨,说来听听。”政轻笑道。 “我们是去山巅看日出吗?太阳喷薄而出,那一刻的场景波澜壮阔。有一年,我行商到齐鲁边境,一个人登过泰山顶看日出。那一刻,才能真正体会,孔子说的,登泰山而小天下的雄壮而开阔。我还曾矗立在琅琊山上,看海上日出,甚至看到当地人传说中的蓬莱仙境,——仙山琼阁飘浮在海上,又转瞬即逝。欣然还到过蜀地的大峨山①。听当地人说,山巅之上,旭日东升,背对着太阳,偶尔阳光会把人的影子投射到对面云雾之上,在人的周围形成一道彩光②,有人看到此盛景,会以为自己羽化成仙,然后,奋不顾身地纵身跃崖。”欣然滔滔不绝,神采奕奕地说道。 “欣儿,你说的这一切,君心向往之。等秦国统一天下,君和你再一起领略。君今天带你去的地方,不是山巅,不过君先不说,到了你就知道了。”政莫测高深。 说话间,已经到了骊山的半山腰,此时晨曦微张,朝霞将绚丽的色彩泼洒天边。 他们跳下马,按辔而行,沿着一条仄道曲折而行,拐进一座峡谷,道旁林木簇拥,松柏成行。枝叶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我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好像来过似的。”拉着政的手,欣然左顾右盼一番,抬头询问道。 “自然不会陌生,这个山坳拐过去不远就是骊山小苑。” “怪道!不过好像较之以前树木葱茏了很多。” “是寡人下令广植松柏,封树③成山。” 他们再往前走一射之地,竟到了那片兰草飘香的山谷,在那里欣然曾为二姐嫣然移植盆栽的兰草。那一弯碧潭,依旧清澈,水草浮游。 就在这里,她到秦国之后,再一次遇见政。 那一次的遭遇,会让人终生难忘,又不是她足够强悍,保不定就被政活活掐死,不过那一次接触也让他们彼此有了更深的接触。 山谷里山风鼓荡,窸窸窣窣,鸱鸺(chīxiū)④咕咕地叫,怪瘆人的。欣然拽着政的手腕,心中的感觉莫名怪诞,“君何故要带欣然来这里?” “下去你就知道了!” 政指着平滑如镜的水面讳莫如深地说。 “这潭很深的。我可不想去喂鱼。”欣然摇头,咋舌。 “瞎说什么。”政用手指轻叩一下欣然的脑门,嗔道,“走!”不由分说地拽着欣然,一把跳了下去。 欣然紧紧地扣着政,心中莫名的惊恐,几乎要挤爆她的心胸。不知道政究竟想干什么? 两人一口气憋着,潜到潭底,政伸手触摸石壁,用手指按一个像兽头模样的东西,只听“轰”地一声,竟然打开一道门。难怪那次政想要掐死她,难怪那时她在深潭里摸索,都找不到政的踪影,原来这个深潭里,藏着这样一个惊天秘密,不知门的尽头将有何样洞天? 欣然还在纳闷,政拉着她钻进甬道。甬道上暖融融的,亮如白昼,探眼一看,石壁顶上赫然镶嵌着一枚鹅软大的夜明珠。穿过长长的甬道,欣然来到了一个圆形的台上。圆形台高高的擎在一根巨大的铜柱上,向下俯瞰,展现在欣然面前的竟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城邦。四周用铜汁浇筑成铜墙铁壁,城垣、城阙,寝殿,地宫,寺力舍以及苑囿,宫观井然有序地陈列,已经初具规模。 “这是寡人即位以来,就为自己设计建造的王陵。我们脚下站的地方是王陵的中央,这个圆台象征天空中的太阳。” 欣然瞳孔扩张,感觉那一刻连呼吸都要屏住了。 这就是坊间传说的秦王肆意修建的王陵。听父亲说,吕不韦当时负责监造王陵,为了修王陵,调用各地工匠,开采北山石料,千里迢迢,砍伐荆楚木材。以木兰为梁,磁石为门,铜水灌浆,米汁刷饰。石料太大,运输艰难,民谣曰:“运石甘泉口,渭水不为流。千人唱,万人讴,金陵余石大如房。” 欣然为眼前的一幕宏阔的景象震惊。 政却沉浸在自己的纵横捭阖的大手笔里,兴致盎然,他挥舞着手臂,语气豪迈,“这是寡人亲自规划的一个冥世帝国,那赌长约千米墙,是阻排水渠,地下用防水性强的清膏泥夯成,上部才是黄土,这个陵园地势东南高西北低,落差大,而阻排水渠正好挡住了地下水由高向低渗透,有效保护了墓室不遭水浸。你看那是前朝,那是后殿。寡人将在地宫的北边,建立防咸阳宫殿的建筑,在宫殿上绘寡人朝会,狩猎、出巡等壮阔场面。墓室顶部,是一望无际的天穹,用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出二十八星宿,火红的太阳和银白色的月亮昼夜交相更替。寡人的棺椁将背西面东仰卧其中,到时地宫将点燃鱼膏灯,长明不灭。” 欣然没想到政带她来看的会是他百年之后安息的地方,登时心中充满繁复无法尽述的复杂,一时言语支吾,嗫嚅,“君千秋万世,这王陵······” “寡人知道你想说,这一切操之太急了。寡人即位以来,时刻置于刀戈剑戟中,性命可能只是旦夕之间。毕竟天下想要置寡人于死地的,绝不是寥寥。”政唏嘘长叹道。 “欣然不希望君有这样丧气的想法。王者承天命,自会受上天庇护的,仙寿永昌。” “欣儿,寡人并不宿命。可是人的命运,谁又能说得清,寡人的祖父孝文王即位不到一年,就驾崩。父王君临天下才短短三年,何尝不是年纪轻轻。” “君这般说,欣然心里会不好受的。”听到政的话,欣然不由地心里泛酸。 “若寡人长眠于地下,你愿意跟寡人共陵寝同棺椁吗?就躺在在寡人出手可及的地方的。”政的目光灼灼地逼视。 “生者同室,死者同穴,是欣然希翼上天赐予的福分,怎会不愿意?”欣然毫不犹豫地说。 说这话时,欣然虽然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迭起,她知道政的意思是,假若有一天他驾崩了,他希望欣然能为他殉葬,一起长眠于这个豪华奢靡的陵寝里。可是他们如此年轻,为什么要谈及死这样沉重如礌石的话题,“君,欣然有句话或许冒昧,可是不吐如骨鲠在喉。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我们都芳华正茂,如旭日东升,君有未竟的霸业,还要享御称尊的历史使命。君今天的这个话题,让人闻之如丝绵塞膛,令人窒闷。” “欣儿,君的心疾已经如沉疴,或许你不能理解?”政习惯性蹙眉,长叹道。 “君天仓开阔,下颌方圆丰隆,鼻子方方正正,高高隆起,上接印堂。相貌堂堂,端严有威,额骨神气,双目明亮清辉,眉毛清丽高扬,疏朗清秀,眉尾直蒂鬓角,实乃大富大贵之相,必定是福寿双全之人。”欣然端祥着政,煞有介事地说。 “哼哼!”政闻言舒心而笑,“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行宫了。欣儿,关于这个入口的秘密,天地之间,现在只有你和君二人知道,绝不可外泄,明白吗?” “君只管放心,欣然不是唐突之徒。”欣然郑重其事地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①大峨山:峨眉山的一座山峰。 ②这就是峨眉山的佛光。 ③封树,即封土植树如山似陵。封土的大小,高低标志着墓主人生前的等级和地位。据说罔像专食亡人肝脑,而松柏可以使之避易。 ④鸱鸺(chīxiū):猫头鹰 第95章 蛰伏 咸阳北郊阡陌旁有一座扎眼的小筑,高墙圈着一大块地,里面是半地穴建筑。小筑木门终日紧闭。紧挨门边,矗立着一颗虬枝横溢的高大的楸树。入秋后,树叶开始窸窸窣窣地片片飘零。过往行人,只见树叶往下落,却不见腐叶堆彻,方知里面必定住着人。只是不知道是何许人,竟然神秘到足不出户,相邻不闻的地步。 斜阳透过楸树的缝隙,光线斑驳地射到小院里一个体态略微饱满的女子身上,她穿着一件玫瑰红底秀银的长锦衣,低低地绾着个蓬松的发髫,上插着兽头玉簪。她凤仙蔻丹的指甲,慢条斯理地挑起一些黏黏糊糊的碎末,往中间一个小潭里,投喂金鱼。她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凤眼微抬,慵懒的同时,丝丝缕缕淌出淡淡的妩媚。 她赫然是白泽派人费力寻找的云裳。小筑里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还有一个服侍在身旁的侍女青禾。侍女二八芳华,就是眉眼长得粗糙一些,她垂着手,亦步亦趋。 “青禾,南宫怎么还没来?”云裳头也不回地对青禾询问道。 青禾抬起头,看看太阳,再看看地下的树影,寻思着说:“姑娘,估计还得等一些时候。” 根据青禾的经验,南宫每次来的时候,差不多是楸树的树影遮蔽整个池塘,现在楸树乍起的枝桠的影子,还没够着池塘。 “姑娘,你是不是等得心急了?”青禾没话找话搭茬。 云裳惨然一笑,唏嘘感叹,“哪是心急,不过太无聊,这日子长得没法打发。” “姑娘!”青禾看了云裳一眼,低着头,眉眼上扬,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 “有话你就痛快说,遮遮掩掩的,作甚?”云裳头没动,瞥眼啐道。 “姑娘,我要说的不合适,你不要生气呀!”青禾一咬嘴唇,谨慎地先试探道。 “说吧!看你这吞吞吐吐的神情,才生气呢。”云裳白了一眼青禾,哼唧道。 “那,白···”青禾刚吐出一个白字,云裳凤眼一挑,横了青禾一眼,青禾嗫嚅,可话到嘴边,又有一种不吐不快地急迫,声如蚊呐,“他都已经离开咸阳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躲得这么紧?但凡我们出去转转,亦或逛逛街市,日子也可以过得滋润些。” 云裳没有立即回答,走过来将手中的陶盆递给青禾,抖了抖黏在身上的细末,眼睛瞥向亭子里的长凳,青禾立马过去,把长凳抹了一把,扶着云裳坐下。 云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言语有些无奈,“哎,他虽然离开咸阳,可他在咸阳的潜藏的势力依然无处不在。” “姑娘,你别怪青禾多嘴,你当初何苦去招惹他。你看他们家那位,那么刁钻,彪悍,你不是说她把一个妾室和庶女都给祸害了,这种女人,你要跟她同处一个屋檐下,日子哪会过得舒心?”青禾嘟嘴呶呶不休,说完,带着些许的惊恐,看着云裳,怕激怒她,被训斥一顿。 可是令青禾意外,云裳没有生气,还笑意融融地说:“青禾,我听得出,你是在责怪我,不应该贪恋他的优渥条件。” “姑娘,我没这个意思。那是他贪图姑娘的年青和貌美。” “这种事,总归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也算是个乾乾君子,倒也不是,见女色就起淫心的酒色之徒。”云裳盯着楸树梢上的一个鸟窝,脸上的表情,淡而飘渺。 “姑娘,你在袒护他,你真的是打心里喜欢他吗?” “他待我就像父亲一样,我有时候也在迷糊,我是因为缺失父爱迷恋他,还是因为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 “姑娘,这话说来,像是你对他还是有很深的感情,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回卫国?是惧怕她的嫡妻吗,他其实挺偏袒你的。” “青禾,我怎能为了贪慕隐逸,忘了我们所做一切的初衷。我怎么能忘记家族的耻辱,能忘记父亲倒在血流飘杵中的深仇。” “姑娘,可是,我们毕竟是一介女流,势单力薄。” “所以我选择依附他,可谁知他竟然因一时激愤,罔顾我的奉劝,冒着性命危险去会葬吕不韦,这样的义举,倒是成全了他君子的美名,可是他被逐出咸阳,我若离开咸阳,还谈什么报仇?” “姑娘,不是我说丧气话,凭我们的力量,真的是蚍蜉撼大树。”青禾低低地咕哝道。 “青禾,不要让心魂被低落无望充斥,事在人为,只要精心绸缪,总会找到契机的。这个世道已经争得惨烈,争得彻底。我们身负国恨家仇,无路可退。”云裳咬紧牙关,拳头攥地,骨节嶙峋。 见到云裳的神色如此坚定,青禾一时默然。 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姑娘,南宫来了!我去开门!”青禾撒开步履,一路小跑向西北角,那是一个低矮的角门。 怪道大门紧闭。原来他们从这里出入。 从角门里猫身钻进一个,体格健壮,一身胡服装扮的青年男子。 “姑娘,已经等久了!”青禾瞄了一眼来人,脸颊飘红,眼光刻意躲闪道。 “哦!”南宫轻轻应了一声,根本无视身边的这位婢女,握着剑,大步流星地走到云裳面前,云裳站了起来,迎了过去,她嘴角噙着笑,眼眸有流光闪动,“你来了!”回头对青禾喊道,“青禾,去沏茶!” “哎!”青禾应了一声,穿过亭子,不时地回头,用余光偷瞄。 南宫双手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见过姑娘!” “起来,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见面不用总跟我行主仆之礼。显得多生疏!”云裳上前伸出素手,攀上南宫浑圆的手臂,挑逗似的揉捏,脸上竟是亦笑亦嗔的表情。 南宫虎目一流转,有一刹那的愣神,目光移向攀在他手臂上的葇夷,目光游移道云裳的脸上,云裳笑得很暧昧。 南宫蹭地站起来,一把揽过云裳,箍紧她,双手在抚摸上颈背。 “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瞧见多不好。”云裳半推半就啐道。 南宫斜睨一眼,二话不说,当做一个熟透的黄桃般一阵乱啃。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那个老头子早滚蛋了,有什么可忌惮的。” 说完,南宫一把抱起云裳就往内室走。 云裳假意捶打着他钢板一般的胸膛,“我是你的主人,你竟敢僭越主仆的规矩,对主子不恭。” “我们都是在刀口上嗜血过日子的,多活一天,就是上天赐福,不能白耗了大好时光。”南宫啃噬她的唇瓣,不让她说话。 一脚踢开门,返身大门虚掩上,南宫就迫不及待地撕扯衣裳,一头扎在高耸的山峰间,啜饮。 硕大的巴掌,在周身上下游离,云裳畅快的哼吱,水蛇一般扭动。 青禾拎着一壶茶,虚掩的门缝边,可以清晰地看见房中二人的恣意行欢的身影,拱起,晃动,翻转。低吼和喘息,j□j,交织在一起,一滴不漏地送进她的耳朵里。 她面红耳赤地悄声逃跑,冰冷的泪水在脸上滑落。 房中二人,一番巫山**之后,云裳瘫倒在榻上,依偎在南宫的两胯之间。 抬起手把手指上的丹蔻,搁到眼前细瞄一番,伸手拨拉南宫的大腿,噙着笑道:“让你打听情况,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南宫枕着手臂,眯着眼,一身汗津津的,没有急于回答,突然眼光一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双手抚上她的小腹,揉搓,“咦,你不是说,怀着那老鬼的种,你这怎么还平坦着。” “糊弄他的,你也信?他想要一个儿子,快想疯了。”云裳嗤笑道。 “那老鬼有那么个如花似玉,精明强干的女儿,还不知足。她好像叫白子欣。” “她应该叫白欣然,不过话说回来,女人吗?再好,也不能老死在父母跟前。” “咦,正要告诉你,那白欣然还真的得到那暴戾秦王的宠爱,据说她现在正住在望夷宫,主中宫之位。” “这妮子还真是不简单。” 南宫拍怕云裳的肚皮,嗤笑,“你把它当盾牌了。” “对,本来是防狼用的,可是还是被猝不及防。” 南宫一翻身,又把云裳压在身下。 “你干什么?哎呀,重死了。” “南宫忍得太久了。” “你个作死,我可是你的主人。你再敢蹂躏我!” “哼,榻上只有男人,女人。衣裳齐整的时候,我们在论及尊卑。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个秀色可餐的女人。” 把她手臂摁着,用舌尖逗弄蓓蕾,强劲而疯狂的席卷。 第96章 理宫 望夷宫望柱下吐水的螭首,嘀嗒嘀嗒地淌着水。殿柱上明艳的色彩绘制着鸾凤起飞。殿内绘彩穹拱,降龙藻井,设有宝座、屏风及熏炉、香亭、鹤式烛台等。 欣然只知道回到咸阳,政会宵旰图治,无暇他顾。没想到,她自己也忙得应接不暇。 政把偌大的后宫摊给她,打理。 晨曦微张,宫中的内侍和女官就到望夷宫点卯,一拨刚散去,就有各宫的夫人携侍婢,来谒见,寒暄。一时间望夷宫,美人缭绕,华妆綷縩。有带着厚礼真心奉承的;也有话里话外含酸带刺的,更多是言笑晏晏,心里是另一番思量和揣度的。望夷宫一隅之地,百态纷呈。 欣然也不得不端着架势,客套也罢,谦虚也罢,敷衍也罢,场面上的事,总得应付周全,若贻人口实,那时丢得可不光是自己的颜面。 在迎来送往中,忙活到了日昃,正想着松口气,雪衣回禀说,“甘泉宫的女官前来谒见。” 欣然有一时的为难,知道政和母亲之间一直因为嫪毐事件的余毒,两人之间关系有些疏冷,太后这时派女官来,不知是何意图,之前咸阳宫一直是太后主事,她一向强势而不含糊。这个时候,指使人来,会是寻衅吗?亦或是示威,欣然突然心里把不准。 雪衣见状,悄声道:“夫人要是踌躇,是否请示一下大王,或者以找个理由推脱掉。” 欣然沉吟一下,端起案上的亚鸟觚,轻酌一口,“来不及了,好歹太后是大王的母亲,哪能怠慢。雪衣,我亲自出迎!” 欣然起身,对着屏风前的铜镜,理理妆,拖曳着长裙,跨过门槛,下了丹陛。宫殿外,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金贵的香味。侍女们正要簇拥上,欣然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了,身边就带了雪衣,——太大的排场,难免不给人以势压人的感觉。 刚转过影壁,照面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容,——赫然是女官伊芙。她后面跟着四个宫女。伊芙女官戴芙蓉冠子,碧罗为之,插五色通草苏朵子,浅黄藂罗衫、五色花罗裙,披浅黄银泥云披。宫人们水碧色曲裾袍服,黄罗髻,戴蝉冠子,五花朵子。 一行五人,上下明丽的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看到欣然,伊芙女官眼眸晶亮一闪,瞬间又恢复了从容,肃拜行礼,“参见夫人!” “伊芙女官,你我熟识,不必拘礼,里面请!”欣然笑吟吟地说。 “谢夫人抬爱!” 欣然和伊芙寒暄着踏入望夷宫,雪衣为伊芙铺席,欣然赐座。 伊芙女官谢过,并不急于坐下,而是让宫女将手中所奉的锦盒呈上,恭谨地说: “夫人,太后让奴婢,代为传达她的问候,这是太后亲自挑的几件首饰。太后说,就是长辈的一点疼惜之情。” “欣然谢太后厚爱!”欣然肃拜致谢。 甘泉宫的宫女排成一列,把精致的雕花漆盒,一一打开,分别是:东海明珠三枚、银凤镂花长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宝蓝吐翠孔雀吊钗,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金簪等。 伊芙女官说,“这些都是早年各国君太后,以及君王的宠妃敬献给太后的,希望夫人喜欢!” 欣然示意让雪衣收下,请伊芙女官坐下,难免不是一番对太后的嘘寒问暖。 一番家常,伊芙见天色已经黯淡,略微沉吟了一下,噙着笑说:“天色不早了,夫人也劳累了一天,伊芙就不再多打扰。” “有劳伊芙女官跑一趟。” “能来见夫人,那是奴婢的福分。太后,她老人家,也想见见夫人,一起说个话。” “欣然惭愧,按说欣然早该去拜谒太后。”欣然说这话时,心里满是尴尬,按照礼节,她应该主动去拜谒太后,可是她虽然得到秦王宠爱,主中宫至尊,可政还没有昭告天下正式册封她为后,连正式的婚娶六礼,都没有遵行,她揣摩不透政的用意。 自从那次在雍城见过赵太后,政再没有提起让她谒见太后的事。这些礼节上的事,她也不好妄断,一旦越份,无疑会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艰的尴尬。而且她相信政,凡事都有自己的思虑,他是一个喜欢开辟新制度,不尊常理的君主。这事怎么都得跟他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方才妥当,“伊芙女官,我一直感念你曾帮助过我,我也不说什么大面上的话,容我跟大王会个面,再给你答复。太后跟前,你斟酌回话,可否?” “伊芙让夫人为难了!” “哪的话?大王他······”欣然欲言又止,总不能数落政不尽孝道吧,可是他和太后之间的疙瘩,旁人毕竟不好置喙,也许需要时间来消磨他们之间的隔阂。 “夫人,伊芙晓得!”伊芙笑笑,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心里有个掂量就行了,“那伊芙告辞!夫人留步!” 欣然还想携着她的手,送出殿外,伊芙急忙躬身辞谢:“夫人出迎已经给伊芙莫大的荣幸,再劳烦夫人相送,岂不折煞伊芙。” 既然伊芙这么说,欣然也就不好坚持,招呼雪衣带着几名宫女将伊芙一行送到了望夷宫门阙外。 欣然回到席位上坐下,支起手指揉揉黛眉,心里一番思量。 她想,赵太后派伊芙女官亲自来一趟,又是送礼又是寒暄,肯定不仅仅是让她去见见她,聊聊家常,这么简单,她肯定有事找她,可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该是用膳时间,或许可以找政敲敲边鼓,探探他是什么想法。 “夫人,你倦了?”雪衣送完伊芙回到寝殿,见欣然拄着手,蹙眉,沉思,出言询问道。 “倒也不是。”本想说太后的邀请,有些棘手,又觉得在侍女面前不能轻易吐露想法,示意侍女倒盏茶,抿了一口,舒缓情绪,吩咐:“雪衣,着内小臣去前朝打听一下,陛下忙完政务没有。” 雪衣应诺出去,吩咐完折回,对旁边侍立的宫女说,“你们把这些礼物收起来吧!” 侍女正要动手,欣然出言阻止道,“就搁在那放着吧!” 雪衣不解,但还是遵照执行了。 “夫人,你忙了一天,奴婢让大官令给您传膳吧!” “不忙,雪衣,今早内侍和女官呈送上来一些奏简,趁这会子,我翻翻。” 雪衣把一大摞竹简,抱了到了欣然的大案前,雪衣将整个寝宫的长信灯都点着,烛火兰膏,室内馨香一片。 欣然打开竹简,有关于宫中人事安排的决议,大部分都是关于宫中衣食住行以及各种典礼的的往来开销,事情琐碎而繁杂,好在她在商号从事经营多年,这些账目,倒是没怎么难倒她。 她很快的翻了一下,将王宫中的大小诸事,心中有了个大体轮廓。 她重点关注起,各宫的人员分布,她很好奇像王者的后宫,都妃嫔如云,按说王宫的前朝旧妃应该充斥内宫,可是内宫中居住的前朝旧妃,似乎寥寥无几。欣然很是纳闷。 直到翻到最后,欣然才看到怵目惊心的记载:秦惠王薨,后宫殉死者,七十八人;昭襄王薨,后宫殉死者,一百二十七人,······ 殉葬,这是遗传千年的陋俗。墨子说:“天子杀殉,多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多者数十,寡者数人。” 即便,殉葬是这个时代还无法抛却的风俗,但是欣然看了心里还是膈应得慌,把竹简一卷,扔到一边,支起手肘,眯眼试图平复心中涌起的躁动。 脩地,传来掌内外通令的内竖的呼声。 “陛下驾到!”呼声刚落,政虎步威威地进殿。 欣然赶紧起身,领着宫女跪迎。 政上前扶起,“怎么样?今天有没有把你累着?” “君日日军国大事连篇累牍,都不辞辛苦,欣然就应对这么点事,那就会累着。” “嗯!”政伸手揽过欣然,见大案上。摞着竹简,“你在看竹简,抽个时间,选个得力的詹事、将行辅助你管理宫内外的事①。” “倒也不急!” “君差一点忘了,你可是商号总掌事,经手的账目,不在寥寥。寡人寝宫里的这点事,估计对你来说,大材小用了!”政噙笑道。 “君拿欣然逗闷呢?君的后宫少说也有几千号人,一应琐事,虽比不得君的军国大事,但也庞杂细碎死。” “那是。要不这样,你把琐碎的事就交给赵高他去打理,你就帮寡人管管后宫的账。现在前方连年作战,后宫的开支却节节飙升,寡人实在没有余力,一一照应到宫里针头线脑,芝麻绿豆的事。” “交给我,君只管放心。” “别累着,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呢?”政体贴地温言。 “什么?” “为寡人绵延子嗣呀!”政附耳低语道。 欣然羞赧,急忙转移话题道: “君还没用膳吧?欣然着大官令②传膳!” “嗯!”政点头,正要往席子上坐,见大案上摆着几个锦盒,“这是?” “是太后派人送来。”欣然觑眼,谨慎地说。 “说什么了吗?”政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 “太后想见见我!”欣然如实说道。 听到欣然的话,政一下子默然,欣然不好急着追问,只是顺势拎起案几上的象首兽面纹觥,斟了一尊酒,奉给政,政接过酒尊,手摇晃了几下,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酒尊中猩红的琼浆,半晌,才一饮而尽。欣然从政手里接过酒尊,政发话了,“那你去一下吧。” “君不跟欣然一起过去吗?” “寡人太忙!”政婉言推却道。 作者有话要说:①现存文献的秦朝皇后宫有詹事、将行,总管宫内外的事,此外还有主管车马舆服的中太仆,主管中宫卫尉。 ②秦朝掌管御厨的长官。 准备开新文,收集资料耗费很多时间。 尽量日更,实在来不及就隔日更。 抱歉! 第97章 垂训 【一】 秦国接连平定宜安,武城,攻到太原。韩国请求成为蕃臣,韩国的版图基本纳入秦国彀中。 秦对赵国的歼灭战,已经提上议程,秦王与将佐们已经在军事和政治上部署作战计划。政晏驾望夷宫逗留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又回到前朝,朝务繁忙,当真是席不暇暖。 晚风起,冰绡窗纱,如水面漪澜轻漾。 欣然坐在象牙嵌红木化妆台前,对着铜镜,任由雪衣帮着她卸下金钗珠钿,自个暗自神思飘游。 可想而知,欣然是为明天去甘泉宫谒见太后的事,犯愁呢。 外间关于赵太后的传闻,她没少耳闻,甚至在邯郸听到二姐两口子吵架的时候,都扯到太后当年的风流艳事。她心里把不准像太后这样,曾是艳冠群芳的舞姬,又曾一度权势煊赫的王后、太后,现在突然让政冷淡在甘泉宫,此时她会是怎样的心境? 太后见她打理后宫会不会心态失衡,刻意让她难堪?欣然怕明天与她照面,成了抱着香炉打喷嚏,触一鼻子灰,那就憋气了。当然也怕跟太后矮梯子上高房,搭不上言,尴尬。 如果太后拉着她牢骚一车轱辘话,到时候怎么接招才不失仪? 欣然的的确确犯难了! 政真是的,这么棘手的事,撩给她,不管不顾。 雪衣解下钗环,用白玉花卉纹篦子,梳理欣然长的曳地的乌发,见铜镜中的欣然睖睁出神,出言询问道:“夫人,你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您是为明天去见太后的事,忐忑吗?” 欣然眉心微动,抿嘴不好意思地笑,“嗯!与太后仅有一面之缘,怕冷场。” “我没有侍候过太后,不过宫里的姐妹,私下难免没有互相窃窃私语过。宫里年纪大的宫人都说,太后早年间可厉害了,但凡宫里不守规矩的;办事没个谱的;做事毛躁的,轻则鞭笞,重则就是杖责。打死,打残的不是寥寥。那时候,太后眉眼一挑,身旁侍候的人,都哆嗦。不过后来大家都说,太后和善多了,经常打赏,笼络身边的人,于是就惯出了那个饿狼掏的嫪毐。”雪衣边梳头,边跟欣然聊,说道嫪毐时,她似乎很愤然。 “雪衣,你说太后,会难为我吗?”欣然扭身凝视雪衣,淡抿唇瓣,微绽梨涡,浅笑道。 “夫人,大王这么宠爱你,太后怎么思量,也不会为难你的。”雪衣笑道。 欣然伸手揉揉眉心,嘴角一弯,笑意微漾,“许是我多虑了!” 欣然倚着紫檀木美人榻,抱着一卷竹简,守着一盏宫灯,等政下朝。值夜的宫人内侍都已经靠着墙,打起瞌睡了。 到子夜时分,政才回到望夷宫,刚进望夷宫的影壁,政就摒退侍从,独身进殿。本想欣然早已睡下,谁知她竟然还在等他,遂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以后自己安寝,不用等寡人!” 侍女们蜂拥上来,要给主子宽衣解带,欣然挥手让她们退下,为政解下佩剑、翠纹织锦披风,挂到曲琼上,欣然低声假嗔道:“知道君的言外之意,是未必天天会到望夷宫来,等也白等。” 政伸手撇她后脑勺一下,宠溺地摇头笑笑,环着她回榻上,拥衾而眠。 【二】 欣然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习惯起早的人。可是天刚亮,她醒来发现,卧榻边的政,又没人影了, 还想着趁早起的功夫,向政讨一个去谒见太后的最高指示。谁知他又不声不响地忙去了。 欣然起来,侍女们侍候完梳洗,用了些米粥,就乘舆去甘泉宫。 宫辇徐徐停下,欣然扶着雪衣的手腕,下了乘舆。伊芙女官迎了过来,“夫人,您来了!太后在寝宫里正盼着呢!” 欣然抬头望天,太阳刚刚升起来,秋天清晨,已经透着微微的冷意,掖了掖云锦披风,嘴角微微莞尔,“太后起了吗?欣然是不是来早了?” “太后贵体微恙,还卧着呢!” “传唤太医了吗?” “太医令已经前前后后派了几波人过来,也吃了不少药,就是不见好转!” “这事大王知道吗?” “太后不让惊动大王。说大王日理万机,抗在肩上的都是军国大事,身体有点小毛病,调理调理就行,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哪是这番话?有多长时日了?” “得有小半月了。” “那可耗得太长了。现在怎么个情况?” “就是胸闷气喘!夜里老是咳嗽,睡不安稳!” “恕欣然冒昧!太后是不是郁结在心?”欣然靠近伊芙女官,低语道。 “可不是,太后和大王,母子俩一直这么拧巴着,搁谁心里能舒心?”伊芙女官唏嘘道。 两人边走边聊,已经来到甘泉宫的太后寝殿,谒者们并没有冲里头呼喝传话。走到台阶处,欣然就听见太后闷闷的咳嗽声。欣然和伊芙对望一眼,加快脚步。伊芙上前打起映红撒花簇紧软帘,欣然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趋步进殿,寝宫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弥漫,玉钩收拢起重重帷幄,但见黄花梨透雕牡丹榻上,赵姬一席云纹绉沙袍,蜷缩一隅,咳嗽地全身抽搐。 欣然敛衣行礼,环佩泠然,“欣然参见王太后!” 赵姬转过身,一副八十老人吹灯,喘不上气的样子,嗡嗡道:“你来了,起来吧!” 欣然起身微微抬头,瞥见缠绵病榻的赵姬,较之之前见她的时候,萎黄,消瘦了许多。 看来谁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曾经绝代风华的赵姬早已没了昔日芳华,已然瘦骨嶙峋,满脸褶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朵揉皱的绢花。 伊芙扶着太后坐了起来,在她跟前支一个螺钿人物山水小凭几,回头轻斥身边像柱子一样僵立的侍女,“你们怎么看顾的,太后咳成这样,你们就呆头呆脑地杵着,干瞪眼是吧?还不快去倒一杯枇杷汤汁来!”侍女急忙把紫檀大案上的一个托盘,擎着过来,呈上一盏药汤,让太后喝一口。 许久,赵姬似乎缓过一口劲,脸色也红润些。 “太后身子如此羸弱!应该好生调养!”欣然礼节性地递话。 “哀家不碍事,风烛残年的人,哪能没有一些小毛病。” 伊芙拿了一件披风给赵姬披上,坐在赵姬身后为她轻轻捶背。太后看了伊芙一眼,目光中流入出的是满满的依恋和疼爱,“伊芙跟了哀家十几年,就数她,贴心。” 欣然面有赧色,按说,赵姬是政的母亲,也是她的母亲,她应该孝敬她,可是眼前的太后,她真心觉得生疏,估计一时半会也难以真的亲昵起来,只能讪讪赔笑道:“伊芙女官,心细又善良,对太后也是芭蕉开花,一条心,真是难得呀!” “哎!俗话说,积谷防饥养儿防老,哀家跟政儿,现在那是白菜地里耍镰刀,散了心了!”赵姬长吁短叹到,接着又是手卷圆螺,一阵闷咳。 欣然有些尴尬,上大案,为她倒了一盏茶,奉上,温言道:“太后您好歹宽心些,大王这段只是太忙了。十万秦军在前线作战,几十万秦军在集结,······” 欣然才说了一半,太后又咳嗽开了。欣然抿嘴收住了话,她知道政忙只是借口,再忙也可以抽空过来看看母亲。用这样的措辞搪塞眼前这个卧病在床的母亲,欣然觉得惭愧,嗫嚅半晌,终于还是沉默了。 “你叫白欣然,是吧?”太后咳嗽完了,突然问道。 “是!”欣然站着恭顺地回答道。 “其实,哀家早年也听吕不韦提过你们白家。那时候白家不肯入秦经商,是吕不韦请了先王的旨意,把秦国王室的贸易委派给了你们白家。” 欣然有些讶异,赵姬提前吕不韦,语气如此平淡,似乎关于她和吕不韦之间旧事,对她来说,似乎就像凉风吹过凉亭,了无声息一般。 “吕相国对白家不薄!”欣然不知赵姬的用意何在?只是谨慎地说了一句台面上的话。 “你父亲终究也没有忘旧恩。咳咳···”赵姬又咳嗽几下,茗了口水,既然是一番感慨:“时间一晃就是几十年,先王英年早逝,吕不韦也回归黄土,人生一世,恍如一夜梦醒,就像烟雾一般就散了。” “太后颐养天年,福气还长着呢!”欣然宽慰道。 “哀家现在过得这般凄惶,哪来的福气?煎熬还差不多?”赵姬唏嘘长叹,少顷,又自顾自地嘲讽,“老妪的一番牢骚,你把耳朵敞开,就当吹个风过去,不是抱怨,别听叉了。按说,现在咸阳宫的事,已经落不着哀家管了。可是事关后宫礼法,哀家也不能不吱个声。”赵姬有点言归正传的意思。 “欣然谨听太后垂训!”欣然恭敬地颔首。 “哎!政儿加冠亲政后,中宫主位虚悬,后宫嫔妃连个位分也没安置。竖着看历朝历代,没有先例;横着看,放眼六国,前无古人。王者垂范天下,政儿这么做会让天下人非议的。哀家虽然老了,现在在咸阳宫也人微言轻了,但这些事,身为太后,也不能没有个态度。你也是知书达理的豪门贵族出生,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然清楚,好歹在政儿枕边吹吹风,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更不能白猫钻灶坑,自己给自己抹黑,你说是吧?” 赵姬的语气虽然舒缓,可一脸肃色。虽然没有冰天雪地发牢骚,冷言冷语,可话里话外都透着冷风,像是责怪欣然一味由着性子霸占政,左右他疏冷后妃似的。 欣然不好出言辩驳,也不能提前为政保证什么,只能恭敬地应道:“太后所言极是!” ----2013-12-18 22:00:01|6470791---- 98、破天荒 ...      从甘泉宫出来,欣然觉得心里堵得慌,端坐在金铃翠幄乘舆里,摇摇晃晃的,手里摩挲着双龙盘结的琥珀美人心,把太后的话,在心里翻炒几遍,越琢磨越不是味。什么叫白猫钻炕洞,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这话说太后自个儿还差不多。她和政,哪里僭越了礼法,哪里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怎么能这样寒碜她呢,      雪衣扶着轿,见欣然眉头微蹙,脸上一直定格着一丝淡漠,问了句,“夫人,我们回望夷宫吗?还是走走,散散闷。”   “哦!”欣然像是被惊喜一般,哎呀,都已经出甘泉宫了,过了渭水,就是北宫,去哪儿呢?欣然用素手弹弹自己的脑壳,她想去找政,又怕他现在正跟文武大臣商讨军国大事,犹豫一番,还是下定决心,“雪衣,我们去曲台宫。”      欣然思忖,无论如何得跟政说叨说叨太后的事,太后病重,政作为儿子,再不济,也不能不管不顾。太后虽说不是牢骚,可哪一句的弦外之音,不是在叱责政不尽孝道。      乘舆在曲台宫门前停了下来。欣然扶着雪衣的手,下了车。   曲台宫的通极门大敞着,金镶玉的兽面铺首,折射着太阳的光,铮亮地扎眼。   曲台宫宫苑相结合,台殿池沼错综布列,富有园林气息。少了咸阳宫大殿的森严,刻板。台阶上的执戈卫士期身稽首问安,欣然上了台阶,转过影壁,林木葱茏,走廊迂回,假山堆秀,龙尾道层层汉白玉台阶通往大殿。殿单层,重檐庑殿顶,左右外接东西向廊道,廊道左右两端南折,与建于高台上的翔鸾、栖凤二阁相连。整组建筑如人展臂,又好似雄鹰展翅,既是宫阙,也是议政大殿。      回廊尽头是大广场,广场上,日晷的铜针已经指向了辰时。      欣然一眼就瞥见广场的左侧,停着一辆驷马轺车,一行峨冠博带说士大夫簇拥着政,从曲台宫的台阶,往下信步走。   政这是要出去吗?欣然突然懊悔自己冒昧,来得不是时候。   正在原地踌躇的时候,政瞥见她了,冲她招手,示意欣然进前来。欣然趋步上前,正要行礼,政伸手拉住了,语意暖融地问:“有事?”   “嗯!”欣然颔首。      “参见夫人!” 随行的官员稽首叩拜道。   “免礼!”欣然芳唇轻启,端丽婉约道。      政虎目瞥了一眼日晷的铜针,冲着欣然说:“寺工处的作坊,出的一批弩机配件,乱了尺寸,寡人正要去检视,你就跟寡人一道去吧。具体事宜车上再跟寡人边走边禀奏。”   “这合适吗?要不等君视察回来再说。”欣然偷眼瞄了一下,后面随行的将作少府以及一干文臣。      “不碍事,走吧!”政伸手,示意让欣然,坐上了轺车。欣然不好再推却,坐上马车,随行官员和护卫郎中骑着马,跟在后面。 朝臣一向见秦王都是肃色冰苟,没想到竟看到他对望夷宫的夫人,如此温润谦和,坐在马背上,他们忍不住彼此面面相觑。   一行人车轮融融,马蹄踢踏地沿着青砖铺成的宫道,浩浩荡荡地去寺工署作坊。      旭日的晨光透过明黄色的窗帷,柔柔地晕在欣然的脸上,她清辉流转,淡淡的笑意如水波漪澜。   别看她一脸淡定,其实内心正徘徊,是不是该和政谈太后的事?怎么谈,才能不让这尴尬的话题,闹僵彼此这么融洽的氛围。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想甚事?不是说有事找寡人吗?说呀!”政见欣然上马车,目光飘忽,神不知道定哪里去了,张开手在她眼前晃晃,勾起嘴角,轻笑道。   “哦!欣然知道君朝务繁忙,不该拿后宫的事添乱,可是这事,欣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向君回禀。”欣然凝眸,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先敲敲边鼓。      “但说无妨!”   “太后病得不轻,久咳不止。” 欣然略一迟疑,敛容泠然道。   “多久了?”政习惯性的皱眉,看来他其实也并不是不关心自己的母亲。   “听伊芙女官说,已经半月多了。”      “回头让太医令将随身侍奉寡人的几名御医,派去甘泉宫瞧瞧。”政略略沉吟,握着拳头轻叩鼻根处,良久像做出决议似的说道。   想起赵姬那张干涸的脸庞,欣然内心的酸楚涌动,鼓足勇气,她终究把横亘在心里的话,盈盈说出:“君是不是应该起驾去探视一下,君知道,太后的病其实是心病。”      政听了,凝视欣然一眼,眼眸中是难以尽述的复杂,他扭过身,目光游移到窗外,看着慢慢滑过的树木,楼阁,久久怔愣不已。欣然盯着政有意别开的侧脸,见他手指在无意识地轻叩马车上的横梁。知道自己又戳到了政的痛处,他终究不肯释然太后曾经的荒唐。   欣然挪挪身子,依偎在政的身边,垂下排扇般的羽睫,清音素言道:“君是不是怪欣然唐突了?”      政回过身,伸出手臂将欣然环在臂弯里,脸贴着脸,嗟叹道:“不是,是寡人心里有道坎,始终迈不过去!”   “君可曾听说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欣然见太后境况,真的不好,所以才斗胆出言劝诫。”   “这是她的意思吗?”   “不是!”欣然摇头,“太后还让身边的人瞒着她的病情,说大王日理万机,不让分心。”   “先让御医去看看病况,寡人再做打算。让你过去,她还说了什么?”      “太后建议大王应该让礼法设置后宫。”欣然说这话是时候,心里很是忐忑,就怕政会误解为她打着太后的旗子,向他要名分了。      “礼法?哼哼!周公的礼法,已经相沿了几百年,早已腐朽不堪。”政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似乎前朝和后殿,都热衷于寡人的家事。本来这件事,寡人只在心里思量,现在你既然提出来,也跟你息息相关,寡人就搬到台面上说一说。寡人要做一个开百代先河的帝王。政治制度上,革新前朝,建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国家,废除分封。在寡人的家族传承中,寡人也想创设一个新的制度。寡人将不再奉行秦国前朝后妃爵列八品的制度。现在,寡人的后宫,被尊为一宫之主的,不是六国的公主就是重臣大将的子女。后宫牵扯着前朝利益,更与寡人将来的子嗣攸关。当年齐桓公试图伐卫,遭到卫姬的哭阻;秦穆公要杀晋惠公被穆姬要挟。寡人不希望后宫的女人成为寡人统一天下的羁绊,也不希望她们因为家国倾覆的仇恨,危及寡人的安全,甚至在寡人百年之后,左右秦国的朝局。寡人不会按礼法给她们设置位分,将来除了世子,别的子嗣也将没有寸土之封。”政目光灼灼,言辞凿凿地侃侃而谈。欣然闻之,惊骇之余,一时无言以对。      政顿了一下,又说道:“欣儿,当然你不一样。寡人向你承诺,等寡人一统六国后,将下诏正式册封你为王后,将来我们的孩子就是毋庸置疑的正统继承人。寡人还可以给你宗国一项恩惠:终寡人一生,不灭卫国。你与寡人之间,没有仇隙,没有怨愤,永远一心相待。”      欣然泽唇弯起一缕淡淡的浅笑,贝齿浅约,“君恩深义重,欣然铭感于心,自当心若磐石,不负君恩。”      政撇撇欣然,算是回应。   车厢里两人一时默然,马车已经骨碌碌地出了宫城,正向作坊区驶进。   欣然依偎着政,眯起眼睛,像是打盹。其实她的内心,根本没有她的表情那样淡然,平静。   刚才政的一番话,让她内心涌起惊涛骇浪。      政真的是个天生的政治家,他的一切决议似乎都是从他即将缔造的大帝国的利益出发,不再给后宫的女子品阶,这是怎样破天荒的举动。不过政的想法,也未必不合情理,列国即将在秦国的铁蹄下,宗室不继,她们心里难免不会对政有仇恨?如果她们凭借的后宫的地位,以及将来的子嗣,形成自己的势力,谁知道她们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还有那些权臣的子女,如果她们内外桴鼓相应,势必掣肘君权。政的决议,算得上,前无古人,可是却也情有可原。欣然甚至想到,政那次带她去骊山看他的陵寝,说得那番话,名义上是为了殉葬,可以生死与共,实际也可能是他为了防范将来,他百年之后,她会仪仗孩子像宣太后、赵太后那样干预朝政,母鸡司晨。      想到这,欣然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悲哀。在家天下的统治中,历来家事就是国事。政做这样的决议,也无可厚非,她宽慰自己既然政独尊她,即便与他生死与共有何不可,自己本来也不是一个醉心于权力的人,但欣然还是没来由地感到心里窒闷,   政施给了卫国不灭的恩德,欣然想,政是为她着想,其实何尝不是,在内心对吕不韦的一种隐性补偿。   政总是这样一石二鸟,手段高明的出神入化。 --------------------------------------------------------------------------------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总是这么匆促。 哎! (ˇ?ˇ) 想~ 99、险象环生 ...      【一】      青禾在洒扫庭院,突然听到轻微的叩门声。   猫身靠近角门,从门缝里向外偷瞄,看到的赫然是南宫。青禾把扫帚搁在墙角,理理鬓发,捋顺上衣下裳,吱呀打开了门。   南宫矮身进门,向庭院扫视一番,“姑娘呢,”   “还没起呢,”青禾低垂着眼帘,目光定在自己亲手绣制的履面上的并蒂花。      南宫邪睨青禾一眼,没话找话说,“青禾,你跟在姑娘身边有些年了吧?”   “你怎么问这话,好像咱们不认识似的!”青禾羞赧地迎上南宫眯缝的双眼。   “哦!”南宫挠头,随后指着云裳休息的内堂,说道:“我有急事找姑娘。!”   说着从青禾身侧,闪过去,往内室迈步。   “南宫,你等等!”青禾鼓足勇气,胀红脸,低唤道。   “怎么了?有事?”南宫按着剑柄,头微侧。      “南宫,你别去招惹姑娘了,她那样的人,我们高攀不上,何必自取其辱呢。”青禾勇敢地正视着南宫的双眼,双手搓弄着衣角,手心湿漉漉的,她说完咬着嘴唇,等南宫回话。   谁知,南宫冷笑一下,语气冷漠地说:“你管得太宽了!”      “南宫,其实,你可以换一种活法,非要选择在刀尖上讨生活吗?”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要像那些野人①一样,扛着耒耜(léisì),披星戴月,一年辛苦到头,勉强糊口。遇到灾年,饥肠辘辘,熬日子。”   “他们的生活,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难道你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你觉得我过得不正常吗?”   “你不觉得我们所做的事,根本就是螳螂挡车,自取死路。”   “妇人之见!燕赵侠士,舍身取义,披肝沥胆,何惧过生死。墨家子弟为阳城君殉死,一百多人,个个铁骨铮铮!”南宫慷慨道。   “如此轻贱生命,只为图虚名,就真的值吗?”青禾的目光凄切而焦灼。      “青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云裳厉声呵斥,当空传来,生生把人唬了一跳。   “姑娘,青禾只是胆小,她没有的用心。”南宫拱手道。   “你在袒护她!”云裳的目光逼视着南宫,虽然没有咬牙切齿,但不着痕迹的语气里,依然透着森冷的味道。   “南宫投到赵氏门下时,就曾发誓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南宫的忠心,岂是区区一个侍婢的几句话就能撼动。”南宫朗言道。   “南宫,家父在世之时,以上宾之礼厚待,你记得就好。”   南宫回头用目光示意青禾离开,青禾蔫头耷脑地走了。      南宫三步并两步,窜到云裳跟前,附耳咕哝道:“姑娘,那巨枭终于出巢了!”   “当真?”云裳确证道。   “我们的人,把寺工作坊的量尺置换掉,一大批的弩机配件不符合原先的规格,他坐不住,出来视察了。”      【二】      政出行的队伍,经过咸阳的郊外。   金秋时节,田野里翻滚着金色的麦浪,田间地头上突然多出许多青壮年,收割麦茬。   一堆堆麦秆堆成塔状,隔三五步,整齐地矗立在直道两侧,像一颗颗葱茏的树木。      欣然坐在马车里,靠窗眺望原野,空气中都漫溢着麦黍的甜香,欣然抑制不住喜悦地说:   “今年秦国赶上五谷丰登的好年成了!”   “这还得益于郑国渠的修成。”政似乎也很喜悦,脸上表情舒展,温润如玉。   “欣然倒觉得是得益于君的胸襟和气魄。试想韩国出于疲秦,让水工郑国鼓动秦国修渠。若不是君见识高远,哪会有今天郑国渠滋润关中八百里平川。”      “当时秦国故旧都鼓躁要杀了水工郑国,出兵灭韩。可是关中十年九旱,粮食不能稳产,一直掣肘秦军东出的大业。寡人赌上几十万的劳力,整整耗费十年,现在看来这是值得了。”   “当然值,可堪说秦国的百年大计。”      政和欣然正在攀谈的兴起,突然扈从队伍,人马喧哗。   只听郎中令王戊,大声呼喝:“护驾!护驾!”      回头只见,后面直道两边的麦垛,脩地燃起了大火,火急速蔓延,瞬间就将大道两侧的堆垛引燃,即刻间麦垛像火龙蜿蜒,一路绵延,火舌吞吐,热浪灼身。      麦垛哔哔啵啵燃烧,后面随行的官员和郎中的坐骑也受到惊吓,有的马窜出燃爆的麦垛,四下奔散,这时两侧田野里原先劳作的百来个农人,突然间都变成了剑客,他们搭弓射箭,登时箭下如雨。许多官员猝不及防,应声倒下。      政和欣然所坐的驷马安车,战马也不安分地四蹄蹿腾。御者驾驭不了,青铜轺车失控着飞奔起来。      驷马长嘶飞驰,卯足劲,在火势汹涌的大道奔突,眨眼间窜出了火海。   车身急剧颠簸,政一手紧抓横木,一手拽着欣然,大声命令御者,把车停下。   可是御者怎么勒缰绳,马都停不下来,还在死命往前飞奔。      “我们困在车厢里,万一被歹人劫持,施展不了手脚,会很被动的。政快让御者把缰绳砍断。”情急之下,欣然嚷道。   “快把缰绳砍断!”政冲着御者大声命令道。      御者这才如梦初醒,拔出宝剑,剑光一闪,马蹶蹄而去,马车晃荡一下,猛地停了下来。欣然虽然做好了应对准备,还是猝不及防地差点一头撞到横木上,还好政见状,伸手把她拦腰抱住,因为力道太猛,两人一趔趄,滚到一起,欣然没磕到,政的膝盖却重重撞到横木上。   政深吸一口冷气,把钻心的刺痛忍住。   “君,你没事吧?”   “还好!”   “其实,都怪欣然,其实君不用管我,我这人皮实,磕一下,碰一下,没什么大碍,你至尊之躯,若有个伤着哪儿,欣然可就罪过大了。”   “说什么傻话,寡人是七尺男儿,又不是玉璧,鸡卵,一碰就碎了。再说,寡人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撞上,袖手旁观。好了,别说了。我们下车再说。”政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膝盖疼得厉害。      护卫秦王的郎中,部分追击刺客,部分灰头土脸里从火道里相继穿了出来。大家回望后路,但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麦垛还在肆无忌惮的燃烧,大家在惊叹好险的同时,心有余悸。   “陛下,贼人见不能得逞,已经纷纷逃离了。”王戊拱手道。   “王戊,着咸阳令即刻彻查,一定要将这般穷凶极恶的匪徒,绳之以法,决不姑息!”   王戊应诺,让副将快马而去。      骅骝马奔逃出不远,终究停了下来,徘徊在了路边,啃食麦茬。   御者将它们拉回来,重新套好马车。   “陛下,我们还去寺工署吗?”王戊担心秦王的安全,请示道。   “去!”政毫不犹豫地说道。   “陛下,贼寇如此猖狂,陛下是不是避避风头?”王戊忧虑道。      “你是说,寡人被几个毛贼就吓破胆,要龟缩回咸阳宫,出都不敢出来?”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您万乘之主,无需与盗跖之流,争一时意气。”王戊直言道。   “寡人既然决定出来视察,怎能应该几个剑客的唬吓,就半途而废。无需多言,走吧!”      秦王说完,转身就要回车,一转动膝盖,疼得禁不住,哎呦出声。   “陛下,您伤着了,哪儿?”是欣然迫切的声音。   “左膝盖!”政抿紧唇,额头上汗津津的,似乎在极力忍耐。   “大王,我扶你上车。”王戊说道,政没有拒绝。   坐到车厢,欣然撩起他的下裳,看见政的膝盖,一片青紫,中间的一道皮还磕破,血已经凝结,一片晕红囫囵。      “陛下,微臣知道前面不远有个医馆,里面有一位行医几十年的老医者,很擅长治疗跌打损伤,军中许多弟兄在训练场上受伤,都喜欢在那里疗治,您是不是去略微包扎一下。”王戊建议道。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伤着筋骨。”欣然担忧地说。   “陛下,要不您先去让医者瞅瞅,若无大碍最好。要是真的伤筋动骨了,我们还是回宫让太医好好疗治,耽误不得。”   “陛下王卿所言极是,寺工署的问题可以派人去查,您的身子要紧。”欣然也劝道。   “善也!”政颔首道。      御者赶着车,走了不到半里,果然有一处医馆,上面挂着一面“悬壶济世”的旌旗。   挺轩敞的大堂,中间一个皓首白眉的老者,精神矍铄,双目灼灼,正在给一个中年男子把脉。堂上还有几个等待就医的男女。   王戊示意让护卫郎中将等待就医的人,暂时先到外面候着。      王戊上前冲老者躬身道:“老神医!有礼了!”   “哦!是王大人,有礼,有礼!”老神医急忙起身作揖回应道。   “老神医,有个贵人碰着膝盖,麻烦你给瞧瞧!”      老者让药童搬了一个木桩,让政坐下。   欣然把政的下裳撩起来,膝盖处红肿得厉害,“老人家,麻烦你看看,伤着筋骨没有?”   “让老朽看看!”医者说着伸出手掌,在患处,先是轻轻揉捏,力道慢慢加重。   政疼得倒吸冷气,眉心凝成一个疙瘩。      欣然紧张地看着老者的面部表情,终究没有从老者的淡定从容地脸上,读出有关政的伤势的任何信息,耐不住出言问道:“老人家,这伤得怎么样?”   “应该无大碍!老朽这里有家传的虎骨膏,贴上一贴,三五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欣然长舒了一口气。 100、悲壮(捉虫) ...      【一】      阳光透过轩敞的门窗,洒入一室清辉。一向济济一堂的医馆,就政和欣然等几人,较之平常,显得有些寥落。药童在墙角,哒哒地捣药,声音枯燥而单调。   东北的角门后有一个低矮的侧室,似乎在煎药,黄连的苦味浓郁,沁入口鼻。   “青禾,端一盆热水过来,”老医者来到窗前,冲着侧室,吩咐道。   “就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应道。   老医者回到大药柜前,拉开几个小匣子,捏出几小撮药,对身边一个药童说:“把这要碾成碎末,越细越好。”   药童应了一声,站起来捧过药,放在乌木镶边的案几上,又低着头,一上一下地捣得噗噗作响。      只听咿呀一声,侧室半掩的门,开启,从里面闪出一个头包黑布巾帼,一身褐色短打,衣饰简约的女子。她就是青禾,她手里端着一个铜盆,依稀冒着热气,一块干净的白色细葛布搭在盆岩上。      她低眉顺眼地走进来,老医者整理案上的医药竹简,见青禾进来,出言:“给这位贵人患处细心擦拭一下,好上药!”   “哎!”青禾应道。青禾略微抬眼,一眼瞥见政,煽动的眸光中,诧异之情难以掩饰,近乎忘了迈步,但见她迅速了扫了一眼老医者,有片刻的怔忪,迟疑地往前迈步,才走两步,竟然就被边上的横陈的药杵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哎呦,惊叫一声,盆里的水溅得一地都是。      “哎呀,青禾,你看你,你走路倒是看着点。”闷头捣药的药童出言责备道。   欣然见状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铜盆,莞尔道:“没事,让我来吧!”   “郊野鄙人,没见过世面,贵人多担待!”老医者起身作揖赔不是。   “不碍事的!”欣然和悦地说。      欣然将细葛布巾拧干,轻柔地为政擦拭患处的瘀血,她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射出一道浅浅的阴影,眼中漫溢的是疼惜的柔光,浑身散发出温和优雅的光泽,政的心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情不自禁扭动一下,想靠近点。   “我弄疼你了吗?”欣然会错意,不安的抬头。   “没有!”政很温润地笑了一下。      就在他们目光痴缠的时候,青禾跪在地上,抹地的同时,不时用余光偷瞄政。   “青禾,去洗个手,膏药已经调好,你去帮着涂抹一些,你一向做事精细,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出现不经心了。”老医者走过来,背着政和欣然给青禾使眼色道。      “嗯!”青禾出声应道,出去后很快折回来,从老者手中接过一个小玉盏,有些迟疑地走向政。走了一步,又回头觑眼。   欣然看不见老医者的神态,也许眼前的小姑忸怩,是因为羞涩,但是她只觉得心里有些忐忑。王戊是政身边最贴心的人,是他荐举到这儿来,无端的怀疑,似乎会让大家下不了台面。她捋起广袖,露出翠藕般的皓腕,“小姑,我的手肘也有些痛,你先帮我先擦擦吧。”      “这!”青禾盯着那脂膏般细白的手腕,睁大眼扫描,连个淤青,伤着哪儿了?      大家心领神会,欣然此举是在试药。   王戊趋前,不由分说地夺过青禾手中的药膏,说道:“夫人,这药膏药力猛,还是我先来,你看我这可是伤得不轻。”王戊说着,一伸手腕,关节处还真是有一大块淤青。      “坐回儿,伤已经好多了!刚才那老神医也说,我这伤无大碍,药膏就不用上了,我们一行还要去巡查,带着一身药味,不太合适。”政说着怜爱地把欣然的袖管拉下,伸出手揉捏一下欣然的掌心,心领神会。政用手摁摁自己的患处,虽然还是疼得厉害,但是他忍了。   随意在外面用药,他也觉得不妥,还是回宫,御医来看比较合适。想罢,政把长裳撂下,站了起来,王戊见状顺水推舟,“也罢,老人家,麻烦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些许上币,搁在案上,就准备离开。      老医者哈哈一笑,拱手挥袖间,掩饰一时的尴尬,“无妨,无妨!既然有公务在身,请便!”   “叨扰了!”政微微一笑,就要告辞。   欣然要掺扶政,政拒绝了,他是一个从来不示弱的人。   欣然不勉强,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璧,拉起青禾的手说道:“送给你的一点小礼物,喜欢就收着,必要的时候,可以卖了给自己置办一些衣物。”   “不,不,夫人!”青禾受惊地缩回手,嗫嚅。玉璧落空,叮地一身掉到地上,滴溜溜地旋转,闪烁着莹润地光泽。   “夫人,我是无意!”青禾惊慌失措地解释。      欣然莞尔一笑,弯下腰,捡玉璧。   就在这瞬间,嗖地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从欣然脑门飞过,冲着政直刺过去。   “小心!”青禾惊呼出声。   “不!”欣然生平第一如此凄厉地尖叫。   两个女人声音叠加在一起,如惊雷般滚落在,这空阔的坐堂里,刹那间,所有人都只有愣怔。   王戊不在近前,政脚受了伤,没了平常的敏捷。欣然突然感觉周遭一切一下失了色彩,只有两耳嗡嗡直叫,一股锥心的痛已经窜起,就像二年前,二姐倒在血泊里。那一刻甚至来不及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咫尺之地。      谁知,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青禾一把扑上去,挡在政跟前,箭刺穿了她的后背,血喷溅出来。   “有刺客!护驾!”王戊呼喊,“包围医馆,别让刺客跑了!”   郎中亮出宝剑,冲进医馆,警戒地环卫在政和欣然身边。老医者和药童,一脸惊惶。郎中们目光如炬,将四下,搜查一番,发现箭是从东门的窗户下一个暗孔射入,      即便平常一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政,这次如此死里逃生,也禁不住脸色煞白,一时全身麻痹。但见,眼前唤作青禾的年青女子,脸痛苦地扭曲着,向地上瘫倒。   政睖睁,他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与他毫无关联的人,会舍命救她。      欣然庆幸的同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青禾躺下的身躯,感激涕零的同时,关切地问道:“小姑,你怎么样?”   青禾咬着嘴唇,眉心蹙到一块,眼睛紧紧地眯着,在忍受剧烈疼痛,听到欣然的问话,艰难地摇头。      “你为什么要救寡人?”政醒转过来,禁不住困惑,俯身出言问道。   “赵政,你不记得我了?”青禾出人意料地问道。   “你?我们认识吗?”   “我是青禾,你不记得了吗?邯郸隐里,有一棵歪脖柿子树,那一年饥荒,我们爬到树上偷摘青柿子,隔壁武二,拿着一个烧红的烙铁,追着我们打,你看,这伤疤!”青禾说完,费力地挽起袖口,一块小巴掌大的疤痕,深深浅浅的褐色,曲曲扭扭,像爬着的蜈蚣,丑陋地□出来。      见到那块伤疤,政的记忆瞬间被翻开,多少年来,在邯郸生活的痛苦经历,他一直努力忘却,把他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深处,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个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被残忍地揭开。   对,他想起来了。他和母亲隐匿在赵国的时候,他们母子就藏在隐里,度过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青禾就是那个聋哑夫妇的养女,他童年生活中,接触到的几个少有的善良人。      “青禾,我怎么会忘呢?那时候你一直唤我哥哥?那次危急时刻,也是你奋不顾身替我挡住了。”   “他们,都说,你早死了,没想到,你竟——然成为了贵人。”青禾背部,血透过箭簇,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她的气力渐弱,说起话来断断续续。   “你先别说话。”政一脸沉痛,“来人。”      “陛下!”王戊应声道。   “把那老家伙,押进来,先救人!”政有些失态地呼喝道。   “赵政,别费力了,没用的!这箭簇淬了剧毒,任何施救都无济于事。”青禾脸色越来越苍白,唇角笑意飘忽,“这是他们蓄意良久的谋杀,他们要杀秦王,可是我没想到会是你,他们本来在药膏里掺入箭毒木粉,还好你警觉。你一直都是这么警觉,这么多年都没改变。”      “青禾,你养父母呢?你怎么会流落到咸阳?”   “他们都死了,你们走之后,他们知道我们隐匿了你们母子,就把我养父养母都拉出去游街,他们是被那些恶痞活活打死的,而我,因为年纪小,就被拉到奴隶市场贱卖了。”青禾语气哀戚,说起话恍如隔世。      “岂有此理!”政愤斥道。   “赵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   “过得好就好。”   “你真傻,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地替我挡那一箭?”政有些哽咽,眼里云雾迷蒙。   “赵政,除了父母,我把你当做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生不如死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我终于可以去地下照顾二老,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了。”青禾脸色苍白如帛,眼睛也越来越黯淡,青禾气若游丝,笑意也越来越渺远。      “青禾,青禾!”政痛心地呼喝道。   青禾眨眨眼皮,努力地敛住神气,对欣然勉力一笑:   “赵政,这就是你的夫人吗,她长得真美,还如此心善。”      “青禾,谢谢你舍命就政,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说出来我们一定会尽力帮你完成的。”欣然对这个善良而苦命的孩子,感激涕零,知道救回她的命已经回天乏力,能做的就是弥补她的遗愿。      “我死后,你们,能想办法把我尸骨送回故乡吗?把我埋在歪脖树的对面的山包上,我的养父母就埋葬在那,是我亲手用草席把他们裹了,埋下的,我希望和他们在泉下有个伴,不要总是孤苦无依。”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到的!”   “赵政,我知道我已经高攀不上你了,可是我还想最后叫你一声哥哥,可以吗?”   “嗯!”政悲咽地颔首。   “哥哥!” 青禾轻轻唤出这两次,脸上荡漾起舒心的笑,头一歪,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就像水边一颗孤独的水荇,黄页低垂,曾经明媚的花骨朵,枯萎苍白地挂在枝杈间,零落。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在欣然的环抱里,消散。   说完别过脸,泪水在脸上滑落。欣然更是热泪滂沱。      【二】      王戊带着郎中,将医馆摸针似地搜查一番。在后院,遭到一伙近二三十人剑客顽固抵抗,一阵激烈的对决,郎中们将他们一一斩杀,俘获了一名女子押到了前堂。   一照面,欣然没想到她竟会是云裳。她云髻微堕,钗环歪斜,云雾烟罗衫,霞彩千色裙,较之从前侍婢身份时,的确妩媚了许多。      欣然忍不住瞟视她的肚子,华丽锦袍下,小腹平坦,不是说她有孕在身吗?这情状似乎不像,再说她这么会掺和到行刺秦王的队伍里,“云裳,你怎么在这里?”   政看了一眼欣然,见她认识云裳,感到怪异。      “哼!”云裳冷哼一声,仰着头看房顶,高高扬起纤巧的下颌。   “陛下,这女子是一伙匪徒的主子。”王戊插嘴道。   “云裳,你这么会跟他们混迹在一起?”欣然诧异。   “混迹?哼,你这话什么意思?告诉你,他们都是我豢养的死士。”云裳语出惊人。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刺杀寡人?”政背着手,沉声问道。   “这个贱婢,要知道她会误事,早该了结了她!嬴政,今天没让你血溅五步,算你命大!”云裳咬牙切齿地愤恨道。   “狂逆之徒,跪下!”王戊朝云裳腿弯,踹了一脚。云裳趔趄几步,绷直了身子,对王戊啐道“不过是一只喂饱的走狗,嚣张什么?”      王戊抬手扇了她一巴掌,云裳腮上的红润刷拉一下退去,满脸清白。青白中又迅速洇艳色来,像一轮如血的残阳。云裳明眸闪烁,咬牙切齿,冷笑一声,恶狠狠地扫视周遭一眼,说道:“只怕······有一天,你们都会被挫骨扬灰。”   欣然一听,感觉血一下壅住了,又一下子决堤般涌出,冲荡地全身微微震颤。      “你认识她?”政回头望着欣然,神情复杂的说。   “君可记得,在邯郸,那天大雨倾盆,我在那里碰见你。你走之后,她就出现了,她说自己孤苦无依,让我们收留她。当时我们怜悯她一个女子,没有生计过活,就收留她。后来她跟父亲来到咸阳,然后······,哎!”终究是家丑,欣然欲言又止。      “然后怎么啦?”这事竟然牵扯上白家,政疑虑重重,想起那次兰池宫遇刺,政不禁蹙眉,他追问的语气强硬而森冷。   “君,你别误会,他们的不轨行迹,跟我们白家绝对没有关系。她只是跟我父亲牵扯不清,搞得我父母关系紧张,她蒙骗我父亲,说她已经怀有子嗣。在父亲离开咸阳时,她私自出走了,父亲以为她是受了母亲的委屈,因此还责令要我们把她找到。可是,我们自始至终没有关注过她究竟有什么背景?”      “白欣然,你不必急着为你们白家开脱,云裳虽一介女子,也晓得敢作敢当,我没想过要赖上你们白家,让你们白家背黑锅。”云裳看着欣然,不以为然地嘲弄道。   欣然也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她真的害怕云裳血口喷人,她在白家这么多年,又跟父亲有那么一层关系,欣然怕她把白家牵扯进去,祸及白家,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甚至还可能适得其反,引起政的狐疑,“云裳,你来我们白家,两三年,我待你不薄,父亲更是对你有情有义。我没想到你竟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穷凶极恶?”云裳冷笑道,“你问问你身边这位秦国的王,他的手上沾了多少赵人的血。就在这二三十年里,赵国青壮年死在秦军弩机,剑戟下的有多少万。秦赵长平之战,就不说了。平阳之战,秦军斩杀十万赵军,这位赫赫秦王亲临河南开封,为那些侩子手加功进爵。离间赵国君臣,逼走廉颇,害死李牧。赵国哪家哪户跟秦国没有血海深仇?”云裳痛心疾首,慷慨陈词。      “你究竟谁?”政目光森然地问道。   “耿耿丹心,赵国儿女!”云裳语气铿锵,却不肯自报家门,是不想祸及家族。   “押回廷尉府!”政挥手道。      云裳听闻,凄然一笑,就在郎中们期身上前的瞬间,飞身撞向橼木,血滴飞溅,云裳轰然倒地。   欣然掩面惊呼,再睁眼,眼前一片血色凄迷。   云裳触墙而死,老医者和药童也自杀了,——他们嘴里含着毒牙。   一地的尸体,慷慨而悲壮。      回去的路上,欣然心如礌石堆彻,沉重的几乎不能呼吸。从没觉得,那宽阔的路面竟如此粗粝,马车摇晃的利害。马路边星星点点的矢车菊开得老了,望过去,枯黄一片,螽斯在菊花丛里,颤抖着丝状的长须,凄凉的嘶叫。   回到咸阳宫,天确凿地要黑了,红日只剩下一刃嫣红,悬挂在广袤的穹窿边沿。远方的天空,猩红的晚霞像血色泼洒。 101、谏言(捉虫) ...      秋风苍凉,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雄踞塬上的殿阙阆苑肃然默立,飞檐斗拱浸在月光里,像蘸过水银般,汩汩生辉。      欣然坐在井眼般大的金镜前,屏退侍女,自己卸下步摇,金钗,珠玑玳瑁。解开发髻,一大把沉甸甸的头发哗啦啦散开,她的头发茂盛得出奇,乌黑油亮,一匹绸缎般似的,从修长的脊背直泻到花团锦簇的红霞地毯上。欣然右手持着雕花象牙栉,左手把头发绕过香肩,揽在胸前,一绺一绺、一截截地梳理。      身侧如一颗大树般的连盏花灯,矗立在猛虎托起的灯座上,叉出的枝桠上,托起十五盏错落有致的莲花灯盘,灯盘里燃着人鱼膏,氤氲着幽兰的香味。   擎灯枝干上夔龙上攀,鸟鸣枝头,群猴戏耍,兀自静态地热闹。      兰膏烛火笼罩出一片安详静谧的柔光,欣然淡淡的的侧影袅娜在身侧的屏风上,勾勒出一幅意蕴悠远的写意仕女图。   从道上遇险,到医馆发生的一系列凶险和惨烈,让她始终无法从中挣脱出来,游思像离开海岸的浮舟,越飘越远,凄迷的血雾像海水般愈来愈汹涌。      直到政温厚的掌心握住她僵在发缕间的纤手,她才蓦然惊转。   “如此入神,在想什么?”   政颀硕的身影,屹立在身侧,属于他的特有气息,缭绕。忐忑不安的心,突然间像拽住了一根麻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唏嘘道:“感觉被血色迷雾笼罩,一时转不出方向来。”      “让你受惊了?”   “欣然不怕危险,但是惶悚不安于血腥和杀戮,更为君的安全忧惧!”   “九重宫阙里的帝王,光环和尊崇都是用血腥铺就的,这么多年来,寡人已经习惯了。”政揽过欣然,爱怜地摩挲着,抚慰,“欣儿,别怕,你不是说,寡人承天命,自会受上天庇护。你要知道止戈为武,有时候必要的杀戮是为了停息更惨烈的牺牲。待寡人统一天下后,一定弭兵销锋镝,铸剑为犁,放马南山。”      “君,这一天真的为期不远了吗?”欣然困顿瞢然的目光,脩地晶亮起来,她真的期望这样,她真的不习惯这个时代的野蛮和血性,生命那么难能可贵,可是人们为名、为利、为一时意气,都那么轻贱它。   “嗯!”政郑重其事地颔首。   “君御宇天下,挥师百万,鞭扑瀛寰,如果有一天当这一切沉寂下来,那时天下安澜了,但也绝对缺少风雷激荡,波诡云谲,到时君会习惯吗?会留恋现在这般波澜壮阔,因为血腥点缀地很痛,却壮美的时刻吗?”其实欣然只是想说,习惯了用武力征服天下,会不会依然崇尚高压治天下,但是她说得很委婉。      “寡人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当天下大定,寡人是否会安于泛舟河上,纵马山塬,日日歌舞升平?只不过寡人有闲暇的光阴太少,太少,未来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勾勒,渲染。”政似乎没有听出欣然的弦外之音,也许他只是解读到她潜藏的不安,需要抚慰。      “看来是欣然想出溜了。”垂下羽睫,欣然嘴角莞尔道。      “刚才寡人瞥见你脸上的表情,飘渺的仿如握不住的云气,倏忽间有种不安的感觉闪过。”   “是吗?看来我的神思飘游地有点远了,估计像庄子一般浮游九万里云天去了。”欣然解嘲道,“只顾着说话,忘了君还有伤在身,刚才欣然去太医令那里取了药,来,我看看好些没有!”   “轻微的磕伤,无妨的!”政虽然这般说,还是顺从地坐下,倚着凭几,将退长长的伸出来。      欣然撩起长衫一看,膝盖处一片青紫,肿胀得利害,不禁埋怨道:“君一回王宫,一门心思都是军国要务,好歹爱惜一□子。我看还是宣太医令来看看。”      “寡人难得有空闲片刻,可以与你融洽共处,可不要那些故弄玄虚的昏昏老者,搅了我们的清净。再说,秦国的历代先君,哪个不是躬临阵前,冒失疆场,锤炼出铮铮铁骨。”政大袖一挥,不以为然道。      明知道他犟,本想分辨几句,一想今天大家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何必逞口舌之强,欣然遂唔地一声,也不再多言。起身将长发拢到后脑勺,用一根丝带,缠住,打了一个盘结,精巧的雕花象牙栉,随意一捋,篦住额前碎发,从夔龙蟠螭大案上,取来云纹金盏,跽坐,用银针挑些金不换碾成的药膏,为政擦药。   她低着的头,离政的下颌很近很近。      政凝视着她闪着光泽的根根发丝,见欣然一根丝带,一截象牙栉,看似轻描淡写,却有别样的雅致和脱俗。飞瀑般的长发低低地下垂至腰部,看上去如云彩一般飘逸,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幽香,香味似乎像茉莉,要比茉莉清新;似乎像芷兰,却比芷兰韵味幽远,她周身浸润着如月光般娴雅,娇柔。      欣然每一次微微侧身从金盏中取药,她垂发的发梢就会轻轻地拂过政的腿,撩人心怀。   政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笑靥,四目相对,顷刻间,迤逦漫溢。   政的双眸,带着一贯的凌然气势,深沉晶亮,直看到人的心里去。欣然读懂他目光中的渴求,面红过腮,避过脸颊,垂头娇嗔道:“上药呢!”      欣然本一贯做事拿捏有度,倏然像被灌了许多酒般,凭添了几分醉意,一时手下没了法则,手有些微颤,银针失了轻重,滑过淤青。政忍不住轻轻哼唧一声,欣然不安地抬眸,但觉得身子一晃,猛不丁地已经跌落在政的怀里,唇间一烫,深深的吻袭掠而来。      云纹金盏从手中滑落地面,闷声不响地在地毯上转个圈,定住了。   政持续地加深这个吻,沉醉于她口齿的清香甜蜜。   嗅到他体内的气息,那么熟悉,随着他愈加缠绵的热吻,手不由自主地轻柔攀上他宽阔的肩臂,依恋的搂住。   抱起她,几个健步,滚落在榻上。   夜凉如水,这样沁着月色的夜晚,甜美迷离。      帷幄低垂的瞬间,依稀听得房门被轻轻扣了下。如此不合时宜!政压抑不住怒气,怒喝道:“什么事?”   回答的声音是那般战战兢兢,是雪衣,“回陛下,甘泉宫詹事回奏太后病重。”   欣然在怀中身子颤动了一下,政双臂依然箍着,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君!”欣然眼睫扑闪,脸上的还荡漾着醉人的红晕,轻唤道。政略一迟疑,但觉得怀中一空,欣然已经巧妙地离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理理身上的衣裳,抬手拢拢两侧发鬓,恬然一笑,等他的决议。      政觑她一眼,并不做声,倏忽一把抖开翠羽金丝蟠龙锦衾,把全身埋进了被窝里。   欣然暗自哂笑,坐到榻边,掀开被角,“君,侍者等你回话呢!”   政伸出右掌将她的玉手,攥在掌心里,他的掌心热得发烫,许久才听见他在被窝里嗡嗡地支吾道:“你去看看吧!”   “或许太后想见的是君。”   “你带几个太医去看看。就说寡人受了惊吓了,已经歇下了!”      欣然噗通一声跪下,“太后若不是沉疴累重,不会连夜惊扰圣驾的。陛下正在经略天下大业,切不可授天下人以话柄,望陛下三思!”   朝堂上那些峨冠博带的士大夫,拐弯抹角地,总是想方设法地给他灌输那些所谓的乾坤大道,日日如此,他实在腻烦。      政腾地从榻上跳起来,嚷嚷道:“换做别人,寡人早都将她陈尸阙下了。”   政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真不知道,他口中的她,究竟是太后,还是直谏的欣然。   政说完,来到蟠螭大案前,箕踞而坐,执起莲鹤铜壶,斟满一尊酒,一饮而尽,罄空的酒爵重重地往案上一扣,细眯着眼,粗粗地喘气。   看来,政还是长竹竿进城门——转不过弯来。      欣然脑中飞转,太后的事,对政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太后几乎让他颜面扫地,政心里的疙瘩,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母子俩就这么拧巴着,欣然不知道该怎么劝了,真是轻不得,重不得,说不得,碰不得。      欣然默然地来到政的跟前,也不看他,从金盘里,拿出另一尊酒爵,将两尊酒爵斟满,举起酒爵,说道:“来,欣然陪君干几爵。”   “寡人从没见你喝过酒,这是为什么?”政睨视道。      “世人喜欢用喝酒逃避责任,解愁闷。闻着酒香就知道这是名满天下的中山酒。人都说中山国亡,是因为中山美酒扰乱了中山国人的雄心。      相传中山国有一位酿酒大师名叫狄希,酿造的中山酒醇厚,绵甜,酒劲长久而不伤人。刘伶是一位善饮的名士,他自诩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传说这位刘伶因为倾慕中山酒,不远千里来到中山国,向狄希索酒,当时酒未酿熟,狄希不与。刘伶闻得酒香,酒瘾难耐,强索再三,狄希执拗不过,便给他一杯酒。刘伶一饮而尽,一醉三年,醒来后还大呼好酒。当时闻到刘伶酒气的人也都大醉了三个月。中山国灭亡上百年了年,中山美酒却盛名不衰。      这样的好酒,欣然也想一醉方休,醉了多好,就不会触君的霉头了。”   欣然娓娓说完,端起酒爵,就要一饮而尽。      谁知,政竟一把按住她的手臂,嗔笑道:   “你这一爵酒下去,谁知会不会像刘伶一般,一醉三年不起,还是醉酒发疯,手舞足蹈。罢了,罢了,寡人陪你一起去。酒就别喝了,女子一身酒气,可不成体统。” --------------------------------------------------------------------------------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匆匆忙忙,很想······ (*^__^*) 嘻嘻…… 102、坑杀 ...      月华如洗,蟾光涤荡世间的色彩斑斓,   秦王起驾甘泉宫。内侍前行打嗤警跸,宫女打着鎏银八宝明灯,侧立左右,护卫郎中警卫在后。一行人阵仗齐整,秩序井然,向渭水南岸太后的燕寝逶迤而来。      秦王政琥珀束发冠,金簪固发,燕服,一席龙凤虎纹绣云锦披风,立在驷马战车上,静默不言。欣然坐在安车里,紧随其后。驷马轺车,辚辚隆隆地穿过连绵覆压的复道,横跨渭水,来到南宫——甘泉宫。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甘泉殿健步而去了,远远地就闻见川贝枇杷的浓烈药味,听见撕扯着心肺的咳嗽声。      欣然瞥见政扶着剑柄的右手撰得骨节嶙峋突起,想来政对太后的病情还是揪心的。   谒者呼喝道:“大王驾到!”   宿卫和侍者都叩首行礼迎驾,政挥手示意起身,抬脚进了甘泉殿。      卧榻前,两盏长信宫灯摇曳着昏昧的光,卧榻重重帷幄,绡纱低垂。赵姬淡淡的身影笼在薄雾里,模糊而苍白。一支剪下的木犀花盛放在蟠龙纹白玉瓶里,摆放在案头,白花黄蕊遍布枝头,正开得恣意盎然,只是屋里浓浓的药味早已掩盖了木犀花转腾出淡淡的清香。   政知道母亲喜欢木犀花,喜欢它的香味。      听见声响,侍女们才急匆匆地撩起重重帷幄。赵姬咳嗽,拱起的身子,像一只离开水许久的虾,有气无力地蹦跶。身子瘦弱的,仿佛一枚落地后,早已干瘪的豆荚。   虽然派人去通报秦王,赵姬还是不能确信秦王真的会来。   太后的咳嗽有片刻的停滞,语气微弱地,但还是能听出欢悦之情,唤道:   “政儿,你来了!”      声音仿佛在穹隆那头回荡,秦王怔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印象中的母亲,风姿端丽,雷厉风行,独立果决,一时间,他真的无法与眼前这位羸弱至此的垂垂老妪,联系到一起。   他相顾惨怛,嗫嚅不能言!   太后见政愣神,连见面基本的请安,都抛掷脑后,心瞬间如窗台上的露水一般冰凉,垮着肩歪坐在那里,闷咳,再说不出话。      欣然见状,趋步到案上倒了一盏水,递给政,示意他端给太后。政瞥了一眼欣然,接过水,趋前两步,脚步略显笨重,飞云履鞋底闷闷地在墁砖上趿踏。   坐在太后跟前,伸手为她捶背,声音有些发涩,“母后,怎就病重至此?来喝口水!”      太后颤巍巍的唇,凑近玉盏,刚茗了一口,嗓子一阵刺痒,憋得脸青紫,伊芙急忙捧过痰孟,太后一口喷溅开,犹自咳个没完。   “政,母后,咳!自感,已经时日不多了。咳咳···”太后说话断断续续,脸色灰败,花白头发上的金箔花钿亮闪闪的,耀得人眼晕。   “母后,何苦说这样的丧气话,但凡少些思虑,好好将养身体,也不至于此。”政不冷不热地说着台面话。      太后瘦如凤爪的手,紧紧攀住政的手臂,咳得全身抽搐。   欣然上前,捧过插着木犀花的白玉瓶,温言道:“木犀花花香浓郁,对久咳之人,难免刺激,是不是拿走更为妥当一些。”   伊芙女官不安地看了政一眼,说:“太后刚才突然说,很想闻闻木犀花的香味,奴婢就差人剪下一枝插上,还想或许能清清寝殿里的药味。”      “拿走吧,反正哀家现在即将油尽灯熄,整个人都是木的,哪里还能闻到花香。”太后突然凄凄地说。   赵姬独爱木犀花,是有缘由的。二十多年前,那时她还是乌云环髻,弯眉颦黛,朱唇点靥,低轻纱阔袖舞姿飘荡间,迷离似醉,颠倒众生。   那个初秋,木犀花的清香弥漫了整座邯郸城的时候,吕不韦,他一席白色罗衣,抱一具绕梁琴出现在她面前,一首《猗兰操》叩开了她的心扉。吕不韦那时虽是一介商人,却妙年洁白,风姿清越。      那如玉碾碎的琴声,缭绕在窗外的木犀花上,从此她因为这个男人爱上了木犀花,只是没想到这个男人,只是把她当作商品,先是转给赢异人,又撩手给嫪毐。她其实该恨吕不韦,却无法讨厌木犀花,因为这种花香,带着年少时的迤逦,已经沁入她的骨髓。      伊芙吩咐宫女将木犀花撤走,太后果然没再咳得那么厉害。   “来人!”政站起来,冲着殿外呼喝道。   “陛下!”应声进来的是赵高。   “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宣来!少府高官厚禄奉养他们,他们就是这般敷衍职事,区区咳疾,都治不好,庸碌至此,寡人要他们何用?”   赵高应声出去。      “俗话说,医者救病不救命,也针灸过,也吃了不少药。人命在天,罢了,罢了,何苦为难他们。”赵姬絮叨道。   乘太后这回还不咳,伊芙取了个蹙绣金菊软枕,让太后倚靠,端上一盏梨、麦冬、贝母、款冬花、百合等刚熬成的汤汁,想让她喝几口。      “伊芙,药先搁着,你们先下去吧!”太后嶙峋的手,推开了送到跟前的汤盏,屏退侍女。   欣然瞥了一眼政,盈盈欠身,也跟着出去,回身掩上门。      甘泉宫的寝殿一下空荡寂寥下来。政从榻上起身,在地上兀自踱步,赵姬不时闷声咳嗽,情状却比刚才好多了。母子俩,你不言,我不语,一径的沉默,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还是赵姬先启齿,牵出头绪道:   “政,母后希望可以跟你倾心聊聊。”   政停下脚步,矗立在彩绘透雕的玉插屏前,端祥着透雕的振翅翔遨的鸾凤,并没有接话。      赵姬见政并没有回应,又忍不住捂着胸口,闷声咳开。   政蹙眉,仰头吁气,闷声道:   “母后郁结于心,才会烙下病症,好生调理便是,何苦作践自己。”      “政,母后这些天老是想起,你在垂髫之时,你我母子两人相依为命的情景,那时飨食粗硬,盐茶粟饭,涩吞难以下咽,吃了膈胸,晚上你是总睡不着,······”赵姬凄然一笑,径自沉浸在过去。   政有些不耐,他不想想起邯郸的不堪岁月,他现在御宇天下,呼啸生风,他希望把那些过往随风消逝,不等赵姬说完,他一挥袍袖,硬生生地截断道:“母后,夜已幕,你歇着吧。”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政,你先别走!”赵姬急切地祈求道,她知道儿子今天能来看她,不容易,说不定哪天自己阖然长逝,母子之间就之只能把遗憾和悔恨,带进棺椁了,“母后知道你始终不能原谅母后的曾经的荒唐。”      “这一切都过去了!”政长吁一口气,幽幽嗡声道。   “母后了解你。这一切过不去的,它终究会像橼木一般,横亘在我们母子中间,无法跨越。也会像一卷打开的竹简,在你心里一直展开着,终汝一生,再卷不起来了。咳咳······”   “母后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政,你不知道,寂寞是一只无孔不入的蠹虫,会蚀骨吸髓,我虽然贵为太后,终究不过一介女流,如果我生在寻常人家,也能享受夫妻敦睦,子孙绕膝的寻常人的幸福,可是帝王之家,峨峨宫阙,表面富丽堂皇,声势烜赫,可哪一时哪一刻,不是尔虞我诈,日夜惕厉。你我从邯郸回到咸阳,势单力薄,朝堂之上是战功赫赫的功臣列侯,朝堂之下是赢氏公族,虎视眈眈。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不易,你现在一定可以感同身受。”   “母后贵为一国太后,拥有母仪天下的尊贵。你可以有你的可悲,你可以觉得凄清,但你没有理由堕落。”政压抑许久,终于爆发,他愤斥道。      “堕落?”赵姬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这么直接地挞伐她的荒唐,一时气血奔涌,胸口窒闷,一阵剧烈地咳嗽,哇地一身,喷出一口浓血,猩红的血迹在炸开在地上,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漫溢。   政疾步上前,抚着赵姬的背,急迫道:“母后,你没事吧?是儿唐突,不该用凛冽之词冲撞母后!”      “政儿,邯郸,欺负我们母子的赵人,不能轻饶!否则母后,死不瞑目!”赵姬费力地吐出这句话后,身子一软,就昏厥过去了。   “母后,母后!来人!来人”政扶着瘫软的赵姬,失声地叫道。   太医令领着一般太医蜂拥进来,又是掐人中,又是针灸,太后始终没有醒转。      政连夜召开军事会议,三个月后秦军攻破赵国首都。他亲临邯郸,将所有与他们母子曾经有仇怨的人,活埋!将青禾厚葬!   怡然的夫家赵家也遭到浩劫。怡然因为赵惇要执意纳妾,夫妻之间大吵一架,赌气回卫国野王,躲过了一劫。      秦王封赏了众将士,了结恩怨,经由太原,上郡抄近道迅速赶回咸阳。   甘泉殿的赵姬只一息尚存,政撵开众人,趴在弥留之际的母后身边耳语几句,一直昏迷不醒的赵姬竟然露出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黄昏,血色残阳,赵姬晏驾,秦王将她葬在了茝阳,葬在父亲庄襄王旁边。   嬴政称帝之后,将赵姬追封为帝太后! 103、结局 ...      【一】      午后的阳光轻柔得如金色的细沙,扬起如漪澜般光影潋滟,滴滴沁心陶醉。隔着阳光远远望去,辉映在苍松翠柏中的望夷宫显得格外肃穆,似一沉默的巨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宫中的繁琐之事,林林总总,忙了一上午,欣然只觉得倦怠,不知为什么,近来总是感到困乏。      午间休憩时分,错金螭兽香炉燃着熏香,淡淡香烟的影子浮过,淡薄地似一缕轻雾袅袅,欣然择了卷《韬略》的竹简,倚着凭几,闲闲看着,一旁的雪衣,低头忙女工。   猝然间,不知怎的,欣然觉得心突兀地跳得厉害,犹如山间旷然作响的暮鼓沉沉,眼睫也失控地突突地眨巴。   “雪衣!”欣然轻唤一声。      “夫人,你怎么啦?怎地突地脸色仓白如缣帛?”雪衣停住手中的伙计,抬头凝视,一脸惊惶。   “是吗?”期身铜镜前,细瞧,脸色的确异乎寻常,“雪衣,我怎地突然间觉得心跳莫名。”   “夫人,你莫不是累着了吧?”雪衣放下针线,上来搀扶着欣然。      累着,不至于吧?欣然伸手捂着额头,暗忖道。   “雪衣,大王似乎有些时候,没来望夷宫了。”   “前方战事吃紧,大王太忙了。”   “雪衣,我这会子觉得身子有些重。你扶我到榻上靠一会儿吧。”      雪衣依言,拿过一个桃红锦绣杜若软枕,让欣然倚靠着,半躺在榻上,欣然吁气,眯眼假寐,觉得有点膈应,抬起手,想卸下鬓角的钗环,腕上的白玉镯拂过榻前的玉插屏,但听“叮啷”一声沉闷地撞击,玉镯被生生磕碰出一道醒目的裂纹。   这是怎么啦?手怎么突地变得这般没轻没重?欣然心中脩地泛起一丝不详的感觉,一时心神恍惚。   “夫人,奴婢去宣个太医给你瞧瞧。”雪衣说道,不等欣然回话,已经趋步出殿。      不一会儿,一个须发斑白的太医,提着药箱被宣进了望夷宫,竟是往常服侍太后的庄太医,为欣然做日常调理的一直是政身边最得力的侍从医官太医令夏无且,“怎么不是夏太医?”   “回禀夫人,夏太医朝会去了!夫人哪里感到不舒服?卑职先瞧瞧,回头再让太医令为夫人细细调理。”      “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突然间觉得心慌,身子重。”   庄太医号过脉,伏地叩首道:“恭贺夫人,是喜脉!”   “夫人有身孕了!”雪衣按捺不住喜悦,眸光跃动道。   其实,许久不见天葵来临,欣然就有预感,只是不能确信而已。      庄太医刚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突然,天色转眼间暗沉下来,乌压压的云层剧烈翻滚,瞬间遮蔽阳光,袭掠整片天空。寝殿内登时光线暗淡,大风呼啸,窗棂被吹打的砰砰作响。   “哎呀!这天也变得太快了,眨眼的功夫,怎么就乌云铺天盖地!”雪衣嗔怪道,说着让侍立的宫女关上窗户。      欣然看着殿外,云层越压越低,心中悚然一惊,如大把芒刺密密锥心,总觉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顾不得细想,吩咐道:“雪衣,准备好雨具,我要去曲台宫!”   “夫人,马上就下雨了,您现在身子金贵,您要想见大王,回头等大王下朝了,派人请大王来就是。”   “雪衣,我忽然有不详的预感,不行,我得去看看。”      “夫人,大王不在曲台宫,大王此时在咸阳宫朝会。据说燕国畏惧秦国的声威,已经甘愿俯首称臣,特派时节,敬献燕地督亢地图。大王今天穿着最隆重的礼服,安排了九位礼宾司仪,在咸阳宫接见燕国使者。”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是刚听说的,夫人早上一直在忙,我没瞅着空。夫人不是一向对前朝的事很少过问吗?”   管不管是一回事,知道不知道,那是另一回事。欣然懊恼,凌厉地觑了一眼雪衣,有些烦躁地啐道:“你今天这么这般话多,备驾!”   雪衣身子一颤,屈身应诺!      欣然的箯舆,直直往咸阳宫后苑而来。政在前殿朝会,她在后苑等他下朝不是可以吗?   刚穿过咸阳宫的回廊,就看见赵高带着几名侍从,惊慌失措地从前殿奔出来,一见欣然,连施礼都忘了,尖细的嗓音,失声叫道:“夫人,燕国诈降,行刺大王!”   欣然心一下仿佛被人用利刃直刺下来,极力抑制住自己,还是禁不住颤抖,怪道自己突然间惶恐不安,身体中彻骨的寒冷与惊痛逐渐冻成一个大的冰坨子,坚硬的一块,硬沉地辗在心上,一骨碌,又一骨碌,滚来滚去,仿佛要把身心碾成碎末,“政!” 身子飘忽,差一点就栽倒,还好雪衣扶住她。   “夫人,你别急!大王蒙祖宗庇佑,千瑞万寿,万幸躲过了凶难!”赵高急急道。      政没事!欣然缓过一口气,手扶了一下栏杆,定定神快步往前殿奔去。后苑如此安静,静得如在尘世之外,只闻得几人啪啪的脚步声和她缓辔相撞的泠然之声,不过九重台阶,怎么突然似乎觉得登也登也不完。   黑云沉沉,殿旁松树虬枝像鬼魅样凌空伸展。      政跌坐在席上,几乎与地狱之神擦肩而过的他,虽然极力抑制,此时依旧面无血色。阔大的大殿上一片狼藉,公卿列侯已经都退下了,地下血污遍地,一具被肢解的尸体,七零八乱,如此惊悚,欣然顾不上细瞧。奔到政身边,急迫地说:“君你没事就好!”   政迅速地抬起头,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雪亮之色,突地仿佛流星划过夜空转瞬不见。他竟说:“寡人死里逃生,你意外了吧。”   政的语气如此清冷冷的,似积年雪山上的冰雪般,冰凉彻骨。这句话如飓风横扫,强劲贴着面颊刮过去,似谁的手掌重重掴在脸上,打得欣然感觉两颊热辣辣地痛。   欣然没想到自己惨怛于心,忧惧他的安危,他竟是这般态度,仿佛她巴望他有事似的。      欣然震颤,声音泠泠响起,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君何出此言?。”   政徐徐地站起来,目光凄清地睨视,竟然走到那名刺客的身旁,一把用力拽下他腰间的一件挂饰,啪地一声,狠狠地投掷到欣然跟前,“你敢说这东西,不是你的吗?”   冻地梅花鸡血石,这不是二姐要她转给庆卿的吗?   欣然有些虚弱的起身,强忍住内心涌起的作呕,扫向那名敢于只身入秦庭,行刺秦王的刺客,他已经身首异处,让欣然意外的是,目光触碰到的竟是一张熟悉的脸,——庆卿①,怎么会是他?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意外,怎么会是这样,庆卿不是在燕国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秦国朝堂之上,而且他单枪匹马以血肉之躯,企图刺杀赫赫秦王。 欣然踉跄着脚步,走到跟前,庆卿发髻散乱,脸上血迹斑斑,怒目圆瞪,只是眼睛里不在有神采,也没有了忧郁和沧桑,这个兄长般庇护他的人,没想到会选择如此壮烈的方式,来成全他的侠义,欣然缓缓地蹲□,伸手合上他的眼帘,嗫嚅,“庆卿!”      政默然摇头,蓦地抬头,眸光幽暗。他神色阴沉似乌云密布,眼神剧痛,如同要沁出血来,他凄然而悲凉道:“寡人待你用心如此,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居心!”   欣然心中如重重的受了一击,沉沉密密的痛,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无数条细碎的冰纹,那样无止尽的裂开去,斑驳难抑。欣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无助地摇头,“君您误会了!”仿佛枝头落花拂地,软绵绵的。   政微微闭眼,歇斯底里的咆哮道:“误会?那次回雍地的路上,寡人亲眼看见你拿着这块鸡血石在手心里摩挲,发愣。你说,你委身与寡人是不是仅仅因为你要保全你们白家,做出的牺牲,还有你潜伏在寡人身边,究竟有什么居心?”      “陛下,这一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寡人想象的那样,这一切,你预谋了那么久,你处心积虑的接近寡人,你偷偷潜入咸阳宫放走姬丹。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欣然与燕太子丹从未谋面,陛下何出此言?”   “你还想抵赖,你敢说这个金簪不是你的?”秦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狠狠地扔在欣然面前。   “这?”欣然有一时的错愕,这簪子的确是她的,很久以前她不知道遗落在哪儿了,怎么会在政的手上。“陛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政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却泛出一抹深重的悲凉,道:“又是尔虞我诈,又是不忠,什么生死与共,这一切都是你蛊惑寡人的骗词。”他一字字清如碎冰,眼底霸气与锋芒跃现,冷酷和犀利如剑光跃虹。他嘴角牵引,凄然而笑道,“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居心叵测之人!”      居心必测!欣然几乎冷笑出来,一股戾气因他的话语而从心底的某个深处汹涌喷出。剜了政一眼,她愤斥道:“我居心叵测?陛下你不听欣然的片言只语澄清,就开始妄下结论,将欣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居心叵测,究竟为哪般了?陛下既然断定我跟这些悖逆之徒是一伙,那么就将欣然凌迟,磔斩,枭兽,烹杀,悉听尊便。”      政一听,脸一阵青一阵白,如木板上烙出的白印子,狠狠烙下去,有焦苦的白烟滚烫地刺人的眼睛,痛得睁不开。欣然心底有骤然而澎湃的失望,是对他,更是对自己。她心底的苦楚一点点蔓延出来,从唇齿间犀利迸发而出,“此时此刻欣然发现,对君用心如此,竟是错付!你我之间经历了那么多,即便是一粒石头,揣在怀里这么些年,它也应该被捂热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心相待,不过是奢望罢了。” 欣然似是河水东流不能回头地呜咽如诉。   有瞬间的沉默,那样寂静,仿佛能听到心脆裂的声音,咔嚓咔嚓一声声,在穿肠噬骨一般。      “你!······”政蓦地转首瞟向欣然,眼里是压抑不住的狂怒。他脱掉隆重的冕旒,重重地往地上一掷,转身疾步离去,颀长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宫殿巨大的橼木间。   欣然蓦然惊醒,追了出去,看见他暗红色的衣袍被一阵寒风荡漾起好似水面的纹纹波澜似的褶皱,他冲下台阶,跨上骕骦,飞奔而去。      乌云滚滚,雷声轰隆。   欣然定定伫立在风口,冷寂的风一阵一阵扑到脸上,眼眶热热的,她懊悔,她怎么可以这个时候跟政置气,他是她的夫君,是腹中胎儿的父亲,她应该跟政解释清楚的。   几许沉寂,欣然猛地醒神,飞奔而下,跨上战马,追去。      政纵马在上林苑狂飙,大雨倾盆!   欣然扬鞭追去,大声呼喝,声音早被滂沱雨势淹没。   欣然没办法,冒险策马冲上一个山坡,纵马斜插过去,直直拦路中间,政及时勒住缰绳,“你想这么死可以痛快细些,是吗?”   “政,对不起,我刚才那是赌气,你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可说的,滚开!”政歇斯底里的怒吼,像山川崩塌。      “政,我赌上这条命,截住你,不管你信不信,无论如何你听我把话说完。那枚冻地鸡血石是我二姐的。庆卿和我二姐两情相悦,他们早已有婚约。是因为你六国选妃,卫元君逼迫白家,将我二姐送入咸阳。二姐临终的时候,让我把这块鸡血石送返庆卿。我根本不认识燕太子丹,那根簪子的确是我的。刚开始我不知道二姐在雍地,曾经悄悄的入咸阳宫,找我二姐,我误闯误撞,的确在朝奉宫的边缘上,见过一个囚禁的怪人,他唬吓我,我情急之下,跑了,簪子也是那时候落下的。政,我说句句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谎言。”任大雨倾泻,欣然不管不顾地朗言道。   “一切都是诓骗!你以为寡人会信吗?滚!”瓢泼大雨浇注,政愤怒地脸扭曲着,他一抹脸,扬鞭而去。   欣然颓然从马背上跌落,这时巨雷砸地,一道惊天闪电,劈裂!      政再一次把自己锁进松涛阁,他气急之下,呼吸困难,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如几年前听到母亲不耻行迹那时,在骊山小苑遇到欣然时那般,怒不可遏。   疼痛,让他昏厥了过去。      当初升的太阳淡白而毛毛的光晕,照到他身上时,他才倏忽醒了过来。听到门外依稀传来极力压制的呵斥声,揉揉眉骨,昨日的场景又一波一波地泛起,想起欣然不要命地从山坡上斜冲下来截住他,想起她撕心裂肺的辩解,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岂不冤枉了她。   他起身,打开门,看见赵高使劲揽住一个婢女,细眼一瞧,竟是望夷宫的雪衣。      “赵高!大清早,嚷嚷什么?”   还没等赵高回话,雪衣就迫不及待地叩首,声泪俱下道:“启禀大王,夫人不见了。望夷宫上上下下,所有人派出去寻找,始终没有找到夫人的踪迹。”   “她昨晚没有回宫吗?”   “昨天下午,夫人突然说心慌眼跳,宣太医来看。太医说夫人已经有了身孕。午后,天色大变,夫人说,心头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匆匆赶去咸阳宫。昨天奴婢只见夫人骑着马追出去,奴婢担心夫人的安全,让郎中追上保护夫人,可郎中们找遍上林苑,也没有发现夫人的行迹。奴婢见事态紧急就跑来禀奏大王。”   “王戊!封锁关隘,着少府以料民为由,家家户户搜查,寡人就不信她会展翅飞了。”      【二】      这次欣然不展翅,可是她飞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带进了时光隧道。瞬间所有的记忆在她脑中复活。   她挣扎,呼喊,她不要回到现代,不要离开政,她要留在秦朝,她要为政生儿育女,陪伴他,与他共命运,同陵寝。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与她辩解道:   “你觉得你能改变历史吗?”   “我不能改变历史,但我可以改变历史上的嬴政,他可以创造历史,同样可以改变历史。”   “你能改变他?你能让他不暴戾吗?”   “我能。”   “你能改变他,让他不好大喜功,不修陵寝,不休长城、直道,不建阿房吗?”   “我可以的!”   “你能改变秦国百年以来的苛政严法吗?能改变秦国人征服天下后,高高在上的征服者的姿态吗?你能浇灭六国仇秦的心态吗?你改变不了的!”   “难道这个王朝覆灭是必然的吗?”   “对!”   “可是只要嬴政在,没有人可以颠覆他强大的统治。”   “可是,他的命不会太长的。秦国军事强悍,农业发达,可它畸形发展已经太久了。积蓄的能量发挥到极致,嬴政他不懂得休养生息,一味轻贱民力,灭亡那是必然的。”      【三】      失去一个女人,当然不能阻滞嬴政统一六国的步伐,他的心剧烈疼痛过之后,变得坚硬,冷漠。之后,他用将近十年的时间,扫平六国,攻破吴越,将蒙鹜临终前交付的山海图所绘制的地界,全部纳入了秦国版图,建立了泱泱大秦帝王,自称始皇帝。他收缴天下的兵器,汇聚咸阳,融化浇注了十二个巨形铜人,立在咸阳宫,威震四方。他将天下的富豪,二十万户西迁咸阳,富甲天下的白家却不见其踪影。   几百年不休的战乱,人民渴望迎来的是太平盛世,可当这风云激荡的时代,终于尘埃落定时,始皇帝感到寂寞了!他倾民力修建直道,连接长城,建阿房宫,修陵寝,无休止地折腾,只是为了不甘寂寞。      终始皇帝一生,未曾册立皇后,也不见他特别宠爱某个妃子。   史传,秦始皇建造二百多座宫殿,里面住着上万的六国宫娥,他游荡其中,却是只是沉溺于修道。他自称朕的同时,也自称真人。   他是如此失落!后宫上万的佳丽,也没有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曾经挚爱的女人。他六次巡狩天下,足迹遍及大秦帝国,听说,他只是希望找到那个,他曾经许诺要带她游历天下的人。   他试图缔造固若金汤的万世基业,却因为他迟迟不册立嫡传,而终于因为权臣和逆子篡权,传至二世,就一夕倾覆。也许,他心中有一个执迷,认为那个他曾许诺一生庇护的人,只有她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大统。      他把一生辉煌的功业,都带进了始皇陵,却没能把最心爱的女人,带在身边,即使有万千的宫娥陪葬,他也是孤独的长眠于地下。      神农大山的墨家总院,白家变卖家产,隐居在此。   四女儿白欣然,在一个雷雨的早晨,突然出现在白家,只是她的记忆一直还停留在几年前,她遭到雷电袭击的那个截点,白泽带着重获自由的白欣然,隐居进了神农大山,所有人都将她曾与秦王嬴政的一段恩怨纠缠,隐匿。他们只是告诉她,她出嫁后,丈夫死于战乱,她伤心过度,一度身心受刺激。她在墨家总院生下了一个男孩,他就是秦王嬴政的骨肉。   嬴政的子嗣,被秦二世和赵高祸害,以及项羽诛杀,几乎祸害殆尽,没有人知道深山之中,竟然留下了这位千古一帝的嫡传血脉。   隐匿于墨家总院的,都是留恋故国的六国遗绪,他们疲于战乱和纷争,他们成了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武陵源人。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庆卿就是荆轲。荆轲是卫国人,卫国人称呼他庆卿,后来到了燕国,燕国人称呼他为荆卿。 这本书正文算是完结了,回望,总觉得背离当初我要写这本书的构思已然很远,但我还是觉得没有什么遗憾。可能有人会抨击为幼稚,抨击把这样一个如此风雷激荡,波诡云谲的时代,写成温柔迤逦,春暖花开,罪过!其实,《穿越之秦宫夜长》就是一个美好的言情故事,即便故事框架和历史真实可能相去甚远,但是,我也觉得美好的东西,值得留存!何况,对于秦始皇来说,评述他的千秋功过的典籍,已经浩繁卷帙,他自诩功过三皇五帝,其实也真是如此,百代尤行秦法,就是最好的见证。秦始皇留给后世的万里长城,秦陵兵马俑,已经够辉煌灿烂。留给后人的可以指斥东西也太多,对于始皇帝来说,他缺少的就是一段真正风光旖旎的浪漫。 末了,谢谢一路陪我走来的读者朋友,拱手为礼! 104、番外 ...      仿佛是过了生生世世那般久,久得都不愿睁开眼来,魂魄有一瞬间的游离,身体疲累地仿如不是自己的一般。光线刺痛,甫睁开的双眼涩涩发痛,下意识地伸手要挡,就听见一个那么熟悉的声音,欢喜叫了起来,“浩楠,你醒了,”      定睛一看,是父亲,那个待他近乎严酷的父亲,陆军上将。   “爸,我这是在哪儿?”浩楠惶惑,秦朝,政和父亲以及眼前窗明几净的房间,怎么会画成一条线了。   “孩子,这是北京海军总院,你上次在兵马俑博物馆上班,昏倒在哪儿,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爸爸把你送到北京了。”浩楠看到父亲的眼里有泪花闪烁,他印象中那张刚毅的脸,此刻竟如此温润舒缓。   浩楠费力地摇头,努力地想说服自己,那一切肯定是在做梦,可是她的心,撕心裂肺的,疼痛得那么真实。就像紧贴在一起的肉,瞬间被割开,一种生生剥离开的疼痛。   “爸爸,我要马上回西安!”      陕西,关中平原,舒缓宁静的渭河谷地,包容了多少王朝的承平与硝烟,漠漠黄土之下,掩埋了无尽的兴衰与悲欢。长沟流月去无声,弹指间,就是千年。      当她再一次出现在兵马俑博物馆的时候,迎接她的除了同事们热切的目光,还有那一排排静默而立的兵俑,那一张张的脸是那么熟悉,几乎就是政身边的郎中,当她走到那座将军俑像前,她竟然惶惑了,这具俑像和她自己雕刻的那具俑像,叠加在一起,像又不像,模模糊糊的。   秦国,政,庆卿,白家,一切亦真亦幻。   之后,浩楠摸遍了始皇陵方圆百里,想找到那个可以进入地宫的密道。可是两千年的时光,早已桑海沧田。      古都的黄昏,雾霾浓重,浩楠怅然而返,掏出钥匙,打防盗门,母亲喜笑颜开地迎上来,父亲似乎与人在厅堂里寒暄得热闹,笑声在偌大的居室里跌宕。   浩楠刚换上凉鞋,母亲就把她领进进客厅,浩楠知道还是父母的老套数,——相亲。      客人礼貌地站了起来,身材颀长,天庭饱满,鼻子丰隆,五官英挺,眉毛疏密爽朗,不厚重呆滞,一眼望去,有迎风翱翔飞舞之势。浩楠一见他的面目,忍不住嘴皮噏动,几乎是脱口而出,“政!”   “你俩认识?”父亲看着浩楠,有些意外,浩楠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登时脸颊绯红。   “你好,我叫赵政,呵呵,据说,秦始皇也叫赵政。” 他眼中有虹彩样的霓光划过,璀璨一笑道。      天,开什么玩笑!浩楠心怀激荡,如钱塘潮水汹涌,如万马奔腾滚滚而来,说不出的震动欢喜,眼中差点渗出泪来,心中竟隐隐漾起悲意。   浩楠怔忪在原地,嗫嚅不能言。   “你们年轻人聊聊,我出去抽根烟。”父亲识趣地退出去,末了,竟然把客厅的门掩上。   浩楠有些尴尬,伸手示意道:“您坐!”      两人坐下,赵政不做声,目光拂过浩楠的脸,双瞳黑若深潭,不见底,融融地漾出暖意。   浩楠内心剧烈翻腾,她已经宁愿相信,以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臆想,翻遍所有研究秦始皇的典籍,众口一词,都难逃功大,过也大的评价。他的后妃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唯一与他记载相关的女人竟是巴蜀的一个富商寡妇清。   巴清与万乘之君分庭抗礼,秦始皇对她礼敬有加,允许她有私人武装,死后还为她建造怀清台。      欣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掩饰尴尬,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正重播87版的《红楼梦》,贾宝玉初次见到刚进贾府的林黛玉,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赵政,轻咳了一声,觑眼,说道:“其实这话我也想说。”   他投来的目光,少了秦王政的凛冽,深邃而动容,柔情几许,几乎能把人淹没,   眼波轻触处,若有情,似无意。   浩楠有些恍惚。      赵政年纪轻轻已经是海军上校,一次他领着浩楠乘着游艇出海,他对着大海,对着浩楠说:“你知道吗,明成祖朱棣,派郑和七次下西洋,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失踪的建文帝。你知道秦始皇,让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东渡,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寻找长生不老药。”没有了欣然,政照样可以过得很好,好得希望永生永世地活着享受,浩楠剜心的疼痛依旧,闷闷地说。   “你错了,据说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是为了找一个失踪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就是秦始皇!” --------------------------------------------------------------------------------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感性的人,看文会把自己看伤了,写文也一样。 让政和欣然的感情定格在最美也最痛的时候,其实最好。可以留下一辈子的念想,不被岁月磨蚀。 这个番外有点狗尾续貂的感觉。O(∩_∩)O哈哈~,其实正文也不是什么貂,就当是玩偶上插一根狗尾巴草吧。 这篇文完结了,下一篇写什么还在构思,还是钟情于历史文,可编编说,这类文很冷。 特想写楚文王,一个容忍身边的女人不言不语三年,还宠溺她的君王。 想写李广的孙子李凌,被司马迁赞誉为有国士风范的李家后代,一个牵扯两大旷古文豪的人:司马迁因为他获罪,据说李白就是李凌的后人。 也可能写一些不太费脑子的风花雪月。 声明:本书由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